第 21 章
苏煜那边一下子安静了下去。
苏夫人和谭金银很快意识到了不对, 前者道:“怎么了?”
苏煜那边哑然半晌,才道:“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跟你见面。”
苏夫人挑眉,谭金银好奇道:“你俩认识啊?”
顾今宁道:“只是听过。”
“他, 他是曜儿的……好朋友。”
苏夫人的目光定在他的脸上, 道:“许曜的朋友?”
谭金银一下子来了兴致,道:“许曜的朋友?!”
“好了好了,接着打。”苏煜的声音插进来,苏夫人却已经按捺不住好奇,道:“你跟许曜一个班?他成绩有那么好?”
顾今宁还没开口,苏煜就已经道:“行了,你别瞎打听了。”
“我怎么不能打听?”苏夫人道:“许曜那小子什么样子我还不知道?这位顾同学可是特招生,他们两个怎么会成为朋友?”
苏夫人本名谭秋怡, 和杨丽芳是同班同学,打小就是塑料姐妹花, 互相攀比多年, 一个嫁给许全能,一个嫁给了苏镇贺,恰逢苏许两家又是死对头,更加老死不相往来。
但即便如此, 两家在各种活动上,却难免时常碰见, 苏夫人对许曜这个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孩子, 自然也不乏了解。
许曜和特招生,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不说两人的贫富差距, 就光是学习上,俩人一个头一个尾, 也不像是能碰到一起的。
而苏煜还这么遮遮掩掩,这其中必有猫腻。
“妈你能不能别那么八卦。”
“我怎么八卦了?”苏夫人道:“听到熟人,问两句怎么了?”
“顾今宁你别理她。”苏煜道:“打八万。”
顾今宁听话地拿起八万放在桌上,视频里,他看到苏煜在那边点了根烟。
接下来,苏夫人又开口道:“听说许曜成绩上去了,是因为你的帮忙?”
顾今宁嗯了一声,苏夫人又多看了他一眼,眸子里已经不似方才那样冷淡高傲,道:“你怎么让他答应跟你学习的?他打小可就不是省油的灯。”
顾今宁道:“他是自己想好好学习,所以才会请我帮忙,不是我让他学的。”
“这就更罕见了。”苏夫人笑着道:“他能好好学习?你知不知道,他打小就没考出过倒数前十,最喜欢的东西就是乐高,或者游戏机,再不然,就是组团到处捣乱……这混小子跟他是一路的。”
“你能不能别动不动就数落我们。”
“你就是跟许曜一起学坏的,两个小混蛋坏一起去了,你看看你大哥,你们俩加起来能比得过他一个手指头吗?”
“妈!”苏煜的声音染上了火气:“你可以骂我,但是你不能这样说我兄弟!”
“好了好了好了。”谭金银急忙道:“我出三万,三万有人要吗?”
“碰。”苏煜道:“把那两个三万拿出来。”
顾今宁安静地做着工具人,一个字也没有说。谭秋怡不禁多看了他几眼,神情逐渐有几分若有所思。
几局牌后,休息室的双开门被人推开,一个高大的男人走了进来,他年约二十五六,神色冷峻,扫了一眼几个人的牌桌,皱了皱眉,兀自在一旁坐了下来,又打开手上的平板忙些什么。
等这一局结束,苏夫人宣布:“不打了。”
“行。”谭金银把手机接了回来,道:“大哥回来了,你要不要跟他说两句?”
“我跟他有什么好说的,他除了摆臭脸还会什么。”苏煜说罢,道:“顾今宁是曜儿的好朋友,你们多照顾点。”
谭金银答应了一声,顾今宁已经起身,把牌桌关掉,然后将所有的椅子都推回桌下。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谭秋怡已经坐在了沙发上,她戳了戳大儿子的肩膀,示意他看。
苏胤扫了一眼,又收回视线,道:“我对小朋友没兴趣。”
“谁让你看这个了。”谭秋怡低声道:“他是华云的特招生,许曜的好朋友。”
够八卦的……虽然这么想,但苏胤还是抬起了头。
顾今宁已经收拾妥当,道:“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退下了。”
“别啊。”谭金银立刻道:“你就跟我们一起吧,待会儿一起进内场,在外面干站着多累啊。”
顾今宁道:“只是站着而已,不累,你们忙吧。”
他一边说,一边退了出去,并体贴地关上了双开门。
谭金银犹豫了一下,道:“他是不是不知道我们苏氏在江城代表了什么?”
“他是许曜的朋友,怎么可能会对我们苏家有好脸色。”苏胤收回视线,谭秋怡道:“你没发现什么问题?”
“没有。”
“我不信你没有。”谭秋怡道:“许曜什么性子,他能主动学习?绝对是有什么内情。”
谭金银心里也已经有了计较,道:“你的意思是,许曜,对他有意思?”
“我就说,怎么听说许全能给华云涨了奖学金,还多了一个什么贫困生补助,现在倒是明白了,他们许家拉人很有一手啊。”
“你能不能别天天阴阳怪气的。”
“什么阴阳怪气。”谭秋怡道:“你看不出来吗?许家这明显就是在培养高材生,华云什么地方,特招进去的孩子能有几个差的?我刚才可观察了,这孩子年纪轻轻,处变不惊的,刚才我跟苏煜话家常的时候,他一点表情变化都没有,这以后肯定是个人才!”
“我没看出他是什么人才。”
“你……你是瞎了吗?”
苏胤:“……”
周末,许曜还是早早便起床了,他先是去健身室跑了一阵,从跑步机上下来的时候,许全能刚好走进来,见到他就是一愣:“这么早?”
“爸,你觉得十年之后,我能不能跟苏胤一样?”
许全能:“……有这个心是很好的。”
“爸!”
“哎,爸也没指望你能接管家业,反正钱够花就行,这不还有你堂哥呢么?”
许曜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许全能在许岩面前也提过这种话,但许岩狼子野心,从来都没有相信过。
许曜也说过自己对家业毫无欲望,他只是一条摆烂的咸鱼,一辈子混吃等死,有老婆狗子热炕头就足够了。
许岩还是对他下了手。
“爸,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堂哥跟我们不是一条心。”
“胡说什么呢。”许全能来到跑步机上,慢慢地走着,道:“你哥三岁就没了爹娘,打小在我身边长大,他什么样,我比你清楚。”
“算了。”许曜道:“反正我说了你也不信,他又没害你的意思,只是想抢家业而已,随便吧。”
许曜转身往外走,许全能偏头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
他确实不太相信许曜的话,但自己的儿子他更加清楚,每天活的没心没肺,突然说这种话,肯定是有原因的。
“小曜。”
许曜回头。
许全能道:“你为什么觉得你堂哥有问题?”
许曜一听,马上又走了过来,道:“我跟你说你信我吗?”
“你先说说看。”
“我其实是从未来穿越回来的,许岩以后会设计我,而且还会害了宁宁的一生。”说到这里,许曜的表情变得十分凝重,他又一次意识到,自己就是回来拨乱反正的,无论要他付出什么,这辈子,他都不能再让自己伤害到顾今宁:“爸,你一定要提防许岩。”
许全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啊……”
编瞎话也编点靠谱的。
许曜皱眉,还想说什么,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苏煜……
这狗屎打电话干什么?
他转身走出去,接通之后放在耳边,冷冷道:“喂。”
“曜儿,我看到顾今宁了。”
许曜:“你怎么会见到他?!”
“他去那个香澜海了做兼职了,正好我妈在那边举行了一个慈善拍卖,然后好巧不巧谭金银也在,她们打麻将,就把他拉过去临时配手了……”苏煜简单介绍了一下大概情况,道:“不过曜儿,你怎么舍得让他去那种地方打工啊?”
许曜神色变幻。
前世顾今宁没有机会出去打工,今生他这边任由顾今宁自己发展,居然这么早就遇到苏家人了。
他心中狠狠揪了起来。
难道顾今宁注定要跟苏家产生交集,注定要进入苏氏?
可是如果这样的话,那许曜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他心中没来由地一阵恐慌。
如果,如果顾今宁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他而起……
“曜儿?”
许曜回神,道:“他要打工,我总不能拦着。”
“说真的,难怪你不给我看他照片,我从视频里看到他那张脸就惊呆了,不怪你一见钟情。”
许曜心情开始变得很糟,他做梦都没想到,千防万防,苏煜居然还是用这种离谱的方式跟顾今宁见面了。
他道:“你哥也在吗?”
“刚才不在,但这会儿应该已经在了……”
许曜直接挂断了电话,大步往外面走去。
“妈,妈!”
“干什么干什么。”杨丽芳打着哈欠从卧室里打开门,许曜道:“今天苏家在香澜海搞慈善活动,你有邀请函吗?”
“有啊。”虽然两边都是死对头,但是再怎么样,面子上总要过去一点,故而无论是杨丽芳搞活动,还是谭秋怡搞活动,都会客套地表示一下,只是去不去就随心情了。
“你收拾一下,我也收拾一下,我们大厅见!”
“不是,我今天没打算去,约了美容。”
“别美了,宁宁今天去那边做兼职,已经跟谭秋怡见上面了!”
杨丽芳猛地一个激灵,道:“怎么回事?”
“你先收拾!”
这种活动都是女人家自己搞的,有带儿子的,但是没几个会带丈夫的,故而杨丽芳也没叫许全能。回到卧室里拿起手机想叫化妆师,又哎呀一声摔了回去,自己匆匆冲入了浴室。
许曜花了五分钟冲了个战斗澡,又花了两分钟吹干头发,再花了两分钟穿上衣服,又两分钟整理了一下发型,匆匆下楼的时候,杨丽芳还在屋里往脸上擦粉底。
他:“妈你能不能快点儿?”
“我已经很快了!”杨丽芳的语气变得很凶:“谭秋怡今天肯定特别漂亮,我自己化妆肯定比不过她,你真是气死我了!”
许曜看了一眼表盘,叹了口气。
今天这活动是苏夫人准备的,他只能跟着杨丽芳一起去,毕竟他在那宴会上只是个小孩,自己过去根本撑不起场子,落在顾今宁眼里还会显得很刻意。
手机叮叮叮地响,许曜拿起来看了一眼,都是苏煜发来的。
“你也要去香澜海?”
“你妈去吗?”
“要不你直接打电话让他回来得了,别到时候她俩见面又掐起来。”
“要是给我妈知道是我给你通风报信,她肯定要拧死我。”
“我说真的,你也好好对人家点,这么冷的天,还让人去打工,你这个男朋友当的就很不负责任……”
许曜一条没回。
他收起手机,认真地想着,待会儿见到顾今宁要怎么办。
苏煜说的那种肯定是不行的,前世他就已经这样做过,毫无疑问适得其反。
其实在两人关系还不错的时候,顾今宁是会接受他偶尔的帮助的,也会乖乖吃他带去的早餐,还会品尝他送的零食。
只是在他作死之后,顾今宁就变得非常倔强,好像他送的每一件东西都掺了毒。
顾今宁肯定已经跟苏胤见过了……
许曜的心又狠狠地揪了起来。
其实在顾今宁眼中,他和苏煜的争夺只是菜鸡互啄,区别大概只是新鲜狗屎和冻干狗屎,可是苏胤就不一样了。
齐嘉其实说的没错,顾今宁居然会舍弃苏胤选择他,这是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一件事。
苏胤虽然比顾今宁大了近十岁,但无论能力还是魄力,各方面都足以让人拜服。
他是这一代里翘楚中的翘楚。
顾今宁前世选择他,许曜大胆猜测,应该是因为自己救了他的性命……尽管他觉得顾今宁并非是那种被救了一命,就会以身相许的人。
可是身边所有人都这么说……
因为许曜和苏胤相比,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会选择苏胤。
而顾今宁显然不是一般的有脑子。
当然了,在许曜心里,谁也配不上顾今宁……他只是撞了狗屎运才能和对方在一起。
“我好了,怎么样?”杨丽芳终于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她穿了一个剪裁优雅的白色长裙,脚踩着十公分的高跟鞋,微笑着站在许曜面前,还给他示意了一下自己的盘发。
“好看。”许曜夸奖,主动托起她的手,许全能走出健身房,意外道:“怎么突然就要出去了?”
“当然是要去抢儿媳妇。”杨丽芳道:“可惜我今天没来得及请搭配师,也不知道这一身能不能把谭秋怡比下去。”
“今天是慈善活动。”许曜适时提醒,杨丽芳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我们今天是去做慈善的,不是走T台。”
香澜海,顾今宁依旧如方才一样继续站在内场门口。这会儿已经有不少阔太太们连续入场,每一个都穿着得体的礼服,打扮的雍容而尊贵,微笑仿佛一张张假面具一般,焊死在了脸上。
每个过来的太太,不是带着自家千金,就是带着自己的儿子,笑吟吟地在内场里互相寒暄着。
顾今宁拿着拍卖物品的宣传单页,每见到面前路过的人,都会微微躬身,恭敬地递过去一张。
不知过了多久,内场里安静了下来。
休息间里,谭秋怡坐在镜子前让人重新弄了一下头上的盘发,在肩头披上貂毛小坎,起身朝外面走去。
顾今宁听到有人的声音传了出来:“慈善拍卖即将开始,让我们有请今日的女菩萨,谭秋怡女士!”
休息间的大门打开,谭秋怡穿着青花旗袍,衣着素雅,仪态端方地迈了出来。
内场立刻有人开始鼓掌,不等掌声完全响起,门口忽然传出了一个字正腔圆的女声:“这么早就开始了?秋怡,你今天失态了啊。”
不愧做过江城电视台的主持人,人未到声先至,这声音分明不让人觉得是在刻意拔高,但却中气十足,直接从门口蔓延到了整个大厅。
顾今宁抬眸,便看到一道白色的身影大步走来,十公分的高跟在她脚上恍若无物,每一步都干净利落,伴随着哒哒的脚步声,她很快来到了内场门口。
顾今宁立刻递出一张宣传页,杨丽芳涂着淡红指甲的手指轻松接过,对他眨了一下眼睛。
莫名收到wink的顾今宁:“……”
接着,他看到了杨丽芳身后,穿着人模人样的许曜。
许曜目不斜视地跟在杨丽芳身边,路过他的时候看过来一眼,微微张了下嘴,似乎在表示惊讶。
人进了内场,许曜把自己的嘴巴合了上去。
迅速观察周遭的情况。
杨丽芳的声音实在太有辨识度,这一入场就喧宾夺主,谭秋怡表情不快地跨出来,一出门就率先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许夫人今日这妆扮,是不是哪里见过?”
内场一片安静,大家都看得出来,这话是在嘲讽。
豪门圈子里,哪个出席活动的时候不是精心穿搭,确保不和以往撞衫。
尤其是许家和苏家这样的门第,太太们互相攀比已是寻常。
杨丽芳笑容不减,道:“确实穿过,这不是,今天的妆也是我自己化的,我就想着啊,这慈善拍卖,咱们是来做慈善的,不能只顾着自己抛头露面,而失了本意是吧?今日请搭配师的钱,我也一并捐了。”
“你还真是能言善道。”
“倒是你啊秋怡,我看你这旗袍,哎呦,居然还有这貂毛,我的天呐……这应该是仿的吧?这么大一张貂皮,可真够残忍的……”
顾今宁从外面看到,有几个同样穿着貂皮的太太,纷纷把身上的貂取了下来,塞到了身边人的手里。
谭秋怡有些黑脸。
跟杨丽芳打嘴炮,她必然是很难赢的。
但她也有自己的攻心计。
她的目光幽幽落在许曜身上,笑道:“听说小曜最近成绩提升到三百名了?前进了两百多名啊,真不错。”
杨丽芳脸色微变,谭秋怡又招手,道:“苏胤啊,过来这边。”
站的远远的苏胤吐出一口气,最终还是迈开长腿跨了过来,他礼貌地颌首,道:“杨阿姨。”
杨丽芳得体一笑,道:“也有段时间没见了,苏胤好像又长高了。”
谭秋怡终于扳回一成,微笑道:“小曜这个头也是窜得挺快,就是可惜了……高三了吧,马上要高考了,压力大吗?”
许曜看着苏胤,苏胤也在观察许曜。
稳住,许曜,你一定要稳住,你在苏胤面前,最缺的就是耐心,今天,你要用实力告诉宝宝,你并不比苏胤差。
四目相对,许曜一动不动地望着苏胤,苏胤也在一动不动地望着许曜。
一分钟后,苏胤率先活动起酸涩的眼眶。
许曜猛地松了口气。
赢了,是苏胤先眨的眼睛。
第 22 章
内场里的一幕大戏, 顾今宁听得清清楚楚。
站在他对面的服务员也是表情感慨,虽然没出口,但明显都被许家和苏家的对台给秀了一脸。
顾今宁没有往里面看, 眼观鼻鼻观心, 这是领班早前培训过的。
但听着苏夫人那两句针对许曜的挖苦,他多少还是有点意外,许曜那性子,居然就这么忍下来了?
以他对许曜的了解,对方不撂挑子走人,也会顺手把桌子掀翻,让所有人都下不来台。
居然,如此无声无息……
正想着, 他听到了许曜的声音:“苏大哥确实厉害,比成绩我的确不是他的对手。我呢, 跟苏煜是一样的想法, 反正上头有个哥,以后不怕没饭吃。”
顾今宁垂眸,杨丽芳和谭秋怡一同把视线转到了许曜的身上,苏胤眸含讶异。
这种明捧暗贬, 顺便提醒谭秋怡你另一个儿子也是废物一团的话,居然也是能从许曜嘴里说出来的?
“妈, 我们入座吧。”
杨丽芳稍微顺了口气, 谭秋怡上前一步,望着杨丽芳在前方正位的地方坐下来, 问苏胤道:“这小子最近去挂过脑科?”
苏胤无言落座, 拍卖会正式开始。
杨丽芳悄悄对儿子的反应表示了肯定,许曜微微一笑, 目光却不自觉地飞向顾今宁那边。
他落座的时候,刻意挑选了顾今宁的斜对方,在这里,只要一抬眸,就能看到对方。
顾今宁安静地站在那里,始终没有往内场飘过一个眼神。
“你看那个许曜。”谭金银坐在苏胤旁边,低声道:“他一直在往顾小朋友那边看。”
苏胤一边阅读着平板上发来的方案,一边淡淡道:“你想表达什么?”
“他果然喜欢顾小朋友!”
苏胤轻嗤了一声:“小孩子情窦初开不是很正常?”
“但那是混世魔王许曜!你看他那个眼神,怯生生的跟小狗一样,这小魔王遇到喜欢的人,怎么变成这样了?”
“你少管人家闲事。”
“难道你不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让小魔王这么安分守己?”
“不。”
“……你真没劲。”
拍卖会上半场结束的时候,这场活动已经募集了近五百万,从主持人的说法来看,下半场的物品将会更加昂贵。
内场进入休息时间,太太们立刻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基本形成了两股不同的圈子,一个前往杨丽芳,一个前往谭秋怡。
里面的氛围放松下来,顾今宁也不动声色地活动了一下站的有些发麻的脚,这时,领班忽然端了个托盘走了过来,笑着对顾今宁道:“你现在进去,看谭小姐要不要开瓶酒。”
那托盘上放着一瓶红葡萄酒,还有几个高脚杯,顾今宁没有见过这种架势,下意识道:“我进去?”
“谭小姐刚才拉了你去做配手,肯定是对你有好感,你要抓住机会。”领班把托盘送到他面前,道:“这瓶酒要是能开了,给你提一千。”
站在对面的兼职露出了羡慕的表情,道:“这酒这么贵啊……”
“没有特别昂贵,太贵的话,会显得你恃宠而骄,引起贵人的反感,这瓶嘛,对她来说就像大街上随手买一杯可乐,勉强够得上她的身份,又不会让她感到肉痛。”
这种会所里面的都是人精,能在这种地方坐上领班的人,心思转的不可谓不快。
领班一直在看着顾今宁,顾今宁短暂思索两息,毫不做作地接了过来,道:“多谢菲姐。”
培训的时候,他记住了对方的姓名。
魏菲。
直接从领班改成叫姐,这是一种示好的倾向。顾今宁很清楚,他如今只是兼职,本身没有进入内场的机会,就算再碰巧入了谭金银的眼,魏菲也是给了他一个机会,他表现的知恩感恩,下次如果有类似的好事,对方肯定还会第一个想到他。
魏菲看了他两息,唇角微扬,颌首道:“孺子可教。”
许曜一直在留意着顾今宁这边,见他端着酒进来,心头蓦地一跳。
如果顾今宁要来这边找他开酒,许曜完全不介意开个二三十瓶……
但顾今宁轻巧地在会场内穿梭,很快靠近了苏家那边。
许曜没忍住站了起来,又被杨丽芳伸手拉了下来,她一边微笑着跟身边的人客套,一边掐了一下许曜的掌心。
许曜按捺住加速的心跳。
别激动,别激动,宁宁现在跟苏胤什么交集都没有……苏胤不会注意到他的,不会注意到他的。
谭金银切了一块小蛋糕,抬眸看到顾今宁过来,还有些意外,“小朋友,怎么了?”
“谭小姐,要不要开一瓶酒?”
谭金银也不是傻子,她看了一眼那酒瓶,笑吟吟地道:“谁让你来的?”
顾今宁想了想,道:“金钱驱使我而来。”
苏胤抬眸朝他看了过来,谭金银挑了挑眉,十分意外他的坦诚。
顾今宁的年纪太小了,高三的小朋友,对于谭金银来说,他理应腼腆,羞涩。她确认顾今宁不像是见过大场面的孩子,他固然冷淡,但寡言而沉默的外表下,透出的是对所有一切未知的谨慎与警惕。
这个年纪的孩子,在面对整个会所追捧的贵人的垂青的时候,可能会感到惊喜,兴奋,受宠若惊,惶恐不安。这种情况下,如果有人让他送一瓶酒,很多人都会犹豫不决,瞻前顾后。
谭金银问的时候,也清楚这并非是他的本意。
因为那瓶酒挑的太过恰到好处了。
而顾今宁的回答,却是相当让人出乎意料。
他没有说是我自己要来的。显然他对自己有很清楚的定位,回答‘我’,分量是不够的,别人凭什么因为‘我’而开这一瓶酒?
他也没有回答别人。因为他清楚,这会显得他像是被强迫来的,贵人可能不会找对方的事儿,但这样,会让他显得非常胆怯,急于掩饰自己逐利的目的,太上不了台面。
他回答是金钱驱使。
不是我要来的,也不是别人要我来的,而是利益驱使我而来。
这个分量,是足够的。
赚钱,怎么都不丢人。
苏胤第一次放下了平板,正视面前这位被评价为可爱的小朋友。
他长得很显小,说是上高三,其实看上去不知道有没有满十六,脸蛋雪□□致,还有些未褪的稚气,即便看上去十分消瘦,两颊也还有些圆润。
“你今年多大了?”
苏胤开口,谭金银收回了留在顾今宁脸上的视线,转而移到苏胤脸上。
顾今宁抬眸,道:“十八。”
“十八周?”
顾今宁垂眸,道:“十八。”
苏胤眸光深深,道:“酒可以开,但这一瓶,不太符合我的身份。”
顾今宁跟他对视,苏胤双膝自然地展开,身体向后,手指在扶手上轻敲,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他,语气轻缓地道:“我要更好的。”
许曜从杨丽芳被包围的圈子里钻了出来,看到顾今宁托着酒瓶离去。
他一边松了口气,一边又忍不住咒骂。
狗屎苏胤,我老婆送的酒居然不开!
他下意识想往那边去,但又微微止住了脚步。
这样过去,会不会惹宁宁生气?
昨天分开的时候,顾今宁说不许他再送饭了……潜意识里的意思,就是不要再靠近他。
顾今宁走出内场,魏菲一看到他手里没开的酒,就愣了一下,道:“没开?”
她以为谭小姐怎么都会给顾今宁一点面子,毕竟她不差这点钱。
“苏先生说,这个无法匹配他的身份。”顾今宁开口,道:“他要最好的。”
魏菲的目光一瞬间凝在他身上,神情有些不敢置信:“你是说,苏,苏大少爷?”
“嗯。”
“……”魏菲伸手拿走那瓶酒,转脸看向顾今宁,道:“你跟我来。”
顾今宁随她而去,两人下到会所的一处藏酒室。虽是地下,但丝毫不显得阴暗,魏菲带他来到酒架旁边,道:“这一面墙上,是会所所有的样品,你觉得拿哪个好?”
“我不认识酒。”
“没关系,你看价格就行。”
顾今宁便抬眸,直接看向最上方的两瓶,多位数在后面静静地挂着,他看了几秒,道:“这两个价格差不多。”
“你觉得哪个合适?”
“为什么不把两瓶都拿了。”顾今宁想了想,道:“也许他两瓶都会要呢。”
魏菲:“……”你真敢想啊。
“那就各拿一瓶。”顾今宁道:“他要的是身份,不会在乎这点钱的。”
从藏酒室走出去的时候,魏菲看着身旁依旧平静的少年,半晌才道:“这样,会不会有点像,趁火打劫?”
这小孩太敢了,如果不是确定他今天是来兼职的,魏菲几乎要以为他已经是商场上挥斥方遒的精英战将,手里每天都过着上亿的流水。
顾今宁摇了摇头,他清楚苏胤说的其实是更好的,而不是最好的。他说更好的时候,表情有些意味深长……顾今宁有些猜不透,但从所有人对他的态度来看,他的确不差这点钱。
魏菲说那瓶酒对于谭小姐来说,只是随手开一瓶可乐而已,而苏胤似乎根本看不上可乐,如果仅仅只是从可乐换成红葡萄酒,也就翻了十倍而已……顾今宁认真思考。
如果自己是苏胤,一定会觉得这才是正确的开酒方式。
既然如此,何不赌一把?万一成了呢。
两人重新来到内场门口,魏菲把酒给他放在盘子上,道:“这里的红酒提成一般是百分之一,如果你真的能让他开了,这笔钱也是日结。”
顾今宁算了一下,点了点头,道:“如果能日结,我和菲姐一人一半。”
不等魏菲回神,顾今宁已经单手端起托盘,朝内场走去。
许曜在内场里咬了两颗提子,来回在食物区转圈,时不时往门口看去,等他吃完半碟小蛋糕的时候,顾今宁终于去而复返。
不及欢喜,他便看到了对方手上的两瓶红葡萄酒。
他前世也是这里的常客,自然知道那两瓶意味着什么,把事情往脑子里过了一遍,他蓦地意识到——
苏胤要为宝宝开酒!两瓶!顶级红葡萄酒!
天杀的,他就知道,只要顾今宁出现,苏胤就一定会被他吸引……
他就知道!
许曜抬步往那边走去,顾今宁灵巧地在人群中穿梭,一边靠近苏胤,一边朝他看了一眼。
察觉到那一眼的冷漠和警告,许曜立刻停下了脚步,顺手戳了一块橙子塞在嘴里。
妈的,好酸。
顾今宁很快来到了苏胤面前,谭金银本来正安然坐着,看到他托着的两瓶酒之后,一个没忍住坐直了。
她下意识看向身边的苏胤,苏胤也看到了那两瓶酒,不同的是,他素来冷静稳重的眼眸中,隐约涌出了几分异常的兴味,这让他的表情出现了微妙的转变。
他似笑非笑地望着重新站在自己面前的顾今宁:“这是你挑的?”
“是。”
胆子很大嘛。他故意没说要最好的,而是要更好的,就是想看看顾今宁在金钱的驱使之下,会为他选一瓶怎样的酒,他想过也许顾今宁有胆子拿最顶级的酒来,但他没想到的是,这小东西居然敢拿两瓶。
“可是这也太贵了,我不想开了。”
顾今宁愣了一下,显然没有预料到这样的发展。
苏胤观察到,他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失望,但很快,他便调整了自己的心情,道:“为什么?”
被拒绝没有轻易放弃,遇到困难先找问题所在,反应倒是很快。
“我说了,太贵了。”
顾今宁姿态端正,语气恭谨:“可是我认为,只有这种价格,才配得上您的身份。”
“你在给我戴高帽?”
“不。”顾今宁纠正:“是苏先生求仁得仁。”
苏胤:“……”
谭金银抬手捂住了嘴,差点没笑出声。
她第一次见到苏胤在人面前吃瘪,还是在一个十几岁的小朋友面前。
他刚才说那瓶酒配不上他的身份,结果人家拿了两瓶,还都是顶级,可不就是求仁得仁嘛。
半晌,苏胤才道:“我有说要两瓶了吗?”
“这是两瓶是并列顶级的红葡萄酒,因为我不懂酒,拿过来是为了让您挑选,而不是让您都选。”
小脑袋瓜转的可真快,明明一开始是想让他开两瓶的,这会儿倒是避重就轻,反倒显出他的体贴来了。
苏胤道:“你很会做生意。”
也很会钻漏子。
顾今宁抬眸看他,苏胤双手摊开,似乎放弃了挣扎,道:“那就都开了吧。”
惊喜来的太突然,固然顾今宁再如何沉稳,也没能挡住涌到眼底的欢喜。
“多谢苏先生。”
他把酒打开,倒入醒酒器里,正要准备离开,一道女声忽然传来:“就开两瓶,只怕是不够大家分的吧?”
顾今宁扭脸看去,杨丽芳正懒懒站在不远处,道:“我加两瓶,一模一样的,也算是给秋怡捧场了。”
“你一起开了吧。”
还在闷头往嘴里塞酸橙子逼迫自己控制控制的许曜猛地直起身子,两眼放光地朝顾今宁看了过来。
看我,看我!我不比那老男人差,还比他更年轻!
第 23 章
拍卖会结束之后, 顾今宁就收到了魏菲拿来的四万零五百块钱,一分不少。
顾今宁取出两万递过去,却被拒绝。
“我一开始只是让你请谭小姐开酒, 能让苏大少开酒是你的本事, 至于后来许夫人突然加入,则是你的运气。”
“是菲姐给了我机会。”
“你很懂事。”魏菲带着欣赏地望着他,道:“但这四瓶酒开下来,提成其实还有一些零头,我没有给你拿,那些就当是我引荐你入内场的报酬了。”
她在这会所里工作了近十年,见过很多拿着邀请函的顶尖豪门,也见过更多想要混进来讨口饭吃的底层工作者。
但像顾今宁这样年纪这么小就胆敢让客人开两瓶顶级葡萄酒的魄力, 确实少见。尽管对于那些人来说,他们并不差钱, 但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人家开酒也是看场合的,不会你说要开人家就开。
在这种地方,你不能不重利,不然你很快就只能从这里卷铺盖滚蛋, 但也不能太重利,嘴脸过于难看, 极易引起旁人的反感, 很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
顾今宁明显把这个度拿捏的很好。
从一开始叫菲姐,到现在主动拿出一半分给她, 这都明显的表现出了他非常懂得取舍, 固然今日这笔钱对他来说也是天降横财,但他很识时务的没有贪多, 因为他很清楚,今日是谁给了他机会,如果他还想继续来这里兼职,又要讨好谁。
哪怕这会让他大出血。
以她的眼光来看,对方日后的成就绝不止于此,结个善缘总没错。
更何况,杨丽芳开酒是突发情况,这的确是顾今宁自己的运气,她要硬插上一脚,怕是有欺负小孩的嫌疑。
魏菲也是见惯大场面的人,有些鼠目寸光,急功求利,不小心得罪到大人物的不知凡几,她能在这里待上那么多年,除了日常的谨小慎微,当然还有从不给自己轻易树敌。
这里是一道通天门,谁也不知道下一个飞升会是谁。
顾今宁没有强求,道了谢之后回了更衣室。
赵攀匆匆跟着他进来,一边换衣服,一边忍不住羡慕:“宁宁,你今天运气真好。”
这简直可以说是天降横财!如果不是顾今宁只是兼职,他肯定可以拿的更多。
顾今宁眼睛弯了弯,低头数出一千递了过去,道:“还要多亏了你。”
赵攀一愣,急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就算不领你进来,这种事也没我的份儿。”
“但是你领了我进来,这就是你带给我的好运。”顾今宁把钱塞在他手里,道:“剩下的我要存起来,晚点给债主打过去。”
他转身把剩余的钱装在口袋里,赵攀张了张嘴,表情有些复杂。
顾今宁是被他带进来的,结果他站了一天,只拿三百,顾今宁拿的却翻了一百倍,他心里多多少少是有些酸溜溜的。
这会儿听到顾今宁这样说,那股酸溜溜的味道顿时转成了隐隐的惭愧。
顾今宁今天虽然好运降临,但他日子还是过得没有自己好……至少他没有十几万的债款要还。
“这个钱还是还……”
“好了。”顾今宁把他的手推回去,道:“我们年轻人不玩这一套,你拿着我心里舒坦。”
换好衣服,他和赵攀一起走出更衣室,赵攀已经开始真心的为他高兴,语气轻快地在他面前谈论这件事。
顾今宁只是浅笑,一只手按在口袋上厚实的钞票上,他环视着这个富丽堂皇的大厅,感觉心飞的越来越高。
原来真的有人一天就可以赚几万块钱……
虽然他身边有许曜这样一个豪门子弟,虽然他知道对方一个月的零花钱就是很多家庭一年的生活费,虽然他了解,许曜那近五十平的电竞房里,满柜子的机械组玩具足以在江城买下一套三室一厅。
他也听过,许全能每一分钟都可能进账上百万。
但是那些对于他来说都太遥远了。
直到今日,他才觉得自己好像摸到了一些实感。
如果以后,每天都能稳定赚一千块就好了……
他认真地想着,那样的生活一定非常富足。
“宁宁。”出了旋转门,赵攀又轻喊了他一声,顾今宁抬眼,便见到许曜正站在阶梯上朝他看来,赵攀小声道:“原来你这位朋友就是许家少爷啊……”
顾今宁还未开口,杨丽芳已经和几个阔太太在魏菲的引领下走了出来,她看了一眼顾今宁,道:“宁宁下班了?”
顾今宁没想到自己会被她搭讪,魏菲也微微睁大眼睛看向他。
顾今宁侧身,点了点头,道:“杨阿姨也要回去了。”
“这不都结束了么。”杨丽芳笑着道:“怎么样,去家里吃个饭?”
顾今宁跟许曜关系不错的时候,也去过许家几次,杨丽芳邀请他并不突兀。
魏菲的神情已经转为暗喜,她没压错宝,顾今宁居然跟杨丽芳这么熟!
顾今宁摇了摇头,道:“不了,我还要去一趟银行。”
“去银行?”
“嗯。”顾今宁解释道:“我兼职的工资是结的现金,放在身上不太方便,想先去存了。”
“这倒是。”杨丽芳点点头,“那正好,我送你过去。”
她一边说,一边顺手牵起顾今宁,道:“你一个小孩子拿这么多现金我也不放心,一起去吧,我陪着你。”
顾今宁被迫跟着往车那边走,刚才还在跟她说话的太太都被抛在了后面,这其中有人低声:“这小孩是哪家的?”
旁边的太太纷纷摇头,她们身边没有需要来这种地方做兼职的孩子。
赵攀趁机道:“他是我朋友,许少爷的同学。”
杨丽芳已经来到了车前,顺手拉开车门,道:“进去吧。”
她笑的和蔼又开怀,一派热情长辈的样子,看上去对许曜跟顾今宁的矛盾全然不知。
这么多人面前,顾今宁也不好不给面子,只好弯腰坐了进去。
杨丽芳直接关上上门,对站在一旁又惊喜又忐忑的许曜示意了一下。
许曜急忙跑到另一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顾今宁从里面摇下车窗,对赵攀挥了挥手,赵攀没想到他这么给面子,猛地挺起了腰杆,高兴地摆手:“改天见!”
车子很快离开,谭秋怡带着儿子后一步走了出来,道:“她对那位小同学倒是照顾得很。”
苏胤颌首,道:“那小孩确实有点本事。”
“我早就跟你说过,杨丽芳看上的人,是不会差的。”
“但也就是一个有点聪明的小孩子而已。”苏胤不甚在意,道:“就算以后进了权力,也不见得能掀起什么大风浪,你就不要多想了。”
“我就是看不惯杨丽芳,能抢到她看好的人,是人生一大快事。”
苏胤无奈笑了笑,与她分别上了不同的车。
另一边的车上,杨丽芳坐在驾驶座,将化妆镜掰下来,假装检查妆容,趁机窥视后座。
顾今宁已经摇上了车窗,安静地在靠边坐着。
许曜时不时看他一眼,每次想朝他那边靠近一点,又在他随手扯衣服的动作下受惊一样僵住。
真傻啊。杨丽芳在心里叹气。
不过想想这小混蛋干的事儿,倒也能理解了。
“宁宁啊,你去哪个银行呀?”
顾今宁回神,说了银行的名字,杨丽芳点了点头,让刘叔往那边过去,又找话题道:“你觉得苏家怎么样?”
真不愧是我妈。许曜在心里轻轻吸气,把两只耳朵都竖了起来。
顾今宁愣了一下,想着这两家的矛盾,略有些谨慎地道:“我觉得都还好。”
“哪个好?”
“……”
“你放心说,阿姨不会跟他们说的。”
“……”不是,他真觉得苏家人都还行,毕竟也没实际接触过,就感觉都是正常的豪门子弟,有些傲气,但应该都不坏。
杨丽芳撇了撇嘴,道:“虽然苏胤那小子开了酒,但阿姨是主动开的,阿姨是不是比他好?”
这话带着点孩子气,本来有些拘谨的顾今宁被逗得心神一松,乖巧道:“是,阿姨比苏胤好。”
杨丽芳沾沾自喜,道:“苏胤是比我们曜曜成绩好了点,但成绩好就代表他心思多,他没我们曜曜单纯啊!”
这话提的并不突兀,毕竟方才在内场里,谭秋怡特别把苏胤拿出来跟许曜对比过。
杨丽芳比儿子没比过,心里不舒服是理所当然的。
顾今宁点点头。
杨丽芳又道:“你不知道,苏胤看着人模狗样的,其实小心思多的很,我记得八九岁的时候,哪家的孩子惹了他吧,然后被关在卫生间一个晚上,才几年级的小孩啊,被关了一晚上,还见到了女鬼敲门,吓得肝胆俱裂,结果苏胤这小子,第二天早上第一个去学校,顺手把人救了出来,那孩子直接被送到了医院,一家人还对他感恩戴德。后来才知道,其实所有事都是苏胤一个人搞出来的。”
顾今宁没想到莫名其妙就听起了苏胤小时候的八卦,确实有点惊讶,他迟疑了一下,道:“那对方后来没找他麻烦吗?”
“当然找了。”杨丽芳道:“你当这个圈子里,哪个小孩是省油的灯?结果嘛,现在他们一家都已经离开了。”
顾今宁:“……”
“他是很聪明,但聪明人往往都比笨蛋更加记仇,如今他已经成了苏氏的继承人,不知道有多少人今天触了他的霉头,第二天就会身败名裂,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大家都怕他?只是对钱财的尊重吗?”
顾今宁微微坐直,认真地道:“我以后会小心的。”
杨丽芳见他谨慎,又安抚地笑道:“你倒也不用害怕,他现在毕竟不是小时候了,快三十的大男人,不会跟你一个小孩子计较的。”
顾今宁:“……”
他想到今天自己说对方求仁得仁的事情,后知后觉地发现,确实有些口无遮拦了……下次还是要多做一些信息了解才行。
这时,许曜忽然开口,道:“苏胤确实不是什么善茬,但他也不是所有事都会报复的,你不用担心。”
顾今宁愣了一下,目光落在他温和的表情上,移开视线,轻轻点了点头。
车子很快停在了目的地,顾今宁下了车,道:“你们有事的话就先走吧,我自己进去就好。”
“我们等你一会儿,我看天气预报报的三点有雨夹雪,待会儿温度会下降的更厉害。”
顾今宁推辞不过,只好先进了银行。
杨丽芳回头看了许曜一眼,道:“出去。”
“他不想我跟着……”
“你下去,就在银行门口站着,做出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样子,这都是玻璃门,他会看到你的。”
许曜一个指令一个动作,从车上下来之后立马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吹得打了个寒噤。
他几步上了台阶,来到玻璃门外的时候,看到顾今宁正在被工作人员领着往自动存取款机那边走。
接着,他的身影被取号机挡住了部分,许曜只能看到他的脑袋和半个肩膀。
五分钟后,似乎是出了什么岔子,工作人员离开了存取款机,顾今宁则拿着钱坐在了蓝色的椅子上。
今天是周日,银行上班的人不多,窗口这会儿只开了一个,很多人都在默默排队。
顾今宁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转脸的时候终于注意到了许曜,许曜急忙转了过去,没敢再看他。
他今天出席活动,只穿了一套西装,因为出来的急,也没想到要加个外套。香澜海那边门口有宽大的的檐顶,车子是直接开到门口去的,完全没觉得冷,但这会儿站在银行门口,前左右三方全都是风和寒冷的空气,固然许曜再血气方刚,也没控制住直打哆嗦。
顾今宁只看了一眼,就安静地收回了视线。
没有理会他。
杨丽芳的车停在不远处,等了足足二十分钟,都没见顾今宁让许曜进去。
她皱了皱眉,给许曜打了个电话,许曜接通,听她道:“你应该不只是害人家生病了吧?”
许曜:“……你,你别管了。”
两分钟后,杨丽芳裹着外套从车上走了下来,她匆匆来到许曜面前,道:“我拉你,你别走。”
许曜:“……”
顾今宁又一次抬头,就看到玻璃外面,杨丽芳顶着寒风,正在跟许曜说着什么,然后她伸手去扯许曜,许曜梗着没动,杨丽芳啪啪两巴掌抽在了他脑袋上。
许曜:“……你真打啊。”
“你肯定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混蛋事。”杨丽芳冷冷地道:“看你说都不敢说的样子,挨两巴掌也不亏。”
许曜没吱声了。
杨丽芳又抽了他一下,转身重新回了车里。
顾今宁看到,许曜的脑袋被最后一巴掌打到了玻璃上又回弹回去,玻璃发出咚地一声巨响,也不知道她下了多重的手。
杨丽芳很明显应该是心疼儿子……顾今宁猜测,她应该是为了喊许曜回车里,这家伙在犟什么?
许曜又扭脸往这边看了一眼,眼睛有点红,估计是给杨丽芳那几巴掌真抽疼了。
只是在对上他的眼神之后,又马上转了回去。
顾今宁:“……”
他摸了摸手里的四万块钱,这里面有一半,都来自于杨丽芳。
顾今宁起身,来到了门前,只探出一颗脑袋,就感觉脸颊上的温度正在被风带走。
他道:“你回车里去吧。”
“……没事,我陪你一起等,我就在这儿,不进去烦你。”
顾今宁朝车那边看了一眼,豪车门窗紧闭,隐私膜挡住了一切窥探的视线。
“存取款机坏掉了,只能等柜台那边处理,这边还要很久,要不你们先回去。”
“我妈说今天有雨夹雪,这边离公交站台又远,反正我们也没事,等你一会儿没什么。”
“……那进来等吧。”
许曜受宠若惊:“没,没事的,我就在这里等你。”
顾今宁没有强求,直接关上门走了回去。
许曜:“……”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个真杆儿!应该顺着爬的!
第 24 章
许曜默默在外面顶着寒风, 低头拿脚搓着地上不知道谁扔的烟头。
顾今宁说的话时真时假,他确实有些分不清。
前几天倒是还好,顾今宁生病了, 虽然许曜很害怕他, 但是他也有不得不上赶着的决心,因为他想让顾今宁好受一点,被讨厌也没关系。
但是现在顾今宁没病没灾,还是不想见到他。
许曜哪里还敢往上贴。
他被冻的揉了揉鼻子,抬头往车那边看的时候,就发现杨丽芳正开着半边车窗,恨铁不成钢地望着他。
许曜又低下了头。
顾今宁终于把钱存在了卡上,手机短讯显示的余额让他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他登录进手机银行,在最近转账记录里面找到了一张名为余善德的卡号, 在金额那里输入了三万五, 备注为:还款,直接发了过去。
心中的一块大石缓缓落了下去。
还清了。
明明只是在爷爷心脏手术的时候借了五万块钱,可这两年,却仿佛过了两个世纪。
明明很努力的省吃俭用了, 明明已经几乎什么都不买了,可每到月底的时候, 手里还是只有那么一点点。
两年, 也仅仅只是还了一万五,仿佛永远也还不完似的。
这个金额, 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但所有跟他一起打工的人,看到他一天天的到处跑, 都以为他欠了十几万。
顾今宁没有参与过讨论,但一直很疑惑为什么大家都觉得他欠了那么多。此刻却豁然发现,原来,这真的是非常小的一笔钱。
只需要去一个会所里,请人开几瓶酒,就完全可以还上。
如果不是因为还要上学,他只需要工作一年,就可以还上这笔钱。
他抬步走出去,冷风呼啸而来,却夹杂了冰雪的味道,顾今宁还未反应过来,许曜就惊喜道:“下雪了。”
顾今宁仰起脸,果然看到空中密密麻麻的小黑点飘飘摇摇地坠落。雪花夹杂着细细的水汽,凉丝丝的地落在温热的面颊。
顾今宁张着眼睛,藏在宽大袖口中的手指探出去接,一小簇雪如鹅绒一般落在了他微拢的手指间。
“这是……初雪?”
“对!”许曜立刻道:“今年的第一场雪!”
顾今宁迟钝地亮起眼睛,在一瞬间感觉到了双倍的惊喜。
他放下手,再次去看空中的飘雪,久违地笑了起来。
细碎的雪花很快落在了他头上黑色的毛线帽上,同色的棉袄宽大,穿在他身上像个黑色的桶,将他衬得更加瘦弱,也更加莹白。
那张脸实在太好看了,当那舒心的笑颜绽放在他的脸上,许曜的心头仿佛落在地面上的绒绒白雪一般,无声地融化了开。
一时看得痴了。
“好了吗?快上车来。”杨丽芳放下手机,笑着开口喊他们。
顾今宁回神,重重吸了几口被冰雪气息填满的空气,心中的阴霾也在一瞬间散开。
他收敛了一下自己过分放松的心情,乖巧地往车旁走去。
许曜赶紧上前,几步跨过去,拉开了车门。
顾今宁睫毛无声颤动,弯腰钻进了车内。许曜从另一边坐上来,上车之后还打了个寒噤,过了快一分钟才缓过来。
他今天穿的太薄了。
顾今宁听着他牙齿打架的动静,一边偏头往窗外看,一边若有所思。
“宁宁还没来得及吃中饭吧?”杨丽芳的声音再次传来,顾今宁下意识接口,道:“没事的,我回家就吃了。”
“阿姨也好久没见你了。”杨丽芳道:“我刚才让你刘姨准备了饭,一起回去吃吧,就当庆祝你今天发财。”
顾今宁:“……”
他想起对方贡献的一半机遇,把到嘴边的拒绝又咽了下去。
如果没有杨丽芳今日开酒的豪爽,剩下的一万五还不知道要还多久。
吃个饭而已,顾今宁露出笑容,道:“谢谢杨阿姨。”
“哎!”杨丽芳被他叫的十分高兴:“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现在打电话安排?”
“我都行。”
许家还是记忆中的那副样子,宽大的草坪修剪的整整齐齐,不知道那草是什么品种,这样寒冷的天气,居然也只是微微有点泛黄,并未完全枯死。三层宽阔的意式别墅坐落在正前方,一层挑得很高,从大门驶入,停在门口,入目便是一个通透而简洁的大尺寸玻璃双开门。
顾今宁跟着杨丽芳走进去,许全能已经快步迎了上来:“宁宁来了,来把鞋换了,这个舒坦。”
他亲自拎了一双棉拖放在了顾今宁脚下,又道:“你杨阿姨说你没吃饭,正好小刘前两天烤了饼干,我给端出来了,你待会吃点儿。”
许曜虽然是个混蛋,但他的父母却是真的好,顾今宁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感受过他们的慈祥与热情。这位权力集团的大董事长,待人接物非常和蔼接地气,跟顾今宁想象中的商业大佬完全不同。
是以当顾今宁第一次看到许曜堵人威胁要把对方赶出华云的时候,一直以为那只是对方的中二病犯了,他当时还劝过肖雯雯,不要把许曜放在心上。
但第二天,肖雯雯的父母就去给他办了转校手续。
许全能为什么会放任许曜做那样的事情呢……
他压下心中的疑问,一边点头道谢,一边弯腰把鞋换了下来。
“我去换件衣裳,曜曜,你带宁宁上去玩会儿?”杨丽芳把外套摘下来递给上前的菲佣,脸上在笑着,眼神里却是威胁。许曜看了一眼顾今宁的表情,看不出什么信息,只能试探地点点头,道:“我们,上去?”
顾今宁不想跟他独处,他低声道:“我在楼下就好了。”
“那也行。”许全能道:“许曜啊,你去上楼,把你那个新买的积木拿下来,和宁宁一起玩。”
许家弄了个全屋地暖,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开放的茶室,茶室架高了两个台阶,许全能端了饼干,带着顾今宁过去,道:“这上面是木地板,你脱鞋,脱鞋上来,热腾腾的,很舒服。”
顾今宁跟他一起褪了脱鞋,脚踩在铺了地暖的茶室里,目光落在这个自成一景的地方,感受着脚底热乎乎的温度,感觉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茶室有一个一米宽两米长的大桌子,许全能把饼干放在上面,道:“那里可以洗手,你坐一下,吃点东西,许曜很快就下来了。”
洗手池应该是专门为了接水洗茶壶准备的,顾今宁洗完手坐回来,听话地拿了块饼干来吃。
许全能已经坐在了他对面,笑道:“怎么样,你刘姨的手艺还不错吧?”
顾今宁点点头。许全能又道:“晚点我让她再烤一点,你走的时候拿点儿,慢慢吃。”
“不用了……”
“听说你今天去香澜海做兼职了?”许全能随口闲聊一般,道:“还让苏胤放了回血?”
“……”怎么传的这么快。顾今宁道:“是他自己要的。”
“他可不是会轻易让别人占便宜的角儿,你能哄得他出血,说明你真的很有做生意的天赋啊。”
顾今宁有些不确定地看着他。
许全能道:“这样,你毕业之后来权力上班,实习期我给你开本地基本工资的十倍,怎么样?”
他眼神里满是赞许和邀请,顾今宁花了一秒把这段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现在江城的最低工资是两千四,而他毕业还要五年,虽然不知道基本工资会不会涨,但如果真的能像许叔叔说的这样,他今天想的稳定日入一千的心愿基本就约等于实现了……
“叔叔,怎么突然提这个事?”
“我这也是爱才心切。”许全能顿了顿,略有些心虚的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你今天在香澜海,没听说许苏两家的闲话吧?”
顾今宁:“……”
还用听说吗。两位女士公开互怼,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两家有多不对付。
看来许全能是担心他被苏家人挖走……
顾今宁一时有些哭笑不得,无奈道:“叔叔,我还有五年才毕业呢。”
“那你以后会考虑权力集团吗?”
其实根本不用考虑,权利和恒博苏氏都是国际有名的大企业,所有人努力考上好学校,就是为了能进入这种地方去上班。能被许全能亲自邀请的人,估计到现在也只有顾今宁这么一个。
但这只是从客观条件来讲……
如果搁在一个月前,顾今宁想都不想就会答应。
因为权力集团有许曜。
但现在,如果不是因为这话是许全能问的,他肯定想都不想就拒绝。
因为权力集团有许曜……
“我觉得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顾今宁想了想,认真回答道:“很多时候计划赶不上变化,我想到时候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优先选择许叔叔这边的。”
小电梯缓缓降了下来,许曜拿着一盒积木走过来。许全能没有继续强求,温和道:“好,你们玩吧,宁宁,叔叔可以许诺,权力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这两家的恩怨也太深了……顾今宁忍不住想,他今天也就是稍微露了一下脸,居然就能引得许董事长亲自挖人。
许曜很快也穿着袜子走了上来,他拆了积木的盒子,把里面的零件包倒出来,并规规矩矩地把说明书放在了顾今宁面前,道:“你拼第一包吧。”
顾今宁短暂收起心思,撕开包装,静静地组了起来。
许曜坐在对面看着他。顾今宁正在用说明书,他也不敢伸手拿,于是手一会儿摸摸这包,拿起来看看,一会儿摸摸另一包,拿起来看看……
顾今宁放下了手里的零件,拿起说明书翻开,把头几页的安装步骤记在脑子里,然后把说明书丢了过去。
许曜:“……”
他爱我!
他的呼吸似乎都顺了一点,拿起说明书翻到了合适的位置,拿起与顾今宁没有冲突的零件包,高高兴兴地拼了起来。
偶尔抬头,发现顾今宁正在拼一个红色的零件——
红色的零件那么稀少,可我一抬眼就看到他拿到了红色,这一定是非常奇妙的缘分!
再一抬头,顾今宁正放下手里的零件包,微微活动了一下手腕和脖子——
老天真是太眷顾我了,我抬头的时候宝宝也抬头,这是在故意让我看到宝宝漂亮的脸!
又一抬头,顾今宁拿了一块饼干塞在嘴里,微鼓着腮帮咀嚼着——
宝宝在我面前吃东西!这么可爱的一面都给我看了!他一定很爱我!!!
顾今宁忽然抬眸,许曜马上低下了头。
顾今宁:“?”
他慢慢吞下口中的小饼干,眼底染上一抹疑虑。
许曜一直在看他,还,还笑的那么奇怪……
他抿了抿嘴,在许曜再次抬头的时候,微微皱起了眉。
许曜呆了两秒,道:“你,你渴了吧,我去给你倒水!”
他腾地从对面的椅子上站起来,拿起水壶蹬蹬下了台阶,穿好拖鞋朝厨房走去。
半小时后,刘姨宣布了开饭。
顾今宁抬起头,许曜已经率先把手里的东西放了下来。
顾今宁站起身,许曜已经趿拉着拖鞋走向饭厅。
顾今宁来到饭厅,许曜已经把所有人的椅子都帮忙拉了出来,自己在其中一个正襟危坐,讨好地拿手抹了抹身边椅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顾今宁沉默地在他身边落座,许曜一下子又开心了起来,殷勤地拿过碗筷给他摆在面前。
顾今宁抬眼看他,他顿时像受惊的动物一样停下动作。
外面的雪越来越大,雨丝似乎在消失,硕大的鹅绒一小簇一小簇地落下来,不过是吃个饭的功夫,外面的草坪就已经一片雪白,连一根草须都看不到了。
“天气预报只说雨夹雪,没想到居然会下这么大。”杨丽芳开口,许曜敏感地意识到了什么,眼睛微微一亮。
许全能果然接口,道:“雪天路滑,视野又不好,宁宁,你不如就住这儿吧,正好你俩可以把那盒乐高拼完。”
许曜在一旁连连点头,道:“嗯嗯,不走好……”
顾今宁看了他一眼,小鸡啄米般乐乐呵呵的许曜又是一下子安静下去。
顾今宁:“……”
他看了许曜两秒,缓缓收回视线,脑子里涌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许曜,好像在怕他。
为什么?
许曜低头舀着粥往嘴里送,心头有些沮丧。他很清楚,顾今宁铁石心肠,他要是想走,就算外面下冰雹,也一定会走。
“好。”
耳边传出顾今宁的声音,许曜没敢转脑袋,但眼珠却蓦地朝他看去。
又一次跟顾今宁的视线对上,他急忙把眼珠又放在自己的勺子上。
听到顾今宁礼貌而乖顺地说:“麻烦叔叔阿姨了。”
许曜:“……”
是,是真的,宝宝要,要留下来过夜……
第 25 章
顾今宁选择留下是因为他之前来许家的时候时常留宿。
今天的天气确实不太好, 雪天路滑,这会儿下的又那么大,开车也的确影响视线。
面对如此热情和善的许家父母, 如果继续坚持离开, 可能需要解释最近跟许曜之间的矛盾。
晚上八点的时候,在两人的合作下,那个酷炫的兰博基尼被放到了三楼电竞房的展示柜里。
“许曜,你给宁宁放水,让他洗个热水澡。”杨丽芳的声音从下面传来的时候,顾今宁正好拿着外套从下方上来。许曜关好柜门,扬声答应了一声,转身匆匆往浴室走去。
三楼都是许曜的地盘, 顾今宁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第一次来许家的时候,也是许曜给他放水洗的澡。在不知道他对自己其实是那种心思之前, 顾今宁一直觉得他对自己实在太好了, 经常开车去清涧道接送也就算了,知道他喜欢书之后,还总是淘来各种绝版书送给他。
华云以前其实没有贫困生补贴,那里的学生, 再不济的也是余正奇那样的家境。顾今宁是在高一的时候,第二学期末, 才知道居然还有贫困生补助, 出资人是许全能。
一开始他其实没有想太多,以为只是上面突发奇想做慈善, 到了高二的时候, 奖学金忽然多涨了两千,打破了往年的传统, 出资人一样是许全能,这个时候,顾今宁才隐隐意识到,事情可能跟许曜有关。
如果没有突然拔高的奖学金,顾今宁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还继父的那五万块钱,高中生的时间本来就不多,去饭店里做四个小时,也才只有五十块钱。
尽管顾今宁可以不吃早饭,午餐可以在学校吃,但他学习上却开销很大,他经常会买试卷,读书上面开销也从不手软,对于他来说,刷卷子和买教材以及各种学习工具都是大头。
他也并非每天都能去做兼职,作业多的时候,或者准备竞赛的时候,并没有机会出门赚钱。
爷爷走的时候顾今宁刚上初三,那一年对于顾今宁来说是一个坎儿,一边要准备中考,一边还要照顾在医院里生命垂危的老人。
其实老人是不想接受手术的,就像苏桂兰经常猜测的那样,他的确给顾今宁留了一笔钱,是用来给他以后上大学用的,总共六万五。
那是老人仅存的积蓄。
当年他年纪还小的时候,父母离异,老人曾经告诉他:“你不想跟着爸爸,其实可以跟着爷爷,爷爷会好好照顾你。”
但顾今宁固然知道老人疼爱他,但到底还是妈妈带着长大的,父母闹离婚的那段时间,所有人都在说,顾建文不顶用,小孩肯定还是跟着妈妈好,因为世上只有妈妈会无条件的爱自己的孩子。
不管去哪里,妈妈都不会抛弃自己的孩子。
孩子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肉。
孙艾秀也是这样告诉顾今宁的:“如果你留在顾家,以后你爸另娶了,你爷爷是疼你,还是疼他的小孙子?”
顾今宁跟着妈妈走了,在他身后,顾建文蹲在地上不断地抽着烟,老人负手凝望着孙子的身影,一直到他坐上出租车,从车窗往去的时候,老人还在看着他。
在被抛弃之前,顾今宁都没有后悔过跟着母亲。
哪怕他经常因为继父的儿子嘲笑母亲,而跟对方打架,哪怕母亲经常会转过来斥责他,让他不要跟余正奇对着干,埋怨他给她带去了麻烦。
顾今宁从来都没有后悔过,只要余正奇敢欺负母亲,他一定不会放过对方。
他觉得男子汉应该要保护母亲,不应该任由她被一个坏小子欺负。
直到有一天,她怀孕了。
妹妹出生的两个月之后,他又一次因为余正奇羞辱母亲而再次发生了争吵,大打出手。
两人同样挂了彩,但孙艾秀只是拧住他的手臂,强行把他拖入了储藏室里锁了起来。
余正奇隔着门在外面讥讽他:“顾今宁,你要看清楚,谁才是这个家里的主人,你真应该跟你妈多学一学,至少她识时务。”
顾今宁一点都不怕,他清楚孙艾秀罚他只是做做样子,她不可能任由他在里面一直关着。
他想,吃晚饭的时候,她就会过来开门了。
他迷迷瞪瞪地睡过去,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了。
储藏室里没有钟表,他分不清时间,不知道究竟是几点几分。
但他饿了。
他想也许快要到晚饭时间了,然后他就一直等,一直等,等到了天亮,也没有人给他送饭。
他又被饿醒了。
阳光从高高的窗口照了进来,顾今宁伸手感受了一下那抹光的温度,意识到应该是正午了。
他开始砸门,把储藏室里面搞得一团乱,直到孙艾秀不得不打开门,斥责他安静一点。
“为什么把我关起来!”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不给我吃饭!!”
“你应该好好知道自己究竟哪里错了。”
“我没有错!”
孙艾秀又一次关上了门。
顾今宁又开始砸门。
直到外面传来一声怒斥:“你要是管不住他,就让他滚!”
孙艾秀又一次开门进来,这一次,她拿了衣架进来,顾今宁从未被那样打过,他疼的要命,但一直坚持不肯认错。
“我没有错,余正奇才是错的那个!他说你是妾,难道你是妾吗?!”
“你为什么非要管他怎么说!”
“为什么每次都是你打我,为什么余善德不打余正奇?!”
孙艾秀瞪着他,他也在瞪着孙艾秀:“明明是他先做错的,余善德为什么要任由他这样说你?他还没有我爸好!你为什么不能跟他离婚,为什么非要留在余家,为什么?!”
孙艾秀微微发着抖,道:“你现在吃的穿的,是谁给你的?”
“我不稀罕他给我吃穿!我们明明可以凭自己养活自己!”
“你再这样,我就送你回去找你爸。”
“要是知道跟着你每天受这种窝囊气,我宁愿跟着我爸!”
……
孙艾秀又一次关上了门。
三天后,他被送回到了老家,孙艾秀抓着他的手臂,顾今宁倔强地被她扯着,直到被扔到老家的房门前:“顾今宁,我是想让你跟着我过好日子的,但你这么不懂事,就继续跟你老子吃苦去吧!”
她坐上车离开,顾今宁站在那里,瞪着一双发红的眼睛,身体无声地颤抖着。
那一年,他十岁。
他没想过孙艾秀会真的把他扔掉,所有人都说他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肉,所有人都说,爸妈离婚,选择妈妈的孩子才能获得幸福,但那一天,他被这个所有人都说是世上对他最好的人给抛弃了。
老人从外面打了枣子回来,看到他的时候一脸惊喜,整个人似乎在一瞬间年轻了十岁。
顾今宁瞪着他,还在不断的发着抖。
他面无表情,但嘴唇却不住地抖动着,嗓子也跟着发着抖:“她不要我了,所以,把我送回来了。”
老人拉起他的手,走回了那个院子。
“爷爷刚刚打了新枣,脆甜脆甜的,本来要给我乖孙送点的,正好你回来了,来尝尝。”
……
顾今宁对老人,一直心怀愧疚,他无法接受对方就那样病倒,明明还可以做手术,明明还可以抢救一下,就那样放弃了,他做不到。
顾建文不肯签字的时候,顾今宁告诉他:“如果我爷爷死了,那我就去电视台,告诉所有人,是你这个不孝子害死他的。”
顾建文知道他干得出来这种事,他挠着头,烦躁地开口:“你爷没救了!他这个年纪,手术的成功率太低了,医生都说我们要慎重考虑。”
“不需要考虑。”
“我没钱!”
“我会去找钱,你只要签字同意手术就行。”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呢?你就留着那笔钱上大学不好吗?”
老人性命垂危,顾今宁忍无可忍,从口袋里取出了一支笔对着他的脖子捅了过去:“你杀了我爷爷,我就杀了你!”
初三的那一年,实在太难熬了。从余善德那里拿钱受到的屈辱,老人手术失败之后的打击,中考剧烈的压力之下,顾今宁心里的灯,也逐渐一盏盏地熄灭了。
他不喜欢跟人说话,也不喜欢跟人交朋友,在所有人眼里,他开始变得沉默寡言。
他和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不交朋友,也不跟人谈心。
但许曜的出现,却让他寂静的人生再次喧嚣了起来。
这人从出现开始,就表现的十分强势,他收拾了一直找茬的余正奇,强行从其他的班级转了过来,强行坐在他的身边,强行挤入他的生活,死皮赖脸的要跟他交朋友,张嘴闭嘴顾班长,有事没事小学神。
顾今宁没见过这样的人,上一秒还在拿书抽损友的脑袋,下一秒就转脸放轻声音问他:“吃巧克力吗?”
“顾今宁,喝奶茶吗?”
“顾今宁,上车,矫情什么啊,抱你了啊。”
“顾今宁,我买的卷子懒得做,给你吧。”
“顾今宁,给我补习怎么样?以后你学习用品我全包了。”
“顾今宁,给你伞,不小心带了两把……你管得着吗。”
“顾今宁……作业借我抄抄呗。”
“顾今宁,看我新买的手机,买了俩,送你一个……一黑一白,是不是挺配?”
……
顾今宁不是没怀疑过他的目的,也不是没听过学校里偶尔的传言,但当他试探许曜的时候,后者却故作高深地望着他:“其实我也一直觉得你喜欢我,顾今宁,你喜欢我吗?”
顾今宁无言以对,他当然不喜欢许曜,至少不是那种喜欢。
但许曜对他的帮助很大,他的确对对方心存感激。
他自然不知道,许曜当时故作高深的话语,其实也是一种试探。
他犹豫,忐忑,当收到顾今宁对喜欢这件事较为排斥的信息之后,选择了闭口不言。
于是,后来顾今宁每次因为对方的冒昧靠近而感觉不对劲,再次试探的时候,对方都会顾左右而言他:“啊?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别自作多情行吗,老子给齐嘉他们也准备了一份。”
“你真是没见过世面,这有什么,靖子他们花我的钱比你可多了去了。”
……
确定许曜真的喜欢他,是在肖雯雯向他告白之后的第二天,许曜堵了肖雯雯。这人一改往日在他面前和善的表情,高傲冷酷地宣告:“顾今宁是我的人,你应该知道吧?”
“我爸说打女人的男人没出息,所以我不打你,但你以后别在华云呆了。”
顾今宁听到了,也看到了,他没有太大的感觉,只是觉得这家伙的发言很可笑。
没想到他还有这么中二的一面。
肖雯雯在被恐吓之后,鼓起勇气向顾今宁说明了这件事,顾今宁安慰她:“他就那脾气,你不用跟他一般见识,他不敢拿你怎么样的。”
他没有揭露许曜背着他做的事情,是因为他真的这么觉得,许曜的发言很可笑。
他凭什么让人家转学?当华云是他家开的啊?
结果很显然,可笑的人不是许曜,而是他自己。
当得知许曜到处宣扬自己是他的人的时候,顾今宁没有反感,当确定他喜欢自己的时候,顾今宁没有排斥,当看到他威胁肖雯雯的时候,顾今宁也没有觉得他有多可恨,但当得知肖雯雯真的离校的时候,顾今宁生气了。
但他并没有直接找许曜对峙,只是不再给他好脸色。
第一次从他那里吃瘪,许曜抓了抓头,识趣地没有继续触他的霉头。
第二次从他那里吃瘪,许曜开始疑惑,但还是老老实实的没有招惹他。
第三次从他那里吃瘪,许曜终于忍不住跟损友们交流是怎么回事。
损友一概觉得,顾今宁应该是喜欢肖雯雯,想为她讨个公道。
许曜觉得不应该啊,顾今宁跟肖雯雯才打了几天的交道,肖雯雯能有他胜算大?
他思来想去,觉得是捅破窗户纸的时候了,然后就是那个震惊全班的告白。
顾今宁心里还存着气,自然是毫不留情地当众拒绝了。
许曜当时有点傻,他在讲台上思索了几秒,道:“我就是跟你说一声,我喜欢你,我知道你现在不喜欢我,你要忙学习嘛,这个恋爱我们可以上大学再谈。”
顾今宁很难形容自己当时的感受。
他不光生气,还有些憋屈。
许曜的话,仿佛已经直接决定了他的人生,好像无论如何,他都要跟对方在一起。
顾今宁自然不可能让他好过,他直截了当地表示:“我说了,我不喜欢你,现在不喜欢你,以后也不可能喜欢你。”
许曜本来已经给自己找好了台阶,正准备从讲台上下来,乍然听到他这一句,又停在了原地,脸上一时有些挂不住。
班级里响起低低的笑声:“失策了……顾班长这么不给面子。”
“我去,小霸王第一次当面告白,居然是这种场面……”
“艹,我已经开始尴尬了。”
“你看许哥……”
许曜那天的脸色变化相当好看,顾今宁却直接拿起书,径直从后门离开,去了图书馆。
他不知道许曜那天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第二天开始,曾经的好友变成了恶霸。
再然后,就是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那天晚上,顾今宁坐在铁门外,制止了黑狗的叫声,其实想了很多。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自己的性格。
早就应该想到的,连母亲都受不了自己的脾气,更不要提别人了。
就算许曜曾经对他很好,就算只要他一板脸,对方都会举手投降,但他也不该那样让对方下不来台。
他想好,第二天就跟许曜认错。
他想好,在掌控绝对的能力之前,绝对,绝对不要随便对任何人使性子。
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容忍顾今宁的坏脾气。
他做好了对方可能蹬鼻子上脸的准备,做好了以对方的性格,会更加压自己一头的准备,也做好了高考之前,在许曜面前做小伏低的准备……
可唯独没有想到,许曜忽然之间,像是变了个人。
要说完全变了,也不是。
他以前也会这样对他好,但都是高高在上的,如今仿佛矮了一头。
“水放上了。”许曜从浴室出来,背部几乎贴在墙面:“我,我去给你找个睡衣,你坐一会儿。”
他继续贴着另一边的墙,去了自己的衣帽间。
顾今宁此刻也有些僵硬。
他今天答应留下,一方面是不想让许家父母知道两人的矛盾,还有一点,是他想确认许曜现在是什么情况。
浴室里传来潺潺的水声,顾今宁缓缓走过去,到浴室门前的时候,衣帽间传来动静,许曜走了出来:“这个睡衣……”
跟顾今宁的视线对上,他又无声移开,一边迈步往这边走,一边道:“是你上回穿过的,还穿这个吧。”
他走过来,在距离顾今宁五步远的地方停顿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阻止他前进。
但顾今宁一直没动,他便又困难地朝前走了两步,双手把衣服递了过来。
顾今宁伸手接过,道:“谢谢。”
“不用!”许曜站直身体,眼睛亮了一下,对上他探寻的目光之后,又一次避开,道:“你洗,我,我去打个衣服,叠个游戏什么的,嗯……你进去吧。”
他又转身,回到了衣帽间里。
手中的睡衣材质绵软,他上一次来许家是一个月前,那个时候天气已经到了晚秋,如今屋内开了地暖,的确是刚刚好的厚度。
顾今宁转身进了浴室,准备反锁的时候才发现反锁键锈的拧不动。
浴室里水汽充足,这三楼又只有许曜一个人,没有反锁门的习惯导致旋转键被水汽腐蚀,也很正常。
上次来的时候就这样了。
顾今宁抿了下嘴唇,转脸看到洗手台旁的瓷杯,拿过来挂在了把手上。
如果许曜突然开门,瓷杯就会掉下来,弄出很大的动静。
就算没有用,至少也能吓对方一跳,给他留出充足的披上浴袍的时间。
不能怪他把对方想的太坏,那晚巷子里发生的事情,的确超出了他的心理预期。
水还在放,顾今宁却没有马上脱衣服,他静静地坐在浴缸旁,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浴室门。
许曜蹲在衣帽间里,面前是悬挂整齐的衣物。
家里有佣人,根本用不到他自己折衣服。
但他不敢出去,顾今宁今天留下来,肯定是别有用心……
他害怕自己万一一个脑抽,再触了雷。
在顾今宁面前,许曜经常会有一种身体不受脑子管控的感觉,对自己可能出现的反射性动作不是很自信……
尽管自打跟顾今宁在一起之后,他从来没脑抽过。
但谁知道身体哪天会不会背叛自己的脑袋……
所以现在蹲在衣帽间里,是最好的选择。
他静静蹲了几秒,还是对自己不太放心,觉得万一要是自己蹲着蹲着忽然梦游了怎么办,于是又趁着脑子还清醒的时候走过去把衣帽间的门给上锁了。
浴室里,顾今宁垂眸看了一眼放了半杠的水。
衣帽间里,许曜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蓦地从地上站起来,抬步走向了浴室门,“宁宁……”
他伸手拍门,顾今宁立马从里面看了过来,语气平静地道:“什么事。”
“你看一下里面那个洗发露有没有了,我记得我昨天洗的时候好像没……”
他一边说,一边顺手掰了一下门把手。
里面传来啪嗒一声响。
牙杯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许曜第一反应是,宁宁怎么没锁门……
第二反应是,艹,时间太久,忘了这门反锁键坏了。
第三反应……
顾今宁为什么在上面挂杯子?
他猛地转了过去,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妈的,这玩意儿果然背叛了他!
第 26 章
门锁像是被谁轻轻按了一下又松开, 杯子啪嗒落在地上的时候,顾今宁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无比冰冷。
锁按下的时候没有被推开,锁芯重新弹回原来的凹槽, 除了杯子破裂之后, 门依旧关的好好的。
外面沉寂了两秒,一个声音响起:“我没想进去!”
透过玻璃门,可以一个人影,那人背对着他,双手举了起来:“我真的没想进去,我忘了这门不能反锁……我只是想问你洗发露还有没有,我现在就去给你拿!”
许曜没有给他开口的时间,便飞快地离开了门旁。
几分钟后, 他又回来了,“我, 我给你放门口, 你自己拿好不好……”
顾今宁开口:“你送进来吧。”
许曜:“……”
如果说他两世里脑子什么时候最清晰,那应该就是现在了。
顾今宁在洗澡,却让他进去……这必然有诈。
但他无法拒绝,如果拒绝了, 顾今宁的疑问得不到验证,很可能直接就不洗了。
他不光要进去, 还要做出让他安心的姿态。
许曜背对着门, 吸了口气,单手再次将门压下。
浴室里已经有了湿润的水汽, 杯子在门后摔裂在两侧, 许曜穿着拖鞋,后退着走了进来:“那我, 我给你放洗手台这里……”
“我不方便,你帮我送过来吧。”顾今宁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他把浴帘拉上,自己继续立在浴缸旁边,如果许曜有什么动作,他就会马上离开。
许曜也听到了浴帘合拢的声音,但他没有时间细想,马上在脑子里规划了整条路线。
这个浴室纵向是六米,浴缸占据约一米,他每一步约六十公分,那么只要走八步,就可以把洗发露放在顾今宁够得到的地方。
八步,许曜,只有八步而已,如果你再出错,那就马上去死。
他吸了口气,一步,两步,三步……
然后闭上了眼睛。
四步,五步,六步……
最后两步,不,最后一步,待会儿只要把洗发露放在地上推过去,顾今宁就一定可能拿到。
顾今宁从浴帘的缝隙间望着他。
许曜一直背对着他,每一步都谨小慎微,来到浴帘一步远的地方之后,他蹲了下去,把洗发露放在地上,然后重重一推。
洗发露钻入浴帘,来到了他的脚下,许曜缓缓站了起来,道:“能,能碰到吗?”
“嗯。”
“那那你洗,我先出去,你放心,我不会再碰那个门的……”
他大步跨出去,顺手带上了门,全程都没有回头。
顾今宁看了一眼那瓶未开封的洗发露,又朝紧闭的浴室门看了一眼,眼底溢出疑惑。
浴缸里的水已经满了,顾今宁又安静地等了一阵,才半信半疑地把浴袍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许曜好像真的在怕他……
从他刚才紧绷的身体,僵硬的步伐,以及言语里不断强调和安抚来看,这是真的。
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
接下来,许曜真的没有再出现,整个偌大的三楼,只有被他拨动的水声,除此之外一片寂静。
他安静下来,甚至可以听到浴室墙外飘雪的簌簌声。
顾今宁换好了睡衣,在浴室里把头发吹干。
顾今宁每次过来过夜的时候,都会顺便在许家洗澡,因为他每次在家里洗澡的时候,都会被苏桂兰斥责浪费水,即便是冬日,皮肤还没有湿透,苏桂兰就会在外面拍门,让他快一点。
超过半小时,她就会关掉燃气,让猝不及防的冷水冲在顾今宁身上。
顾今宁就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吹干头发,手上被水泡过的褶皱还没有消失,顾今宁很喜欢这种皱褶,这代表着他刚才经历过一个舒适的沐浴。
他走出浴室,三楼还是非常安静,素来敞开的衣帽间房门紧闭。
咔哒一声,那门试探地打开了,许曜从里面探出头,道:“你好了?”
顾今宁点点头。
“那准备休息吧。”许曜马上说,道:“你睡我床上,我去客房睡。”
平时顾今宁过来,都会跟他睡在一起,但如今两人之间隔了一层,自然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相处。
“我去睡客房吧。”
“别。”许曜道:“客房没开地暖,冷的很,你还是睡这边,对了……”
他匆匆往卧室走,顾今宁迟疑着跟进去,就见他重新钻进衣帽间,拿出了一床新的四件套,兀自换了起来:“我给你把这个换了,这是前两天才洗的,颜色也是你喜欢的……”
顾今宁看着他抽掉床单,再把被套扯掉,然后将新的床单扬起,轻轻铺回去,抚了抚上方的皱褶,又重新抱来被子,装入了被罩里。
……再次怀疑他是否被魂穿了。
因为之前有一次顾今宁过来,许曜是直接吆喝佣人来换的,顾今宁虽然没有问,但也清楚,这种事情根本轮不到这位大少爷来做。
米色的珊瑚绒四件套很快把床铺衬得温暖舒适,许曜忙完又拉开床头柜,从里面取出了两把钥匙,道:“这个是卧室门锁的钥匙,你拿好。”
顾今宁伸手,许曜把钥匙悬空丢在他掌心,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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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跟他发生任何肢体接触。
他走出去,两分钟后,拿了个新的马克杯过来,顾今宁知道,这是他去年受到的一个某英雄联名限量款,一直在展示柜里面放着,十分爱惜。
“这个给你挂,我不会过来的。”
杯子放下之后,他转身离开,径直去了二楼。
顾今宁握着钥匙,抬手正要关门,底下忽然传来杨丽芳的声音:“你怎么跑二楼来了?”
“……宁宁今天不想跟我睡,我就把卧室让给他了。”
“那你睡沙发啊。”杨丽芳道:“客房那么冷,地暖打起来需要时间,你上去,睡沙发去。”
说完,杨丽芳的脚步也来到了二楼,低声道:“去睡沙发,睡在他一出门就能看到的地方,这样他才有机会了解你现在是真心悔改了。”
“……”
许曜脚步犹豫地来到三楼,怯怯指了指沙发:“我能睡那儿么……”
杨丽芳没有问为什么他不愿意跟许曜一起睡了……顾今宁略作思索,嗯了一声。然后他当着许曜的面,分别把那两把钥匙插在锁孔里,旋转,确定了的确是这个门上的钥匙,然后拔掉关门,反锁,再将那个限量款马克杯挂了上去。
别墅外的路灯在雪中无声地亮着,顾今宁躺在床上,看着落地窗外簌簌的落雪,轻轻把脑袋压在柔软的枕头上。
许曜躺在沙发上,和他看着不同窗外,同样的簌簌落雪,心逐渐安定了下来。
他知道顾今宁肯定没有那么快睡着,他素来是十分谨慎的人,许曜给他的那个马克杯,他肯定已经挂上了。
顾今宁一直有在门上挂杯子的习惯,不管是出差,还是居家,只要他准备入睡,就一定会在门上挂一个马克杯。
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三十六岁那年,两人同居。
许曜询问了一些学心理的朋友,对方怀疑顾今宁年幼的时候可能处在一个极度不安全的空间里,比如房门可以随时被人推开,经常有危险分子闯入等经历。
为了改变他这种心理,许曜逐渐担起了每天在门上挂马克杯的责任,一开始几天,顾今宁晚上会去检查马克杯究竟有没有在,后来确定许曜每天都会挂上,他才逐渐不再理会。
许曜逐渐延迟时间,每天等顾今宁睡了之后才去挂,顾今宁醒来之前再拿掉,这样顾今宁睡前睡后都看不到杯子,但他心里会默认是许曜挂上又拿掉的,才慢慢改掉这种不挂杯子睡不着的习惯。
许曜偏头去看自己的房间门——
没想到这一世,是他触发了对方挂杯子的习惯。
他忽然又想起什么,起身来到饮水机旁,拿保温杯接了水,正要往顾今宁那边送的时候,又停下了脚步……
屋内打了地暖,空气会有些干燥,顾今宁晚上肯定会口渴。
但如果把水送过去,他就不会出门了,他不出门,就看不到我有老老实实躺在沙发上……
许曜想起老妈的话,又把保温杯放了回去。
半夜,顾今宁果然被渴醒,他抿了抿嘴唇,习惯性地想去拿自己大肚杯,睁开眼睛才发现这里是陌生的空间。
对许曜的家,顾今宁还算熟悉,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来到门旁看了一眼老老实实挂在门上的杯子,扭脸看了一眼床头的夜光时钟,凌晨两点。
许曜应该已经睡着了。
他把杯子拿掉,走了出去。
客厅的沙发宽大,但睡下一个将近一米九的家伙还是显得有些局促,许曜身上盖了一个薄被,一只手在脑袋上面,另一只手还有一只脚已经垂在了沙发下的地毯上,睡姿看上去并不舒适。
顾今宁收回视线,来到饮水机旁,许曜迷迷瞪瞪半睁开眼,在听到淅淅沥沥的水声之后,忽然一下子坐直了:“宁宁,你喝水啊……”
他马上从沙发上翻身下来,却因为垂下去的手脚皆麻而踉跄了两下,他半跛着腿,快步走过来,道:“我有保温杯,你接一点拿卧室去喝,免得还要跑出来。”
顾今宁拿着接了温水的马克杯站在一旁,看到他一边不断地甩着发麻的脚,一边拿杯子接了六十度的水,道:“这个温度稍微有点烫,但是放一会儿就会刚刚好入口了。”
顾今宁低头喝水,然后又看了他一眼。
这人还在活动那只发麻的脚,淅淅沥沥的水声之中,只亮了一盏小夜灯的房内,顾今宁可以看到他朦胧的轮廓。
有些困惑于他如今的细致与贴心。
杯子接满拧紧,朝他递了过来:“回去睡吧。”
顾今宁接过来,把马克杯放回去,转身往卧室走,在卧室门口回身,喊了一声:“许曜。”
许曜已经要躺下去,闻言又重新坐直:“嗯?”
“……”顾今宁想问他现在是什么意思,但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晚安。”
许曜:“!!!”
他来了精神,道:“晚安!!!”
顾今宁转身,重新进了卧室,将房门上锁。
许曜睡不着了,他躺下去又坐起来,最后在沙发上做了二十个仰卧起坐,气喘吁吁地躺下去,感受着腹部肌肉的酸痛,慢慢露出了一抹笑意。
他专门叫住我,专门对我说晚安!
他爱我!!!
他猛地又抱着头起身,再来了二十个仰卧起坐。
兴奋劲儿刚过去,许曜迷迷瞪瞪刚要睡着的时候,三楼的门忽然被打开,走进来一个轻手轻脚的女人,他一个激灵睁开眼睛,被杨丽芳捂住了嘴。
许曜:“……妈。”
“还睡呢,给你打电话都不接,宁宁今天难得留宿,你还不赶紧露两手,抓紧机会啊臭小子。”
许曜:“!”
顾今宁的生物钟一向很早,天还未亮,他便睁开了眼睛。
这个点去学校的话,可以争取到两个小时不被打扰的学习时间。
但他如今睡在许家,许曜往往都是踩点进教室……
他在被子里翻了个身,想了一阵,最终还是坐了起来,脑子太清楚,已经睡不下去了。
许家其实也很安静,他可以在许曜的书桌那边看一阵书。
抱着这种想法,他离开了卧室,外面还是亮着一盏小夜灯,顾今宁下意识朝沙发上望去,微微一怔。
许曜不在……在卫生间?
卫生间的玻璃门是暗着的,很明显里面没人,他推门进去,打开灯,一眼看到洗手台上放着的一次性牙刷,还有一张便利贴,虫爬一样写着几个字:“刷完牙下来吃饭,我们早点去学校。”
现在才五点多……
顾今宁在卫生间把个人卫生处理妥当,在上方徘徊了一阵,还是走进了许家那个私家的小电梯。
小电梯四周全是透明玻璃,顾今宁刚下到二楼,就看到一楼厨房亮着灯,刘姨正站在门口打着哈欠,里面有一个套着围裙忙来忙去的家伙。
电梯缓缓落地。
顾今宁闭了一下眼睛,再次睁开,确定了里面的人是许曜。
他走出去,仰起脸看了看一楼高挑的天花板,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前两天许曜给他送饭的时候说他亲手做的,顾今宁当然没信,但此刻,他隐隐有些恍惚。
如果不是许曜被魂穿了,那么被魂穿的人一定是自己。
“小顾同学也起床啦。”刘姨看到他,热情地打着招呼:“怎么样,昨晚睡得好吗?”
顾今宁点了点头,里面的许曜隔着玻璃对他挥了挥手,顾今宁迟疑地望向刘姨:“他在干什么?”
“说是要准备一家人的早餐,把我都撵出来了。”
顾今宁不相信许曜会做饭。
许曜正准备切菜,看到他进来,就心头一紧:“宁宁……要不你出去等会儿?”
顾今宁重新走出去,隔着玻璃看他。
几分钟后,他再次来到刘姨身边:“他什么时候学的?”
“不知道,就前两天吧,进了厨房,然后就会了,太太说这是少爷的天赋技能觉醒了。”
“……”太扯了。
许家父母起床的时候,许曜已经把饭菜一一端了出来,大早上的,他居然做了五个菜一个汤,还有一大锅山药瘦肉粥。
“儿子,你今天又做饭啦。”杨丽芳一开口,顾今宁就捕捉到了关键字:又。
“让我看看,真不错,这个丝瓜炒蛋,哎呦,炒的真好……宁宁,快坐,坐下吃。”
许全能也乐呵呵的坐下来拿起了筷子,道:“以后就不怕这小子会饿死了。”
“是的啊。”杨丽芳的嗓音有一股莫名的穿透力,她笑吟吟地道:“以前是真没看出来啊,我们儿子居然是个居家的好男人,许全能,你以后可要跟儿子好好学学。”
“是是是。”许全能好脾气地答应着,杨丽芳又道:“这下可好了,我以前一直觉得这小子有点混不溜秋的,现在总算是长大了,以后不担心他找不到了老婆了,哎,宁宁,你吃啊,快尝尝。”
顾今宁拿过勺子,许曜已经洗完手摘掉围裙,在他旁边坐了下来,规规矩矩地朝他看了一眼,克制着讨好的表情,低头舀了口粥。
“怎么样,好喝吗?”不需要许曜开口,杨丽芳就又开始助攻,顾今宁点了点头,杨丽芳又高兴地笑了起来,道:“你说这小子,之前我们都嫌弃这个也不会那个也不会,谁能想到啊,忽然之间就学会做饭了,而且还做的这么好吃,我跟他爸真是有口福了。”
许全能道:“是啊,谁也没教过他,怎么就会做饭了呢?”
“谁知道啊,我在想这个立冬啊,也许是有什么魔力,忽然就让他觉醒了血脉。”
许全能笑着道:“怎么就跟立冬扯上关系了?”
“那最近也没什么比立冬更有仪式感的日子了啊。”杨丽芳道:“他不是第二天晚上,突然之间就说要做饭,还怨我那天非要吃米饭,害他只能现煮粥……”
立冬……
顾今宁想起那个仓皇跪在自己面前的身影,那一瞬间,许曜简直就像是鬼上身似的。
而第二天晚上,他就收到了对方准时的晚餐。
吃罢饭,趁着顾今宁上楼拿袄的时候,许曜低声道:“你怎么又提立冬呢?都说那天我害他病了……”
“犯了错就犯了错,你不能总是避而不谈,而且你害他病了,第二天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他肯定会猜测你是不是因为他的病才良心发现的。你俩以前那么好,他对你的品行肯定有一定的了解和倾向,现在越是觉得你奇怪,越是会对你上心,总比你一干折腾,人家看也不看你一眼的好……”
顾今宁穿好棉袄下来,杨丽芳立刻又笑了开,道:“去上学了?”
顾今宁点点头,杨丽芳又道:“今天有零下十多度呢,你这样穿冷不冷啊?”
“还……”顾今宁的话还没说完,杨丽芳就径直拉过他的手,从袖口处看了一眼他里面的衣服,道:“不行,你这样穿的太薄了,你过来,过来阿姨给你找两件厚的换上。”
“不用了。”
“什么不用了,快点!”见他僵硬,杨丽芳又来拉他的手:“你这小孩怎么这么别扭呢,快来。”
二十分钟后,顾今宁重新走下来,整个人已经焕然一新,穿着最新款的纯色羽绒服,里面是夹绒的保暖内衣和高领毛衣,雪白的毛领衬着洁白的脸颊,仿佛某家新请的品牌代言人。
“这样就好了,宁宁的衣服我给装起来了,你给他拿车上去。”
许曜回神,急忙接了过来。
车子从白雪皑皑的路面上缓缓离开,杨丽芳站在别墅门口,一直看着黑色的车消失在前方公园的转角,才道:“太傻了,你儿子现在怎么更傻了。”
“我看他不是傻。”许全能道:“像是给什么吓着了。”
“他欺负人家,还把自己吓着了?”杨丽芳没好气:“只能说这是我亲儿子,不然我一巴掌把他抽飞去外太空。”
雪从五点的时候就停了,学校里面也是一片雪白,但即便是这种天气,学生们也一样要参加升旗仪式。
顾今宁最近要忙化学竞赛的事情,老师没有让他继续做升旗仪式的主持人,而是从高二选了一个女同学。
他在教室里刷了两张卷子,听到动静赶去操场的时候,上方已经沾满了人,大家都已经穿上了厚重的棉服,脑袋上带着帽子和耳护。
顾今宁也将帽子戴在了头上,找到自己的班级之后站在了最后面。
前方明硕正在疑惑:“许哥去哪儿了?”
“谁知道呢,他最近总是来的特别早,也不知道……”齐嘉话音没落,扭脸就看到了后面的顾今宁,立马往旁边挪了挪,道:“顾班长,快,站前面去。”
顾今宁没有推辞,径自站到了他们前方。
后方刘靖缩着脖子抄着口袋,小声说着:“还让我们以后不许迟到,也不知道抽的哪门子风……冻死我了。”
“这种天气谁不想多睡两个小时……”
升旗仪式由二年级的女同学宣布开幕,全场的高中生纷纷向迎风招展的旗帜行着注目礼。
话筒里再次传来了声音:“华云一向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学校,我们一直相信,欲要树才,必先树德。学校支持并鼓励大家在学习方面良性竞争,但身为师长,我们首先关注的并非是同学们的成绩,我们认为,成绩固然重要,但人品与德行才是立世之根本!最近学校里发生了一些较为恶劣的事件,经过与当事同学沟通,对方已经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现在,我们请他上台来做一次公开检讨。”
公开检讨!
这种事情在华云并非没有,但李敬仁提到最近那两个字的时候,所有人还是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许曜。
一片议论纷纷之中,有人悄悄朝顾今宁看来。
“妈的,看什么看。”齐嘉忽然站到了顾今宁的左侧,低声道:“肯定不是我们许哥。”
刘靖也朝前方跨了一步,恶狠狠地环视了一圈,不少同学纷纷收回了视线。
明硕的表情也有些古怪,他们都在最后面,前面人挤人,固然有些身高优势,在对方出现之前,也很难确认那个人究竟是谁。
顾今宁没有在意那些窥探的眼神,他也不认为许曜会出现做公开检讨。
毕竟,他是在全班面前被拒绝之后,都会觉得丢了面子,恼羞成怒的人,怎么可能在全校面前做这么丢脸的事情。
就算是他,顾今宁也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必要躲避那些视线,毕竟,被欺负又不是他的错。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因为对方一直没有出现,明硕也上前来到了顾今宁身边,低声道:“嫂……班长,你,你觉得是谁?”
“不知道。”
“要,要是许哥,怎么办。”
顾今宁看了他们一眼,眸子里划过一抹嘲弄,语气淡淡地道:“那你们就要小心了。”
许曜检讨之后,这三人肯定也跑不掉。
李敬仁回头,一直没有见到人,他停顿了一下,从上方走了下去。
转身去了后方低矮的办事处里,道:“你在干什么,还不出去?”
许曜脸庞发着绿。
外面可是有上千号人在看着,顾今宁本来就很瞧不上他了,他要是再这么多人面前闹一次这么丢人的事情,顾今宁会更加看不起他的。
他硬着头皮,一声不吭,手里攥着的检讨稿几乎要揉烂。
他可以私下里跟顾今宁道歉,可以向他下跪,因为他爱顾今宁。
但他不想当着那么多人面像个猴子一样被围观。
他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强烈的被羞辱的感觉。
李敬仁看了他一阵,缓缓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许曜,做检讨不丢人,就像你在全班面前被拒绝,也并不丢人,你应该明白,这世上的事情永远不会按照你想的那样发展,承认自己有错,是一件非常勇敢的事情。”
许曜低着头一声不吭。
李敬仁收回手,转身走到一旁,道:“前两天我见你爸了,他知道了你赶走肖雯雯的事情,特别打电话向你那个梁哥询问了具体事宜。”
许曜一僵。
许全能太忙了,许曜每次打电话的时候,确实是梁秘书接的比较多,久而久之,许曜就会直接打电话给梁秘书,由对方安排妥当。
“虽然他名义上是帮你调走了肖家父母,但事实上,肖家人离开江城,是升职。你爸走到今天这一步,是他应得的,固然平日里父母对你非常纵容,但他们不会在大事上失去底线,许曜,我相信生长在这样家庭里的你,本性并不坏,顾今宁一定也是这样相信的。”
许曜低头去看那张写了好几天的检讨稿。
“你忘记了,当年你赶走余正奇的时候怎么说的,你不允许别人欺负顾今宁,可是现在你看看,你自己做了什么?”
“……他会瞧不起我的。”
“不会。”李敬仁回头看他,无比笃定地道:“如果你勇于认错,我相信顾今宁不光不会瞧不起你,还会对你刮目相看。”
许曜抬眼看他,眼睛有点红:“你不知道,我是个废物,我学什么都学不好……他看不起我,所以他一直不喜欢我。”
就算是后面跟自己在一起,也是因为自己救了他的命。
李敬仁望着他,心中逐渐有些疑惑。
他一直觉得许曜十分高傲,他想着借这个机会也可以打压一下许曜的傲气,让他以后好好做人。但此刻,他却发现,这家伙即自卑又自负,即可怜又可恨,是什么原因让他变成这样的?
“你怎么知道自己一事无成?”李敬仁道:“我到了这个年纪,也不敢随便说自己的人生就已经盖章认证了,你才十八岁,你还要上大学,还要去工作,你的人生还很长……”
可是顾今宁不喜欢他。人生再长又有什么用,他不喜欢上学,也不喜欢上班,从遇到顾今宁的那一刻,他就只喜欢顾今宁,即便后来接手了权力,他也觉得一点意思都没有。他的人生太顺了,根本不需要去努力就可以得到一切,努力对他来说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上班不如讨好顾今宁,做权力继承人也不如每天看到顾今宁。
“我问你,你希望在顾今宁眼里,自己一直这样一无是处吗?你明知道他看不起你,为什么不想着改变?”
他改了……许曜想,他没有再去惹顾今宁讨厌,也没有再肆无忌惮的挤入他的视线……
“你看顾今宁,那么多老师都喜欢他,那么多同学都想跟他交朋友,你想想,你跟他谈恋爱的话,别人是不是都会夸他,你是不是会与有荣焉?而顾今宁如果跟你在一起,他能得到什么呢?你难道不想让他以你为荣吗?”
许曜:“……”
“你难道不希望,在顾今宁眼里变成一个好人,难道不希望洗脱自己恶霸的罪名?如果你继续当缩头乌龟,我不会再逼你,但你想清楚,你不认错,顾今宁就会一直怀疑你,他心里就会一直扎着一根刺,他永远不会相信你改变了。溃烂的伤口只能刮除腐肉才能再见新生,一直捂着只会发烂发臭,直到方圆百里臭不可闻。
“许曜,我把话撂在这里,如果你不能在合适的时机承认错误,那你再追二十年,他也不会再看你一眼。”
操场上寒风凛冽,四周一片雪白的地面上,数千名学生在激烈地讨论着,声音越来越大。
“谁啊?到底是谁要做检讨?”
“后悔了吧……啧,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走到红旗底下。”
“丢人啊,我真不敢想象上去做公开检讨是一种什么感觉……”
“大家散了吧,我看他是不会出来了。”
“这绝壁是许霸王了,也就只有他,临阵逃亡还不会被校方批评……”
顾今宁缓缓垂下了睫毛。
刘明齐几人齐齐松了口气,都深深为许曜捏了把汗。
还好,还好没有人出来,周围的讨论声越多,他们越怀疑那个人是许曜……
人群中逐渐有人开始闹着要离开,这种天气,站在这里一秒都是折磨。
顾今宁径直转身,离开了一班的群体。
没有人会在原地等待一个迟到的检讨,就像没有人会永远等着一个迟来的道歉。
顾今宁脱离了人群,有几个人看他离开,也下意识跟了出来,就在这时,忽然有人艹了一声:“真的是许霸王!”
整个操场忽然沸腾了起来:“做检讨的真是他……”
“他这会儿不嫌丢人了吗?”
“回来了回来了,百年难遇啊这个!”
“我真不敢相信!有生之年能看到许霸王做检讨……”
话筒的电流声传遍了整个操场。
风忽然大了一些,高高的旗杆上,红旗在顶端猎猎作响。
顾今宁停下脚步,回头去看。
许曜的目光在下方搜寻,后知后觉地看到了脱离群体的顾今宁,他的眼神移开了一瞬,又缓缓坚定起来,静静地与顾今宁对视。
“对不起。”他开口,声音从话筒里传遍了操场的每个角落,在凛冽的寒风之中,被吹得很远很远。
风从脖子里钻了进来,他全身的体温在急速下降,但身体里仿佛有一股新生的血液,在无声滋润着他的血脉。
“我是许曜,最近,我在华云做了一些不符合校规校训的事情,在全体老师的见证下,在全校两千八百九十七名同学的见证下,我将为自己犯下的错误,做出如下检讨。”
……
第 27 章
风还是那么凛冽, 操场上却逐渐安静了下来。
刘明齐三人睁大眼睛看着前方,在确定了上面的人是许曜的时候齐齐变了脸色。
顾今宁静静站在那里,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前方的高台。
看到他冻的有些泛红的手指里, 握着的那张有些发皱的稿纸。
看着他被风吹着的有些撅起的头发, 看着他认真地微垂着头,在黑色的立式话筒旁边,念着检讨的样子。
他站在风里,听着从风里送来的声音。
“我不该自以为是,不该肆意掌控他人交友的权利,不该公开挑衅校规,不该在公共场合做出私人的告白宣言。我最最不该,不该在之后的事件中恼羞成怒, 对所爱之人施以报复……”
操场上很多人都把目光落在了顾今宁的身上,但他只是安静地站着, 安静地听着, 宽大的帽檐挡住了他的脸庞,让人看不出他如今是什么表情。
“对于一个学生来说,我理应专注于学习,尽心于提高成绩, 与所有同学一起共谋未来。对于一个人来说,我理应保持最基本的善良, 不该利用自己的家世, 利用父母的资源,肆无忌惮, 胡作非为……”
操场上有人轻轻吸着气, 代入一下都觉得面红耳赤。
许曜的脸庞也是一阵滚烫,他重重捏了一下手中的稿件, 轻轻吐出一口气。
“在这里,我郑重地向被我曾经欺负过的人道歉,我郑重地,向顾今宁同学道歉。”
他抬头看向顾今宁的方向,风隐隐有些迷眼。
“对不起,顾今宁。”
“对不起,我不该怂恿同学孤立你,不该在你桌上乱涂乱画,不该把奶茶倒在你的椅子上,不该把你当做自己的所属物,不该纵容自己的感情为你带去烦恼,不该在冬至那天……”
刘明齐猛地一起把帽子戴上了头,一起把脑袋像地鼠一样埋了下去。
心跳无比的快。
“不该去你打工的店里捣乱。”
“顾今宁,对不起。”
……
操场上的人逐渐散了,只留下一地混乱的脚印,偶尔有雪的碎屑从树梢垂落,在空中盘旋。
一班教室门被打开,许曜第一个搬着桌子走了出来,三脑花垂头丧气地跟在他的身后,却在楼梯口的时候,被李敬仁堵住,道:“你们三个干什么去?”
“老师。”有了许曜这个开头,这三人都老实了下来,“我们也去十二班。”
“谁说你们的成绩能去十二班了?”
“……那我们去十七班。”
“我说过让你们转班了吗?”李敬仁道:“回去。”
刘靖脸色一变,道:“我们是跟着许哥过来的,他走了我们当然……”
他马上去看许曜,许曜面无表情,道:“李老师说了,做了检讨才能转班。”
“……!”
“你为了转班才做检……”
许曜还是没有表情:“是的。”
“回去!”李敬仁像撵狗一样,挥手把他们赶回了一班。
许曜继续往下走,他清楚自己今天公开检讨,其实是李敬仁在借机杀一儆百。华云不会有比他更狂的了,他走了之后,这三人没有他打头,是不敢跟校方作对的。
三坨猪脑花在尖子班里,接下来的日子有多水深火热,不用想都知道。
十二班在楼下一层,许曜自己搬着桌子,继续往下走。
下到楼梯转弯处的平层,他忽然停下了脚步。
顾今宁停在下方,仰视着他。
四目相对,许曜僵了几秒,表情出现一阵的空白。
刚才做检讨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他仿佛又一次回到了公开处刑的现场,整个人有些麻木。
他又想起了前世的顾今宁。
他的冷酷与讥讽,刻薄与轻蔑。
当顾今宁半撩起薄薄的眼皮,用淡薄的神情望向他的时候,他时常感觉自己就是一堆垃圾。
每次的酒会上,顾今宁微笑着与人喝着酒,偶尔听人提到他的时候,那低低的一声嗤笑,也总像是毒蛇忽然从他脖领子处钻进来一样。
让他全身发麻。
顾今宁从未看得起他,不管是曾经,还是以后。
今天他在那么人面前,连最基本的尊严都丢掉了,顾今宁只会更加看不起他。
他想自己再也不会出现在他面前了。
为什么被雷劈失忆的是别人,为什么不是他。
干脆把他劈死好了。
他再也没有脸出现在顾今宁面前了。
楼道里并不冷,但他却感觉到自己周身的血液急速地在下降。
这种下降永无止尽。
仿佛整个人正在一点点地沉入冰川,明明已经失去了呼吸与心跳,却还在徒劳地睁着眼睛,不能死去。
他一动不动。
顾今宁再次迈开脚步,继续往上走来,来到与他平行的地方,平视着他。
许曜不敢说话,他感觉自己组成自己身体的细胞都在一瞬间失去了活性,死的不能再死。
“去十二班?”
顾今宁开口,嗓音淡淡,如同一个月前的随口招呼。
密闭的冰川陡然融化,僵死的身体瞬间被洋流带走,许曜重新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
他瞳孔张大,猛地从活水之中坐直,重重地吸了口气。
“嗯!”许曜用力点头,道:“老师说做完检讨就让我转班。”
他手上的桌子还被蒙着白纸,上面放着一个倒着的板凳,背上背着一个书包,不知道是被吓到还是怎么样,明明转角的这个空间足够放下桌子,但他手中的桌脚始终保持着离地十公分的状态。
顾今宁偏了偏头,道:“为了转班才去做的检讨?”
“嗯。”许曜说罢,顿了两秒,道:“因为不希望被你讨厌。”
顾今宁看着他,道:“不觉得丢人了?”
“丢人……”许曜看着他漂亮的脸,喃喃道:“但我更害怕惹你烦心。”
顾今宁的目光落在一侧的扶手上,道:“再见。”
许曜往旁边让了一步,与他擦肩而过。
转角的阶梯,两人面朝一个方向,一个往上,一个往下,共同消失在出口处。
许曜不敢问顾今宁有没有原谅他,也不知道他听了检讨之后,心里在想什么。
他只知道,以后再想跟顾今宁产生交集,一定很难很难了。
这天晚上,顾今宁没有去做兼职。
一来是因为贫困生补助和奖学金很快就要下来,这笔钱足够应付他的日常开销。二来则是因为已经还清了余善德的欠款,压力骤减。三来是因为他要准备化学竞赛,时间紧迫。四来,兼职的钱实在是太少了,去香澜海长了见识之后,顾今宁才意识到,这世上有比每天四小时的兼职更加有效率的来钱方法。
他跟着杨丽芳离开香澜海之后,魏菲主动向赵攀要了他的微信,递出橄榄枝,还许诺他以后每个周日都可以去香澜海做兼职,三百一天,开酒所得去掉零头,当日现结。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顾今宁当日便留在学校开始上晚自习。
比起在家自学,很明显教室里的环境更加合适。
不光有暖气,每到六点,还可以去食堂吃晚餐。
离开学校的时候已经是八点半,顾今宁提着自己在许家换下的衣服,和周围的同学一一告别。天气依旧寒冷,路旁的雪却已经被勤劳的清洁工扫到两侧,顾今宁经过公交站台,继续往回走着。
八点半放学其实没什么不好,但是冬令时这个点没有公交车,他只能步行去附近的停车点,准备扫个共享单车。
天太冷了,顾今宁思索着,接下来其实可以来学校住。没有还款的压力,他就可以在十点之前回到宿舍,完全不用担心门卫大爷给他开后门,会惹来其他学生家长的抗议。
明天早点起来,把行李箱拖来学校好了……
顾今宁徐徐吐出一口白气,脚步轻快地来到了停车点。
单车整齐地停放着,但此刻,好几辆车上都坐着几个一看就十分危险的高中生。
为首之人抽着烟,听到脚步声朝他看了过来。
顾今宁停下脚步。
余正奇。
“你果然来了。”这人从车上站起来,几个跟在他身边的混子也一起起身:“不枉我等你一个小时。”
就像所有学校附近都会有一个十分热闹的小吃街,街上不光有吃的喝的,还有玩的乐的,华云也不例外。
这会儿,四个心情都不太好的人,正在附近的游戏厅里。
这里面充斥着各种游戏特效的声音,又混乱又热闹。推币机前,刘靖先骂了一声:“这个老李头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之前见到我们看也不看一眼,许哥这边刚做完检讨,他得了势就马上拿我们开刀!今天一整天啊,一整天就没一节课让我们好过!”
“我现在真感觉,呆在一班跟钝刀子割肉似的。”不远处的齐嘉也在烦躁的捶着游戏机上的按键,道:“今天靖子被提问了三次,明硕一次,我他妈一次都没有!真是每节课都在担惊受怕,又怕他不来,又怕他乱来,艹!”
“老李头肯定跟其他老师串通好了,故意搞我们!提的问题是我们这种废物能学得会的吗?”刘靖继续道:“明知道我们不可能会,还问问问,我真恨不得他干脆让我在后面站一天!”
“但他就是只让站一节课。”明硕也在爆锤地鼠机,“一整天都坐立难安!他就是故意在折磨我们的心态!”
许曜叼着烟,一声不吭地往推币机里面塞着币,刘靖看了他一眼,慢慢皱起眉,略有些埋怨地道:“你到底为什么要去上台搞那个什么公开检讨啊……太丢人了,现在搞得校方好像多了不起,把我们压迫的一点都抬不起头。”
又来了。
许曜眼神晦暗地看了他一眼,道:“我这是知错就改,有什么好丢人的?”
如果说许曜刚检讨完之后还觉得丢人,但是顾今宁在楼梯上对他说的那两句话,则让他重新找回了所有的勇气。
他很清楚,虽然顾今宁还没有原谅他,但自己的认错还是在一定程度上让他感到了心理安慰。
这就是好事!
他接着又道:“就是你们,天天说丢人丢人丢人,要不是你们,我至于给自己找这么多麻烦吗?他拒绝我的时候,我就应该去找他,跟他道歉!”
刘靖一脸不敢置信:“你可是华云一哥……”
许曜嗤笑了一声,道:“怎么,你现在觉得你能骑到我头上去了?”
刘靖马上摇头,道:“当然不是!你永远是我们哥!”
“那不就得了。”许曜收回视线,勉强压了压心中的闷气,道:“老子认了错,也是华云一哥。”
“我这不是替你憋屈么……”
“少废话了。”许曜烦躁地打断了他,道:“我不需要别人替我怎么样,我现在心里舒坦的很,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行了,你们该回家回家吧。”
“那你呢……”
“我把这个金山推下来就走。”
“要不我们陪你……”
“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估摸是觉得他今天的心情也不能好了,三个人表情复杂地看了他一阵,齐齐走了出去。
游戏厅里,许曜抓着币不断地往里面投,推币机的台面出去又进来,反反复复,时不时会有硬币落下来,他想推的那个金色小山,却纹丝不动。
哗啦啦,哗啦啦,投币机贪婪地不断吞食着他手中的硬币。
三人出门便叹了口气:“许哥今天去了十二班,心情不好也很正常。”
“我真不太理解,为什么要为了转班那样讨好老李头……”
“你真是猪脑子。”齐嘉没好气:“他那是为了顾班长好不好。”
“爱情让人昏头……”明硕啧啧称奇。
停车点,顾今宁望着余正奇,后者已经缓缓来到了他面前一米远的地方,笑吟吟地道:“怎么,落单了?许曜不罩你了?”
“今天许曜做了公开检讨,你是不是没收到消息?”
后方传来一声笑:“当然收到消息了,我们听说许曜是为了转班,所以才会在大会上跟你道歉。”
“是啊。”有人道:“十二班有个新嫂子,许曜为了能转班过去,被迫跟老李头做了交易,顾今宁,这事儿你不知道吧?”
余正奇看着他有些愕然的神情,哈哈大笑了起来:“当年你联合许曜把我赶出华云的时候,不知道有一天他会不要你吧?”
“其实前段时间听说许曜欺负你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一天肯定不远了,但我又清楚,以许曜的性格,他可以自己欺负你,但估计不会允许别人动你,现在我就放心了,许曜有了新的喜欢的人,顾今宁,你又没人要了。”
顾今宁神色冰冷。
“嘿嘿。”余正奇看着他同样冰冷的眼睛,缓缓上前一步,恶劣地道:“我等这一天很久了,从我从华云离开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发誓,总有一天,我要把自己受到的屈辱,十倍百倍的奉还给你。”
他盯着顾今宁,眼神变得十分阴冷:“顾今宁,这就是你得罪我的下场。”
顾今宁一瞬不瞬地望着他,语气平静地道:“你想怎么样?”
“其实我今天也不想打你。”余正奇懒懒地道:“毕竟你也是妙妙半个哥哥,咱俩有共同的妹妹,到时候万一妙妙问起我来,说大哥哥你怎么能去打小哥哥,那可有点麻烦。”
顾今宁想起和顾安安同样年纪的妹妹,轻轻叹了口气,道:“你又想做什么,说吧。”
余正奇看向他,嘴角缓缓上扬,道:“还记得你那天借钱的时候,是怎么求我的吗?”
顾今宁微微捏了一下手指,余正奇又后退了一步,轻声道:“顾今宁,你现在再跪下来,给我磕二十个响头,我就饶了你。”
顾今宁一言不发。
他的眼珠剔透,在灯光下的时候,可以折射出微光,但在此刻有些昏暗的停车点旁,也仿佛在一瞬间吸收了全部的黑暗。
余正奇翘着嘴角,观察着顾今宁的表情。
他当然不会轻易放过顾今宁,但顾今宁性格倔强,打碎他的骨头,也不及羞辱他万分之一的快感。
他永远都记得自己鼻青脸肿地从学校离开,抬头看到顾今宁站在教学楼护栏旁时,那冷淡的神情。
他早就想狠狠讨回来了,但是连余善德都让他把气咽下去,因为他们惹不起许曜。
但现在不同了,许曜不光自己主动欺负顾今宁,他还有了别的心上人。
所有的群里都在说,许哥为了新嫂子,放弃了顾今宁这个旧嫂子,今天他甚至为了跟新嫂子在一起,在华云做公开检讨。
许曜什么人啊,这种公开检讨简直是在剜他的肉!
足以证明,他有多喜欢十二班的新人。
而顾今宁,已经被彻底抛弃了。
他想着,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
又可以看到这身傲骨,被生生碾碎的样子了。
顾今宁在权衡利弊。
首先,他已经还完了余善德的所有欠款,换句话说,他已经不再欠余家什么了。
其次,他已经不需要再晚上去兼职,也就不用担心余正奇会专门去店里找麻烦,而香澜海,明显不是余正奇这种人能随便找茬的地方。
最后,虽然他不一定能打得过这群人,但是只要出手够快,死死抓住余正奇,不给他翻身的机会,他带来的那群人短时间内就无法下手。
因为之前这条街出过高中生打群架上社会新闻的事情,华云附近一直配有执法亭,距离这里不过五六百米,还有巡逻车每天晚自习结束都会经过。
如果运气好的话,交战十分钟,就可能被喊停。
他有把握让余正奇哭得像小时候一样惨。
不好的话,最多也就半小时,这边的动静肯定会惊动附近的商户。
半小时……比起借钱之时被恶意羞辱,半小时内可能受到的伤害,实在太不值一提了。
唯一有点麻烦的就是打起来之后,医药费怎么办……但这是顾建文和苏桂兰应该操心的事情,他只是一个还在上高三的孩子,跟他有什么关系?
余善德遇到苏桂兰,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化学反应……
综上所述,好像没有继续忍耐的必要。
“艹艹艹!”对面的街道上,齐嘉忽然拦住了向前的两人,“余正奇又在找顾今宁的麻烦!”
刘靖抬头看去,也愣了一下,道:“这,我们帮还是……”
“当然帮。”明硕道:“你俩先上,我马上去喊许哥!”
“我俩怎么打得过……”
“你报许哥的名讳拖延时间!”明硕一边说,一边飞奔跑向了游戏厅。
留下的两人对视了一眼,齐嘉先道:“我们,上?”
刘靖点点头,一边跟着他走,一边嘀咕道:“这余正奇傻逼吧,又来触许哥霉头。”
“咱们这个小嫂子真是柔弱。”齐嘉叹了口气,道:“你说他没有许哥护着以后可怎么办。”
“不管了。”刘靖整了整衣服,低咒了一声:“上!”
两人一下子挺起了胸膛,像往日跟着许曜后面一样,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输人不能输气势,这是他们打架多年的经验。
“喂余……”
仰着下巴准备酷炫出场的两人猛地一顿,瞳孔不由自主地睁大。
打打打打打打起来了……
是小嫂子先动的手!
第 28 章
许曜从下方出币口取出推出来的游戏币, 继续往里面塞着。
推币机里面的金山已经往前了一厘米。
但许曜如今已经有了充足的耐心,他不厌其烦地继续往里面投着币,目光静静盯着那个金山, 每当那东西往前推一点点, 他都有种对方下一秒就会被推倒的感觉。
明硕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的时候,许曜原本安静下来的心顿时又有些烦躁,不等他开口,对方已经直截了当:“余正奇把顾今宁堵了!”
哗啦一声,所有的币尽数掉在地上,许曜猛地起身,道:“在哪?”
“就在学校旁边!”
游戏币弹跳滚动,终于停下来的时候, 推币机前已经空无一人。
“顾今宁!”许曜赶到的时候,顾今宁正死死把余正奇压在身下, 他的双膝跪在对方的手臂上, 拳头正中对方的脸。
余正奇一直以为他被抛弃之后就变了,但直到今天他才发现,顾今宁从未变过。
他只是将仇恨与屈辱藏在了心中,那双吸收了所有黑暗的眸子, 此刻冰冷地盯着他,让人想到在林间蛰伏的幼兽。
周围的人皆猝不及防, 果然跟顾今宁想的一样, 一时半会儿有些无从下手。
顾今宁抓紧机会,左右手交替砸向对方。
“艹!”很快有人反应过来, 上来拉他, 顾今宁越发把重心下移,他非常清楚, 只要被拉开,接下来挨打的人就会变成自己,就像他此刻对余正奇下了死手一样,对方也绝对不会放过他。
到时候他只能抱着头,任由他们拳打脚踢。
一直等到执法队或者巡逻车的到来。
有人拉住了他的双臂,顾今宁还压在余正奇的手臂上,但身体却在不由自主地被抬起,他更用力将重心往下,余正奇也开始挣扎,他的双臂勉强挣脱又被对方死死压下。
“顾今宁!!”
这个声音传来的时候,顾今宁紧咬的牙关忽然一松,下一秒,余正奇就感觉手臂被压制的力量一减。
一只手勾住了顾今宁的腰,将他从余正奇身上拉了起来,在余正奇猛地起身的时候,一脚踹在了他的肚子上。
顾今宁被推着腰赶出了战场,双方一片混战。
他的心脏还在胸口极速地跳动,血液还未完全凉透。
但此刻的战局,他已经完全无法插手。
巡逻车赶到的时候,顾今宁正在旁边干站着,明明是当事人,看上去却像个路过的。
一行人被带到了最近的警察局,挨个给家长打电话,顾今宁也打了,但没打通,这是意料之中。
接着,他们开始争论谁对谁错,余正奇龇牙咧嘴地道:“是顾今宁先动的手!”
“你们看他像是会先动手的人吗?!”许曜指着顾今宁,刘明齐三人都诡异一顿。
如果在警局撒谎,他们接下来说的一切就没有人信了。
负责调解的年轻警员看了看顾今宁,对方正安静地坐在一旁,表情淡淡,看长相和气质就不是会惹事的。他们都是经常负责在华云附近巡逻的,对这位以中考状元的身份进入华云的特招生也算有所了解,毕竟整条街都在夸他,耳濡目染也都有了偏向。
“就是顾今宁!他先打的我!”余正奇怒道:“我今天找他只是有事……”
“是有事还是找事?”许曜道:“带这么多人拦我们班长,这是正常谈事儿的样子吗?!”
“你他妈去十二班又找了一个吗?还在乎他干什么?”
许曜猛地站了起来,怒道:“谁他妈又找了一个?你不要胡说八道!”
“砰——”
警员重重摔了一下手里的记录本,道:“别吵了!马上先把笔录填了,等你们家长过来,你,坐下!”
许曜怒不可竭,一屁股坐下来之后看了一眼顾今宁,后者正安静地拉着袖口,他眸光一顿,忽然道:“老子要上厕所!”
“快去!”警员很不耐烦地答应了一声。将手里的本子一张张撕下来,挨个分发,道:“写!”
路过顾今宁身边,看着他头颅低垂,一声不吭的模样,又放轻声音,道:“你就老老实实把事情经过写下来,我们就是做个记录,不会追究你的责任的。”
顾今宁睫毛微动,又用里面的袖口擦了擦手背。
许曜去而复返的时候,警员正好出门接水,他径直走进去,坐在顾今宁身边,轻轻戳了戳他。
顾今宁垂眸,几张沾了水的纸巾递了过来。
这些均挂了彩的少年们抓耳挠腮,苦思冥想,歪歪扭扭地将自己遇到的事情写在纸上。
余正奇是输出欲最强的,洋洋洒洒写了快五百字,详细描述了顾今宁究竟是怎么动的手。
但到了顾今宁那一份,却只是写了自己被人拦住,幸好遇到同校的朋友,才勉强躲过一劫。
警员看了看顾今宁,又看了看余正奇,问道:“他真打你了?”
“老子这边脸,还有鼻血都是他给打出来的!”
顾今宁的手始终放在桌案下面,警员偏头,道:“看看手。”
顾今宁听话地把手伸出,手背干净异常,不等他细看,许曜已经道:“都说了是老子打的,他根本不会打架!”
余正奇针对的就是顾今宁,如果过错全被许曜揽过去,那就代表着他又要白挨一顿,他站起来,道:“许曜,你就不怕你新老婆生气吗?!”
“什么狗屁新老婆!”许曜也跟着站了起来,火冒三丈地道:“老子什么时候有新老婆了?!”
“坐下!”警员砸着桌子,道:“都给我安分一点,在你们的老师或家长过来签字领人之前都不许说话,不然就把你们关起来!”
李敬仁离的最近,是第一个赶到的,他先过来看了看顾今宁,确定他没有受伤,这才放下了心,急忙又去跟警员沟通。
隔着玻璃门,只能看到他时不时跟警员示意一下里面,但不知道究竟说了些什么。
接着过来的是杨丽芳,她的车停在外面,匆匆跑进来的时候手里还提着一堆的外伤药:“哎呦,你们几个怎么伤成这样。”
她顺手从里面取出碘伏面前放在顾今宁面前,道:“宁宁你帮曜曜擦一下,我看看你们几个……”
她自然而然的略过两人去看刘明齐三人,三人齐齐喊:“杨阿姨。”
“你们几个孩子啊……”杨丽芳叹着气,把药拿出来,又看了看对面的惨状,转了一圈过去,道:“来,你们的,快把伤处理一下,哎呀你们这些孩子真是不让人省心。”
余正奇等人均有些懵,大概没想到自己也有。
杨丽芳发完了一干医药用品,又匆匆出了调解室,也去跟警员了解情况了。
室内,顾今宁折断了棉签留下的开口,转过来面对许曜,道:“转过来。”
许曜听话地面向他。
他嘴角有一处开裂,左边颧骨有些肿胀,额头也有一道不知道谁的指甲留下的划痕,很深一道。
冰凉的棉签轻轻点在他的嘴角,许曜抬眸偷看顾今宁,心跳无声地加速了起来。
对面的余正奇抬头看他们,又低咒了一声:“艹。”
调解室里很快响起了各种撕包装袋的声音,大家互相斯哈斯哈地上起了药,偶尔伴随着几声抱怨和一声咒骂。
许曜什么都听不到。
他全副心神都在顾今宁身上,他洁白的手指,他专注落在自己伤口上的目光,还有撕开创口贴,轻轻压在他额头上的样子。
他仿佛能嗅到对方皮肤里的香气,整个人都在逐渐变得滚烫。
“好了。”顾今宁收回手,把余下的药推到了刘明齐三人那边,让他们继续去处理。
就在这时,调解室的门忽然再次被打开,一个七八岁的女孩走了进来。
她穿着红色的新年风A字袄,脖子上围着毛茸茸的白色围巾,脑袋上顶着红白相间的毛线帽,下面还垂了两个白色球球,这身搭配温暖又可爱。
她的目光在室内搜寻,与顾今宁对视之后,立马蹬蹬跑了过来:“宁哥哥,你没事吧。”
“余奇妙!”余正奇开口,骂道:“你是不是叫错人了?”
余奇妙皱着眉看向他,从顾今宁身边快步走过来,伸手按了一下他的脸,余正奇龇牙咧嘴地拍她的手,听她凶巴巴地道:“你为什么又去找宁哥哥的麻烦?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了,以后不要再去欺负别人!”
“你到底跟谁亲!”
“我跟你们俩都亲!”余奇妙一边生着气,一边夺过他手里的棉签,道:“打不过人家,还非要上赶着,你真是个笨蛋!”
“死丫头……嘶呜,轻一点!”
余奇妙放轻了动作,一边给余正奇上药,一边轻轻吹了吹,道:“还疼吗?”
“嗯,你轻点就好多了。”
余奇妙又瞪了他一眼,回头看向顾今宁的时候,眼底似乎有些内疚。
顾今宁很安静的垂着眸子,从口袋里取出了手机,随意地刷着。
许曜望着面前的女孩,后者也朝他看了过来,眸子里隐隐有些怒意,又好像有些庆幸,情绪看上去十分复杂。
她今年大约只有八岁,可能还不到。
此刻,她还仅仅只是听说过许曜的名讳,知道他虽然是打奇哥哥的坏蛋,但同时又是保护宁哥哥的好人。
顾今宁有两个妹妹,年龄相差可能只有几个月,一个叫顾安安,一个叫余奇妙。
一个每天骂他灾星,诅咒他,巴不得他去死。一个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捧到他的面前,以此来赎回自己因为出生而害哥哥被抛弃的原罪。
许曜记得,她的成绩也一直不错,甚至还跳了两次级,十八岁的时候,就已经在江大上了二年级。
十多年后的某一天,许曜与她坐在一起喝过咖啡。
她问许曜:“哥哥真的永远不会原谅我,对吗?”
许曜不知道,因为他也是渴望被原谅的那一个。
余奇妙红着眼睛,道:“爸爸让我去求他,说他心里一定是在乎我和妈妈的,说只要我低声下气,他就一定会放过我们。”
那个时候,余家的汽配厂面临着破产,因为顾今宁扶持了余家的竞争对手,当时那位竞争对手已经被余善德打压的抬不起头,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希望可以找到能够帮助自己的人。好巧不巧,就求到了顾今宁面前。
在顾今宁的帮助下,原本被打压的一方很快崛起,而余家却逐渐被合作伙伴抛弃,订单大大减少,工人不断出走,眼看着大厦将倾。
余善德大概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求到顾今宁面前。
“我求他了……但是没有用。”余奇妙哭着说:“爸爸让我给他跪下,也没有用。”
何止没有用,当她忐忑地红着眼眶,将双膝落地的时候,顾今宁原本还算温和的神色变得十分冰冷。
“我说过,余家倒台之后,我会负责你和妈妈,你们的生活质量不会有任何改变。”
“余奇妙,你口口声声喊我哥哥,口口声声说会永远站在我这边,可是你现在在做什么?”
“你这些年对我的好,就是为了今天么?”
……
余奇妙一直在哭。
许曜却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顾今宁心中始终扎着一根刺,但在这根刺即将拔出来之前,余奇妙的行为却相当于又拿锤子狠狠楔了进去。
如果一个人真心对他好,那么就会理解他的怨恨,理解他难以排解的愤怒。当一个人拿着昔日的情感逼着你去做违背本心、甚至会给你带来痛苦的事情,那么这个人就已经不再是曾经的那个人了。
请相信,那就是背刺。
顾今宁并非是会轻易被感情蒙蔽双眼的人。
更不是谁能随意拿情感左右的人。
他永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永远都清楚自己要在哪一方取舍。
就像他那么努力得到的第一套房子,那么用心的装修了一年多,承载了他从幼年到成年的所有美好期待。
当这份美好遭到玷污,他也会毫不留情的放弃。
他从不介意从头再来,也不介意将自己第二次沉入深渊,他可以挣扎,可以煎熬,可以永坠黑暗,可以任由自己经历无数次的得而复失,却绝不妥协。
“我不想去的,我知道自己在哥哥和爸爸之间选择中立才是正确的,可那是我爸爸啊……”
许曜静静地听着,缓缓说:“那也是你的哥哥。”
从余奇妙选择为了余善德求他的那一刻,她就再也不是顾今宁认识的那个妹妹了。
就算余奇妙说一万遍:如果今天破产的是哥哥,我也会去求爸爸……都没有用。
顾今宁就是这样冷血无情。
“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来晚了?”
调解室外又走进来了一个人,她穿着白色的长袄,微卷的头发在脑后虚挽着,看上去柔弱而温柔,当她转过脸来的时候,与顾今宁有七分相似的脸上,划过了一抹担忧。
“这个女人怎么来了……”余正奇嘀咕,又被余奇妙拧了一下:“不许这样跟妈妈说话!”
“知道了知道了,你哥我还受着伤呢!”
顾今宁继续刷着手机。
外面杨丽芳转脸,道:“你是……”
“你好,我是余正奇的妈妈。”
杨丽芳:“……哦你好,我是许曜的妈妈,就是今天跟你儿子打架的那小子,不好意思啊。”
“没事,小孩子之间有冲突是很正常的。”
杨丽芳笑了笑,偏头朝调解是看过来,顾今宁依旧安静地垂着头,许曜坐在他身边,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的样子。
“哎,李老师。”杨丽芳开口,道:“不然你带宁宁先回去吧,我刚才看了记录,好像这事儿跟他没关系?”
李敬仁也反应过来,道:“好。”
“顾今宁。”他推开了调解室的门,道:“你先跟我走吧。”
“怎么他就要先走了……”余正奇还没站起来,就又被余奇妙狠狠戳了戳脸,疼的吱哇乱叫:“你疯了吧余奇妙!”
“疼死你疼死你疼死你!”
顾今宁放下手机,起身离开调解室,跟着李敬仁离开。
余奇妙丢下余正奇,快步跑了出去,伸手拉正在跟警员交谈的孙艾秀:“妈妈。”
孙艾秀看了一眼走出去的顾今宁,有些犹豫地摸了摸自己的包。
“妈妈!”余奇妙拉住她,硬是往外拽。
“不好意思,我出去一下……”孙艾秀被女儿拽了出去。
顾今宁走出了这个小小的派出所,缓缓往大门处走去,一道清亮稚嫩的嗓音忽然传来:“哥哥!”
他没有停步,仿佛对方喊的人不是他。
“顾今宁哥哥!”
他停下了脚步,李敬仁叹了口气,对顾今宁道:“我去开车,送你回去。”
他走向停在院墙旁边的车,顾今宁也转过了身。
“我,我给你,织了一条围巾……”孙艾秀犹豫着,从包里取出一个白色的针织围巾,缓缓朝他走来,道:“你戴上试试。”
“用不到。”
“哥哥你收了吧,妈妈织了好多天!本来想等到冬至的时候给你的,没想到提前遇到了,正好……”
“我说了,用不到。”
孙艾秀攥紧那松软的毛线,余奇妙也在他越来越冷的表情下,变得不敢说话。
孙艾秀把围巾重新塞回了包子,语气平静地道:“我听说你把那五万块钱全都还了,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不用你管。”
“顾今宁,是,我现在没有资格管你了,但是你最好想清楚,跟你爸学,不会好的。”
顾今宁眼角无声微扬,那是一抹相当刻薄讥讽的神情。
他不屑多说,转身便走,孙艾秀又一起上前,道:“是不是那个许曜?顾今宁,你不要为了钱跟一个男生……”
“所以在你眼里,我这辈子不是跟顾建文学,就是会跟你学,是吗?”
孙艾秀脸色发白,余奇妙挨在孙艾秀身边,小手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角,微微屏住了呼吸。
“管好你自己吧。”他径直走向了迟迟没有发动引擎的李敬仁。
余奇妙呆呆看着车子在大院里掉头,忽然想起什么,低头翻了翻自己身上挂着的大型兔子包包,快步追上了掉头的车。
“哥哥,哥哥!”
李敬仁不得不再次刹车,把顾今宁那边的车窗降下。余奇妙踮着脚尖,双手捧着一个系着蝴蝶结丝带的盒子:“这是我今年吃过的特别好吃的零食,我收集起来装在一起了,你也尝尝。”
不等顾今宁开口,她便松手,任由盒子落在了顾今宁的腿上,退了几步挥手:“哥哥再见。”
车子驶出警局大院,顾今宁看着那个约有十八厘米的四四方方的盒子,盒子是纯白色的,上面用彩笔画着一些稚嫩的涂鸦,花花绿绿热热闹闹,毫无审美可言。
李敬仁对面前发生的事情做任何评论,而是另外找了一个话题,道:“上次给你的那把钥匙,想好要不要住过去了么?”
顾今宁摇摇头,道:“我还是不去住了。”
“你这孩子……”
“我住校。”顾今宁截住了他批评的话头,李敬仁一愣,道:“决定了?”
“嗯,最近专心准备竞赛,不去打工了。”
听出他语气里的放松,李敬仁跟着笑了起来,道:“那可正巧,我开车送你回家,待会儿带你一起回学校,把你直接安排好,我就安心了。”
顾今宁直接答应了下来,道:“谢谢李老师。”
警局里,各自闹事的家长纷纷过来领走了自己的孩子,许曜跟着杨丽芳往外走的时候,又看了一眼孙艾秀。
十年后,余善德因为破产跳楼,扯了一个条幅,上面赤红大字鲜血淋漓地写着:顾今宁害我!
人没死,但是摔成了重伤,跟废人没有两样。孙艾秀不知道是真对余善德有情,还是在照顾对方的重压之下疯掉了,她披头散发地到了公司里找到了顾今宁,当着所有人的面斥责他的铁石心肠,薄情寡义。圈子里传言,顾今宁对此只有一句话:“把她拖出去。”
据说,他看也没看孙艾秀一眼,就头也不回地走入了那银铁制作的电梯之中。
那会儿许曜已经开始修心,听说这件事之后,几乎是听到顾今宁可能在的场合,都无声无息的躲得远远的。
唯恐自己触了他的霉头。
但其实顾今宁并不似传言中那样冷酷,他和苏胤很像,但又不完全像。
对于苏胤来说,所有不能赚钱的企业,都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变现是它们唯一的价值。
而顾今宁自最底层爬上高位,更能共情一些中小型企业的难度,一般只要他认为还有起死回生的希望,就会不遗余力地帮助对方,亲自出方案,改政策,甚至经常抽时间去实地考察,这也是为什么后来他会深陷火场的原因——
一个材料厂房失火了。
许曜听说,顾今宁和苏胤二人经常会因为一些工作的事情上面发生争执,整个江城都知道,苏家有一恩一威两座神,毫无疑问,顾今宁是前者。
顾今宁和他,以及苏家两兄弟的事情闹的整个圈子里都知道。
而除了他们三个之外,其实还有许多人都很喜欢顾今宁,这里面有外省的豪门子弟,也有一些白手起家的新贵,以及欧洲的一些王室贵族……顾今宁就像一座耀眼的灯塔,吸引着无数人的追逐。
但最终的最终,他却选择了所有人都不看好的许曜。
许曜身上有无数光环,但都挡不住他本身的黯淡无光。
许曜跟着杨丽芳回到车内,脑子里忽然又想到了许全能的那句话:“顾今宁如果跟你在一起,他能得到什么呢?你难道不想让他以你为荣吗?”
前世的他执着地追逐着顾今宁,既是一种骚扰,又是一种自苦。他时常在深夜里悔恨,恨自己少年时期做下的一切,即便在后来顾今宁选择了他之后,依旧不敢在他面前抬起头。
他确实是怕了,怕到脊骨越来越弯,怕到膝盖再也直不起来。
这种感觉就像是打游戏的时候,前面有一个关卡没有做到完美,后期他只要想到这件事,都会有如毒虫蚀心。已经不会好了……
他经常这样想,过去的错误无法弥补,继续往前又有什么用,反正再也不会好了。
齐嘉说所有人都变了,好像只有许曜一个人没变,还是像少年时期那样没心没肺,好像世上除了顾今宁之外,没有任何事能给他带去烦恼。
顺风顺水的人生没有给他任何成长的机会,灵魂仿佛被困在了前世的那一夜,那个将他变得扭曲、变得无比自卑,却又无比自负的一夜。
在那一夜之前,许曜的人生里没有烦恼,家长的溺爱也没有让他犯下任何失去底线的错误。
而那一夜之后,他再也没有机会成长为一个真正的人。
每一次自以为是的修补,都搞得越来越糟。
每一次变得更糟糕之后,他都觉得自己更烂了。
逐渐好像能闻到自己身上的臭味。明明他还一如少年时那样热爱着顾今宁,却在逐渐厌恶着整个世界。
终于对所有的事情都失去动力,打不起任何精神。
反正是不可能做好的。
他已经烂透了。
再也不会好了……
“怎么了?”杨丽芳有些惊讶于他过分的沉默,道:“头疼吗?”
许曜回神,看向杨丽芳,道:“我今天做了公开检讨,在很多人面前,跟顾今宁道歉了。”
杨丽芳当然已经听说,不光如此,李敬仁还录了下来发给了她,谈论中颇为感慨。但她并没有刻意提起这个话题,因为她还没有确定许曜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走上去,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走下来的。
在不清楚他怎样想的之前,家长任何不规范的言语都可能会造成对方的反感。
“哦?”杨丽芳做出兴致勃勃的样子,道:“真的,他怎么说?”
他们就像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许曜道:“我觉得他没有原谅我,但是好像没那么讨厌我了。”
杨丽芳笑了起来,道:“其实只要伤害了别人,都永远不会获得原谅。”
许曜一愣,杨丽芳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发生的事情就是发生了,哪怕他说了原谅,也不会是原谅,所以没有必要非要去追求原谅。”
“原谅这个词宽慰的永远只有加害者。”
“与其一味追求原谅,不如带过自省,在未来的人生中常怀善念,做更好的人。”
“事情总会过去的,那些事情虽然会永远留在心里,但已经兴不起任何波澜。”
“这才是道歉的意义。”
“那……”许曜吸了口气,道:“我能不能,成为让你感到骄傲的人……”
“当然了!”杨丽芳道:“我现在就很为你感到骄傲!”
“我能不能凭自己的本事回到一班?”
“当然!”
“好,从现在开始,我要靠自己,考上江大!让他彻底刮目相看!”
“……嗯!”
那一秒的犹豫并没有让许曜的热血冷却,他的心跳疯狂地跳动着,道:“我明天就去住校,以后我每天花二十个小时去学习,只允许自己睡四个小时……”
“儿子……”
“妈你不要劝我,我已经想好了,我上辈子过得实在太顺风顺水了,这辈子我要给自己加一点难度,先从再前进一百名开始,下学期我要跟宁宁一起并肩位列年级第一!”
车窗下滑,寒风呼啸而入,许曜把脸放在出风口,道:“我是许曜,我爸叫许全能——!”
我是许曜,我爸叫许全能,我妈叫杨丽芳。
也许在未来,我还会有一个爱人——
他叫顾今宁。
也许吧。
第 29 章
顾今宁下车的时候把那盒零食带了下去, 但出来的时候却没有带出来。
李敬仁打开后备箱,帮他把行李放上去,在回学校的路上, 终究没忍住:“那盒零食, 为什么不留下?”
他并不想去评价顾今宁的做法,但作为老师,望着自己最得意的学生,还是希望他可以获得家庭的温暖。
顾今宁直视前方,道:“如果有一天我跟余善德之间产生冲突,您觉得她会站在哪一方?”
是一个没怎么见过面的哥哥,还是那个一直陪在她身边的父亲?
李敬仁哑然,半晌才叹了口气, 道:“你这孩子,想太多了。”
顾今宁不觉得自己想得多, 他并不确定自己是否会在未来跟余善德发生冲突, 但他能够确定的是,他永远不会与余善德和孙艾秀和解。
所以他也不需要一个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妹妹。
他不喜欢在不确定的事情上投入太多,尤其是情绪方面。
如果不能确定对方始终与自己保持同一立场,那么最好从一开始就不要产生联系。
李敬仁把他送到了宿舍, 帮他将行李箱提了上去。
借着李老师的车,顾今宁几乎把所有的东西都搬了过来。学校即便寒假的时候也经常会有冬令营和补习班等培训活动, 尤其是他们都已经高三了, 寒假里学校还会开加强班,所以并不用担心会没有地方去。
但他的东西本来也没有很多, 除了书, 就是几套简单的换洗衣物,夏天和冬天的加起来, 一个行李箱也足够了。
顾今宁把最后几本书抱上去的时候,李敬仁已经在啧啧称奇:“你这里居然有这么多绝版书,这几部连我都没见过。”
“老师喜欢的话可以拿去读。”
李敬仁没有推辞,笑着道:“都是许曜送你的?”
顾今宁点了点头,李敬仁又道:“这小子啊……你早点休息,这书借我看几天。”
送走了李敬仁,顾今宁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华云基本都是四人寝,上面睡人,下面是统一的书桌。但托许曜的福,因为他不喜欢跟别人睡在一起,这个房间其实已经成了二人寝,并且还被改造过。
有两张一米五的床,靠墙有一个宽大的书架,窗前还有一个两米多的书桌,之前顾今宁还被允许十点之后返校的时候,就经常在这张桌子上帮他补习。
这个寝室非常舒适,它甚至有独立的卫生间和洗衣机,除了不能做饭之外,和外面的小公寓几乎没有区别。
虽然已经很晚,但顾今宁还是把各个角落都打扫了一下,将书都摆上了书架。
甚至很好心情地拍了个照。
自打顾今宁开始被迫搬出学校之后,许曜也就不再住校了,充其量极其偶尔的情况下,中午过来简单休息一下。但顾今宁看了一眼之前许曜睡过的那张床,上面的床铺已经落了一层灰,拍一下都会有尘土扬起,很明显对方已经很久都没有过来了。
许曜也不是什么操心的人,不来也就不来了,没想过要把床铺掀起来免得落灰。
而顾今宁的那张床就很干净,他离开之前把一切都收拾妥当,还在上面盖了一个废旧的床单防尘,现在只要把床单拿起来,换上新的就可以直接睡。
顾今宁把换洗的衣服放在洗衣机里,简单冲了个热水澡,躺在换好的床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想着未来再也不用每晚出去打工,这一觉他睡的相当酣甜。
第二天,顾今宁的生物钟失效了。当床头的小闹钟走向五点的时候,他还在沉沉地睡着,冬日的天亮的很晚,外面这会儿还是灰蒙蒙的,窗帘拉着,小小的寝室里充满着让人安心的氛围。
五点三十的时候,一辆迈巴赫停在了学校门口,许曜拒绝了刘叔的帮忙,自己从后备箱拿下了自己的行李箱。本来重新回学校住校这种事,杨丽芳是要过来帮忙的,但是许曜十分坚定地拒绝了。
他如今已经是能够独当一面的成年人,不光可以照顾自己,还可以照顾老婆,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需要被人端茶倒水的废物少爷了。
回学校,就是他真正重生的开始!
他一边拖着行李箱,一边背着杨丽芳给他拿的大被子,跨过雪色满铺的林荫道,望着两旁干枯的树木,心情逐渐有些飞扬。
去十二班的这段时间虽然见不到顾今宁,也几乎不可能跟对方产生任何交集,但这恰恰是一件好事。
他已经想好了一个月之后用成绩惊艳对方了。
不知道顾今宁看到他的成绩前进一百名之后会怎么想……
他可是凭自己把成绩提升上去的!
他为自己的脑补的未来激动的血脉偾张,步子跨的越来越快,进到宿舍之后,直接提着行李箱蹬蹬上了楼梯。
顾今宁现在不住校,因为教室里远比寝室还要温暖的缘故,他也不会大冬天的来这边午休,这代表着他有充足的时间布置寝室,等到明年春天,顾今宁一过来,就会发现,整个寝室充满了居家的温暖和蓬勃的生机。
许曜已经想好了,他要在寝室里养几盆绿植,等春天的时候再养两盆小花……一定要养好,一定要让顾今宁发现,他已经脱胎换骨,从一坨臭狗屎变成了积极向上的居家暖男。
这个点很多人都还在休息,许曜放轻了动作,把行李箱拖到寝室的门前,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往里面插,然后轻轻一拧——
拧,拧不开。
钥匙不对?
他拿手机光再次确认了一下这把钥匙,抬头看了看门牌号:306.
是的啊,之前他住进来之前,还专门找人改造过,这一间靠近三楼里侧,距离楼梯很远,不会吵到,而且空间很大,完全可以在里面多加一个独立的卫生间。
不可能搞错的。
他再次把钥匙伸进锁孔里面,不死心地继续活动。
难道生锈了?
许曜皱着眉,刚要拔出钥匙再试,里面便传来咔哒一声轻响,接着门被拉开,一张精致绝伦的脸庞映入眼帘。
顾今宁的头发有些凌乱,眸子里还有些迷蒙,但在看到他之后,似乎稍微清醒了一些:“你……”
他嗓音有些微哑:“你来干什么?”
“我,我想,住校来着……”
顾今宁:“……”
许曜马上道:“那既然你,你也过来住了,我就,就待会儿再看看。”
他说着,转身拖着行李箱便走,来到楼梯旁又不知道应该何去何从,只好懵逼地继续站着。
顾今宁先是关上了门,两分钟后又拉开,目光穿过长廊——没看到许曜的人,但看到了对方背在身后的大被子,道:“进来吧。”
他的声音不高,但因为早晨十分安静,还是清晰地传入了许曜耳朵里。
许曜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手已经重新拖起行李箱,本能地走了过去。
推开门,便看到了自己床上的一堆杂物。
他关上门,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口,想说什么,又不太敢说什么。
和顾今宁住在一起,他很想说这简直是天降惊喜,但又不确定这到底是好还是坏。
顾今宁拧开保温杯喝了口水,问他:“怎么突然想住校?”
“我想考年级第一。”
话就这么说出来了,寝室里静了几秒,许曜微微低下了头,道:“我是说,我想凭自己的本事考上江大……所以我就来学校,想着这样学习的时间会多一点……”
顾今宁并非是霸道的人,他沉默了两秒,转身来到许曜的床前,开始收拾自己的杂物。
许曜抬眼偷看到他的动作,眼神微微一喜。
顾今宁没提让他换寝室的事情!
许曜一个箭步跨了过去,道:“我没想到你也来住校,打扰你休息了,你再睡会儿,这里我来收拾。”
顾今宁确实还在犯困,发现不用再打工了之后,这几年所有的疲惫似乎都在一瞬间涌了上来,他松了手,道:“那你自己弄,不许偷看我。”
“……哦。”
顾今宁便重新上了床,又道:“你要住在这里,就等午休的时候出去买两张帘子。”
许曜背对着他的床,轻手轻脚地收拾着床上的杂物,乖乖答应:“好。”
顾今宁不让他偷看,他就很老实的没有偷看,因为他很清楚,顾今宁是个心眼多的,说不定在面无表情地观察他,一旦转头,就可能会惹对方生气。
顾今宁也确实在躺下去之后盯了他一会儿,但疲惫很快涌了上来,在许曜悉悉索索的动作中,他很快再次沉沉睡去。
许曜轻轻把顾今宁的东西收拾到地上,然后拿起自己那落了一层灰的床单,轻手轻脚地放到一旁。
打开自己背来的被子被褥等物铺好之后,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寝室里窗帘拉着,看不到天亮了几个度,寝室里只亮了许曜床头的一盏灯,有些昏暗,但并不影响视物。许曜活动了一下手脚,顺势撅屁股往床上坐——
但这样一坐,他瞬间从背对顾今宁变成了面对。
于是又火速抬起屁股,转到了床的另一边,背对着顾今宁坐下,开始休息。
虽然他刚才的确在一瞬间看到了顾今宁沉睡的样子,但那又不是故意的……不能,不能称为偷看吧。
不过宁宁好像睡着了,他居然能在我面前睡着了,就像以前那样毫无防备……看一下好像也不会被发现吧。
顾今宁又不是什么雷达电子眼,有高敏感的识别系统……
许曜纠结了好一会儿,慢慢地,慢慢地,偷偷转头……
对上了那双漂亮而迷蒙的眼睛。
许曜:“……!”
他猛地站了起来,呼吸急促,正要开口解释,却又是一顿。
他,他的眼神好像不对……
他再次去看,顾今宁的眼睛已经重新合上,继续沉沉睡去。
“……”
敢情这功能是随机的啊。
第 30 章
顾今宁这一觉睡到了快七点, 睁开眼睛的时候,许曜已经不在寝室。
旁边的床被铺的整整齐齐,让顾今宁再次产生了恍惚的感觉。
许曜到底是什么时候学会做家务的……
记得上次他来住校的时候, 不光杨丽芳过来了, 还带来了一个佣人,并且每隔一周,都会有佣人上门来帮他更换床铺顺便把换下的衣服鞋袜拿走。
卫生间里那个洗衣机虽然是许曜强行让装的,但基本只有顾今宁一个人在用。
许曜根本连把衣服扔进去,按两下按键再拿出来的耐心都没有。
顾今宁还听他抱怨过,晒衣服怎么那么麻烦,又要撑又要挂完了还要收……
他拉开窗帘,迎着大亮的日光伸了个懒腰, 将窗口拉开一些感受了一下外面的温度,感觉比昨天还冷了一些。
学校里除了时常过人的道路被保洁阿姨扫了出来, 其余皆是一片雪色。
顾今宁缩回手, 正要关窗,忽然一愣。
一个穿着黑色长款棉服,脑袋上顶着同色棉帽,棉帽外面还夹了一个耳罩的家伙正呼哧呼哧往这边跑着。过分厚重的棉服单纯穿在身上还算是玉树临风, 但穿着这么厚在外面奔跑的时候,怎么看怎么显得有几分笨拙。
这人怀里揣着什么东西, 来到宿舍楼下之后重重蹦了几下, 将鞋子上的雪震落在地,然后蹬蹬蹬钻了进来。
去年的冬日, 许曜这家伙每天不睡到自然醒是不可能起来的。他还拿钱找了每天都会去食堂吃早饭的人, 让人家帮他和顾今宁带早餐,因为出价很高, 大家都抢着要去。
顾今宁记得他枕头底下总是压着一沓现金,有人来送饭的话就懒洋洋地抽出一张递过去,看上去有种不管别人死活的阔气。
顾今宁也提过要拿钱买饭,但许曜直接把余下的钱都递了过来:“你不用买,这些拿去。”
无功不受禄,顾今宁当然不可能拿他的钱。
没有人知道,他有多眼馋那些红钞票。每当别人和许曜做交易的时候,他都在为因为跟对方友情过于深厚而无法用劳动换钱而沉痛扼腕。
他一直在等着许曜发现他的难处,可以给他一个早上赚外快的机会,这样就不用每天晚上出去打工……但每次提到这件事,许曜都感到非常不解:“我的钱随便你花啊,干嘛要去做那种事。”
“不行!我绝对不会使唤你做任何事的!”
“顾今宁,我在乎你,你懂吗?”
顾今宁:“……”
他很想抓着这蠢货的领子摇晃,你看清楚到底是早上去给你买饭轻松还是我每天晚上出去打四个小时的零工更轻松啊!
但最终也只能沉默地把这些话压在心里。
因为许曜好像有他的底线,比如绝不能让好朋友因为他而吃苦。
无奈顾今宁也有他的底线,绝不拿不该拿的钱。
蹬蹬蹬,那脚步声沿着走廊传了过来,顾今宁关上了窗户,转身进了盥洗室。
食堂过了七点四十就没饭了,他要尽快赶过去。
刷牙的空挡,宿舍的房门已经被推开,许曜带着一身寒气走进来,一边喘着气,一边在宿舍里张望,然后循着水声来到卫生间门前,嘿嘿一笑:“你起来了,我给你带了早饭,你待会儿吃点。”
顾今宁含着牙刷,又朝他看了一眼。
“你看!”许曜直接把怀里揣着的东西举起来,高兴地道:“打了两份粥,还有包子,鸡蛋,油条,小菜!待会儿一起吃!”
一边说,一边扭身去了书桌前,顾今宁看到他摇头晃脑地摘了手套,把打来的粥和其他食物一一在桌子上摆开,顺便取出餐具放上去,然后脱了大袄,拉过椅子坐下去,双手往桌子上一放,扭脸朝他看来。
一副巴巴等待开饭的样子。
顾今宁刷完牙,洗了把脸,拿毛巾擦干之后朝这边走来,在另一个椅子上坐下来。
“嘿嘿。”许曜忽然笑了起来,浑身都洋溢着肉眼可见的快乐。
顾今宁又看了他一眼,沉默地拿起筷子,夹起包子咬了一小口。
“嘿嘿嘿。”
顾今宁拿起勺子,舀了一口小米粥。
“嘿嘿嘿嘿嘿……”
顾今宁停下了动作,无言地朝他看过去,道:“你不吃饭?”
“吃,我吃。”许曜回神,急忙抓起筷子,拿起酥脆的小油条咬了一口,低头喝粥的时候,两边的嘴角还在不断的咧着。
顾今宁安静地喝着粥,时不时看他一眼,许曜的嘴巴埋在粥碗里,眼珠子也在悄悄朝他看,一跟他对上,就又立马收回去,继续晃着头发梢笑。
“……”顾今宁一直都知道他不太聪明,但现在却发现他好像更傻了。
他吐出一口气,道:“昨天你在台上公开道歉,我接受了。”
许曜立马坐直了身子,有些发愣地看过来。
不确定他现在提这件事是什么意思。
“其实在那天晚上之前,我只是单纯的生气。”顾今宁凝望着他,道:“但那天晚上,你做的事情过分了。”
所有的快乐一瞬间消失无踪,许曜下意识推开椅子身体微屈……
“坐好。”
椅子被拉回去,他又坐了下去。
“公开检讨是你应该的。”顾今宁道:“的确,我现在还是有点生气。”
许曜垂下睫毛,揪着手指。
顾今宁看着他的反应,慢慢道:“但是不管怎么样,既然你已经道歉,那这事儿就勉强算是过去了,所以你不用大早上跑出去买早餐,没必要。”
许曜慢慢收集信息做着总结,逐渐提取出精华:“所以宁宁你是因为天太冷了所以不舍得我这样折腾自己……吗?”
最后一个字,他又忐忑地低下了头。
顾今宁似乎笑了一下,他又喝了口粥,整理了一下情绪,才道:“不是不舍得,是没必要。我们怎么也算朋友一场,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所以没有必要,明白吗?”
许曜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那我们还能做回朋友吗……”
“你说呢?”
“那我是说真的还是说假的……”
“……你说呢?!”
许曜抿了抿嘴,道:“我,我觉得能……”
“你是想跟我做回朋友,还是想接着追我?”
“……!”
这话不知道是陷阱还是质问,许曜低着头,眼珠子往上,看了他好几次,想了快一分钟,都没想好怎么说。
顾今宁道:“吃饭。”
许曜马上拿起勺子,开始低头喝粥,中间再也没嘿一个字。
饭后,顾今宁收起碗筷,许曜马上道:“放着我弄吧。”
“你去打了饭,我来清洗。”顾今宁道:“既然我说了事情已经过去,那就是过去了,我不会因为自己被欺负过,就要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不断欺压别人。”
真是好明事理的发言……但许曜很清楚,他的言下之意是,你最好永远记住自己做过什么,别以为对我好点就能扯平一切,我才不会给你赎罪的机会,继续忏悔去吧你!
许曜拿起纸巾擦了擦嘴。
不敢多说什么。
顾今宁区卫生间洗碗的时候,他重新裹上了大袄,凑过去道:“那个,你喜欢什么样的帘子?中午是我们一起去还是……”
“你自己去。”
“哦,那买什么样的啊……”
“厚实一点的,能遮光的。”
“那买几条好?”
“把床全部围住就行。”
“那为什么不干脆买床帐子呢?”
“……”顾今宁抬眼看他,道:“我不喜欢睡在那种完全封闭的空间里。”
“知,知道了。”
顾今宁简单收拾了一下,穿好棉服走出门去,一步一步走下阶梯。许曜比他晚出门一会儿,跟他隔了约五个台阶,也一步一步的往下走。
直到顾今宁走到一楼,许曜猛地一个跨步,一下子跳过了五个台阶,蹬蹬蹬几步,因为惯性而冲到了顾今宁的身边,与他并肩而行。
顾今宁旁若无人地继续往前走。
许曜抬手按了按脑袋上的帽子,发现他没有赶人的意思,周身逐渐又开始有快乐冒了出来。
顾今宁抄着口袋,一边走,一边看了他一眼。
许曜转脸朝旁边去看,假装没有察觉到他的注视。
这会儿,路边忽然有几个学生从他们旁边走过,伴随着一声嘀咕:“哎,那不是许曜么?”
“是啊,他怎么又跟顾今宁走一块儿了……”
“不怕十二班的那个吃醋啊?”
许曜脸色一变,顾不得去看顾今宁的表情,就猛地上前一步,道:“你们几个说什么呢?!什么十二班的?站住!给我站住!!”
前方几个人下意识回头,猛地一激灵:“妈耶他怎么追来了!”
“艹快跑!”
“你往那边跑!”
“给我站住你们这群臭狗屎!”许曜弯腰从地上挖了个雪团,直起身来的时候,几个穿着棉袄围着围脖的几人已经鸟兽一样朝四周跑开。他站在原地,一时没想好先追哪个,只能泄愤般地把手里的雪扔出去,又委屈又愤怒地喊:“我没找别人!”
“老子只喜欢顾今宁!只喜欢顾今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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