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宜妄想藏得严实,但肢体不受感觉的控制,他时不时要伸出半个脑袋来,就像在试探对方有没有看到他一样。
如果没有的话,他要再好奇地多看两眼。
姿势十分滑稽。
陆延林抿唇笑了,是自他死后第一回舒畅的笑,整个胸腔都开阔起来,眼里的情绪浓的化不开。这一刻,他才对重生有了实感。重生一次,秦时宜不再望不见他,不再听不到他的话,不再以为自己只有一个人。
哪怕现在秦时宜根本认不得他。
陆延林不慌不忙地放下手中的书,夹入书签,对着男孩招了招手,示意对方过来。
秦时宜下意识想跑开,心脏那里莫名产生了一种酸酸的怯懦的情绪。只是他不懂,他只受感觉控制。
他也的确跑开了,才跑出几米远,又打住像是在等对方会不会过来找他。没什么动静之后,秦时宜又悄咪咪地跑回原位,发现人已经不在了。
秦时宜舔了舔虎牙,没人招呼他了他反倒自己就进去了,径直朝着刚刚那少年坐过的窗台。他走路其实还不算特别稳,走快了就有点歪歪斜斜,站在窗台底下不停往里张望。
少年就长身玉立地站在书架前,将手上的书归位。
他扭头瞧到窗台外的秦时宜,继续笑着说:“进来吧。”
秦时宜听不懂话,但这次像是听懂了他的邀请,不再假意溜走。而是双手一撑,利落地翻窗进来了,站定在窗边不动。
陆延林庆幸于重生时机的巧妙,竟就是他们初见这天。
上一世,陆延林也对惊扰了他的那个长相异常漂亮的男孩有些印象,不过后来的心悦却不因为这。他还记得当时,自己沉浸于书中,只草草扫了一眼便继续埋下头去,没有什么后续。
令人难过的是,他对秦时宜真正的熟悉大多在于死后。那几年里,他见过秦时宜所有模样,只是那时的秦时宜已经完全成长成了另一个样子。
作为早逝的亡夫,他的确太不称职了。不仅没能陪伴秦时宜的少年期,也没能支撑秦时宜的成熟期,只能作为旁人回忆中的omega身上的谈资。
而秦时宜却为了他这样一个过客白白付出了一辈子。
再次庆幸,他重生了。
“你先坐这里,我给你倒杯茶拿些肉脯过来垫垫肚子。”陆延林讲起话来也是慢条斯理的,像是天然就和其他少年不一样。
秦时宜被陆延林轻轻按住肩头坐下。
书房里摆放的物件很多,书桌桌面上便有笔墨纸砚等等物什,书架上除了书以外还有各类古董花瓶,件件都是陆老爷子喜爱的特意给孙子添置的玩意。
没有其他人进来过。
这要是在秦家,秦立刚是绝对不会允许秦时宜进去的。他简直是个破坏分子,能毫无顾忌地把所有地方弄得乱糟糟。
秦时宜张望片刻,手指抬起几次,并没有乱动,就是偶尔扭扭身子有些坐不住。
但是他可能也知道,这里的东西砸不得,不然另一个人要生气。
秦时宜的脑子把自己和陆延林放在同一个界面,表示他是需要考虑到的人。
陆延林端了东西过来,他很少吃这些零嘴,但是陈姨都会准备。他记得秦时宜只爱吃肉,于是便只挑了些猪肉脯牛肉干,精巧的小袋包装,很好撕开又卫生。
陆延林走近他,将托盘放至秦时宜身侧的桌面上。
从秦时宜的角度看,对方微弯着腰,侧脸又白又瘦削,下颚线十分清晰,下方的喉结也扬起性感的弧度。他的衬衣的袖扣也规规矩矩地扣着,如同他这个人一般,像棵青翠的松柏。
秦时宜愣着伸手就往陆延林身上蹭,摸了陆延林一袖子青泥,在洁白的衬衣上十分显眼。
他立刻缩回了手,头低成了鹌鹑。
对于这个人类,他又好奇又胆怯。
陆延林也愣了一下,很少遇到这种情况,后来的秦时宜也不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来。他惊讶地笑笑,又心平气和道:“没关系,待会穿个外套就遮住了。”定制的也不好再换。
不过倒是先领着秦时宜去洗干净了手。
他问秦时宜的名字,对方一字不吭,或者说就一直没张过嘴。
陆延林猜到,如今的秦时宜也许还不会讲话。
于是他看秦时宜双手揪着肉脯的包装忙的团团转就是撕不开,便接过来替他撕。
一边道:“我叫陆延林,时宜可以记住吗?”
秦时宜听到时宜有点反应,知道是自己的名字,对应的那是对方的名字。
他嘴里嚼着肉脯,含含糊糊地终于愿意开口:“入……”
“是陆,陆延林。”
“雾?”
折腾了许久,秦时宜才总算把这个陆字的读音发得差不多准确,声音嘶哑的厉害,受狼群中饮食习惯影响,嗓子坏了一些。
窗外有脚步声,秦时宜如同惊弓之鸟看向窗外,是陈姨。
“放心,这里不会有别的外人。”
也确实只有秦时宜这般无知无畏。
陈姨来喊陆延林去前厅,却看到书房里有两个人影。
他们少爷正对着一个她从来没见过的漂亮男孩微微笑着,看上去那画面竟十分青涩美好,这是从前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于是陈姨并没有指责这位小客人误闯了主家内院。
她家少爷并没有玩伴,虽然为人温和却对谁都透露着淡淡的疏离,有时也要这样笑一笑才更有些少年气。
“少爷,宴会要开始了。”
“好,我们马上过去。”陆延林颔首。
他起身去穿上西装外套,四肢修长,天生就是个衣架子,秦时宜望的呆了神,随后又任由对方伸手拉着出了门。
*
陆延林年少时鲜少见于人前,但北城见过他的人没有不留下深刻印象的。一如他在秦时宜的人生中,短暂存在却被惦念一生。
他身旁站着一个漂亮男孩,但众人的第一眼还是立刻放在了陆延林身上。不用旁人多说,众人瞬间就能认出这肯定是陆家长孙无疑。
他出现前,陆老爷子还在和挚友下棋,两人分坐在凉亭里的棋桌旁,各执一子,围观者甚多却没人出声。
秦立刚算其中一个,还只能站在外围的位置。他年轻算轻,资历小,难以靠近陆老爷子身侧。
陆老夫人穿着一身旗袍,她性子温婉,存在感不强,但是人人尊敬她。
“老头子天天下你那个破棋,宴会都快开始了还晾着客人。”她嗔怪道。
“没有的事,陆董事长棋艺高超,我们都想偷学两手呢。”
“对啊对啊,夫人您不用管我们。”
“听说你家的孩子找回来了,真是恭喜啊,不然为人父母得多难过。”陆老夫人看到程淑玲,亲自和她说了两句话。
“是啊夫人,真是谢天谢地,今天那孩子也来了,不过不知道去哪里疯玩了,倒是让您见笑了。”程淑玲客气道,心底却很焦急。
旁边的秦立刚分神听了去,眉头蹙的很紧。
他这里走不开,但又担心秦时宜闹笑话,打定主意回了家要好好教训幼子一番,不然这个小狼崽子学不乖。
两人倒是让秦博文去找了,但是秦博文也有自己的社交,哪分得出心神管这种破事,只是暗暗不耐道:“早就说不让他来,他那样子就不能见人。”
“好了这事是我没考虑清楚,你和陆延林说上话了没?”秦立刚问。
“我们一群人都没见着他,更别说有什么交流了,不过倒是看到了陆浩天那个熊孩子,上跳下窜闹的很。”
秦立刚揉揉太阳穴,对熊孩子深恶痛绝。
“你不用管他,他和他妈在陆家算不了什么,做点面子功夫就行了。”
毕竟他们刚刚才看见,那一家人才吵吵嚷嚷着要同陆老爷子一桌吃饭。可惜管家早就按照陆老爷子的安排布置好了座位,他们一家三口都上不了桌,还得跟外人一桌。
知情的人都知道并不是陆老爷子偏心,只是里边有些内幕。
现在的陆夫人卢玉香上位前原本是陆承恩在外养的小三,原配夫人以及老两口都被瞒在鼓里。后来原配夫人难产去了,头七还没过,卢玉香就拉着陆承恩来陆家吵吵闹闹要名分,从此就惹陆老爷子和老夫人生了厌。
一直到现在,陆家还不承认卢玉香这个儿媳,对陆浩天还能好点。但明眼人都知道,陆延林才是名正言顺的陆家继承人。
“我和一个小孩有什么可讲的?我才瞅见他刚刚拉了一堆小孩子玩捉迷藏呢,幼稚死了。”秦博文吐槽道。
“你八九岁大的时候不一样玩这些?”秦立刚睨他,他这儿子也不算什么好货,不过分得了轻重不给他惹祸。
“我……难道陆延林小时候不玩?您这话真是。”秦博文很不服气。
今天宴会上和他年龄相仿的ao,他都一一搞好了关系,陆延林未必能做到吧。
“人家还真不像你们,没事去找找你弟弟。”
“等等,我好像看到我弟弟了……”秦博文看向某个方向,平常对他龇牙咧嘴的小怪物正安安分分地跟在一人身后。
秦立刚的眼神也随着望了过去。
周边人纷纷议论。
“这就是陆家长孙吧?”
“他身边跟的是?”
“好漂亮的小孩,也难怪延林看得上这个小弟弟,和他一起玩。”
而好几个少年人凑到了陆延林身侧:“你就是陆延林吗?我们今天都没见到你哎。”
“我叫温蓉蓉,和你一届的第三名,有印象吗?”
“我是……”
秦博文才意识到,人家确实不用处心积虑地去和别人打交道,因为其本身就是食物链的顶端。
“他是谁呀,好可爱。”有人问。
“他叫秦时宜。”陆延林就只是温和地答了这个问题,让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名字。
此前,秦时宜还被秦家人关在房间里很少出门。
秦时宜攥紧他的衣袖,对这些对陆延林十分热络的人生出攻击性来。他张张嘴,艰难地发出“陆”的音节,显然害怕被扔下,却被拉着朝另一个方向走。
“爷爷,这局你输了。”陆延林看了一眼,毫不避讳地笑道。
“哼,还没下完你怎么知道爷爷就一定输了?”陆老爷子冷哼,倔强着要下完。
“对啊,延林怎么这么说呢,我看你爷爷势头正足。”
“姜还是老的辣,延林还得跟老爷子多学学。”
可不久他们却瞥见原本势头大好的陆老爷子节节败退,最终真就输了半子。
“下次我不和你下了,我和延林下。”挚友笑眯眯道。
“居然真的输了……看来我们棋艺都不如延林这个小辈啊。”
“家里的宝贝疙瘩,陆老爷子藏着掖着不让见,太小气了。”
陆爷爷爽朗地笑笑:“他喜静,可不是我指使的。”
“咦,小娃娃你是谁呀?看着面生但是讨人喜欢。”他瞧见陆延林身边的秦时宜,多问了句。
也不稀奇,毕竟陆延林从前不和哪家的孩子走得近。
秦立刚心里一喜,立刻上来认领,完全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
“他叫时宜,是我的幼子,真是麻烦延林帮着照顾了。”
“原来是秦总家的小孩,确实钟灵毓秀。”陆老爷子赞了一句,说完起身就招呼众人宴会将开始了,走向主位礼节性地要说上几句。
没有阻止秦时宜和陆延林来往。
“伯父伯母,那我带着时宜一起了。”陆延林向俩人问好,继而道。他说这话的时候,秦时宜一点反应也没有,站的好好的,完全没有舍不得亲生爸妈的意思。
“好好好,麻烦延林了。”秦立刚笑的十分热情,就连看向秦时宜的眼神都真情实感了几分。
觥筹交错中,秦立刚看向正前方的那一桌,上边除了陆老爷子一家和关系亲近的几个大佬人物,就是陆延林和他家的omega。
两人坐在一起,竟然看着十分相配。
就连陆承恩那一家人都坐在一侧,神情不忿。
秦立刚感知到周边人更为热情的寒暄客套,心里高兴,悄声对一旁的儿子道:“所以说让你对时宜好点,他是感受得到的。你看他现在怎么就一点也不闹了?”
秦博文心想,爸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
真是古怪,那个小狼崽子碰上陆延林怎么像变了个人?这一点也不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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