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开端
反应过来的瘸腿一群人已经穷凶恶极地追了上来。
靳桉偏头往后扫了眼, 拧眉低声:“……抱紧点。”
温槿下意识伸手抱住他脖颈。
瞬间,少年呼吸微不可察地顿了下。
在两人的后面,瘸腿正扶着自己安着假肢的那条腿骂骂咧咧地落在后面,其他几个男子三步并作两步跨追逐过来, 仿若一场滑稽荒诞的猫鼠追逐游戏。
靳桉单手环住温槿, 另一只手迅速推开加工厂大门闯了出去。
大门上有铁链, 他一脚踹关门, 然后抬手拉长铁链一圈两圈将门把手缠绕,让后面的人暂时撞不开门。
瘸腿一边掏出手机给守在加工厂外面的人打电话, 一边指挥着身边的人撞门:“用力啊, 草, 一个二个没吃饭吗?”
几个男子数着一二三, 用力撞着被铁链缠绕锁住的大门。
“撞不开啊哥!”
“那小子用铁链把外面缠上了!”
从大门缝隙中只能看见逐渐远去的两个身影,瘸腿砰一声将手机摔在地上,气得破口大骂:“干你大爷!”
守在加工厂外面的还有几个人,听到这边的声响立马赶了过来。
温槿脚踩到实地, 靳桉把她放了下来。
他眉目间都带着戾气, 一脚朝来人踹去。
温槿站在原地,知道自己现在帮不上什么忙,又不知道该往哪边跑,一旁加工厂的大门还在被砰砰用力撞着。
她蹲下身,从草地里捡了块石头,想朝着人丢过去, 却始终瞄不准。
随即一旁传来巨响, 是瘸腿他们把门撞开了, 一群人一窝蜂地跑了出来。
“在那里!”
“快抓住他俩, 妈的!”
温槿只觉得有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惊慌抬眸, 只看见靳桉凛冽锋锐的眉眼。
少年身后,方才还同他扭打在一起的几个人已经捂着伤处哀呼倒在地上。
温槿手里还攥着石头,因为过于用力,石头有些锋锐的边缘磨破了点她的手。
靳桉低头看了眼,微蹙眉:“丢了。”他嗓子有点哑。
她这才后知后觉把石头丢开。
混乱之中,靳桉扯着她的手腕起身,跑到有半人高的杂草堆处,拨开杂草,只见里面赫然停着一辆改造过的摩托车。
还没等温槿惊喜开口,忽然眼前一黑脑袋一沉,薄荷味扑了满鼻。
她抬手摸去,只摸到头盔冰凉发硬的外壳。
罩在头盔内,温槿声音闷闷的,有点无措:“这个怎么打开……”
靳桉拨开她的前风镜,然后沉默着跨上了摩托车。
瘸腿在后面可能还会追上来,来不及犹豫,温槿也跟着笨手笨脚爬上了摩托车。
随即摩托车引擎轰然启动,把加工厂迅速远远抛在了两人身后。
城郊的小路有些颠簸,小石子很多。
温槿第一次坐摩托车,生怕自己被甩下去。她手先是抠着身下的鞍座,发现抓不稳后又去抓着后座的护杠,可惜还是坐不太稳,最后她小心翼翼伸出手,试探性地想去抓住一点靳桉的衣角。
却没想到摩托车车身忽然猛的一个颠簸,她被惯性带着向前,一下子将靳桉腰身抓了个牢实。
少年腰腹紧实有力,在被她碰到的一瞬间骤然紧绷。
“啊!”温槿头盔也撞在少年背上,她胆战心惊,“我,我不是故意的,这路,太颠了……”
“……”
靳桉沉默着没说话。
摩托车速度慢了一点,温槿自觉收了音。
她手还牢牢实实抓着少年的腰身,松开也不是,抓紧也不是,干脆就这么破罐子破摔地继续抓着。
刚才发生的事情还在脑子中一帧一桢闪过,温槿目光落到坐在自己前面,握着摩托车把手的靳桉身上。
摩托车只有一个头盔,靳桉给她戴上了,自己没戴。
快速行驶时,迎面而来的夹杂着野草味的风将少年一头墨色碎发吹得晃动,劲瘦的后颈向下延伸埋入黑T衣领内,脖颈间还有几道摩擦伤,应该是刚刚和瘸腿他们动手时弄上的。
一路上,除了呼呼的风声和摩托车的引擎声,再无其它声音。
靳桉没再开过口。
温槿瞧着他情绪像是有点变化,也没敢再说话。
直到眼前终于出现城镇的建筑,在视线内已经彻底看不见加工厂,也没有任何人再追上来,靳桉才找了个地方把摩托车停下来。
不知道这具体是什么地方,街面一楼都是些汽修店和洗车店,早早地关了门,只有几家小卖部还亮着光,但店内都没人坐着。
靳桉下了车,温槿自然也摘了头盔跟着下去。
摩托车有点高,用一只脚够到地面后,她垫了垫脚,试图让自己拔高一些好让另外一只脚从摩托车那边跨过来,却没想到摩托车车身轻晃,她一个重心不稳,眼看着就要以一个滑稽的动作摔在地上,靳桉伸出手来抓住了她的手腕。
温槿心还是砰砰跳着,仿佛还身处在那个陌生又可怕的环境里。
等被微凉的风一吹,才稍稍回过神来。
靳桉没松开她。
他拉着她,沉默地继续朝一个方向走。
“我,我可以自己走了……”女孩的声音消散在风里。
两人手相接触的地方无端变得滚烫起来。
温槿眼睫猛颤了下,试着叫少年的名字:“靳桉。”
少年依然没说话。
温槿现在满脑袋里还是有关瘸腿的事情,她有点后怕:“我们要不要报警……”
话还没说完,她便自己止了口。
现在他们手上根本没有可以用来联络的电子产品。
就算报了警,又能怎么样呢。
他们手上没有证据,报警之后警察要查起来很麻烦,到时候说不定还会把靳桉再继续扯进来。ႹᒐśУ
而且,可能还会被覃珠和温隽凡知道。
想到这里,温槿抬头朝前方少年看了一眼。
她嚅嚅嘴,还是忍不住小声:“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自从两人开着摩托车从废弃加工厂那边逃出来以后,靳桉就一句话都没说过。
少年在前方沉默着,像是座平静表面下岩浆滚滚沸腾的火山。
也就是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靳桉突然转过了身来。
“!”
温槿被吓了一跳,想往后退,却忘了手腕还被用力拽着,反而因为这股力道的反作用而更靠近了靳桉。
少年五官凛冽得过分,眼皮下压,看着她。
夜色下沉,他呼吸急促而生硬,眸色也深得过分,眼底有什么不知名的情绪在暗涌,满得快要溢出来。
两人视线相交,不知为何,温槿眼睫轻轻颤抖起来。
她移开目光,颤声:“你,你怎么突然……”
她语音刚落,只觉得握在手腕上的手一下子变得极为用力,让人无法挣脱的那种,但随即这力道又倏地消褪,靳桉松开了她的手。
他后退了几步,垂下了眼。
那些几乎快要溢出来暴露在空气中的、无所遁形的情绪又消散开。
靳桉咬牙,近乎是压着嗓子问她:“为什么要跟着靳超毅走?”
他喉间像是有团喑哑暗烧的火。
温槿随即干巴巴开口回答:“他说了你的名字,我以为是你。”
“……”
长久的沉默后,他才哑声:“说了我的名字叫就过去?”
他扯唇嘲道,“兔子公主,你以为我是什么好人吗?”
“我……”
温槿眼睫抖了抖,不知道该什么回复。
突然,一道不合时宜的“咕咕咕”的声音打破了这个沉默。
从五点被靳超毅带走后,温槿就没再吃过东西。
夕阳的最后一抹光线消失在地平线处,暮色四合,路边多年无人修缮的老路灯悠悠亮了起来。
“……”
靳桉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最终转身朝路边一家还亮着灯的小卖部走去。
温槿犹豫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从后面望着少年瘦削却不显单薄的身影,她隐隐约约觉着靳桉有些不同了,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同。
走到小卖部前面,温槿才发现原来里面有个中年女人在看守着。
只不过她躺在躺椅上,被货柜遮住了,温槿才没看见。
听见脚步声,中年女人坐起来,她眼露惊喜看着靳桉:“小靳,怎么又来了,要买点什么?”
温槿略惊讶,没想到中年女人同靳桉认识。
不过想起方才靳桉的嘲讽态度,她又没好意思张口。
“消毒水,棉签,还有创口贴。”靳桉说。
“怎么?”中年女人抬起眼,“又伤着哪里了?”
温槿也跟着一脸紧张地看过来。
刚刚靳桉带着她一路从废弃加工厂里跑出来,她竟然没注意他受了伤。
“没有。”靳桉淡声反驳,“给她用。”
“啊?”温槿急忙摆手:“我没有……”
也就是这时,她才注意到自己手腕上的红痕。是之前被靳超毅用绳子勒出来的,只不过现在红肿已经消褪得差不多了,只有一小点地方破了皮,两三天就能好的那种。
“……”她突然沉默。
中年女人把目光投到她身上,了然地笑了笑:“这女孩是你的小女朋友?”
温槿还没来得及否认,一旁的少年就先出了声。
他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不是。”
温槿顿了顿,她没想到靳桉会否认得这么快,就像是在极力撇清两人的关系一样。
不过她又想起来靳桉有喜欢的女孩这件事。
这么来看,靳桉是这样的反应倒也正常。
中年女人猜错了也没觉得尴尬,转身去把消毒水和棉签先拿了出来,又去拿创口贴。
温槿忽然想起两人仓惶从加工厂跑出来,现在身上钱、手机什么东西都没有的事情,她紧张扯了扯靳桉衣角,小声:“我们是不是没钱……”
没钱怎么买人家的东西?
中年女人听见了她的声音,笑着说:“下次再来给钱也行。”
她回过头来看了眼靳桉,“上次我家店差点被几个人打劫,还是他帮了忙的。”
温槿哦了声,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靳桉目光在货柜上扫过,然后他目光落在了货柜后,一个被搁置在地面上的烤箱的上面。
他忽然出声问:“那烤箱还能用吗?”
“能啊。”中年女人向那烤箱走去,“不过只能烤点土豆什么的,要吃吗?”
靳桉目光扫了过来。
温槿顿了下,才发现这是他在问自己的意见。
她说:“要。”然后再礼貌补充了句,“麻烦多放一点辣椒,谢谢。”
中年女人转过身去摆弄烤箱了。
旁边,靳桉伸手把中年女人放在柜子上的消毒水棉签拿了下来。
温槿看过去,只能看见少年浓而密的睫毛根根直立,眼尾冷恹恹地下垂,挡去眼中的一汪深滩,紧跟着他忽然抬眼看了过来,温槿来不及错开目光,就听得靳桉没什么情绪的声音:“手伸出来。”
温槿伸出去的手指尖忽然轻轻抖了下,她小声说:“我自己来就行了……”
靳桉也没拒绝,把东西递给了她。
温槿默默给自己破皮的地方涂着药。
一边涂着,她的心情又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司机在校门口没有接到她,一定会给覃珠和温隽凡打电话。
这几个小时里,不知道父母有没有找过自己。
但一想起昨天晚上和父母的争吵,她又觉得,这样突然“消失”一次,其实还挺不错的。
靳桉在旁边也没有说话。
一时间四下无声,只有小卖部内的烤箱在嗡嗡启动着。hᒑŝý
“来,土豆烤好了,快拿着。”
中年女人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塑料袋内里被装着的烤土豆蒸出了水汽,白雾雾的一片。
温槿这块土豆上洒了不少的辣椒粉,看起来令人格外食欲大增,特别是在好几个小时都没有吃东西的现在。
她张嘴咬了一口,浑然忘了刚出烤箱的烤土豆应有的温度,一下子被烫到嘴唇和舌尖,疼得她小呼一声,下意识往外吐了吐被烫到的舌尖。
女孩舌尖软软粉粉的,水糯濡湿。
靳桉垂下眼,无声移开目光。
这时,远处巷口忽然响起三两声狗吠。
温槿目光跟着看向那边。
只见三只蹦跳的黑影顿时出现在巷口,后面还有个紧随而来的,像是个人影一样的影子,与下一声狗吠同时响起的,还有熟悉的朱炎的声音:“槽,靳哥,你还真在这儿,我说这仨怎么跟疯了一样往这边跑!”
阴影明灭,三只金边串串迅速冲了过来。
只不过三只串串没有第一时间奔向靳桉这个主人,而是一齐朝着温槿跑去,殷勤围在温槿身边,上蹿下跳,哈着气,一副想亲热又不敢亲热的模样。
温槿愣在原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三只狗和朱炎,有点懵。
她再环顾了一圈周围的建筑,这才发现建筑的构造和形状有些眼熟,像是城中村里的建筑。
南厦市作为国内GDP前列城市,城市规模巨大,加上她平时出门基本是家里司机接送,偶尔得空和朋友出去玩,大多也是打车,所以其实温槿对南厦的路不太熟。
现在看到周遭和城中村差不多的建筑,还有突然出现的朱炎,她才明白过来。
从城郊的废弃加工厂一路过来,他们居然已经到了城中村的另一边。
朱炎跑过来,看见她,明显震惊:“哎,妹子你……”他再看了眼一脸平静的靳桉,“靳哥,你不是说去城郊做事,现在你们两个怎么在一起?”
靳桉三言两语说了事情经过。
温槿在一旁默默听着,然后看着身边窜跳不停的三只金边串串,又看了看手里吃了一大半的烤土豆。
她犹豫了下,将手里的土豆往三只狗面前递了递。
朱炎本来还在听靳桉说完后破口大骂着瘸腿一群人真不是东西,瞧见这边的动静,连忙惊慌制止:“哎妹子!这三只金边串可是除了靳哥谁都……”
他后面的话在看见三只狗兴奋张大嘴去争抢那块土豆的动作后自动消音。
三只金边串互相挤着要去抢温槿递过来的烤土豆,张大嘴低吼,但因为害怕自己的牙齿会不小心咬到温槿而又有一丝谨慎的收敛,看上去颇为滑稽。
“槽,这是什么原理?”
这三只金边串可是城中村里出了名的除靳桉以外谁都不认,就算是他这样看着这仨金边串长大,也没有过这种待遇。
哪次这仨见了外人不是龇牙咧嘴一脸凶相。
还就奇了怪了。
朱炎不懂,朱炎疑惑。
靳桉瞧着这一幕,沉默着没说话。
朱炎开口:“靳哥,那咱们现在再带着人去找瘸腿他们算账……”
“再说。”靳桉打断他的话,朝着还在和三只狗局促相处的温槿走了过去。
温槿从半躬着腰拿烤土豆喂狗的动作起来,抿了抿唇,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问:“狗狗能吃土豆吗?”
她此前也没有什么养小猫小狗的经验,不知道什么能喂什么不能喂,刚刚看手里有个烤土豆,而面前三只金边串串也没拒绝,就下意识喂了。
金边串串们吃得还挺高兴。
靳桉没回答她的话,只是走到她面前,说:“家住哪儿。”
温槿一怔。
后面朱炎也恍然大悟:“对哦,妹子,你爸妈该着急找你了吧,也怪我们把你卷了进来,先送你回去,你放心,瘸腿他们以后不会再来找你了。”
温槿低着头半天,才抬眸看向靳桉。
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她小心翼翼开口:“我能不能再在这儿多待一会儿……我还不想回去。”
覃珠和温隽凡着急,就让他们着急去好了。
她心底突然冒出些叛逆的念头。
说完后,她神色明显黯淡了些。
靳桉眉心微蹙了下。
“不回去?”朱炎在后面疑惑,“这都挺晚了吧,快让靳哥送你回去了。”
回去以后,迎接她的又是无休止地练习钢琴。
一周只能在学校上三天的课,现在课程内容不算很多,她还能勉强自学,这才在前几次考试里年级排名没有下滑。等以后课程难度上来了,她的文化课成绩就会跟不上大家了。
……然后再眼睁睁看着其他同学参与化学素质竞赛,获得自主招生资格,进入自己理想中的大学。
温槿默默想着,完全没注意到其实自己小声嘟囔了出来。
“为什么不想练钢琴?”
靳桉突然出声。
温槿一惊,抬眸看去。
少年眸色很深,里面像是盛着一池经年不枯的幽泉。
路灯悠黄的光有一大半落在他身上,使得那双黑亮锋锐的眸子更加让人沉溺。
也不知道刚刚的无意识嘟囔被听见了多少。
温槿闷闷道:“不喜欢。”
因为不喜欢,所以才不想练。
说完后,她愣了下。
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说出自己不喜欢钢琴这件事。
一直以来,她展现在覃珠温隽凡,身边的亲戚、同学、好友,甚至是和关系最好的江巧玲面前的,都是热爱钢琴的音乐世家乖乖女的形象。
没有人知道,她其实不喜欢钢琴,也不喜欢柯蒂斯音乐学院。
她想要学医。
她想要考中央医科大学。
所以她拼命提高自己的文化课分数,拼命刷化学、物理的题册,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踏入国内最顶级的医学院校,成为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
不过,按照现在父母的态度,好像是不可能的。
她也不敢想象,有一天自己和父母开口说出自己根本就不喜欢弹钢琴,父母会是什么样子。
“不想练钢琴,那想做什么?”朱炎跟着听着。
既然都开了口,温槿索性把憋在心里的事一股脑说了出来。
她盯着还在自己周边晃悠的三只金边串串:“想参加化学竞赛,想跟上班里的教学进度……”
在学习委员那里报名化学素质竞赛成功以后,若是通过了初赛,学校会去请专门的竞赛老师来学校里开小班辅导,她只有三天时间在学校,不可能受到专业老师的辅导,而且,在覃珠和温隽凡的监督下,她根本就没有办法报名参加竞赛。
对于这些事,她也不是没想过办法。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还在学校里上课的江巧玲和王易他们帮忙,把周四周五她没去学校的时候老师讲的内容范围、发的卷子之类的送到她家里来。
加上王易刚好也要参加化学素质竞赛,这样一来,她还是能有参加化学素质竞赛的机会。
只要她开口,江巧玲和王易肯定会答应的。
但是她不想再麻烦他们。
况且,从学校到她家里的距离,也没有那么近。
她怎么好意思再耽误朋友们的时间。
前言不搭后语、断断续续说完后,温槿垂下了眼。
好像……把心里的事一股脑吐出来以后,始终压抑着的心情好受了一点。
“这不简单!”
朱炎突然拍了下手,啪一声,盯着温槿道,“送教材卷子这些什么的你找靳哥呗!只要钱到位,靳哥啥事都能做。”
暮色四合,夜色下沉,女孩眼底的光却跟着一点一点亮起来。
温槿同样想起之前在车上听到的,瘸腿他们说的“只要肯给钱,那小子什么都愿意做”。
像是孤苦飘零在海面上的人突然抓住浮木。
她抬眸朝着靳桉的方向看去。
路灯下,少年五官深邃立体映出阴影,晚风吹起他些许额前碎发,是听到了朱炎给出的建议。
温槿心跳慢慢加快。
期待,又忐忑。
从之前几次偶遇里,她隐隐约约感觉到靳桉像是不想和她有过多联系,每一次见面都在尽力避免着和她的接触。
所以其实,她对靳桉答应这件事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靳桉同样看着她,深色瞳孔里情绪莫名,像是在想着什么。
良久。
他摆弄了一下左耳戴着的黑色耳钉,倏忽勾唇笑了下:“送一次东西,打算给多少?”-
摩托车再次从城中村缓缓驶离,把朱炎和三只明显对温槿依依不舍的金边串串抛在身后。
在已经能看见半山别墅的一角后,温槿扯了扯靳桉的衣角,让他把摩托车停了下来。
她摘下头盔,跳下了车。
温槿认真道:“周一的时候,我会和我同学说,到时候你就去后校门拿我的东西,然后再送到现在这个地方来就行。”
靳桉漫不经心应了声。
“你要回去找瘸腿他们吗?”
想了想,温槿还是开口问。
方才她听到了朱炎说的要再带着人去找瘸腿算账的话。
“怎么。”靳桉嗤笑,单脚踩地支撑着摩托车,冲她挑眉,“关心我?”
温槿脸微红:“你,你想多了!我先走了……”
说了再见后,温槿朝着半山别墅走去。
盯着女孩的背影,直至在夜色中消失不见,靳桉才慢慢敛了神色,转车头离开。
半山别墅一楼还亮着灯。
温槿站在门前,垂眸想了下,慢慢抬手验证了指纹开门。
在客厅内的覃珠和温隽凡同时看了过来。
温槿站着没动了,她喊了声:“妈妈,爸爸。”
夫妻俩快步走了过来,覃珠双手扶住她肩膀,将她全身都看了一遍。
覃珠语气有点激动:“小槿,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突然失踪,让我们有多着急?”
“不去学钢琴,也不回家,电话也不接,一个人现在才回家。”覃珠继续道,“你要是出了事,我和你爸爸怎么办?这是温家的女儿应该做的事情吗?你到底去哪儿了?”
温槿垂眸:“对不起,爸爸妈妈,我就是……突然不想去钢琴老师那里。”
她慢慢解释说,是因为自己突然不想练钢琴,所以一个人放学后去了某个商场里呆着,然后不小心把手机弄丢了,这才这么晚回了家。
若是在平时,覃珠和温隽凡平静的时候,说不定还能揭穿她的谎言。
但现在夫妻二人明显情绪有点激动,没看出她话语里的破绽。
听完她的解释,又确认完她确实没有什么事后,夫妻俩缓缓松了一口气。
覃珠拧眉看着她:“妈妈知道是昨天晚上对你话说重了,但是谁不是这样过来的?”
“练习很辛苦,可这是获得鲜花与荣誉的必经之路。”
温槿不自然地咬了咬牙。
她听够了这些冠冕堂皇的长篇大论。
她抬眸,还是没忍住反驳,对上母亲的眼睛:每日更稳稳群4弍2尔武九依私栖“但是这和我参加化学竞赛没有关系,参加化学竞赛时我一样可以按您的要求练好钢琴。”
“按我的要求?”刚刚才稳住情绪的覃珠忍不住严肃,“你练钢琴就是为了达到妈妈的要求吗,我所做的这些都是为了谁?!”
“行了。”一直在听母女两人谈话的温隽凡道,他看向妻子,叹了口气,“小槿回来就好了,你是想让小槿再这样一声不吭晚回家一次吗?”
“……”
温槿盯着自己指尖没说话。
她一直无意识用大拇指指尖掐着食指,此时松开手来,食指上面已经有了一道深深的掐痕。
覃珠的语气又缓和了些。
对于女儿此次的叛逆行为,她试图温和道:“那今天钢琴老师那里的练习咱们就先不去了,今天的规定的钢琴练习也不用再练习,先好好休息,好不好?”
覃珠替她理了理脸侧有点毛躁的头发,循循善诱般。
“可是……”
听完母亲的话,温槿嘴唇动了动。
“咱们温家的女儿一定得是知书明理的,万万不可再做出这种事情来了。”覃珠温和又不容拒绝地打断了她的话,彻底终止了这个引发矛盾的话题,终究是没提过化学竞赛的事。
温槿抬眸,看着母亲的眼睛,她突然明白过来,这已经是母亲所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了——即使是在她用离家出走作为抗争的理由下。
若是她再继续争吵下去,恐怕父母就不会再这种好言好语地同她说话了。
无论她做什么,都改变不了学钢琴这件事。
她放在百褶裙上的手微用力,似是不甘心地将裙角卷了个边,然后紧紧捏住。
“这样的事情,妈妈只希望以后再也不要发生了,好不好?”覃珠看向她。
挣扎,争吵,犹豫,平静,失望。
温槿捏住百褶裙的手慢慢松开。
她不会再指望能从父母这里求来更多了。
他们想要个精通乐理,喜欢弹钢琴,立志以考上柯蒂斯音乐学院为目标的乖乖女儿,那她就表现给他们好了。
女孩点头,脸上再次露出标准的微笑:“我知道了爸爸妈妈,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安抚完父母的情绪,温槿早早洗漱回了卧室。
推开堆积在书桌上的钢琴曲谱书,她打开了笔记本电脑,输入了网址。
网络加载了一会儿,网页终于跳转了出来。
全国中学生化学素质竞赛官网。
她屏住呼吸,一排一排浏览下去,终于在最下面看到了“个人自主报名”的选项。
报名时间还剩下最后的两个小时。
温槿深深吐出了一口气。
身份信息输入——身份验证成功。
线上报名确认——确认成功。
恭喜,您已成功报名2024年全国中学生化学素质竞赛初赛。
看着屏幕上最后显示的一行字,温槿抿了抿唇。
现在已经是十月底,报了名,竞赛初赛就在下个月,市内统一组织考试,通过的学生会在明年春节后几天去省会参加复赛。若是复赛也通过,那么就有机会参加在京市的决赛。
她一定要进入决赛,获得名次,得到国内顶级医学院校的保送资格。
她要为她所想要的,去想方设法地抗争。
终有一天,当她再次站在灯光与掌声中,不会再是以温家音乐小才女的身份,而是中央医科大学优秀毕业生的身份-
与此同时,深夜,城中村二号胡同口。
矮脚破茶几上放着的手机震动了一下,随即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拿了起来。
手机冷白的光照在少年面无表情的脸上。
而他面前,屋内阴暗处,有一坨类似人形的影子正在挣扎,痛苦哀道:“我他妈真的不知道瘸腿他们住哪里!不是都和你说了是他们先找上的我,故意让我输了十万来要挟我……”
靳桉盯着手机,随意捡起地上一块抹布塞进了面前人嘴里。
男人后面未说完的话变成模糊不清的呜咽。
看完手机上发来的消息,少年瞳孔轻微地收缩了一下。
过了几秒,他放下了手机,熄屏,恢复冷漠的神色,继续慢慢往前走去。
“唔……唔,唔!”
看见他走过来,那坨人影紧跟着疯狂蠕动起来,试图向后躲去,只不过已经躲无可躲,退无可退。他神情扭曲又痛苦,看起来是害怕到了极致,可惜嘴巴被堵住不能发声,要不然喉咙都能叫破。
锈迹斑斑的撬棍在地砖上拖拽,发出刺耳惊悚的声音。
“我再说最后一遍。”
靳桉半蹲下身,像是看着一坨烂肉一样看着面前的靳超毅。
他一字一句:“再打她的主意,我废了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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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
第14章 明修栈道
那天晚上回去以后, 可能是在城郊废弃加工厂受到的冲击太大,温槿前半夜一直在做梦。
其实她晚上睡觉的时候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
每天高强度的钢琴练习,回到卧室以后再加班加点偷偷学习文化课,等躺倒床上的时候已经是极其疲惫的状态, 阖上眼就能进入深度睡眠。
……梦里的场景还挺熟悉。
仍旧是那群牛高马大的人围成了一圈, 各自手上持着木棍。
周围堆放着不少纸箱子和压扁了的塑料瓶, 有点像是废品站。
温槿在梦里竟然还能有意识想, 上次她发烧趴在课桌上的时候,好像就晕乎乎地梦到过这个地方。
只不过这次梦境比上次梦到的时候还更清晰。
硬要说的话, 就是从360p变成了480p。
“怎么还抓了个女孩过来?”
同上次梦见的事情顺序一样, 有个人转过头来看见了她, 只不过上次梦里这个人没有说话。
继而他看见她的脖子, 神情变得兴奋起来,撞了撞周边人的手肘:“草,你们看这女孩脖子上那串……”
梦境的最后,又莫名其妙响起几声狗吠。
温槿睁开了眼。
梦里情景还历历在目, 她转过头, 看了眼闹钟上的时间,凌晨四点。
屋内和屋外都还是一片漆黑,偶尔有不知名动物的几声叫唤。
温槿先是惊讶自己居然还能做同样的梦。
不过之前江巧玲还和她说过,说自己连续三天做了一连串有连续剧情的梦,这样一想,她也就不觉得自己做同样的梦奇怪了。
左右不想再睡了, 温槿掀开被子起身, 把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拿了过来。
手机还丢在城中村里面, 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找回来。
电脑上还登陆着聊天软件, 温槿目光定在好友列表里, 一个白色人形的原始头像上。
这是在医院靳桉说要还她钱时加上的好友。
最原始的聊天头像,账号名称也只是一串乱码,账号主人就像是根本就没打算管过一样。
两人的聊天记录停留在五个小时以前。
靳桉能答应她的要求,已经让她很意外了。
她本以为……靳桉不想和自己多粘上什么关系的。
没想到当时少年定定看了她良久后,还真的答应了。
所以回来以后,像是生怕靳桉反悔或者忘记这件事,她给他发了两条消息。
【我是温槿】
【送一次我需要的东西,给你五百元,你看可以吗?】
靳桉还没有回复她。
想起走之前朱炎一副摩拳擦掌的模样,说不定现在他们还在去找瘸腿报仇。
瘸腿那边人那么多,看靳桉的样子……也不像是能结识很多朋友的那种,不是都说,城中村里的人很多都害怕他么。
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
温槿叹了口气,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些事。
这些事本来就和她没有关系的。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自己和少年只是普通的雇佣合作关系而已。
见面这么多次以来,靳桉明显不想和她有过多的接触。
虽然这次不知道为什么答应了她的要求,但,她会摆正两人的关系,不会过多打扰和涉足靳桉的生活的。
温槿发散的目光返回到电脑聊天屏幕上。
在这之前的消息,是当时靳桉给她转回来的一半的医药费。
还剩下一半,靳桉还没有转给她,温槿也没打算主动提过,本来她就是打算替靳奶奶付医药费的。
看着聊天框最上面的一串乱码的备注,温槿点了进去。
她先是下意识点进靳桉的朋友圈里看了看。
果不其然,同少年的名称与头像一样,朋友圈空空如也,只有一条横杠线,背景也没有。
温槿又退了出来,把那串乱码备注认认真真改成了“靳桉”两个字。
一想到几天后即将开始的行动和计划,她的心跳砰砰加快起来。
就像是一场无声反叛战争的打响。
表面上,她会继续认真练习钢琴,做覃珠和温隽凡眼里的乖乖女儿,实则在那些两人看不见的时候,学习文化课、参加化学素质竞赛、做任何在他们眼底看来和练习钢琴考取柯蒂斯音乐学院毫不相关的事情……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她的脑子里突然冒出来这几个字-
十一月,新的一周开始。
周一早间有雨,缠绵的雨丝将整座城市打湿了个遍,雅文中学的大课间活动也就自然而然地取消,变成了班上相邻同学间插科打诨的茶话会。
新一周换了位置以后,温槿和江巧玲还是坐在一起,只是斜前方多了一个周末才去把头发剪成短寸的王易。
不知道是哪家的Tony剪裁过度,早上见到王易的第一眼,江巧玲就捧腹笑着说班上怎么来了个和尚。
此时和尚……王易正扭过身来,和她们分享最近又新听来的稀奇事:“你们知道城郊那边有很多废弃的工厂不?”
温槿原本一边听着一边在做手上的化学作业,闻言,她正勾着题干关键的笔尖一划,直接划到了下一行文字上去。
“记得啊。”江巧玲奇怪瞥她一眼,点头应和着王易,“怎么,你又想拉着我们去什么工厂探险啊?上次城中村的事情还没找你算账呢。”
王易尴尬摆手:“上次城中村真的只是个意外嘛。”
他凑近了点,单人椅子的两条前腿被他坐得微微翘起,“我表哥不是在市警察局里嘛,早上听我姨说前几晚他们突然出任务,在城郊废弃工厂那边逮了一大堆寻衅滋事的混混。”
“逮住了之后呢?”温槿突然开口,没察觉到自己语气有点紧张。
“这我可不知道了,不过你们看。”王易掏出手机,搜了什么,又把手机页面转过来给她们看,只见上面赫然是南厦市公安局发布的依法严厉打击各类违法犯罪活动的通告。
盯着手机屏幕,温槿有点紧张。
她下意识往自己放在抽屉里的手机看了一眼,什么消息都没有发过来。
那晚从郊外废弃加工厂回去以后,她借口自己的手机丢了,覃珠和温隽凡又给她买了新的手机。
手机内,白色人形原始头像此刻静静地躺在她的聊天列表里,前面没有一个小红点消息提示。
已经四天时间了,靳桉还是没有回复她的消息。
温槿其实是有点着急的。
江巧玲和王易还在讨论着,下一秒走廊外响起熟悉的高跟鞋声,班上一阵洗啦哗啦的声音,聊闲天的住了嘴,偷吃零食的赶忙把包装袋塞进抽屉。
王易猛地转回身,没成想屁股下翘着两条腿的凳子一个不稳,失重下他伸手胡乱一扯,将自己桌上的化学竞赛习题册扯了过来,然后将就着这个姿势,顶着班主任陈秀韵打量的目光,他镇定自若地开口,吐词字正腔圆像是生怕陈秀韵听不见:“温槿,这道题怎么做啊?”
“……”
温槿看了眼题,很快说出了思路。
陈秀韵满意地移开了目光。
王易最开始满脑子里还都是浆糊,后来跟上温槿的思维后,还真就把题给做出来了。他惊讶看了看题号,这是去年初赛的压轴题。
他小声:“温槿,你不报名这次竞赛真是可惜了,我觉得以你的成绩,进决赛指定妥妥的。”
温槿正愁不知道从哪里引出这个话题。
正好王易现在开了口。
她看了一眼讲台上的陈秀韵,对着两位好友小声:“等会陈老师走了……我想和你们说个事。”
陈秀韵来教室找了课代表过去帮批改作业,等班主任一走,教室里又喧闹起来。
温槿神色认真的和江巧玲还有王易说了自己的计划。
她想的是,每周五放学,就麻烦两位好友把周四周五她不在的时候,老师发过的卷子还有大致讲过的内容在书上勾划出来,然后到校门口某个位置交给靳桉,让靳桉给她送过来。
现在她每周只上三天学,星期四要去专业老师那里练习小三门四大件,星期五会去到玛丽特那里练习钢琴,周末则是在家里练习。
基本在家的时候,覃珠和温隽凡只要有空,都会来亲自监督她练钢琴。
事无巨细地被安排,被约束。
所以除了这样,实在是找不到其它更好的办法了。
听完后,王易爽快答应了下来:“这有什么问题!”
他嘿嘿一笑,完全没有从温槿的话里琢磨出来其它的意思,只当温槿是在练习钢琴的同时仍旧想要学好文化课。
王易感慨:“温槿,我还说你上几次考试怎么年级排名都还保持在我前面,原来是有私下里偷偷用功啊!你这也太刻苦了点吧!我要是像你这样有一技之长能走艺考,绝对就不这么努力再学文化课了。”
见王易答应了下来,温槿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笑了笑:“也就是现在学的东西难度还没有太大,落下两天课程我自己还能勉强跟上,以后就说不定了。”
王易安慰她:“没事,这不有我和巧玲嘛,保证把你所需要的东西完完整整送到你说的那个人手里,是吧巧玲?”
说完,王易向江巧玲看去。
温槿也跟着投去目光。
听完温槿说完自己的计划以后,江巧玲一直都没有出声。
直到两人将目光投去,她这才回神般点了点头,嘴角扬起弧度:“对……你就放心交给我们好了。”
温槿轻轻眨了下眼。
看这样子,王易和江巧玲都只以为她是不想落下文化课而已,并没有再往深层次了想。
她在说自己的计划时其实也有一丁点的隐瞒,没有表明自己实则是因为不想考柯蒂斯音乐学院,想参加国内高考进入中央医科大学才这样做的。
现在,在众人眼里,她还是那个会按照父母意愿,按部就班考入柯蒂斯音乐学院的样子。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这条路太过艰难险阻。
她必须小心又谨慎,不能让覃珠和温隽凡听到一点风声。
江巧玲回过神来后,分析起她的计划,继续问:“所以你要我们在周五的时候,把教材资料送到什么地方,那个来拿资料再送去给你的人靠谱吗?”
“你认识的,就是……”
刚刚温槿在说计划的时候还没有交待来拿东西的人具体是谁。
此时江巧玲一问,她突然想起上次在医院,她对好友做出的“绝对不会再和少年这种危险人物再接触了”的保证。
温槿卡了下壳,耳廓突然心虚微红起来。
“我认识,谁呀?”江巧玲好奇眨眨眼。
王易也好奇。
“就是。”温槿硬着头皮小声道,“……靳桉。”
她说的太小声,江巧玲没听清,凑得近一点的王易倒是听清了发音:“你们俩认识我怎么不认识,这是什么人,靳,靳桉?”
他根据温槿的发音大抵拼了个名字出来。
江巧玲眼睛瞬间睁大。
她脑子里顿时闪现出一副皮肤黑黝黝,因为贫穷从小缺乏营养从而长得瘦削弱小,在城中村里摸爬滚打满身泥泞,暴力又粗俗的男生的形象。
然后这个黑黝黝、干瘪瘪的男生形象再和光鲜亮丽,从小花团锦簇锦衣玉食的温槿挨在了一起。
“温槿,你不是说你们俩没有联系了吗?!”
一直觉得自己最好的朋友理应和世界上最优秀的男孩子站在一起的江巧玲内心:
——危!!
【作者有话说】
江巧玲内心:我的小白菜!感谢在2023-12-17 23:48:53~2023-12-19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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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暗渡陈仓
温槿硬着头皮再解释半天, 什么靳奶奶住院医药费贵她想帮帮忙、靳桉生活艰辛她想帮帮忙……但她没说前几天还因为靳桉被一群人带走的事情。
最终江巧玲轻哼一声,勉勉强强还是同意了。
王易听得云里雾里,但他神经大条,没继续多想。
计划就这样敲定了下来, 每周五, 江巧玲和王易把试卷和习题册给等在校门口的靳桉, 由靳桉把这些东西送到温槿家里来。
在计划的顺利部署下, 这几天温槿在家练习钢琴的积极性都提高了不少。
覃珠和温隽凡本来还对她上周离家出走晚回家的事情存疑,现在看她练习得这么认真, 也就慢慢放心下来。
现在万事俱备, 只欠——中间人靳桉的回复。
周三结束完一周课程, 回到家的晚上, 温槿再次点开了好友列表里的白色人形原始头像。
靳桉还是没有回复她。
那两条消息孤零零挂在聊天记录中间。
加上回想起王易说的,警察在城郊那边抓了不少寻衅滋事的小混混,温槿的心又慢慢吊起来。
靳桉和朱炎会不会……也被抓进去了?
就算被抓住,这种寻衅滋事一般被抓住也不会在看守所里待很久吧。
但是朱炎说过, 他和靳桉早就没有上学了, 也不知道平时都做些什么,万一两人这次被警察抓住,不是一进宫呢?
温槿越想越复杂,指尖微动,想再编辑一条消息发过去。
随即她的指尖又悬停在发送键的上方。
温槿低低叹了口气。
……明明都想好,不要再多管别人的闲事了的。
靳桉究竟会不会来, 等周五那天, 自然就知道了。
要是没来, 那就算了吧。
她略有些沮丧。
许久没有发痛过的肚子又有点轻微疼痛起来, 不过比在这之前的每一个练完钢琴的夜晚, 都要好很多了。
曾几何时,她只要晚上在覃珠的监督下练习完钢琴,回到卧室的第一件事就是趴在卫生间内呕吐,头昏眼花,躯体化症状严重发作。
自从那天晚上靳桉答应了她的计划要求后,好像,都暂时没有过了。
也就是在白天,有时覃珠和温隽凡对她说完那些冠冕堂皇的大话以后,会有偶尔呼吸不上来的情况,但都不会持续很久。
因为她知道,她现在已经有了为之奋斗、为之去斗争,去努力的目标。
温槿轻轻呼出一口气,最终扯过被子睡了过去-
以前的周五,是放学后司机把温槿送到玛丽特老师家里去练钢琴,自从温槿一周只上三天课以来,周五整整一天的时间她都待在玛丽特老师的家里,下午五点,司机再把她接回家。
在玛丽特老师家待到快五点的时候,温槿便时不时看会儿手机,平日里最熟悉的曲子也弹错了几个声。
看出女孩心不在焉的玛丽特出声:“槿,是有什么事吗?”
温槿陡然回神,支支吾吾:“没事,可能练久了手有点累,对不起玛丽特。”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玛丽特干脆结束了今天的课程。
她盯着温槿,关心问:“是不是压力太大了,我听你母亲说近来在加大你的钢琴练习量,懂得努力是不错,但也不能忽视自己身体的情况,实在累了,可以休息。”ȟľՏŷ
温槿含糊:“可能是吧。”ĥ|śӳ
“那今天我们的课程就结束到这里。”这位已退休的英国钢琴教授保养极好,笑起来时脸上只有些许的褶皱,岁月不败美人,多年的钢琴演奏与教学沉淀出她身上从容优雅的气质。
玛丽特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温柔道,“你母亲在你报考柯蒂斯这件事上,有些时候确实是太过认真,有机会的话,我会同她说说的。”
认真同玛丽特道谢和再见后,温槿快步下了楼。
温家司机还没有到,她摁亮手机,聊天记录里,最新的消息是江巧玲发来的。
江大美女:【这两天的卷子都给你拿来了,老师讲的重点也在书上勾画好了,然后今天下午陈老师还交待了点化学素质竞赛初赛的事,说竞赛地点已经定下来了,在市一中高中部】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上旬,化学素质竞赛初赛就在下旬举行,市内统一组织考试。
像王易他们这样学校内统一报名的,雅文中学会有老师组织着一起去。而温槿是自主报名,得自己想办法去。
江大美女:【你说的那人怎么还没有来,不会是反悔了吧?】
温槿目光落到仍旧毫无音讯的白色人形原始头像上。
她抿了抿唇,最终没忍住,发送了一句【你还来吗】过去。
正好温家司机到了,温槿上了车。
上车后,温槿试探性问了一句:“司机叔叔,我爸爸妈妈在家里吗?”
她当时和靳桉约定好的地点是在温家别墅后花园不远处,那里树木荫郁便于隐藏,如果覃珠和温隽凡不在家里的话,计划还能进行得更顺利一点。
“太太和先生在开会。”司机回复道。
温槿松了一口气。
江巧玲还正在藉此叨叨着。
江大美女:【居然还没有来,我看他就是反悔了!】
江大美女:【早就和你说过城中村里的都是坏蛋,我看他就是想骗你的钱!】
江大美女:【以后绝对不能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再有来往了,温槿!】
靳桉还没有去到学校。
消息也没有回复她。
温槿慢慢垂下眼。
也就是这时,江巧玲突然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
江大美女:【卧槽】
无论温槿再回复问怎么了,江巧玲都没有再发消息过来。
大概又过了十多分钟后,温家司机驾驶着汽车缓缓驶入前往半山别墅区的干道。
干道唯一目的地就是半山别墅小区,是以来往车辆要比刚刚在城市主道上少很多,也都是非富即贵的车辆牌子。
就在温槿盯着江巧玲最后发来的消息和自己如石沉大海一般发送给靳桉的消息发呆时,司机突然在前面“霍”了声:“这谁家的小子,骑个摩托车就来了。”
温槿心先是一跳,随即她猛地朝着车窗外看去。
摩托车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驾驶者骑得很快,几乎是瞬间,就从道路后方驶到了温家私家车旁。
斜阳在摩托车车身以及驾驶者的身上洒上一层光。
红得耀眼的车身,疾速行驶下,少年未系拉链的冲锋衣衣角猎猎翻飞。
温槿手无意识搭在车窗控制键上,黑色车窗缓缓下降,车辆行驶过程中的风灌了进来,同样吹起她的头发。
温槿瞳孔微微睁大,不敢置信地看着车窗外。
靳桉手握油门把手,转过头来,同她对视。
头盔前风镜下,少年眉目凛冽不羁,冲她肆意挑起眉梢。
与此同时,温槿手机消息叮咚一响,是江巧玲发来的消息。
江大美女:【啊啊啊温槿,你也没说过他长这么帅啊!!】-
司机把车在车位上停稳后,温槿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下了车。
她进屋看了一眼,确认覃珠和温隽凡都不在家后,连忙到别墅后花园外。
靳桉正单脚踩地支撑着摩托车,听见温槿跑来的动静,撩起眼皮瞧了过去。
坐在车上的时候温家司机将热空调开得很足,是以温槿脱了初冬略显繁重的外套,内里就是一件奶白色的圆领紧身打底,少女身形线条玲珑有致,初初绽放的花朵般芬芳又迷人。
靳桉眼睫轻扫,默不作声移开视线。
“我还以为你不……”
温槿话还没说完,靳桉就抛了个包过来,她赶忙接住,打开,里面赫然是江巧玲和王易给她打包的教材资料。
“东西都在这。”他说。ħĺšУ
送完东西,靳桉拧动油门就要走。
温槿抬手拉住他手臂:“哎等等——”
在碰到靳桉手臂那一刻,少年像是吃痛般快速闪开。
电光火石间,温槿想起王易说的话,同时她鼻尖又闻到一股熟悉的药酒味。
脑子里各种想法冒出来,她开口,颤声:“你是不是找瘸腿他们报仇伤着手了!?”
靳桉收回手,盯着她:“谁说我找瘸腿报仇去了?”
温槿一怔,看靳桉神情自然,不像是骗她的样子。
一些少女隐蔽的、不为人知的,就连自己都不是很想承认的心事角落里,还曾经偷偷有过想象少年因为自己被坏人抓走所以去找坏人报仇的心动瞬间。
但现在看来,她那么一丁点的心动瞬间,也只是自己的想象而已。
温槿哦了声,结结巴巴道:“那,那你以后也少再去招惹到这些坏人了,每次见你你身上都带着些伤……”
说到一半,她想起自己才被面前人提醒过“别再多管闲事”的事,然后小声住了口。
她也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语气里带着的下意识的关切。
靳桉垂在身侧的手指忽然轻蜷了蜷。
温槿换了个话题:“那以后还都是这样,每周五我在这里等你,另外——”她说了化学竞赛的事,“我还需要在书店里买点题册练习书,下次你来的时候能不能去书店里帮我买,练习册的名字我会发给你,然后还会多付给你工资钱的。”
“初赛什么时候?”靳桉问她。
“就这个月下旬。”
温槿回道。
靳桉无所谓似的点了下头,懒懒散散道:“钱到位就行。”
说完,他拧动油门就要走。
温槿也提着手里的包打算回去。
也就是这时,路口处缓缓驶来一辆黑色轿车,然后在离温家别墅不远处停了下来。
不是温槿认识的车牌,方才家里司机也才说过覃珠和温隽凡正在开会,她也就放心大胆地从后花园走了出去。
没成想下一秒黑色轿车后车门慢慢打开。
覃珠和温隽凡先走了下来,紧随其后的,还有几个温槿熟悉的国内著名钢琴演奏家的面孔。
现在两人再从这里出去,无可避免地会直接撞上覃珠一群人。
更别提靳桉还骑着一台醒目的摩托车。
温槿心头猛地一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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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天差地别
她又下意识伸手, 拉住了即将离开的靳桉的手臂。
情急之下,温槿害怕被覃珠一干人看见,所以用的力气有点大。
她也就瞬间感受出来指尖下的触感,硬硬的, 不像是正常人体皮肤的感觉, 倒像是……打着绷带石膏之类的东西。
这也就是方才她第一次去拦靳桉的手时, 他躲得那么快的原因。
“怎么, 舍不得我……”
靳桉瞥她一眼,出声。
“你别说话呀!”来不及多想, 温槿急得直接上手, 捂住了他的嘴。
女孩手心是温软的, 指尖或许是穿着单薄在初冬的室外待的时间有点久的原因微微发凉, 正正覆在唇上。
靳桉没设防,瞳孔缩了下。
那双平日里波澜不起,总是没带什么情绪的眸子深处骤然涌起复杂的情绪,随即他狠狠蹙了下眉, 又把那些控制不住似的、快要喷薄而出的情绪给压了回去。
垂于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
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的温槿也瞬间从脸红到耳朵根。
覃珠和温隽凡已经下车, 带着几位她眼熟的钢琴演奏家走了过来。
幸好这里还有浓郁的树木遮挡,要是再往外跨出去一点点,就能被轻而易举地看见。
温槿心跳得极快,见靳桉眉宇间带着点烦躁,还以为是自己突然伸手捂嘴把他惹得不高兴了,她又慢吞吞把手缩了回来, 小声:“那是我爸爸妈妈……”
言下之意就是现在两人都还不能从这里出去, 不然会被发现。
没想到进行计划的第一次就如此惊心动魄。
“……”
靳桉随她一起躲在这里, 没有出声。
他的目光无声从黑色轿车旁一众人身上掠过, 在覃珠和温隽凡的脸上多停留了几秒, 随即再收了回来。
温槿想的是,只要等覃珠温隽凡他们带着人进了别墅里就好了,到时候她让靳桉先走,然后自己再装作来后花园这边散步,再慢慢走回去,不会被看见的。
两人躲的地方离黑色轿车不远,所以众人的谈话声能清清楚楚传过来。
首先说话的是走在前面的温隽凡:“小槿应该才从玛丽特老师家回来,各位进屋后还请稍等片刻,我去二楼把她叫下来。”
“今天不是周五?温小姐这是一放学就去了钢琴老师家?”
有位穿着墨绿色西装的男人问道。
“近来小槿都是只在学校里上三天课,文化课这方面我们对她不做过高要求,只要勤加练习钢琴考柯蒂斯就行。”走在一众人身旁陪着的覃珠温和开口。
闻言,几位钢琴家都露出惊讶的表情。
“方才来时还在感慨温小姐年纪轻轻斩获国际大奖无数,果然天才都是百分之一的天分加百分之九十九的勤奋呀!”
“依我看,还是温先生和太太教导有方啊!”
“一周只上三天课……等我回去也让我家那个调皮不肯练习钢琴的儿子试试,哈哈。”
众人纷纷赞叹起来夫妻俩的教导有方。
覃珠和温隽凡脸上也自然露出如出一辙的,谦虚中带着满意的微笑。
这样近乎病态一样的、从来没有考虑过她自己感受的教育方式,在所有人看来,竟然是优秀的教育方式。
“……”
温槿神色黯淡了点。
一想到等会儿回去以后,又要像一只被操控的木偶一样,坐在钢琴面前迎接着众人的目光演奏,然后再挂着微笑回答他们的问题同那些覃珠和温隽凡请来的钢琴家们交流,她又隐隐约约胃疼起来。
呼吸一点一点变得沉重,她想张开嘴吸气,却又突然想到靳桉在自己身旁。
……躯体化症状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于是她又闭上嘴,只轻轻的,用手在自己胸口拍了几下。
不动声色做完这几个动作,温槿察觉身旁靳桉抬手,像是碰了碰自己左耳上戴着的黑色耳钉。
这个黑色的,不像是正常耳钉,倒像是从什么项链首饰上扣下来的东西,自两人见面以来,少年就一直佩戴在左边耳垂上,从来没见他摘下来过。
或许是他什么人很重要的东西。
温槿默默想着。
靳桉同她一起借着树丛的掩蔽在这里,静静听着一众人的交谈。
不知是被方才覃珠温隽凡一众人的谈话影响还是自己杂七杂八的想象影响,温槿小声闷闷开口,喊了一声靳桉的名字。
靳桉不咸不淡投来眼神。
“总之,今天你能来……我很高兴了。”她低下眼,“虽然不知道你当时为什么肯答应来帮我,但是,谢谢你。”
“拿钱办事而已。”靳桉声音里没什么情绪。
明知道是这个答案,温槿还是不自觉心缩了一下。
她“哦”了声。
黑色轿车上下来的人已经被覃珠和温隽凡带进了别墅内。
“小槿,快下楼来,看看爸爸妈妈为你请来了谁。”
别墅二楼的窗口传来温隽凡的声音,应该是以为她在卧室里面,正在叫她出来。
胸口越来越闷。
温槿伸手,轻轻推了下靳桉:“他们进别墅里了,你趁现在赶快走吧,不会被看到了。”
这次她避开了靳桉受伤的手臂。
既然靳桉说了没有去找瘸腿他们报仇,那这些伤又是怎么弄的?
回想起少年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温槿又稍稍出了下神。
他是还在做着什么其他的事情吗。
靳桉没动,只是朝着别墅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你先回去。”
“小槿?怎么没在卧室里面,王姨,有看到温槿吗?”
后面那句话是温隽凡在问家里的住家阿姨。
住家阿姨的回答声传来:“小姐刚刚好像往外面走了,我也没注意,先生。”
再在这里继续待下去的话,温隽凡该走出来找她了。
温槿起身,再看了眼靳桉:“那我先回去了,你快点走,到时候动静小点,不要被发现了。”
末了,她再补充了句,“下周五,我们也在这里见面。”
说完,她快步走出后花园处的树丛,朝着别墅正大门方向走去。
盯着女孩慢慢离去的背影,靳桉神情未变。
摩托车就在身旁,跟着一起被掩匿在树丛里。
他没有急着骑上摩托车走,而是起身坐在上面,单脚支地,漫不经心上下抛着手里的车钥匙。
不一会儿,别墅内渐渐响起钢琴声。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别墅内的交谈声停止,覃珠和温隽凡带着几位优秀钢琴家走出门外,同他们一起上了门口的黑色轿车,少年才慢悠悠骑上摩托车。
他抬眸,精准朝着别墅二楼某处阳台望去。
下一秒,那处阳台传来极为小声的、只有听力极好的人才能听见的干呕声和抽水马桶按下的水流声。
可以听得出来干呕之人极力克制,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
靳桉收回眼神,拧动摩托车把手,驱车扬长而去-
出了半山别墅区后,靳桉骑着摩托车去了医院。
十一月,新的一个月开始。
这也意味着靳奶奶上一个月的药钱用完,又得去交钱给医院了。
医院收费处,靳桉点开了手机银行界面。
工作人员还在操作着电脑,他斜靠在柜台边等,顺便点开手机上的银行卡具体收支明细看了会儿。
收支明细里断断续续有几十块几十块的收入,都是他帮别人的忙挣的小钱。唯二两条较为大的收入,一条来自好友转账,五百元,另一条则是一个多月以前的跨行转账,三万元,转账人叫做黄鸿飞。
付完了这个月的医药费,卡里就剩下了五百元。
每个月其实都差不多是这种情况,钱短暂在卡里停留,然后又花了出去,剩不下什么。
纵使他再拼命、再想方设法地去挣钱回来,生活就像个操蛋的无底洞,贪婪地将一切吸干殆尽。
“不好意思啊小伙子,刚刚算漏了项。”
工作人员再核算了遍,看着电脑医院系统里的医药费显示,“315床病人这个月加了透析次数,还需再补交五百八十元。”
靳桉刚要伸出手机去支付的手顿住。
随即他收回手,摁灭手机屏幕,没什么情绪说了句:“钱不够了,月末我再来交一次。”
“哎?”工作人员疑惑抬头,“你卡里不是还有五百多?”
随即工作人员只听得少年低低丢下一句“那钱不花”,然后转身离开了。
靳桉去到315床的时候,靳奶奶正躺在病床上昏睡着,轮班的护士替她理好了被角,然后转过身来,瞧见他:“小靳来了?要不要把你奶奶——”
少年沉默地摇了摇头,那是不用把人叫醒的意思。
护士笑了笑:“那行,你在这陪陪你奶奶,有事随时按铃叫护士台。”
说完,她走出去继续看下一个病房去了。
靳桉把靳奶奶床位周围收拾了下。
目光瞥到空空荡荡的隔壁床,他顿了顿。
隔壁床原本住着的也是一位尿毒症患者,和靳奶奶差不多的年纪,只不过症状比靳奶奶要严重许多。
上次来的时候,还是住着人的。
只不过现在床位上已然空空荡荡了。
靳桉移开眼。
少年靠在病房内的墙上,微垂眼,墨色碎发遮住眼帘。
黑色立领冲锋衣将他肩胛骨勾勒嶙峋,轮廓分明的侧脸阴影斜斜打在了另一侧墙壁上。
想了很久,他终是拿出手机,再次给备注名为“飞哥”的人发了条消息。
发完消息后,少年再在病房内待了会儿,没有叫醒靳奶奶,转身走了-
城中村仓库内。
朱炎正坐在破洞沙发上,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的游戏机玩得正乐呵,听见摩托车引擎轰响,震惊地跑了出来,看着正将车熄火停下的靳桉,瞪大眼:“靳哥,你怎么突然骑车……”他盯了眼时间,又明白过来,“你刚骑车给温妹子送东西去了?”
靳桉扫朱炎一眼,进了仓库,沉沉嗯了声。
他走到沙发前坐下,找了一圈四周,拎起来瓶矿泉水一饮而尽,凸起的喉结微滚动,因为喝得太快的缘故,有水顺着下颚流下,又被他随意抬手擦去。
朱炎一路跟着他进去,自顾自地说着:“其实那天晚上我也就是随口一说……我还以为你不会答应温妹子呢。”
毕竟他就没见靳桉接触过几个女生。
哦,对,前段时间倒是跑来个城中村旁边职校的女生,头发挑染得五颜六色的,那紧身裙短得没眼看,眼线飞到太阳穴,一进仓库里来就嚷着“靳桉我真喜欢你挺久了”扑着想往人脸上亲。
不过后果当然是被靳桉凶哭跑了就是了。
所以当时说出“送教材卷子这些什么的你找靳哥呗!只要钱到位,靳哥啥事都能做”这句话时,他还怕靳桉不答应,又把温槿给委屈红眼。
没成想靳桉还真答应了。
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靳桉神色挺淡,坐回沙发上。
他漫不经心道:“谁会和钱过不去。”
不过说完,他顿了下,随即撩起眼皮看过去。
他开口问:“你怎么知道她姓温的?”
记忆里,温槿从来没有在两人面前说过自己的名字,只是在聊天软件上给了他名字的备注。
“昨天我和李壮他们打球……”朱炎“啊”一声,慢吞吞解释。
城中村这片区域就这么大,楼挨楼窗贴窗,老住户们彼此都认识,哪家有困难了也会去帮点忙。只有二号胡同口的靳家不受人待见,一是因为那个赌博酗酒成性的靳超毅,二则是因为靳桉。
他暴戾,冷血,揍起人来拳拳到肉,城中村里的人大多都怕他,恨他,但也没人敢惹他。
这里十多岁的男生不在少数,还在职校读书的、开除或者辍学了的、读不下去出来做体力劳动的,经常凑在一起玩,唯独靳桉常年独来独往。
也就只有朱炎这个一根筋的才敢跟他说话。
其实最开始朱炎也没怎么敢的,直到有一次他和聊了一个月的女网友面基被仙人跳,追高利贷的人提着家伙砍上他们家门来的时候,是正好路过的靳桉帮忙平了事。
他这才觉得那个靳家的“疯狗”少年,其实并不像大家口口相传里的那样。
“李壮不是新谈了个女朋友吗,说是在咱们市音乐团里找了个兼职。”朱炎挠挠脑袋,“他给炫耀我们,翻他女朋友的朋友圈,里面就有在市音乐团的工作日常,有一张上面……拍到了温妹子。”
大家的目光一致被照片上这个宛如精灵般弹奏钢琴的女生吸引——尽管女生只占了不到照片六分之一的面积。
“然后他们截图去百度上搜,还真给搜了出来。”
朱炎回忆,“音乐世家温家的女儿,外公还是曾经中央音曲学院的院长,真牛逼。”他最后那三个字完完全全是佩服羡慕的语气。
前几次见面只觉得女孩周身气度不凡,不像是小户门家能养出来的,没成想居然有这么令人羡艳的家世。
靳桉耷拉着眼皮,有以下没一下地听着,没什么反应。
他手机响了下。
他摁亮屏幕,是“飞哥”回了他一个“OK”的表情。
朱炎就站在后面,靳桉看手机消息的时候也没刻意避讳着,所以朱炎自然也就瞧见了手机上的消息。
“不是,你怎么又给飞哥发消息?”
朱炎瞠目结舌,盯着靳桉手机,“还是今天晚上去?!”
“今晚上的场子贵点。”靳桉关了手机,回他的话。
“贵点也不能这么玩吧,我的哥!”朱炎从沙发后面转过来,不可思议冲着他,“前天去收拾瘸腿他们的时候你不才挨了几闷棍,手上伤还没好吧,今晚上又赶着去飞哥那儿,铁打的也扛不住啊。”
靳桉的下一句又让他噤了声。
少年声音淡淡的:“每个月透析次数要增加,医药费跟着往上涨,钱不够了。”
“……”
朱炎默默叹了口气。
贫穷。
这好像是自出生起就伴随着他们的东西。
这个话题继续不下去,朱炎想了想,还是重复上一个话题。
“靳哥,你说这温妹子家里那么支持她,干嘛不想学钢琴啊?”
他还记得那天晚上温槿一脸苦闷地说“不喜欢练钢琴”的画面。
“不知道。”
靳桉回复他。
没问出个所以然,朱炎也不恼。
“听说这温家挺有钱的。”他打量着靳桉,嘿嘿笑了下,“靳哥,你说,咱这算不算是和温家掌上明珠认识了?何况她还让你帮忙,以后咱生活不愁啊。”
靳桉睨过来一眼。
他一只手搭在沙发靠背上,另一只手指尖挑起胸前红绳挂着的哈奴曼佛牌看了看。
少年晃了晃那佛牌,扯唇笑了声。
他眼底神色不明,沉默很久,才低低道:“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就别他妈做梦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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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竞赛初赛
化学素质竞赛初赛考试地点定在南厦市一中的高中部, 时间是十一月二十五日,星期六。
也就是五天后。
今天下午班主任陈秀韵再拉着要参加初赛的同学开了个小会,说了些周六考试的注意事项。
王易、柴云佶、胡秀秀这些班上统一报名参赛的同学都会由学校统一安排大巴车,并且有专门的老师全程一路陪着去。
王易他们开完会回班上的时候, 温槿还正在修整着才发下来的月考试卷。
上周本学期的第三次月考结束, 今天周一早上成绩公布时, 班上哀鸿遍野。
这次试卷难度加大, 不少人的成绩都有下跌,就连年级总平均分都比上次月考要低上三十分左右。
然而, 就是在这样的惨况下, 一周只上三天课的温槿的名字赫然登顶年级排名第一, 引起不少人的震惊。
钢琴天才、家世好、长相漂亮……现在又加上一条文化课成绩碾压, 简直是不要别人活的节奏。
为此,月考成绩总结大会上,年级主任还专门请了温槿上台。
掌声与灯光包围下,众人只能瞧见女孩周身光环与无法忽视的气质, 感叹她因为天赋好智商高获得现在的这些荣耀, 却无人注意女孩眼下青翳与眼底因长久熬夜而积累的红血丝。
同样,也鲜有人知晓那些掩盖在勤加练习钢琴表面下的,女孩犹如暗渡陈仓般的在别墅后花园内同城中村少年的一次次碰面和针对落下课程内容进行自学而熬的大夜。
除了第一次碰面时差点撞上突然回家的覃珠一群人,后面几次温槿和靳桉的碰面都很顺利。
是以她现在除了课本内容上的知识掌握得透彻,还对化学素质竞赛初赛有了十足的把握。
王易开完会回来,和她说了陈秀韵开会的内容, 然后又偷偷摸摸抽出自己的竞赛练习题册过来, 问她一道压轴题怎么做。
温槿很快说出了思路, 甚至还举一反三, 讲了几道其它的题型。
“温槿, 你这也太厉害了点,我看你明年去京市参加决赛肯定是板上钉钉的事了!”王易兴奋小声道。
“你可别捧杀我们家温槿,没看见她眼睛都快熬成熊猫了吗?”江巧玲坐在旁边插话进来。
“熊猫?”王易探头过来,“我怎么没瞧见黑眼圈?”
其实温槿自己都没怎么注意自己眼下的黑眼圈,没成想江巧玲先注意到了。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眼下:“还好吧……我也没有熬也到很晚。”
江巧玲轻轻哼了一声,撇撇嘴问:“周六的初赛,你打算怎么去?”
周六的时间,覃珠和温隽凡是肯定在家里面守着温槿练习钢琴的。
“对哦。”王易也跟着担忧起来,“参加初赛的事情,不能让温叔叔还有覃阿姨发现吧?”
温槿脸上终于出现了点浅浅的笑意:“他们周末要去京市。”
前几天的时候,她就试探着打听过覃珠和温隽凡周末的行程,就像是上天帮忙一样,夫妻俩这个周末刚好要去京市。
到时候她就和住家阿姨说在卧室里练习小三门,然后再找个机会溜出门,打车或坐地铁去市一中参加考试就行。
“那太好了!这次初赛稳了!”王易像是比她还要激动一样,“啪!”拍了下手,霎时周围几个同学的目光投了过来。
“你小声点!”江巧玲一脸无语的表情,继而她拿出手机,皱起眉头,“温槿,你们家附近不好打车吧?”
温槿也想了起来。
温家在的半山别墅那一片是南厦市内著名的富人区,远离闹市,靠山傍水,住在半山别墅里的富人们平时出行大多是由家里司机接送,平时很少有计程车会开到那里,手机上打车也很不方便。
温槿平时出门,基本上也是由温家司机接送,甚少有她自己出门的时候。
江巧玲向两人展示手机屏幕,上面是一个打车APP的软件界面,定位是在半山别墅,而离她发布的这单打车消息已经过去了快二十分钟,都没有网约车司机接单。
温槿仔细搜寻着脑袋里家周围的交通路线,半响:“……那我从家里走到地铁站,坐7号线转1号线,也能到市一中。”
她记得离半山别墅几公里外有一个7号线的地铁站来着。
王易同学举手回答:“报告,7号线周四到周天维修,我才在朋友圈里看了别人的转发。”
“……”
哪条路好像都行不通。
温槿考虑了覃珠和温隽凡会不会在家、考虑了怎么瞒过自己家里的阿姨偷跑出门,还真没考虑到该怎么去这一点上。
一想到可能因为这些看似最基础最普通的原因阻碍到自己去参加初赛,她肚子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她一定……一定要去参加初赛。
办法肯定是有的。
温槿从书包里拿出自己手机,试图在上面找找有没有什么网约车能送自己。
这时她手机上方忽然弹出来一条消息。
靳桉:【转账 已收款】
那是上个周五,她发给靳桉的转账,少年现在才在手机对面点了领取。
温槿怔了怔,然后看向两个好友。
她慢吞吞道:“好像……有个办法。”-
“王姨,我在卧室练一会乐理,等会儿晚饭再叫我哦!”
周六中午吃过午饭后,温槿擦了擦被辣得有点红的嘴,冲着还在厨房里忙碌的住家阿姨说道。
今天她一个人在家,阿姨干脆依着她的口味给她弄了一桌“全辣宴”。
说完,还没等到阿姨回复,她便急匆匆上楼回了卧室。
卧室书桌上,整齐放置着竞赛初赛时所需要的东西。
认真再清理一遍后,温槿把东西全部放进书包里,然后将书包肩带调短,紧紧背在了自己背上。
她看了眼时间,距离和靳桉约定好的时间还有十几分钟。
那天收到靳桉的收款消息以后,她便萌生了叫靳桉开摩托车来送自己去市一中参加初赛的想法,然后试探着给靳桉发了消息,说自己可以多给钱。
靳桉回复了她一个“好”。
好像自从加工厂那晚开始,靳桉对她的态度就有了细微的变化,从最开始在城中村里几次碰面时的冷漠、毫不在意,变成了现在这样,虽然还算不少热情和熟稔,但也能同她正常交流了。
大概是因为两人现在犹如掌握财政大权的老板和勤勤恳恳生怕老板不发薪水的打工人一样的关系?
温槿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逗笑了一下。ĥᒐʂƔ
随即她小声打开卧室门,往一楼看了一眼。
住家阿姨还在厨房里洗着碗,背对着客厅。
温槿深吸一口气,背着包从楼梯轻手轻脚地走了下去,然后一边观察着住家阿姨的动作,一边往别墅大门边敞开的窗户走去。
昨天她就试验过一次,别墅大门开关的声音太大,要是从大门出去的话,难保会被住家阿姨察觉到。
所以从一楼的窗户爬出去,是她多次模拟后找出来的最佳的办法。
其实最开始她还考虑过直接从卧室阳台出去的,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住家阿姨依旧背对着这边,温槿双手撑着窗户边缘,快速将一只腿跨了上去,然后翻身出窗,再带上另一只腿,动作行云如流水。
没成想窗户的把手勾住了背后的书包拉链,然后把她整个人带着一卡,眼看着就要重心不稳掉下去。
“!”
温槿无声惊呼,闭上眼,心想着外边是草地要是摔着了应该也不会很疼——然后在下一秒栽入了个温热的胸膛。
“大门不走来爬窗,你是小偷吗?”
靳桉略带讽刺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握在手臂上的手坚硬有力,靳桉站得很稳,没有因为过来接住她而后退半步。
温槿被这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得站直腿稳住身形,然后再一个踉跄不小心撞上身后人的下巴。
咚的一声响。
靳桉蹙眉闷哼一声,还没再来得及开口说话,撞人的先委屈捂着脑袋喊上了:“好痛……”
“……”
边捂着脑袋边转身,温槿看着突然出现的少年,顾不上刚刚差点摔倒的事情,她快速透过窗往别墅内看了眼,确认住家阿姨没有听到这边的动静后,连忙拉着靳桉的手臂小声急道:“你怎么过来了,我不是让你在后花园那里等着吗,要是被发现就完蛋了!”
靳桉被她拉着手臂往后花园那边走,嘲讽:“我不过来,有的人现在指不定在地上摔成什么样子。”
说完,他不动声色地挣开了她的手。
温槿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被这人帮了一下的事,她脸颊微微发烫,说了声谢谢。
察觉到靳桉挣脱开她拉着他的手,温槿神色黯了下。
上次,上上次,好像都是这样,他总不乐意被她碰到。
两人走到靳桉停着摩托车的地方,只见上面放着两个头盔,大小略有不同。
一个是每次见面时靳桉常戴着的,另一个是给谁用的……不言而喻。
盯着两个头盔,温槿怔了下。
“戴好头盔,上车。”
靳桉声音听不出情绪,没多说什么,上了车。
温槿哦了声,拿了另一个头盔戴上,竟是意外的合适。
戴好头盔后,她也跟着爬上了摩托车。
摩托车轰然启动-
南厦市一中是南厦市老牌的公立学校,升学率在市内也排得上前排,有两个校区,一个就是现在这里的高中部,另一个,则是三年前才新修的初中部,在城东边。
所以现在的新高中部其实是由以前的初中部和高中部合成的。
等靳桉骑着摩托车到的时候,一中外面已经停着不少的其它学校统一安排接送本校学生的大巴车了。
温槿没敢让靳桉停得离一中校门口太近,毕竟这次雅文中学里参加初赛的人也不在少数,现在除了王易江巧玲以外,她还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自己也报名了的事情。
所以能不被人发现就尽量不被人发现,要是实在被发现了……再说吧。
这么多考场,这么多人,和同校同学遇到的概率不大。
更何况……
温槿从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口罩和无片眼镜戴上。
她还是有准备的。
靳桉瞧着她全副武装的样子,倏地扯唇,吊儿郎当笑了声。
其实少年很少有笑着的时候,大多数时间,那张五官凛冽的脸上都是面无表情、或者挂着充满嘲讽意味的冷笑。
也就是当他这么突然轻松笑起来,任由散漫笑意直达眼底的时候——恍惚间能让人瞧见那冷漠外表下洒脱不羁的、意气风发的倜傥少年模样。
温槿一时间看呆在原地。
随即她双颊再次滚烫起来:“你不准笑啊!”她提上书包,快速道,“我要走了,等,等会考完还是在这里见。”
说完,她不好意思似的转过身,朝着一中校门口的方向跑去了。
靳桉从女孩离开的背影上挪开视线。
他目光漫不经心落在市一中校门口刻着校名的石碑上。
过了会儿,少年又抬眼,朝着左边熟悉的、已经从初中部变成新高中部的教学楼望去。
然后他下了车。
校门口没有设封,所有人都能自由进出,要到里面考试区的时候才需要验明身份安检后才能进入。
所以靳桉从门口进去的时候没有人拦着他。
也就是站在门口的一位上了点年纪的保安多看了他几眼。
另一位年轻保安察觉到他的目光:“叔,你看啥呢。”
“瞅着个有点眼熟的小子,感觉前几年见过不少面。”
老保安悻悻然收回目光,“兴是年纪大了,眼睛看花了吧。”
……
与此同时,温槿戴着眼镜和口罩,隐匿在人群里,在里面公告栏上找到了自己的考场位置。
地图上对校内建筑做了详细划分。
她的考场应该是在以前初中部的地方。
温槿照着地图走了过去,进了她考场所在的教学楼里。
市一中高中部人不算很多,所以这栋教学楼应该没有成为高中部的教学用地。
看样子是因为初赛举办的缘故最近才收拾了出来,还保留着许多以前初中部的痕迹。
时间还算宽裕,温槿没有坐电梯,从楼梯慢吞吞上了考场所在的四楼。
也就是在三四楼的楼梯拐角处,她忽然停了下来。
还有几个和她一起爬楼梯的考生奇怪看了她一眼。
楼梯拐角处和雅文中学一样,都贴着公告栏白板,上面挂着不少曾经初中部的资料。
一二楼也有公告栏,不过温槿的脚步却停在了这里。
她的目光不可思议地顿在这层楼的公告栏上。
那上面张贴着一张南厦市一中初三成绩排名表。
而在这张已经些许蒙灰,字迹有些不清楚的成绩表最上面、第一名的位置。
她看见了个熟悉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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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医院闹事
初赛的考试时间是三个小时。
温槿提前二十分钟交了卷子出来。
走到三四楼的楼梯拐角的时候, 她犹豫了很久,还是轻轻地把公告栏上那张初三年级成绩单给撕了下来,然后整整齐齐叠好,装进了自己的书包里。
一中校门口, 早就同她约定好提前二十分钟交卷的王易正等在门口, 身边还站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家里跑过来的江巧玲。
现在还没到雅文中学老师规定的统一集合时间, 所以王易还可以悄悄过来和她们待一会儿。
看见温槿从校门口走过来, 王易拍了拍胸脯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温槿,等你半天没出来, 我还以为你没来考试呢!”
江巧玲也跟着紧张问:“没有咱们学校的人发现你吧?”
温槿摇摇头。
她在的考场里没有雅文中学的人, 而且这一路上她都戴着口罩, 没有什么人过多打量她。
“那就好。”江巧玲也跟着松一口气, 继而她睁大眼,“我现在可是专门来给你们俩加油的,怎么样,能进复赛不?”
“还行。”温槿回复道。
王易就没那么谦虚了:“进复赛杠杠的!我拿卷子第一眼就把全部题大概扫了一遍, 都是小爷会的!”
上次高一的时候止步于复赛, 这次他的目标可是进决赛!
温槿一边听着,一边往和靳桉约定好的地方望了一眼。
靳桉还没有来。
那张成绩单第一名的位置上看到的名字,虽然已经有点模糊,但还是不难辨认出“靳桉”那两个字,以及后面几乎快和第二名拉开几十分差距的分数。
是重名的概率应该很低吧。
而且还正好是初三。
想到这儿,温槿问了句:“一中的新初中部, 是什么时候修好的呀?”
不知道她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江巧玲想了想:“好像是三年前吧。”
时间也对上了。
三年前, 也就是靳桉十五岁的时候, 正是读初三的年纪, 当时她还在读初二。
所以靳桉在这里读过初中,完完整整上完了三年的学。
想起朱炎说过的他们早就没读书了这件事,温槿稍稍垂下眼。
要论起来的话,朱炎应该是和她一样大,正读高二的年龄,而靳桉,现在应该是在读高三。
以那张成绩单上的成绩来看,他应该是在南厦市内最好的高中,是老师口中的优秀学生、清北的希望,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待在破败的城中村内,靠打零工和做一些她不知道的危险的事情为生。
“带队老师说去集合了。”聊了会儿,王易看了眼手里的手机,“那我先走了,你俩……”
江巧玲挥挥手:“我姐叫我等下去吃饭,不用管我。”
王易先走了。
江巧玲又看过来:“温槿,你要不和我还有我姐一起去吃饭呗,我姐请客,随便吃!”
温槿摇了摇头:“不了,晚饭前我还得回家去。”
说着,她余光忽然被一抹黑色吸引。
现在正好是初赛考试结束的时间,广播内考试铃声响,考完了的学生们犹如游鱼般涌出教室,互相讨论着题的难易度和自己做的情况。
一中校门口人头攒动,来往人群中,靳桉长身直立,正神色淡淡靠在摩托车旁,嘴里像是叼了根什么。
他好像没有很多的衣服,夏天的时候总是穿着那件黑色的T恤,冬天,则是时常穿着这件黑色的冲锋衣外套,领口向上拉到顶,冷白锋锐的下颌遮掩在立领里,墨色碎发散在额前,只露出冷冽的深眸和挺直的鼻梁。
明明是差不多的年龄,却与周围尚未褪去学生稚气、还背着书包的考生们格格不入。
察觉到她的目光,靳桉抬眼看了过来。
两道视线越过汹涌人潮,撞在一起。
也就是那一瞬间。
温槿忽然很想看见,这个少年闪闪发光的模样-
走到靳桉面前的时候,温槿才看清楚了他嘴里叼着的是什么。
薄荷味的棒棒糖。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掏出来。
她发现靳桉挺喜欢薄荷味的,无论是吃的糖,还是常年周身萦绕着的气味。
瞧见她来了,靳桉稍稍扬了下眉梢,将嘴里吃完剩下的纸棒精准无误抛进一旁垃圾桶里。
“上车。”他说。
没有问她考得怎么样,也没有说其它的。
他确实一直在尽职尽责地扮演者属于自己“打工人”的角色,不多逾越半步。
温槿本来打算询问靳桉关于成绩单的事情。
但临到头来,她又忽然问不出口来。
是什么样的情况,才能让一个曾经排名年级第一、甩了第二名大几十分的人放弃读高中,转而回到那狭小破败的城中村里呢。
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温槿垂下眼,摘下还戴在脸上的口罩和无片眼镜塞进书包里,顺带把那张撕下来的成绩单再往书包深处压了压。
她拿过小一点的头盔给自己戴上。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有手机响了起来。
是打给靳桉的。
陌生的号码,戴着头盔的靳桉看了眼,随手点了免提。
电话那头随即响起一道略带焦急的女音:“请问是靳桉吗?”
“是。”靳桉淡淡回道。
温槿一边听着,一边准备坐上摩托车。
“你的父亲又来医院了,刚刚你奶奶情绪激动差点晕了过去,现在医院这边情况不是很好,能麻烦你现在来一趟医院吗?”
温槿动作猛地一顿。
靳桉垂眸,盯着手机看了一秒,随后简单说了句:“知道了。”他挂了电话。
“那,那你快去医院看靳奶奶,我能自己打车回去。”
反应过来后的温槿急忙说到。
她把刚戴好的头盔取下来放在摩托车后面,脑海里避无可避地回想起当时在医院里看见过的靳超毅强行拉着靳奶奶要走的画面,还有自己曾经被男人带走的场景。
要是这次靳超毅又做出什么危险的事,伤害到靳奶奶可就不好了!
靳桉抬眼看向她,也就是半秒,他又沉沉移开目光。
“……”
少年握在摩托车把手上的手捏得很紧。
温槿没注意到这些,她瞧见靳桉还在这里没动,比他还着急:“你别傻着呀,快去医院吧。”她环顾了圈周围,“这里是市中心很好打车的,你放心,这次的钱我还是照常给你。”
说完,她再做了个催促的手势。
靳桉最终是骑着摩托车去了医院。
温槿避开这里人流量最大的十字路口,走了一小段路到前面,抬手拦了一辆计程车。
“小姑娘,去哪儿啊?”
计程车司机问她。
现在时间是四点半,从这里回去的路程大概要半个小时。
而家里的晚饭时间一般都是六点以后,住家阿姨会来敲她的卧室门叫她下去吃饭。
也就是说,她其实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自由时间。
“去——”
温槿开口,嘴边的“半山别墅”忽然变成了“市医院”-
医院住院部三楼已然鸡飞狗跳的一片。
靳超毅被两个保安拦在三楼的护士台处,急匆匆赶来的医务科工作人员正苦口婆心安抚着他的情绪,两边走廊上站着不少听到声响后出来看热闹的病人家属,几位护士正维持着秩序,叫大家先回病房不要拥挤。
“这个月还差五天吧?我家老婆子不住院了,把那五天的医药费退给我!”
靳超毅满脸通红,说话时呼出来的酒气几乎要喷在保安的脸上,“搞快点!不然我就去法院告你们医院贪污,霸占医药费不退!”
他双手乱舞着,浑然一副喝多酒后蛮不讲理的醉汉模样。
医院也暂时没有办法,保安不敢强行动武,医务科工作人员说的话又不进他的脑子,报警也没有多大的效果——上几次靳超毅来闹的时候就已经被警察带走过,隔了一段时间又继续不屈不挠地过来闹腾。
在外面维护秩序的护士长忽然瞧见上楼的少年,赶忙上前去:“小靳你可算来了!”
“我奶奶呢?”
靳桉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你奶奶刚才被你爸爸硬拉着要出去,骂了几句你爸爸,血压上来了,差点晕过去,现在被我们护士带到另一边的病床内暂作休息了。”护士长叹了口气。
“知道了。”靳桉淡淡抛下句。
“你爸爸好像又喝……”护士长后面的话还没说完,瞧见眼前的一幕,忽然惊声叫了出来,“啊!”
只见少年神色未变地走到护士台附近。
然后抬手,突然朝着两个保安面前正拦着的人一拳砸了过去!
砰的一声人仰马翻,靳超毅当面结结实实挨下这一拳,后退几步摔坐在地上。
温槿赶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一幕。
她面色一变,惊讶捂住嘴。
“哎不要动手不要动手!”
“怎么回事!”
“我艹你妈的逼崽子——”
看清打自己的人是谁后,靳超毅面露怒色,原本就因为醉酒有些发红的脸变得更加红,刚刚挨了一拳的地方肉眼可见地发肿起来。
他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脸,一只手撑着地站起来,畏畏缩缩不敢对靳桉还手,却又高声朝着围上来的医院工作人员喊道:“就是这个逼崽子,我给你们说,他绝对是没有钱交够老婆子十一月医药费的,肯定是去哪里偷了钱!”
“你们赶快报警抓他!”
“这小子就是他妈的一条疯狗,揍人不眨眼的,我呸!”
众人面面相觑,没人再敢上前。
“打人那个男生是谁?”
“是闹事那人的儿子吧,这下手可真狠啊,自己老子就这么一拳锤上去。”
“他爸来医院闹事,他又偷钱……这一家人都不是什么好人啊看样子。”
一些没有回病房内,还正在看热闹的病人家属小声议论道。
住院部三楼回荡着靳超毅的吼声,而他面前的少年一言不发,一只手还紧紧握着刚才又凶又狠砸人的拳头。
四面八方的议论声说小不小,说大不大。
像无形的利刃,像藏匿的银针,声声入耳,声声扎进被误解人的心脏。
温槿站在人群之外。
她没敢让靳桉知道自己跟过来了,只能在这里偷偷看着。
……那些病人家属的议论,靳桉想必也听见了。
他没什么反应,垂眸面无表情地盯着叫嚣不停的靳超毅。
其实温槿也不知道自己跟过来干什么。
但,想起少年骑着摩托车离开的背影、想起这些日子来少年准时准点出现在别墅后花园的身影,亦或是以前很多次见面时少年孑然孤身,仿若一阵飘忽不定的冬日凛风一样的,孤寂的背影。
还有现在,少年微弯着身,沉默站在不知真相胡乱揣测众人的目光中央的瘦削身影。
她总会下意识觉得。
他其实很需要一个人陪在他的身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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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争吵
“行了行了都散了啊, 这位家属喝多了说胡话,没啥好看的哈!”
“快回病房去吧,别吵着其他病人了!”
最后还是医院的工作人员疏散了住院部三楼走廊上看热闹的人群。
再次和护士确认靳奶奶并无大事以后,靳桉掀起眼帘, 面无表情地看向靳超毅。
兴是结结实实挨了一拳的缘故, 男人老实多了, 但嘴上还是没把门的, 一直骂骂咧咧着,一会儿说要报警把靳桉抓起来, 一会儿又说把老婆子接出院, 总之没有什么好话就对了。
但周围已经没有人听他这个醉鬼的话。
靳桉无声抬手, 朝他做了一个下楼梯的手势。
“老子……”
靳超毅撑着护士台踉踉跄跄起身, 没敢不听少年的,嘴里又嘟嘟囔囔骂了些什么,朝着楼梯走去。
他明显还醉着,走路走不直, 下第一层台阶的时候还差点两阶当一阶摔下去, 幸好掌住了一旁的护栏。
两人的背影消失在住院部三楼拐角。
温槿这才慢慢从角落里出来。
“小姑娘,是来找人的吗?”
有路过的护士注意到了她,出声询问。
温槿顿了下,然后才小声问道:“那个,那个少年的奶奶,她还好吗?”
“靳奶奶啊。”护士朝靳奶奶所在的病房看了眼, “目前没什么大问题。”
“哦。”
温槿轻轻呼出一口气, 继而想起什么, 她又问, “靳奶奶她最近的医药费够吗?”
护士这下却只摇摇头:“抱歉哦, 我们不能过多透露病人隐私。”
说完她没再多聊,见温槿也不是来找人的,就转身走了。
温槿慢慢走到楼梯口,往下看了一眼。
两道身影离去的身影已经走到了一楼。
也不知道靳桉和靳超毅会去到哪里。
想起当时她第二次去城中村的时候看见父子俩打架的场景,温槿不禁一阵心悸。
要是两人又打起来怎么办……
现在已经五点过了,最好现在就走到医院门口打车回去,不然被住家阿姨发现她没在家就不好了……
温槿咬了咬牙,最终还是追了上去。
等她跑到一楼大厅的时候,却没有看见靳桉和靳超毅的身影了。
兴许是在外面绿地上。
温槿快步走出去。
没成想下一秒,一道没含什么感情的声音就在她背后响起。
“跟踪人好玩?”
温槿吓了一跳,忙回头转身看去。
靳桉站在她身后,最开始跟着他一起下楼的靳超毅已经不见了踪影。
少年微垂着眼,因为眉蹙得很用力,在狭长的眼皮间压出一条褶皱,并不是什么和善的表情。
“我……”温槿下意识找借口,“我来这里找东西。”
说完,她自己都不相信这个借口。
人能来医院找什么东西?
更何况面前人又不是不知道她偷跑出来考竞赛初赛的事。
果不其然,靳桉嗤笑了声,转头就要走。ћļಽƔ
追都追到这里来了,企图也被看了出来,温槿咬唇,干脆上前挡住要走的靳桉问:“你爸爸怎么不见了,他以后还会来医院打扰靳奶奶吗?”
靳桉没理她。
温槿没放弃,一边跟在他身旁一边继续说着。
“还有,你最近的医药费还够不够啊,不够我可以多给你,就当是提前……啊!”ћլŝУ
她话说到一半,整个人忽然被一片阴影所笼盖,靳桉伸手擒住了她的手臂,咬牙,声音近乎是从嗓子里压出来的:“你是不是以为我这段时间答应了帮你,就可以对我的事指手画脚了,我没提醒过你别多管闲事?”
温槿被他说得一怔,脑子一片空白,只能感受到微微的痛感从少年抓住自己的手臂传来。
她嘴一瘪:“好痛……”իŀsӰ
靳桉又松开了她的手。
温槿微仰头看着他。
她没再像之前被少年威胁“少管闲事”一样后退,反而更加上前一步,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近,甚至能径直看见靳桉因为诧异而蓦地睁大的深色瞳孔中的自己:“我还就管了!”
她话说得理直气壮。
两人距离拉进的片刻,靳桉瞳孔微微颤了下。
温槿接着开口,声线带着点微微的颤抖:“我不知道你爸爸又和你说了什么,难道……难道你打算一辈子过这样的生活吗?”
这样待在城中村里,整日和酗酒爱赌的父亲争吵、动手,靠着打零工给生病的奶奶挣医药费,身上旧伤添新伤,像是支无根浮萍一般漂泊流浪的生活。
靳桉无声拉开了和她的距离。
不是两人最初认识时冷若冰霜的模样,也不是偶尔使坏时吊儿郎当的模样,而是一副淡漠、无所谓,仿若温槿口中所说的事情完全同他无关的态度。
他瞥开目光,没看她的眼睛,扯唇嗤笑,“如果我就是要过这种生活——”
这下换成温槿打断他的话。
她将背后的书包一下子扯到自己面前来,哗一声拉开拉链,伸手进去摸索,终于在书包的最深处摸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那这上面的第一名,是你吗?”
靳桉眼睫微抬,紧跟着他视线落在那张皱皱巴巴的成绩单上。
南厦市第一中学初三年级第三次月考成绩
靳桉初三一班年级排名:1
刚刚女孩才结束了在一中举行的化学素质竞赛初赛,想一想,大概也能知道是从什么地方捡到这张成绩单的。
“……”
靳桉沉默着没说话。
温槿吸了吸鼻子,她声音有点闷闷的:“你成绩这么好,一定能读到最好的高中,初三毕业到现在也就三年而已,要是重新回到高中读书基础不会差太多,说不定以后能考上京市的大学,就再也不用过这种生活,不用被那么多人指指点点,也不用身上带着那么多伤……”
她絮絮叨叨、语无伦次、翻来覆去把自己心里面想说的话吐出来,满脑子里都是靳桉穿上校服回到学校里,最后一举夺魁进入好大学意气风发的模样。
两人就站在离医院外十字路口不远的人行道上,来往行人无数,车辆川流不息,喧嚣不止,所有的声音却又仿佛被阻隔在外。
一时间,少年眼底只剩下及自己肩高的女孩眼眶泛红,抬头看着自己的画面。
靳桉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
像是有些感情竭力忍耐,却又最终忍耐不住几欲喷薄而出一般。
他薄唇微张,刚要开口说话。
也就是这时,十字路口红绿灯变化,一侧行人放行,一侧车辆驶动。
载着雅文中学前往市一中参加化学素质竞赛初赛的大巴车缓缓出现在温槿视线里。
温槿整个人一震,下意识得赶快找个地方躲住,不要让认识自己的同学看见自己。
随即她又反应过来,现在已经过了考试的时间,就算她出现在这里并且被认识的同学看见也说明不了什么,并不会有任何露馅的地方。
但她最开始那一小点躲避的举动已经被靳桉看在了眼底。
靳桉跟着她的目光往十字路口看去。
车身上印着有雅文中学校徽的大巴车缓缓驶过。
刚刚张开的唇又合上。
那些无法表述于口,也无法付诸于行动的感情又被沉默地、凶狠地压了下去。
“……还是那句话。”他哑着嗓子出声。
温槿转回头来看向他。
少年无所谓地嗤笑:“自己都被父母管着自身难保,就别想着再来管别人的事了。”
……
温槿红着眼睛打车走了以后,靳桉才沉沉把眼光移开。
走出医院时,靳超毅说的那些话又慢慢在他脑海里回响。
“老子又输了五万块,来医院找老太婆要钱怎么了?!”
“高血压又死不了,现在不还好好在医院里躺着吗?”
“那边给我一周时间攒够五万块钱,要是没有就要剁老子的手!既然你不肯给我,那我就再去医院找老太婆要,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我他妈就不信你能一直待在医院里守着!!”
回忆的最后,又变成了女孩鼓起勇气看向他时,颤声说出来的“回学校读书好不好”。
靳桉狠狠蹙了一下眉。
他抬脚,向路边的小卖部走去。
“小伙子,要买点什么?”
“……拿包玉溪,再拿个打火机。”
他哑声。
十字路口喧嚣声依旧,只不过现在已经没有红着眼的女孩站在他身旁了。
少年身形松散站在街头,从香烟盒里滚出一条烟夹在手里,然后略显生疏地点火,低头拢火,最后点燃香烟,重重吐出一口气。
偶有路过的年轻女孩回头打量,只能瞧见青灰色烟雾缭绕中,少年面无表情的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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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虚惊一场
进入十二月以来, 温槿还是保持着每周五在后花园和靳桉送拿学习资料的习惯。
靳桉沉默着送完东西就走,她也没有再多说话。
两人之间的关系像是回到了最初认识的时候。
每次见面,靳桉身上也会多出许多不同程度的新伤。
伸手递拿东西时,少年手上的动作偶尔会因为拉扯到指关节间的伤口而停顿, 或者是从摩托车上下来时, 腰腹间有明显的动作僵硬。
最近的一次见面, 更是直接伤在了脸上。
虽然下颌处有立起的衣领遮挡, 但温槿还是一眼看见了那道像是被什么锋锐的利器划出来的浅浅的伤痕。
察觉到她打量的眼光时,靳桉掀起眼皮看了过来。hᏓšƳ
“……”
温槿嘴唇抖了抖, 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一句话。
她知道他肯定是又去做那些危险但能挣点钱的事情去了, 也就是最开始见面的时候, 朱炎不小心说漏过嘴的“比赛”。
当时她就好奇问过, 被朱炎三言两句岔开了话题。
既然都说了别让她多管闲事,那她何必再去热脸贴冷屁股。
温槿委屈地想。
反正,他们也没有什么关系。
最后,她又想起昨天覃珠才同她说过的, 下周要带她去美国见几位柯蒂斯音乐学院教授的事。
她干巴巴对着要走的靳桉开口:“下周你不用来了……”
她话还没说完, 便察觉到摩托车上的少年顿了下。
不是那种感到意外的停顿,更像是一种,更深更沉的、混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想要做点什么却又终究被自己的理智所压制,不允许自己有过多动作的停顿。
好几次见面来只字不语,这次他终于抬眼, 开口问了句:“为什么?”
温槿继续解释:“下周我要去国外不会在家, 所以你下周不用来, 等到下下周再去学校门口找巧玲他们拿东西好了。”
听完她的解释, 靳桉又倏忽移开了眼。
他情绪淡淡道:“知道了。”然后便拧动摩托车把手驶去。
温槿拿着装着学习资料的书包, 慢慢往别墅走。
覃珠陪她弹完一下午的钢琴,刚才拿着手机去了会客室接电话,听起来像是有关下周和几位音乐教授见面的事,估计要聊挺久,住家阿姨在厨房里,所以她才敢趁着这时间偷跑出别墅来后花园这边和靳桉见面。
但也就是她打开别墅门的瞬间,本来应该还在会客室里接打电话的覃珠坐在了客厅沙发上,正对着打开门的她。
温槿瞳孔猛地一颤。
双开别墅门只打开了一扇,她维持着开门的动作,半边身体和拿着书包的手还被挡在另一扇门背后。
随着覃珠抬眼看过来的时候,她心跳骤然加快,想也没想,将手里提着的书包扔进了门一边的绿观草丛里。
哗一声,书包顺着草丛间枝叶缝隙滑进去,压出道明显的痕迹。
声音有点大,不知道覃珠听见了没有。
覃珠看着站在门口的她,笑了笑温和问道:“小槿,怎么出去了?”
温槿心脏快跳到喉头,努力使自己声线平稳:“琴键盯久了眼睛有点痛,我……我在花园里走走。”
覃珠点了点头。
随即她起身,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然后抬腿朝着门边走来。
“刚刚妈妈指出来的几个曲子,让你等下再重复练几遍,练了吗?”她一边走过来一边问。
温槿哪有再练。
覃珠前脚进了会客室接电话,她后脚就跑出门去了后花园。
“还没有,妈妈。”她如实回答,“我等下再练。”
覃珠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温槿一只手还握在大门门把手上。
她后知后觉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把手放了下来,然后顺着低眼的视线,忽然看见了旁边草丛里,她书包的背带不知道什么时候露了一点出来。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跳又迅速加快起来。
“不能说‘等下’,而是马上。”覃珠笑着看她,“爸爸妈妈好不容易帮你争取到了那几位柯蒂斯音乐老师的时间,下周见面时务必要努力提高在老师们面前的印象分,以后面试的时候有很大优势的。”
温槿听话点点头:“我知道了妈妈,我现在就去练。”
说着,她就要往里走,顺便也将别墅大门带上。
这样,覃珠也就不会出门,然后看见草丛里露出来的书包背带。
没成想她门还没关上,覃珠就又开了口:“但既然说眼睛累了,那就再休息一会吧。”
她上前来,伸手打开别墅门,“毕竟玛丽特老师才同我说过,在你报考柯蒂斯这件事情上,妈妈对你有些太过认真了。”
温槿一怔。
随即她想起上次向玛丽特请假时,玛丽特说要和覃珠谈谈的事。
听覃珠现在的语气,好像还真听进去了。
温槿心底的欢喜还未升起,下一秒,覃珠温和的话继续响起:“所以妈妈想了想,玛丽特老师还是不适合继续做你的钢琴老师了,我和你爸爸会再为你重新找一位合适的钢琴老师的。”
温槿愣在原地。
随即她不敢置信开口:“这不……”
覃珠看向她。
这位在国内音乐届享誉盛名、知性优雅的女性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偏执。
仅仅只是因为玛丽特劝了一句不要在女儿考柯蒂斯这件事情上太过于执拗,就放弃了曾经和丈夫花大价钱请来的这位钢琴家继续再教导自己的女儿学习钢琴。
偏执、执拗,疯狂到了近乎病态的地步。
温槿自动噤了声。
她明白,无论她再怎么说,这件事情已经成为定局了。
女孩垂在身侧的手无声用力,指尖深深陷入掌心。
如果再让他们知道她和靳桉见面、找文化课学习资料、参加化学竞赛……
覃珠脸上还是挂着一如既往和善的笑,看似无意道:“对了,妈妈最近发现你时常来花园里走,是花园里有什么东西吗?”
说完,她朝着门外走去。
而装着学习资料的书包还正躺在门边的草丛里,露出一点的背带。
好在覃珠没有看门两边,而是继续朝前走去。
温槿猛地松了一口气,跟上去,死盯着覃珠的背影,生怕母亲转过头来,然后用脚将草丛里露出来的背带给踢了回去。
除非覃珠来仔细扒拉这片草丛,不然是不会被发现的。
覃珠先是在前花园里转了转,没发现什么。
温槿一直跟在她身后。
继而女人脚步一转,朝着后花园走去。
靳桉早就走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发现……
温槿在心底想。
“现在眼睛还难受吗?”再在后花园里走了会儿,覃珠突然出声。
“不难受了,妈妈,我们再回去继续练钢琴吧。”温槿摇头。
覃珠没动,她眼神再一扫,最终定在某处。
女人嘴角的微笑忽然淡了一点。
温槿跟着母亲的视线看去。
只见那里赫然残留着车轮碾过泥土后留下的一点痕迹,若是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这里是她和靳桉约定见面的地方。
“这里怎么会有这样的痕迹?”覃珠眼神凝住。
温槿镇定解释:“外面是公共区域,兴许是谁骑着自行车之类的路过。”
覃珠眼神轻飘飘在她身上扫过。
温槿指尖轻轻颤抖起来。
覃珠平静道:“那也离咱们家后花园太近了一点,万一是小偷可就危险了,等有空我还是去找物业看看监控吧。”
温槿脑子刹那间一片空白。
她惶恐抬眸,看向自己的母亲:“不用了妈妈,应该就是……就是邻居家小孩骑着自行车玩,再说了,阿姨不也一直在家里但从来没听到过什么动静吗?”
覃珠定定看着温槿。
良久,她才笑了笑:“那希望下次妈妈再来这里,不会看见有这些痕迹了。”
……
后花园的位置已经不安全了。
晚上,温槿在床上翻来覆去良久,点开了和靳桉的聊天框。
两人的对话还停留在很久以前。
她发了消息过去,说以后得重新换一个见面的地方。
这次以后,覃珠应该是会管她管得更严了。
她捂着慢慢发疼的肚子,在床上蜷缩成一团。
靳桉没有回她。
温槿抿了抿唇,叹了口气,最终关了手机睡去-
在美国同几位音乐老师交流完回来,便是竞赛初赛出成绩的时候。
竞赛初赛的成绩由考生自主在网上查阅,不对外公布,初赛通过后可报名参加复赛。
出成绩时还正是在学校的时候,王易先躲着讲台上还在讲课的老师偷偷用手机查了,然后一脸兴奋地转过头来小声问温槿过没有。
温槿自然也是过了。
查完成绩,她再点开了聊天软件。
这周五得重新换个地方,而她给靳桉发完消息以后,少年再也没有回复过他。
她没有靳桉的电话,也不可能再跑到城中村去找人,只能这么等着。
没成想这一等就直接等到了周五。
约定好的时间已经到了,但温隽凡还守在她身边。
上次覃珠虽然没有再过多追究,但夫妻俩明显加强了对她的“陪伴”,她在家里练钢琴的时间里,几乎快要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
再弹了十分钟钢琴以后,温槿终于坐不住了。
她起身,拿着手机:“爸爸,我肚子有点不舒服,去一下卫生间。”
温隽凡点头让她快去。
锁好卫生间的门后,温槿赶忙摁亮手机。
出乎意外的,靳桉没有发任何消息过来。
是没有来,还是没有找到她说的地方?
温槿心里突然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她想了想,给江巧玲编辑了条消息,问靳桉有没有来拿东西。
只是编辑好的消息还没发过去,江巧玲先发消息过来了。
江大美女:【靳桉怎么还没有来啊?这都过了多久了,再等下去学校人都要走光了,他不会忘了吧?】
继而她下一条消息又发了过来:【怎么来了个不认识的男】
明显是字还没打完,就急着发过来了。
想起上次在校门口被靳超毅带走的事情,温槿看着好友只发了一半的消息,微微睁大眼。
不会是……靳超毅又找了过来吧?
顾不得温隽凡在外面可能会听见,温槿干脆退出聊天软件,在通讯录里找到江巧玲的电话打过去,准备问问怎么了。
这时,手机上方再弹出了一条语音消息。
平时江巧玲可不怎么发语音消息的。
温槿调小手机音量,凑近听筒点开来听。
语音消息里是道熟悉的男声:
“温妹子!靳哥他发高烧躺床上来不了了,他手机我打不开,我也没你联系方式,只好来你学校找你同学和你说一声嗷!”
【作者有话说】
王易:最强辅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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