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映鱼忍不住蹙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足下生尘,越发快起来。
好在他只敢用目光打量她,并不会跟过来。
但沈映鱼还是不放心,快步回去将门阖得死死的,确定无问题才放心地进屋。
修葺房屋之事,也得要提上日程了。
…
从四叔那里拿完灵牌后,时间一晃,杨柳抽新芽,春桃初谢,树上结出小小的果子,蚕也生得圆滚滚的。
沈映鱼托人买了不少的蚕养,也开始着手绣花样拿去卖。
她绣工不错,花样也新奇,但被大肆压过几次价,险些和人闹起来。
那些掌柜见她年幼就以为她无知,别人寻常样式都能卖到半吊钱,她这些样式又精致又新奇,甚至来布坊挑选布料的夫人、小姐都得夸上几句,偏生他要压一半的价。
沈映鱼收了帕子怒极。
说来惭愧,前世她曾当过几年的泼妇,骂人回嘴都游刃有余,直怼骂得那些人面色红涨。
当时恰逢路过一位金簪华服的夫人,那夫人无意瞥见她手中的花样,脚步停驻多瞧了几眼。
沈映鱼当时只顾着和人对骂,未曾发觉,等到出去后,身着绿裙的侍女过来请她。
观侍女的模样,沈映鱼又抬首,看着不远处的华丽马车,一眼便看见上面的标识。
是晋中知府的马车。
沈映鱼被侍女引着过去,才晓得里面的是知府夫人。
知府夫人方才看中她手中花样,欲要购买,是来问价的。
沈映鱼垂着头报价。
知府夫人金氏先是看了花样,鲜艳的紫罗兰上勾勒金丝,又显得典雅、又显得高贵。
金氏又觑下面态度恭敬的村妇,并无厌人的谄媚,心中的七分满意渐变成十分。
贵夫人都是高高在上的,虽满意,但却不会从自降身份下马车,便吩咐身旁的侍女代为打赏。
半吊钱落在沈映鱼的手中,便变成了五两银子,钱过多她奉还回去,却得侍女的一句话和一块小牌匾。
侍女让她日后有了新花样,可以先拿到府上来给夫人过目,这些钱财算做是打赏。
绣的花样攀上知府夫人,日后名头打响了,路子自然是不愁。
沈映鱼思来也就同意了。
如此进退得度,尺寸拿捏得极好。
金氏又多觑了几眼沈映鱼,这才发觉她模样清秀,便将人记在了心中。
接下来的日子。
沈映鱼一边养蚕,将吐出的上好蚕丝处理好,然后绣上花样送去知府府上。
每次金氏都喜欢那些花样做出来的衣裙,后来还让沈映鱼画了几个花样,打出来做头饰首饰。
有时,金氏还会将她推举给其他的夫人。
那些夫人虽看不起村妇,但极其喜欢那些花样,时常会施舍般地给她打赏一些钱财。
尊严和钱财比起来,有时候不值得一提。
一来二去,那些贵夫人轻蔑又施舍的态度,反倒多给了沈映鱼不少的发财路,短短几个月就已经小有积蓄。
日子如白驹过隙。
春芒后,陈四叔便抽空来,在一旁修葺了浴房和卧居,这样两人才分开。
苏忱霁在学堂表现非凡,不少次沈映鱼去学堂,顾少卿少不了夸赞几句。
两人渐渐熟悉,沈映鱼也从最开始的羞赧,变得虚心接受,眸中带着亮人的光。
顾少卿时常观她脸上掩饰不住的神态,频频失笑。
苏忱霁也不再如刚开始那般瘦弱,生得越发乖,性格也软。
沈映鱼总是忍不住左右捏他的脸,哪怕捏得疼了,他都乖乖地垂着眸,任她捏高兴了才抬眸。
每次抬起眸,眼尾红彤彤的,越发使人想欺负。
他简直乖得毫无脾气。
见如此,她也有忧心的时候,他虽乖,但太过于安静孤僻,除非必要绝不主动开口讲话。
此事,她也同顾少卿交谈过。
顾少卿倒是理解,反倒宽慰她道,子菩虽孤僻,但甚多人喜欢。
子菩,是苏忱霁如今的字。
听见夫子都这般讲了,沈映鱼才放心。
日子依旧一天天在过去,前世的事在她的记忆中,似乎缓缓淡去了。
此时两人的关系同最开始相比,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沈映鱼虽然未曾有过孩子,但他待她尊敬且依赖,所以她每每想起都会忍不住感叹。
前世那些事,必定不会再发生了。
日子一晃,岁序更替。
这三年,沈映鱼因为时常去学堂,曾在无意间发现,前世痴缠苏忱霁的公主竟在此。
那公主最是见不得他身边有女子接近,但凡靠近之人皆死因不明。
当年她眼瞎中毒,便是因为那公主表兄所做。
所以最开始看见那个公主,沈映鱼甚是差异,还有担忧。
但此时这公主,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在每次见她都会乖乖地唤姨娘。
沈映鱼想避开,偏偏每次都避不开。
后来她便想着走旁的路子,将她当作另一个苏忱霁,每次只要见到这小姑娘,都会送吃的、送些小玩意儿。
再说回这几年。
沈映鱼养蚕囤积不少的冰蚕丝布,留着等今年发大水后,好卖给晋中的那些贵夫人。
夏季又闷又热,雨水也较多,一连下了几日的绵绵细雨。
院子里的那些蚕都似受不住了,整日蔫耷耷地躲在桑叶下,吐出来的丝也不如往日好。
这些蚕如今可是沈映鱼的心疙瘩,整日都忧心忡忡地看着。
好不容易才等到天放晴,晒了几日的太阳,结果那些桑叶又不能吃了。
后山有一片桑树林,沈映鱼一大早等苏忱霁去学堂,捯饬着去后山。
林中幽静,偶尔有虫鸣鸟叫声传来,光晕斑驳地洒在地上。
因为是桑树林,除去养蚕的沈映鱼,一般不会有人过来。
她将背篓放在地上,去摘那些嫩生生的叶子,因为是上好的蚕,异常娇气只吃好叶。
因着夏季的闷热,沈映鱼今日出来将头发都用木簪挽着,露出弧线优美的脖颈。
今日身穿了一件单薄的幽湖绿裙,随着偶尔仰头垂首裙摆晃动,清纯又雅观。
这几年吃得好,身材也丰腴不少。
哪怕是简单穿着也格外的吸引人,这几年不乏有人求娶,她都以苏忱霁为由推拒了。
生得好,自然也免不了,偶尔有些流氓痞子上门,但都被沈映鱼面含冷眼手持砍刀,不要命的将人又骂、又砍地驱赶走了。
彻底安静是去年。
村中出名的浪荡汉,陈传宗趁着春忙,摸进她的院子,还不待他有所动作,就被沈映鱼用砍刀宰了几根手指。
最后这件事闹到里正那边,他半分好处没有讨到,反而还锒铛入狱,关了几个月才出来。
出来后,陈传宗也没再敢去寻沈映鱼。
如此一来,众人都晓得了,那户的寡娘是个狠胚子,凶起来可以连命都不要。
桑树林中。
沈映鱼只顾着仔细摘采桑叶,并未注意到身后渐渐靠过来的身影。
待到她觉得已经差不多,正欲要转身回去。
倏的,有人从后面一把捂住她的口鼻,环住她的腰身用力往后拉。
沈映鱼大惊失色,用力挣扎着。
她低眸看见腰间的那只手只剩下三指,顿时晓得了是谁,一口咬上捂着自己口鼻的手。
身后的陈传宗吃痛地松手。
沈映鱼趁机挣脱出他的桎梏,折身欲要去翻背篓中藏着的砍刀。
陈传宗眼含着阴郁盯着她,哪肯让她去拿砍刀。
手一伸,拽住她的后衣领,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阴恻恻地砸向她。
沈映鱼被砸得头晕眼花,倒在地上半晌回不过神。
“贱人,还想砍我的手吗?”陈传宗立在她的面前,浑浊的眼中满是寒意,嘴角裂出冷笑,手中捏着染血的石头。
他恨沈映鱼已久,若是寻不到机会,早就报复回来了。
他的手被沈映鱼砍断几指,而现在又是个瘸子,什么也干不了。
想起那个时常待在她身边的阴郁少年,陈传宗冷笑更甚了,手无意识地摸着自己膝盖。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出狱那天回村时,不小心摔下山坡,而将左腿摔断的。
只有他知道,那天他是被人从后面猛地推下去的。
他滚下山坡后好不容易爬起来,身后却出现一个模样生得如玉琢般的少年,手中拿着一块石头,猛地砸向他的后脑勺。
少年砸得十分有技巧,所以当时他并未完全晕过去,清晰感受到,那少年用砸完他头的石头,随意地挑了他一只腿,猛地砸了数下,直到骨骼碎裂才松手。
砸完后,他的语气含着怜悯,还甚是带着读书人矜持斯文的礼貌:“抱歉,砸断了你的腿。”
语罢,还不待他反应,那少年高高举起手中染血的石头,再次用力砸着他的额头。
少年漂亮白皙的脸溅着几滴血,慈悲面容丝毫无情绪起伏,语气轻轻的,“不过,此番是神佛派我来渡化你,祂们希望你日后好生做人。”
至今陈传宗都还记得,晕过去之前他好似隐约看见。
少年站起身,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语气终于有了起伏,带着淡淡地恼意呢喃着:“手受伤了,怎么和她解释呢?”
斯文的怜悯中透着凶残的狠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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