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项箐葵来了,夏诉霜为难地告诉她,自己暂时还不能离开国公府。
师兄都伤成这样了,项箐葵当然知道师父不可能有闲情跟自己去玩乐,“那等师兄好了,师父一定不能食言。”
夏诉霜笑道:“自然。”
“那我去青舍探望一下师兄。”
“你师兄……受伤太重,师父一早就去青舍看过了,他还在昏睡。”
夏诉霜打消了小徒弟要过去探望的念头。
今日一早,她先醒了过来,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想在女使进来之前收拾齐整。
日光已穿堂入户,透过碧纱床帐变作绮丽的颜色,落在宋观穹过分透明的脸上。
他还睡着,夏诉霜就坐在对着花窗的梳妆台前,手脚利落地梳拢头发,在换下压皱的衣裙时,下意识要解扣子,回头看了一眼纱帐内的人,又悄悄走到另一边屏风后去换。
期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女使端水进来之前,她先走了出去,就在院外的凉亭中洗漱。
就算女使知道世子在这个院子,夏诉霜也不想晨起时,女使环绕的情况下,在徒弟的床前洗漱打理。
那是夫妻才会有的场面。
小徒弟正巧也是这时候到的。
夏诉霜急急走上去,挡住小徒弟要往里走的步子,把人拉到正堂去说话去了。
阿霁还睡在她床上,夏诉霜实在不敢让小徒弟知道,不然要解释起来更麻烦。
项箐葵问:“师兄还没醒,伤得那么重吗,究竟是怎么伤的啊?”
“这……我也不知,回府就这样了。”夏诉霜将难题丢了出去。
“师兄的随从没说?”
“没说,大概是说不得吧。”
这时近水从院外进来,手中还提了一个食盒,散着药味。
项箐葵见了,疑惑道:“师兄不是在……”
夏诉霜打断她:“这是我祛风寒的药,拿到屋里去,我回房再喝。”
近水心明眼亮,点了点头,还感慨了一句:“世子还未见好,女师父又染了风寒,大夫人更不在府中,这国公府真是找不到主事的人了。”
说罢提着食盒进屋去了。
“谁说不是呢,小葵花,今日国公府终究不宜待客,你先回去吧,明日早些来看你师兄。”说罢拉着项箐葵就往外走。
项箐葵一头雾水,被师父领出了院子。
等打发了小徒弟回来,回到屋中,宋观穹已喝完药。
见师父进屋,他问道:“师妹来了?”
“嗯。”
“怎么没有进来?”
还问!夏诉霜斜看了他一眼,大徒弟穿着白色单衣,靠着迎枕上,一副要在这儿静心养病的样子,自在得很。
这真把这儿当自己的屋子了?
“你不该在这儿养病,待会儿让人送你回青舍去吧。”
“徒儿现下怕是不宜……”
“大夫说很宜,马上挪,你躺在这儿,为师到何处睡去?”她说什么也不留他。
近水心道可以睡一张榻上,反正主子求之不得。
但他不敢开口,只能站在角落,教谁也注意不到。
宋观穹静了一会儿,才慢吞吞说:“那师父记得每日去看我。”
“自然。”
一大早提心吊胆的,终于把大小徒弟都送走了,夏诉霜倒在胡床上,呆呆望着房梁。
本想昏昏然地过了一天,心中烦闷难以静下,索性抓起隙光剑,直把几十式剑招走过一遍。
恰似平地起寒风,原先积雪的庭院被席卷得光秃秃的。
好像找到了发泄的法子,夏诉霜从日中一直练到日暮,直到胳膊都举不动了,才肯罢休。
晚上的时候近水又过来,院子已经不能看了。
好像处处都写着一个字:烦!
近水真担心自己要说的话,会落得和近山一样的下场,但主子的话他不得不传,“女师父要过青舍,和世子一道用晚饭吗?”
实则是劝她去探病。
夏诉霜拒绝得干脆:“晚上不看。”
见女师父一意避嫌到底,近水也不敢劝告,回青舍回话去了。
宋观穹听了未有半点失望,好似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另提了别事:“荒寺那边的事怎么样了?”
近山说道:“今日悄悄派人去看了,井里的土被起过,里头的尸首已经换了,可要去处置掉。”
“不必,井中尸首可有来处?”
“是三皇子府上派去给晋国公主送贺礼的一众奴仆,特意去了服制,只留了一点线索。”
“三皇子倒是敢想敢做,都留着吧。”
近水十分担忧:“主子,这件事风险实在太大……”
宋观穹无谓道:“骰子扔下去,就离不开赌桌了。”
他不喜欢循序渐进,何况有些人连庄家是谁都还不知道,不赌这一把就太无趣了。
“这件事可要知会时先生?”
“不必让国公知道,这是我自己的事,牵连不到国公府。”
宋承南手握重兵,更与曹昌渝制衡,他自有本事让皇子们不敢动他,而且此事,也是和皇帝心照不宣的。
不过要是赌输了,不当这世子更好。
跟着师父回多难山上隐姓埋名,或是游历四方,都比困在建京这个斗兽笼中要好。
见主子气定神闲,近水也放下心来。
房中又响起了琉璃片的打磨声。
近水想劝,到底知道劝不动。
“沙沙——”
翠竹纱窗上映着高低不平的草木,叶上覆了一层银辉,入目似白霜。
直到清晨,白霜凝结,从尖尖叶片上滑落。
夏诉霜踩着湿润的石道走进了青舍,这也是项箐葵第一次来师兄住的院子,青瓦花堵,遍值苍木,幽静无味到了极致。
项箐葵道:“这儿真看不出国公府的富贵,只觉比别处冷些。”
进屋就见师兄卧在榻上,手里捧着一卷文书,对坐着一位老孺,须发皆白,看起来德高望重。
见师父师妹来了,他合上书,说了几句告罪的话,近水便送老孺回去了。
项箐葵上前说道:“我昨日就来了,想看看师兄,但是师父说你还在昏睡,师兄,你到底是被谁揍了?”
宋观穹看了坐得稍远的师父一眼,她正在纸上描画着什么,在逃避加入他们的谈话之中。
“师父是这样说的?”
他微微拉长了尾调,刚说完,夏诉霜就抬起头看了过来,惹得宋观穹想逗她的心思怎么也压不下。
项箐葵皱眉:“对啊,难道师父说谎了?”
夏诉霜神色微变,不懂大徒弟为什么不帮她一起撒谎,赶紧说:“便是你当时醒了,为师在客院又怎么会知道。”
这已经是明示他将谎圆起来了。
宋观穹不紧不慢,“师妹昨日几时来的。”
“隅中。”
他和师妹说话,实则一直在观察师父。
夏诉霜视线定在画纸上,可笔一下没动,分明在专心听他们说了什么。
这副担忧的样子实在太……宋观穹低头掩住笑。
“那时我确实未醒,劳累师妹今日多走这一趟了。”
夏诉霜听到这儿这才松了口气,紧接着小徒弟的话又让她悬心。
“这倒没什么,反正我阿爹都说我游手好闲的,来一趟来两趟都一样,不过师兄你是挨了谁的揍,师父没替你出头吗?”
师父向来护短,他们受了欺负,都是要讨回来的。
宋观穹清远悠长的声音传过来:“师父自然替我出头了……”
夏诉霜阻止他们再聊下去:“小葵花来得早,还未用早膳,为师也没吃。”
赶紧堵住嘴要紧。
早知她脸上藏不住事,再逗下去怕是要跑了,宋观穹收敛心思,说道:“徒儿也未吃早饭。”
“师兄不用起来了,就在床边支个桌子呗,我坐这儿,师父坐着儿,咱们围个圈儿”项箐葵给自己安排得还挺好。
不大的雕花圆桌将三个人的距离拉近。
夏诉霜往另一边不着痕迹地挪了下,说道:“你还有伤,早饭该吃得清淡些,我们陪你吃一样的。”
宋观穹看在眼里:“就依师父的。”
领着下人进来布菜的是近山,他一路垂着眼睛,不敢看夏诉霜。
夏诉霜忆起前夜举止,自觉对近山过分了些,冲他笑了一下,“近山……”
近山一个激灵,又碰到主子淡漠的眼神,出去的步子都快用跑的,没顾得上搭理她。
害得夏诉霜生出疑问:我吓到他了?
“他被鬼撵了不成?”
项箐葵嘟囔一句,看着桌上的清粥,笋干,还有拌了腌小葱的萝卜干,说道:“这菜真像在多难山时吃的,不说还以为是师兄亲手做的呢。”
“太清淡了?”夏诉霜倒是喜欢这样简单开胃的菜色。
宋观穹早知道她会喜欢。
“没有,我就乐意吃这一口,在侯府的时候就想吃了。”项箐葵说罢端起了碗。
于是三个人围在一个小桌上吃饭,扯些闲话,日光照在身上暖烘烘的。
夏诉霜这个做师父的,此刻心底十分熨帖,感叹道:“真像回到了多难山的时候……”
师徒三人已经两年多没有这样聚一起吃饭了。
“师父要是想这样,我天天过来。”项箐葵难得找到表孝心的机会。
宋观穹说:“等到春日夜里,在青舍檐下挂上彩灯,我们还可以夜钓。”
夏诉霜真被勾起了兴趣,“好啊,为师想念你们师祖烤的鱼了,到时候亲手烤给你们吃。”
项箐葵“噗——”了一声,乐道:“师父那稀烂的厨艺,只能烧火,真要做菜,还不都是师兄来的。”
“师妹,给师父留一点面子。”宋观穹提点她。
“好好好。”
两个徒弟都笑话自己,夏诉霜觉得该拿出做师父的威严来了,“等吃完了早饭,小葵花,你将下山前教你那套剑法再练三遍,你也别笑,等你好了,和为师切磋,输了就罚你……”
大徒弟历来对她百依百顺的,还真不好说罚他什么。
项箐葵抢道:“罚师兄留一把大胡子!”
夏诉霜想到那个画面,忍俊不禁,“好,就这样!”
宋观穹笑应道:“徒儿遵命。”
一片其乐融融之中,夏诉霜忘了跟大徒弟之间的那点不自在。
等项箐葵走了,她才问起:“伤口如何了?”
“今早刚换了药,大夫说要一个月才能好得完全。”
“大夫人那边怎么说?”
“母亲并没有派人回来传什么话。”
杨氏说不清对他的“惩戒”是满意了还是放任他自省,总之未管这边的事。
夏诉霜点了点头,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那你好好休息,为师先回去了。”说罢,她刻意忽略徒弟在身后唤她,埋头一口气出了青舍。
回头看到青舍清幽空荡的院门,松了一口气,无人追来。
夏诉霜低头看碾碎的落叶,喃喃道,三个人是自在点,两个人待着就有点尴尬了。
第二日小徒弟没有来国公府,夏诉霜照常过去,本想坐坐就走,大徒弟却总是做出虚弱样子,叫她不忍敷衍离去,只好答应待到饭后。
世子受伤,不止项箐葵来探望,还有偏房的几个郎君小姐陆陆续续的都过来了。
杨氏这几日都在杨府那边,国公府里人人都松快的几分,他们过得也惬意些。
夏诉霜懒于寒暄,外头有了来人的动静,就避在暖阁后去。
宋观穹和国公其他儿女的关系并不亲厚,他们也只是略坐坐,说几句话就走了。
等他们离去,夏诉霜看看天色,也要离开,正待起身,又听到外边来人了,隔着垂帐能看出是两个高大的身影,穿着官袍。
她稍加思索,又坐下了。
来的是宋观穹在东宫的两位卫率同僚,魏从兆和李谦和。
魏从兆抢先道:“我等怜世子爷卧病无趣,给带了好东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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