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
与此同时,顾家。
刚恢复记忆的傀儡顾明昼,只记得自己先前在顾家曾立下过家规,顾家人只要诞下拥有两个内丹的孩子,那个孩子便要取名叫做顾明昼。
所以,他要找到转世很简单。
“你们,谁叫顾明昼?”
眸光淡扫过两个小崽的脸,在掠过超凶时短暂停顿片刻,顾明昼眉宇微蹙。
这张脸,似乎有些眼熟。
他对这张脸印象很深,应该是记得这张脸的,只是他现在记忆太不稳定,一星半点都回想不起来。
听到他的话,超坏瑟瑟发抖着小声说:“我、我父亲叫顾明昼,他很厉害的,你装成他的样子,父亲知道会打你的。”
话音落下,顾明昼微微怔忡片刻,似是有些不太相信般,又重复一遍,“你父亲叫顾明昼?”
小崽虽然很害怕他,但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希冀着他能够在听到父亲的威名之后知难而退。
顾明昼看向超坏,眉头却越拧越紧,他一身灵气已经没有了,方才离得近了才辨认出,这孩子居然是个半邪。
他的转世竟会跟大邪生下孩子?
这怎么可能?
一生到死都在诛邪的人的孩子,是和大邪生的。
天道真是给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他有些不愿相信地问,“你们两个都是?”
超凶摇了摇头。
顾明昼:“……说实话。”
超凶赶忙点点头。
“叫什么名字。”顾明昼目光落在超凶脸上,这孩子就算长得不像他,也绝对是他的孩子,体内的两颗内丹证明了一切。
“谁先说?”
超凶咬了咬下唇,小声道:“我叫超凶。”
超坏紧跟着接上,“我叫超坏。”
顾明昼:?
他从未听说过世上有父母会给自己的孩子取这种名字,他的转世脑子有问题么?
他眯了眯眼,耐下性子,言简意赅地道,“大名。”
“我没有大名。”超坏拧了拧自己的衣角,父亲之前说要等以后爹爹回到他们身边后再给他取大名,后来见到爹爹太高兴,他们就忘记了,于是一直没有取。
超凶弱弱地开口,“我、我大名叫沈素商。”
话音落下,超坏不可思议地偏头看向他,“咦,你怎么有大名?”
“爹爹说我的大名是坏哥哥给我取的。”超凶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但是我都快忘记素商两个字怎么写了。”
“我也好想要——”超坏羡慕地看向他,“你的名字听起来好厉害,我要是也有一个大名就好了。”
就像话本子里和狐妖姐姐成亲的书生一样。
听到小崽的话,顾明昼垂下眼眸,试探着伸手轻触在超坏的脸侧,柔软的触感,令他冰冷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眼睛
长得很像他。
不消多言(),他一眼便能认出这两个绝对与他血脉相连。
短短二十五年的寿命4,他本以为自己永远没有这样好的运气,像寻常百姓家那般拥有自己的家人。
可没成想,三百年后,他却亲眼见到了自己的孩子。
活着的时候,只想完成身负的使命。
可如今成为一具行尸走肉,他忽然想多活一阵,多留几天,哪怕多看几眼。
“你没有大名,我给你取一个可好?”他轻柔地把小崽们揽进怀里,唇角微微染上些许笑意,只是出现在这已死之身上,看起来并不算温馨,“既然弟弟名叫沈素商,你便叫顾兰时吧。”
小崽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望着那张熟悉的面容,心底还是有一点紧张,却也没有那么害怕了,他小声问道,“为什么要叫兰时?”
“因为……”顾明昼细细思索半晌,低声道,“素商为秋,兰时为春,弟弟姓沈,哥哥姓顾,正合适。”
其实本来打算叫顾小白,但仔细想了想,好像听起来比沈素商要逊色许多,他便依着素商二字取了兰时。
小崽挠了挠头,“可是,合适不行,爹爹喜欢才行。”
“他会喜欢的。”顾明昼淡淡道。
超坏困惑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顾明昼沉吟片刻,“因为听起来比较搭。”
“……”
小崽找不出理由反驳,莫名其妙被说服了。
其实他还挺喜欢这个新名字的,听起来和弟弟的一样厉害,像话本子里的人似的。
“你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顾明昼不知自己还能保留多久记忆,他想至少在彻底失去理性之前,见一见那个为他生下两个孩子的人。
虽然他不太相信自己会和大邪成亲生子,可超坏的确是半邪之身,铁证如山,他不信也没有办法。
兴许,那位大邪与他先前诛杀的大邪都不同,是个温厚善良的好邪。他的转世一定不会眼瞎到和真正的祸世大邪生孩子的。
顾明昼也只有这样猜测了。
医馆内。
沈洱迷迷糊糊中把所有事情全说了出来,顾明昼额头沁汗,知道楚洺烟就在外面听着,不得不捂住他的嘴,以防他再说出什么要命的事情。
“你让谢珣去偷卷轴?”顾明昼干咳了声,“应该是谢珣自己说要去偷吧。”
沈洱揉了揉眼睛,心里并没好受多少,“虽然是他说的,但是本座没有拦住他,本座只是想偷偷借来用一下,用完就给她还回去。”
闻言,顾明昼神色微松,伸出手在兔子红扑扑的侧脸上捏了一把,“原来如此,那魔族傀儡一日不除,天下苍生便一日无法安宁,你没有做错。”
“真的?”沈洱吸了吸鼻子,撇着嘴说,“可是楚洺烟知道了肯定会恨死本座的。”
“我可没有你想的那么小心眼。”
话音落下,门外缓缓
()
走进一道身影,楚洺烟深吸了一口气,不敢抬头看顾明昼,一把将手心的荷包塞进了沈洱怀里,
“喏,还你,那大夫去完当铺,说你这玉佩够买他家医馆了。”
沈洱吓了一跳,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你……”
“我什么我?”楚洺烟抿了抿唇,嗔怪道,“我还当你家里穷得连病都看不起了呢,谁想到你这么有钱,记得改天把药钱送还去我家。”
沈洱惊慌地看向她,“你刚刚都听见了?”
老天爷,你还不如把我现在给埋起来!
楚洺烟瞪他一眼,“听见什么,我可没有时间跟你浪费了,我还要回去喝药呢。”
说罢,她转身就走,分明一眼都没有看过顾明昼,却在临出门之际,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就这样结束吧。
顾明昼的确找到了很好的人,他们很合适。
沈洱比她想象中还要好,她本以为应当是个贤良淑德的端庄夫人,比自己规矩守礼,比自己大方恬静,可沈洱比那样的端庄夫人要更好,他是世上最特别的人。
他可爱,真诚,心思纯洁。
楚洺烟不再羡慕那个名叫沈洱的“女子”了,她现在更羡慕顾明昼多些。
与其得到一个所爱的人,不如得到两个可交的好友。
“楚洺烟……”沈洱见她走远,想要去追,却被顾明昼一把拉住了腕子拽回来。
他回头瞪了一眼顾明昼,“你干什么,快放手啊!”
顾明昼在他头顶轻轻敲了一下,淡淡道,“她跑就是不想你追,回来。”
兔子捂住脑袋,还是有点不理解,愤愤道:“她肯定是看到你才跑掉的。”
“好好,都怪我,”顾明昼熟练地背下这口黑锅,从他手心拿过那荷包,在里面取出一个小小的卷轴。
果然。
他笑了笑,在兔子眼前晃了晃,道,“你的玉佩的确值钱,看来谢珣要无功而返了。”
兔子怔怔地看着那卷轴,眼眶陡然湿润起来,心底久违地又涌上那温暖的感觉,
——和那日祖母说以后要给他寄梅子吃的感觉一样。
楚洺烟没有讨厌他,她真好。
回顾家的路上,兔子低着头跟在顾明昼身后,小声说,“顾明昼,如果楚洺烟知道本座是大邪,她还会这样对本座嘛?”
顾明昼研究着那卷轴,听到这话,缓缓抬眼看他,“自然。”
“可是本座是大邪,她肯定会害怕本座的。”沈洱有些扭捏地轻声问,“她会想跟本座交朋友嘛?”
“当然。”顾明昼在他头顶揉了一把,“你要相信世界上还是聪明人更多。”
兔子又听不懂他的话了,“这跟聪不聪明有什么关系?”
“聪明人可以听从自己的心意去做正确的事情,就算她知道你的身份也不会厌恶你,她比你聪明。”
兔子没听出什么道理,反倒听出他拐着弯骂自己笨了,“本座
哪里不聪明,你少瞧不起人!”
闻言,顾明昼顿了顿,把那壶鹿血酒从怀里取出来,似笑非笑道,“好啊,聪明人,给我解释一下,你买壮阳酒是打算给谁喝?”
壮阳酒??
兔子微微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过去,“这才不是壮阳酒,这是……这是治病的!”
顾明昼没忍住低笑了声,“所以你打算给我喝这个?”
笨兔子,怎么每天都能让他笑出来。
他一笑,兔子脸上立刻羞赧地红透,“谁说给你喝,这是、是治本座的病的,不然你以为本座为什么去医馆?”
“哦……”顾明昼意味深长地回眸望着他,稍稍凑近他些,压低声音道,“那我可否请问尊上,你壮阳是打算做什么?嗯?”
他靠的很近,呼吸轻柔地扑洒在耳廓里,连带着心尖都痒痒的。
“你少血口喷人!”
兔子脸更红几分,恼羞成怒地把那壶鹿血酒从他怀里夺过来,“本座不是为了壮阳,是治病,你听不懂嘛?”
顾明昼强忍住笑意,把兔子拉进怀里,“好,我懂了,请沈大夫治治我的病吧。”
岂有此理,他还没完了!
兔子憋气地推他一下,“滚开。”
“晚上治治可以么?”顾明昼不依不饶地跟上了来,“我想见识一下沈大夫的医术……”
“你有完没完。”兔子羞恼地急眼了,“本座从现在开始讨厌你了。”
这种诨话也说得出口,还正道人士呢,我呸!
顾明昼也不知为什么,他偏生就喜欢逗兔子,看到兔子生气的模样,眼睛像蒙了一层薄薄的水汽似的,实在让人忍不住心动,“医者仁心,沈大夫,你要对我仁慈一些……”
话音未落,兔子猛地伸出手,迅雷不及掩耳地在他腰间狠掐一把,心满意足地听到顾明昼吃痛低呼的声音。
打又打不得,那就掐死你!
“本座要吃烧鸡,你去给本座买完再回家。”
说罢,兔子拍了拍手,轻哼一声,潇洒离开。
徒剩顾明昼额头冒着冷汗立在原地,良久,痛意缓解,他低低叹息了声,
“没轻没重。”
算了,谁让他不挨一下就总想欺负兔子呢。
受着吧。
兔子沿着记忆的路线,找到了顾家的偏门,他高兴地在心底夸了夸自己。
他果然越来越厉害了,以前这段路他肯定会走错好几次,这回他只问了四次路就找到顾家了。
他要回去和小崽们一起补个觉,然后起床陪小崽们看会话本子,估计到时候顾明昼就会把香喷喷的烧鸡买回来了,他们正好吃晌午饭。
这样的生活好像还挺不错。
兔子开始有些明白为什么顾明昼说想让其他大邪也过上安居乐业,平淡幸福的日子了。
在顾明昼眼里,这就是最美好的生活。
有个小家
,家里一家四口,每天欢欢闹闹的,的确比每天打打杀杀要好得很。
兔子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在顾家像进自家后院般闲逛着。
“嘿、哈!”
不远处传来小崽的声音,兔子顿时停下脚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他穿过曲折的廊道,看到了海棠树下两个挥舞着树枝的小崽。
“弟弟,吃我一招!”超坏抓着小树枝便朝超凶打去。
超凶也很快反应过来,像是天生就会剑术般,轻而易举便用树枝挡下了超坏的攻击,“还是看我的吧哥哥!”
小崽动作干脆利落地抬腿踢开超坏的树枝,反手用手心里的树枝抽在了超坏的屁股上。
“哎哟!”
小崽痛呼了声。
沈洱眼睛瞪大了些,连忙冲出来,“不许打架,你们怎么可以打架呢!”
“爹爹,你回来啦!”
“我们没有打架,我们是在练剑招……”
然而小崽们还没说完,一道长剑忽然从天而落,搭在了沈洱的颈间。
杀气浓郁得如有实质,沈洱浑身像是被人从头浇下一盆冰水般瞬间冷透,他下意识抬手想放出一道邪气,手腕却被来人死死攥住。
雪白的衣诀自海棠树上飘下,几片秾丽的花瓣随之洋洋洒洒落了下来。
剑刃离颈子只差毫厘。
男人垂下眼眸,自高而下地睨着沈洱。
忽地轻嗤了声,
“我道是谁,原来是你。”
看到这张脸,他便全想起来了。
这不正是三百年前,他亲手封印在扶风山的那位——
愚蠢却美丽的夙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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