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等你梦到我一千次。
三月是个多事之秋, 带来一场连绵的细雨,和一些必须要发生的故事。
白满照和鲁丽到民政局办理离婚那天,正好是三月一号, 也是白荔正式回到央台的日子。
离婚窗口外的长椅坐得满当当, 只是每一对即将分离的夫妻看上去都那般疏离, 中间隔着的距离至少有三十厘米, 各自把头转到一边,不愿意多看对方一眼。
与旁边结婚窗口的甜蜜新人们形成鲜明对比, 着实令人唏嘘。
鲁丽今天装扮得很隆重, 浑身上下都是唬人的行头, 脸上还架着一副硕大的黑色墨镜,看上去气场满满。
白满照看着这样的她, 好几次都欲言又止, 一些告别的话全部卡在喉咙, 二十几年的婚姻生活走到终点,他的心里五味陈杂, 想说的话最终都没有说出口, 因为他知道鲁丽不会改变,她总是如此。
到最后, 离婚证拿到手时,他才以很轻的声音说了句照顾好自己。
鲁丽没理他,甩了下头发扬长而去,背影看上去相当高傲。
只是雨还在下。
没有人知道,随着雨滴一同坠下的, 还有藏在墨镜下方的眼泪。
也没人知道,白满照没说出口的话到底是什么。
……
燕京。
一座永远繁华热闹,也同样冷漠无情的城市。
有人在这里功成名就, 有人在这里碌碌无为。
白荔说不清自己是属于前者还是后者,她选择回到这里,为的是初心,为的是对得起当初坚持选择从事新闻业的自己。
沈今延对她全权支持,说:“你只管去做,剩下的有我。”
白荔笑笑:“万一搞砸了呢?”
“有我的意思,”他耐心地解释,“就是再怎么搞砸都会有我给你兜底。”
她愣了下,抿唇笑着说好。
白荔是入职前一天到的燕京,沈今延亲自送她来的,她在路上一度担心他的身体是否吃得消,因为他第二天还要正常上班。
意思就是,将她安顿好后又要立马坐上返程的飞机。
落地燕京时,华灯初上。
墨蓝色的天空表面蒙着层薄薄的翳,像花掉的暗镜。
当白荔双脚落在地面上时,才开始有实感,她是真的回来了。
燕京,真是暌违已久。
“冷不冷?”沈今延替她拉了拉领口。
白荔在夜晚微凉的寒风里,仰起一张明稚的脸,亮晶晶的双眼紧紧盯着男人。
她什么都没说,他也什么都没问。
明明无言,但就是无比默契的,沈今延偏偏懂她眼里对未来新生活满满的希冀。
取完行李,两人一起出机场。
提前联系好的车就等在外面,同坐在后座,沈今延那一端留出来的空隙总是更多,他习惯性地与她靠得更近。
白荔问:“我们现在去哪?”
这并不是随口一问。她确实没想过过来后的安顿问题,这是反常的,这么多年她习惯独身,很少做没有准备把握的事情。
这是反常的。
沈今延神色平静,唇角却带着丁点的笑意。
“怕流浪街头?”他用玩笑的语气,说得轻飘飘。
白荔当然不信会沦落到街头,但还是故意点了点头。
他被她的反应逗乐,手指捻了一丝她散在肩头的头发,“如果哪天你心血来潮真想睡街头的话,那条街上也一定有你的庇护所。”
他说得极其认真,每一个字都不掺水分。
笑意戛然而止。白荔的神色突然变得认真,她微微低头,脸颊几缕轻飘的黑发在微风中上下浅浮着。
沈今延的表情也随之一变,微微凝住。
他刚想要询问时,就听见白荔以一种特别轻的口吻说:“只要有你在,怎样都可以。”
“……”
这样一个瞬间,沈今延在风里听到某种颤动。
让他觉得,人活着,就是为了某一个瞬间。
某一个有她存在的瞬间。
……
车子在燕京的夜色下行驶着,直入这座城的腹部中心——CBD核心区。当极具独特性的央视大楼映入眼帘时,白荔直勾勾地看着蔚蓝建筑倾斜的一角,眼睛在发亮。
“路过了呢……”她轻轻地说,“竟然神奇地有归属感。”
下一秒,就听见沈今延在耳边说:“不是路过。”
“嗯?”白荔疑惑。
“……”
话音刚落,司机将方向盘一打,拐进亮灯的地库里。
这是位于央视大楼对面的新盘,司机边打方向盘边问,“在这儿租房子啊?贵着呢,两室一厅都得八千块一个月。”
司机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接机时见二人拿着行李,说话不带京腔,尤其女子说着一口非常标准的普通话,便断定二人不是北京人。
在燕京待过许多年,白荔当然清楚这里吞人般昂贵的房价。她转头看向沈今延,盯了两秒,欲言又止。
还是想着等下车以后在说吧。
没曾想司机又问:“二位在燕京工作呢?”
沈今延视线仍在窗外:“我太太在。”
司机通过后视镜,看见白荔白净的脸,“您太太瞧着很眼熟,很像一个主持人。”
沈今延内心开始膨胀出一种骄傲感。他被人夸奖时,每每内心平淡,但只要听到有关白荔的赞美之词,哪怕不算赞美,稍有沾边,他都忍不住骄傲难抑。
他把视线从窗外转回,在镜中与司机对上视线,状似不经意地开口:“我太太就在央台工作。”
经由这么一说后,司机恍然大悟般,连连道:“啊对对对,我想起来,这位女士姓白是不,我家小丫头可喜欢你,说你长得漂亮又能干,以后也想像你一样当个记者。”
唠到最后,司机强烈要求白荔给他的小女儿签个名带回去,以此来激励他女儿好好学习,日后也成为一名优秀记者。
进到电梯里,需要输入密码才能到达相对应的楼层。
白荔看着男人正在按数字的修长手指,想到司机所说的租金高昂问题,若有所思片刻后,还是开口:“其实没必要租这么贵的房子,我觉得太浪费了。”
“还行。”沈今延的语气平静。
“签了多久租约?”白荔又问,心里盘算着到期后一定要换个便宜点的房子租,就算沈今延有钱也不能这么花。
“……”
沈今延盯着某一楼层数,没作声,在白荔的再三追问下,只潦草地说一句不太记得清楚。
白荔内心唏嘘,表面却没点破他——天才哪会记不清?
不过是他不想让她有心理负担,所以不愿意说罢了。
电梯每跳一层,白荔的心就跟着颤一下,她了解这一段的房价,看似跳的是数字,其实跳的是票子。
楼层越高,价格越贵,懂的都懂。
最终,电梯在38层的位置停下。
两扇银镶花纹样的大门缓缓打开,沈今延一手握着行李箱拉杆,一手牵着白荔。他带着白荔走出电梯,牵着她来到金晃晃的住宅门前。
“密码和家里的一样。”他说。
白荔点点头。
家里的密码是001000.
如高以围说的,这个密码简单到不像是一个高智会设置的,也让她无比好奇,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细问。
“今延,你为什么会设一个这么简单的密码?”
“嗯?”
“就是这个密码,不像是你会设的。”
“……”
沈今延似乎觉得有趣,唇角微弯,看向她时眼里也含笑,“怎么不像?”
随着机械的滴声响起,门打开。
看着白荔往里走的背影,沈今延的眸子变得深邃,恍惚间又想到七年前的白荔,少女青春明媚的脸庞在脑海中浮现。
还记得那时有一次,白荔跟着家里人回老家看长寿的曾祖母。
住在乡下,她打电话和他说乡野光景,有一望无际的稻田,晚间的蛐蛐声和蛙叫,月光亮得像是从夜空中泼下来的清水。
在她的口中,沈今延也仿佛置身其中。
他又听见她说,乡下哪里都好,只是她不太习惯在乡下如厕,厕所在猪圈里面,蹲下去就能和猪大眼瞪小眼,听说有的猪还会咬人,她害怕,每一次去都得鼓足勇气。
沈今延那时躺在床上,腿上摆着一本书,却全无阅读之意,拿着手机听她絮絮叨叨说了很久,一直到她睡着,他都没舍得挂。
等白荔半夜从梦中醒来,发现微信语音还挂着,已经有两百分钟的通时。
她被惊到,下意识喊他的名字。
“今延……”
“今延你在吗……”
“……”
沈今延刚要酝酿睡意,被这么一叫就直接清醒过来,开口时的音色带着微微的哑意,“怎么了?”
白荔在电话那头委屈地说:“做梦梦到你不理我,就醒了。”
男人哑笑着问:“然后呢?”
“然后你就变成了一条狗。”
“……”沈今延闭着眼,勾唇笑着,“不理你就会变成狗是吧?”
“是的。”她也笑着。
突然,白荔很严肃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还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地:“沈,今,延!”
这么一搞,让沈今延残存的那点睡意子啊顷刻间烟消云散。
他睁了眼,微微眯着,“我在,你说。”
“你为什么不梦到我?”白荔在电话那头控诉他的罪行,“你不梦到我就是不想我。”
“我……”
“你就说你梦没梦到我?”她打断他。
沈今延叹一口气,如实道:“没有。”
白荔:“……”
瞬间的沉默和安静。
正当沈今延在想这小姑娘又要怎么给他加罪时,却听见听筒里传来低弱的啜泣声。
哭了?
别吓他……
沈今延撑着床面坐起身,靠在床头,伸手拧开床头柜上的一盏台灯。窗外寂静无声,衬得听筒里的哭腔那么清晰明显。
“荔荔,怎么哭了?”他问。
“就是,就是……”小姑娘声音哽咽着,仿佛受着天大的委屈,“感觉一点都不公平。”
不公平?
沈今延被搞得一头雾水,“什么不公平?”
她抽噎两声,声音断断续续地从听筒里传出,在他的耳边放大:“我们没有在一起的时间,总是我在想你,你好像从来都不会想我,像个冷血的工作机器。”
“……”
那通电话有过短时间的沉默,约是五秒钟。五秒钟里,四周都很安静,一切都趋于静止的状态,沈今延的大脑却是在飞速运转的。
可是,即便他的脑子再聪明,也想不通女朋友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种话。
“我哪里没做好,让你不高兴了么?”他最后只能试探性地问。
“没有……”
沈今延耐着性子,温声问:“没有怎么还哭?”
又是几秒钟的沉默。
“……”白荔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继续控诉,“不是给你说了吗,就是觉得不公平,你都没有梦到我。”
沈今延直接语塞:“……”
缓了一下,在白荔对他进行更进一步的控诉之前,他先替自己进行了辩护,“总不能要求一个压根还没睡的人做梦吧?”
白荔默了一秒,有点不肯信,“你还没睡?”
“嗯。”他的呼吸浅浅,声音带着倦懒,“刚准备睡,就接到了你的电话。”
“这样吗?”
沈今延倏地轻笑一下,夜晚将他本就蛊惑的声线衬得更加迷人。他笑着反问:“不然是怎样?”
这下换白荔哽住。
僵持了片刻,等白荔再开口时,哭腔和声音里的委屈都没那么明显:“那还是不公平啊。”
“还是不公平?”
“对。”
“那你说说看。”沈今延好整以暇地等着。
白荔颇为正经地说:“你想啊,就算今晚你是因为没睡所以没梦到我,但是总的来说,还是我梦到你的次数更多。比例大概就是——我梦到你十次,你才会梦到我一次。”
小姑娘说得认真,让沈今延也真往心里去了。
他抵住浓烈的睡意,在电话里哄她开心,说:“那这样,我以后多多梦到你好不好?”
白荔咕哝一声,“真的假的。”
“真的。”
“那……”她顿了下,随口许下承诺,“那等你梦到我一千次,我就嫁给你。”
“这样啊。”男人嗓音低懒,缓慢地笑了两声,“那得把午睡时的梦也算上,拉快进度。”
“神经啊哈哈哈哈。”白荔终于破涕为笑。
“……”
后来,沈今延总是不禁想,是不是他太傻,才会把她随口的一句玩笑话当真。
总以为,梦到她一千次以后就能和她修成正果。
七年以来,他每个夜晚都会梦见白荔。
次数早就超过了一千次。
只是当初那个说要嫁给他的小姑娘早就不知去向,只留下他在梦醒时分辗转难眠,恨她,怨她,又想她……
进到新居所以后,白荔顺手拉开鞋柜,发现里面有放好的全新拖鞋,正好两双,男士的一双,女士的一双。
旁边还有一次性鞋套,每一层都擦得锃亮。
“现在的中介这么贴心吗?”白荔回头望向沈今延,“连拖鞋都帮忙准备了。”
沈今延勾唇笑笑,“东西都准备好了,你只管住下就行。”
“好。”
“你还没给我说密码为什么设得那么简单呢。”她又提起这一茬。
“好记而已。”他说。
白荔扭头,狐疑地看他一眼,“总觉得不是。”
“是与不是都没关系。”沈今延往墙上一靠,将手臂环着,深邃的眸子别有深意,“现在有这一幕就够了。”
“……”
白荔听得似懂非懂,没等她开口,听见他突然开口:“就算你忘了,也都没关系。”
这一刹那。
白荔浑身一僵,拆解鞋带的动作悬停。
脊骨都凉了一下。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她猛然想起多年前的那个深夜。
那个在乡下又突然梦到沈今延的深夜,那一通绵长的电话,那一句半真半假的玩笑话。她确实没太当真,说过不久后就忘记了。
却不曾想被他记了这么好些年,还将1000这个对他来说有特殊含义的数字当做门锁密码,可见有多耿耿于怀和遗憾。
白荔没管换到一半的鞋,就那么傻乎乎地垫着脚走向他。
然后一把抱住。
体温相换,她感受到男人落在头顶的温热鼻息,她的双手环紧他的腰,抱得很紧很紧……她很抱歉,也被愧疚的情绪席卷。
“今延,是我回来太晚了,是我言而无信。”她的声音轻轻,在新居里显得有些J.M Z L P. M飘浅。
男人的大手落在头顶,轻轻抚摸。他无奈地说道:“你知道的,我总是拿你没办法。就算你忘了,就算你不守信,我能做的也只有等你。”
等你回来。
或者是,彻底将我忘记。
在这段感情中,沈今延很有自知之明,他永远是被动的那一方,从来都没有选择权,所以也不存在有退路这一说。
爱她这件事——他向来都是奋不顾身,义无反顾。
从一开始就是,看似他是被追求的那一方,殊不知一点,那就是只有猎物才是被追的。
而他,是心甘情愿落的网。
白荔见他神色还带着落寞,想哄他开心缓和气氛,便问:“要不要吃点东西?”
他耷拉眼皮,淡问:“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都行。”他说。
白荔想了想,记得行李箱里有一小盒夹心巧克力,“要不要吃点甜的,吃点甜的心情好。”
“也行,你帮我拿。”沈今延说。
“好呀。”
白荔松开他,拿过行李箱放倒,再拉开拉链。她打开行李箱,化妆包和衣物等都规整地放着。
只是在一通翻找后,并没有发现巧克力。
白荔又仔细地找了找,还是没找到。她现在一个素蓝色的文件袋,里面装着东西,她并不记得有这个东西。
拿出文件袋后,她举起来问沈今延:“这是你的吗?”
沈今延依旧靠在那里,懒懒的模样,漫不经心的看了眼文件袋,平静否认:“不是,这是你的。”
“我的?”白荔皱眉,“我不记得我有这个东西,是什么啊?”
“看看不就知道了。”
“哦。”
白荔蹲在行李箱面前,慢吞吞地打开文件袋。袋子刚开一条缝,白荔就看见里面露出红色的一角。
她迟疑了一秒,纤细的手指捏住红色一角。
再慢慢地将它抽出来。
——房产证。
白荔的大脑宕机:?
“不是。”她愣了一下,扭头和沈今延四目相对,“你把你的房产证带来干嘛?”
男人漆黑的眼凝望她,并没说话。
“问你话呢。”白荔冲他晃了晃房产本。
“……”沈今延有些无奈,抬了抬下巴示意,“打开看看。”
带着不解,白荔翻开了房产证。
她第一眼看见的是权利人那一栏,熟悉的两个字。
是白荔写过千万次的,自己的名字。
权利人:白荔。
并且,下一栏的共有情况是——单独所有。
白荔直接愣住。
好一阵都没能反应过来,再开口时,白荔的语气迟疑中带着不确定:“沈今延,你贷款给我买了一套房?”
沈今延垂睫,脸色不改地否认:“不是。”
寸土寸金的燕京,五环外的房价都吓人,更遑论是这抬眼就能看到央视大楼的黄金地段。
在听到否认后,白荔松了一口气。
“……”
哪知道,在下一秒,她突然听见男人闲散开口,“全款买的。”
第72章 第 72 章 我们永远是我们。
这消息让白荔一时间难以消化。
意思是, 她现在身在的这套精修大平层,是沈今延全款买下的,并且还只写了她一个人的名字。
这也太那什么了吧……
白荔愣了好几秒后, 垂下眼看手里的房产证, 问:“你什么时候买的, 我怎么都不知道。”
“……”
沈今延蹲下身, 开始为她整理箱中的行李。他的手指修长冷白,落在一件属于她的天蓝色开衫上, 显得更加白了。
白荔也在他身边蹲下, 轻摇他的手臂, “你先不要管这些东西了,等下我会自己整理的, 你先告诉我嘛, 你什么时候买的?为什么我都不知道?”
沈今延勾唇笑笑, 心想,再不回答这小姑娘估计能一直问。
“要是提前告诉你的话, 还算什么惊喜?”男人抬头与她对视, 眼眸漆黑深邃,“荔荔, 这是我为你准备的惊喜。”
“……”
“是送给你的复职礼物。”
白荔眼里的微光凝住。只因听到他的话,让感动和欣喜都在这一瞬间纠集。她感觉到自己的喉咙紧了下,强壮镇定地继续问:“什么时候买的?”
沈今延不紧不慢地从行李箱里拿出她的几双鞋。鞋子都是用一次性鞋套包好的,他撕开鞋套,一一将鞋往鞋柜里放。
“都说了不要你弄。”白荔的语气有些着急, 伸手夺过他手上的一双鞋,“今延,你先给我说你是什么时候买的。”
她想, 虽然房产证上有过户日期,但是却不能知道沈今延是从什么时候着手看房买房的。
两人的视线再度对上。沈今延看向她的目光始终很柔和,他只是笑笑,以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就那次。”
“哪次?”她问。
“正好遇到你和顾子呈从茶楼出来。”
白荔的大脑一白。
也就是说,当沈今延在首次确认她有回央台的意思后,就直接在燕京买了房。
她低头确认日期,发现在半月前就已完成过户,大抵就是她决定回央台后的没几天。
见她半天不说话,沈今延凑近她,温温笑着:“想什么呢?”
“没。”白荔嘟哝,“就是觉得幸好。”
幸好?
沈今延没明白这话什么意思。眼神略带疑惑,他继续盯着她看。
白荔此刻被浓烈的感动包围着,她有些感慨地说:“还好你不恨我,要不然以你这样缜密细致的心思来报复我,够我死八百回了。”
男人轻声一笑。旋即,他的长睫微微一颤,望着她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恨你?”
只有沈今延自己知道。
在每一个想她想到夜不能寐的夜晚,他最恨她。恨她的绝情和懦弱,恨她为什么要闯入他的生活后又离开。
恨她不能留在他的身边。
也不是没有过耿耿于怀,只是想到他替刘医生在心内科值班时的那天——诊室内阒静,只有患者推门而入从外面溜进来的杂音。他正将上一位患者的病历保存归档,余光里,诊室门被人推开,一只穿着黑色短靴的脚踏进来。
黑色短靴落地的那一瞬间,他的内心感受到一种怪异的冲击。
冲击感来自于熟悉,来自于他轻而易举地就将她分辨——即使他并没有抬头,即使她也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一切都基于他对她足够的熟悉。
他了解她,甚至是每一个微小的习惯,她走路的时候右脚习惯性微微偏内,很不明显,除非日积月累地仔细观察,才能发现。
偏偏在这样的情况下,沈今延只通过余光,就认出了是她。
从她出现的那一刻开始,恨不恨的似乎已无足轻重。
……
就在这时,白荔慢吞吞地合上房产证,像个做错的孩子一样,低着头不敢看他,“那现在呢,你还恨我吗?”
“恨。”沈今延说得笃定,眼里却带着笑,“恨得要命,所以罚你成为我的太太,永远不准离开。”
这是惩罚吗?
白荔不理解,真和当初他的报复手段有异曲同工之妙……
“走吧。”沈今延站起来,也拉着她一起,“去卧室看看合不合心意。”
“哦。”
她站起来指了下行李箱,“提上去。”
沈今延轻松地拎着好几十斤的行李箱,带着她去卧室。她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他推开门,放下行李箱。
全屋带有智能声控,沈今延懒懒地说了开灯和开窗。
视野瞬间明亮。卧室里是落地窗的设计,随着浅白双纱的窗帘缓缓打开,燕京繁华红绿的夜景铺开了来,高楼明灯不绝,车水马龙不息。
这不是沈今延喜欢的窗帘颜色。
他喜欢深灰类的,而现在这个浅白色,是她心仪的颜色。他不仅给她买了房,连布置风格,都是按照她喜好来的。
白荔的目光一转,注意到正中央的大床。床很大,两米五宽,上面摆着两个枕头,枕头中间还隔着很远的距离。
“也不知道软不软。”白荔嘀咕着,然后朝床走去,“太软睡着浑身疼,太硬的睡着也不舒服……”
“试试不就知道了。”他漫不经心地说。
白荔说了声好。
她脱掉外套,搭在一旁的沙发扶手上,然后脱掉鞋,身体软绵绵地趴到床上去。
像陷进一团棉花,又不是太软的棉花。软硬适中,刚刚好。
“呼——”
身后劲地袭来一阵风。
没有等白荔回头去看,她感觉到浑身陡然一沉。床面也随之陷得更加厉害,是沈今延就那么从后面压了上来。他的胸膛紧紧地贴在她的后背,将她完全包裹。
男人动作很快,快到她没有任何的反应时间。等她有些醒过神时,沈今延的手已经探进她的内搭里。准确无误地落在她光洁的后背上,指腹摩擦游走在排扣的边缘。
“你……”白荔没能说出话来,气息有些乱了。
沈今延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似的。他的唇落在她的耳后,轻吻辗转,呼吸灼热,嗓音又低又勾人,“不是要试试这床垫?”
“……”
“你一个人怎么试?”
一边说着,沈今延的另一只手轻掐住她的脖颈,强势与温柔并存,直接将她的脸给转过来。
如此一来,她就能与他对上视线。
她得以看清楚沈今延的眼睛,深邃的黑瞳里染满欲望。在对视的PMDUJIA下一秒,沈今延的脸下落,重重吻住她的唇。
有些急不可耐,像是他早就想这么做,在踏进这间新居的那一刻。
吻如带着雷暴的雨,狂砸而下。
攻得她城池失手。
身上的布料全部被推到脖颈处,沈今延的手像是自带导航功能,总是能找到她最难耐的点。
他重重揉掐了一把她的腰臀,然后顺势去解她牛仔裤的扣子。
白荔涨红着一张脸,重重地喘出一口气后去挡他的手:“你不是还要赶飞机……”
说完又去看他。
于是,发现沈今延似笑非笑地也在看她,眼里涌着重重的冲动,像是随时都会喷涌而出。
“我可以快一点,速战速决。”他的声音里带这些似笑非笑。
说着,沈今延又勾着她的舌缠绵,两人的呼吸也混乱地绕在一起。
白荔的呼吸紊乱,声音断断续续:“我可能不太能理解你口中的“快”是什么意思……”
“不理解?”
他故意逗她,一边吻她一边循循善诱地在她耳边低笑着问:“那要不要直接演示?”
白荔:!!!
好不要脸一男的!
沈今延的话让她本就很红的脸庞瞬间如煮熟的番茄。
她别开脸,躲避他极具进攻性的晦暗目光。
窗帘缓缓地合上。
沈今延在明昧相混的光色里捕捉她的每一分细微变化,等氛围一到,他就迅速地摘掉银丝边的眼镜仍在一旁,镜边一点冷光缀在她乌黑长发中。
下一秒,一道白色的光也从白荔的脑海中划过。
再爆闪出绚烂的火花。
人被过分的快意包裹时总会头晕目眩,也总会犯浑地问些蠢问题。
她在沈今延拿一个枕头往她腰下垫时,颤着声问了句很老套的问题,“你爱我吗?”
沈今延顿住,英俊脸庞从她颈窝里面抬起来,与她对视。
氛围变得无比安静。
“抱歉。”白荔起身开始整理衣服。
“为什么要道歉?”沈今延拿过纸巾,替她清理,“我想你不明白我停下来的意图。”
她确实不明白,白荔想,所以她保持沉默。
想看他接下来会说什么。
难道不是因为被扫兴吗?
沈今延扔掉纸巾,又坐到她身旁,未得排遣的情欲被他强行掩去,他的眼神变得清晰又冷静。
“也许是我的感情还不够浓烈。”他开始进行自我检讨,“才让你感受不到我的坚定不移。”
“……”
“但是荔荔,爱就是爱,我们永远都是我们。”
真是应了那句话,真心无须质疑,也不用被印证,对的人会写下正确答案。
在名为沈今延的答卷上,白荔是那个唯一的正确答案。
……
时间不等人,再耽搁就会误了飞机。
在送沈今延出门的时候,他主动说:放心,不会让你一个人在这边太久,我处理好那边的事情就过来陪你。”
白荔乖巧地点了点头。
“还有几台手术,和一些需要对接的事宜。”沈今延替她扣好睡衣的第二颗纽扣,“你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有什么都第一时间给我说。”
白荔有点困,半耷着眼皮。
沈今延瞧着她这副模样,忍不住掐了一下她的脸,“你听见没?别把我这个老公当空气。”
白荔微微吃痛,抬手打掉他的手,长了反骨似的说:“就没听见!”
沈今延无奈地失笑。
白荔拉起他的手,看了眼他手上的腕表,严肃地说:“沈今延,再不走真的要来不及了。”
“这么想我走?”他还在逗她。
白荔拿手推搡他,P.M. 獨.傢.癥.蠡“快走啦,沈今延你怎么像只猫一样粘人。”
猫?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形容他。
沈今延觉得稀奇,顺着她的话说:“那不是正好,你不是很喜欢猫么?”
“……”
原来在喜欢的人面前,再成熟的男人也有幼稚的一面。
真怕他赶不上飞机,白荔没和他掰扯太久,直接将他送进了电梯。回家以后,白荔洗了个澡后,躺在床上刷短视频。
她又刷到了那个救助流浪小橘猫的博主。
最新的一条动态在两天前,先前眼睛溃烂发脓的小橘猫正关在宠物医院的输液笼里,眼睛还有些雾蒙蒙的发蓝,但看上去恢复得不错。
视频点赞五十多万,关注度依旧很高。
博主依旧没有露脸,也没有说话,全程都只用字幕介绍小猫的情况。
弹幕纷纷都在求着博主带货。
“直播带货吧!!”
“赚点广告费吧博主,宠物看病老贵了。”
“橱窗挂点东西吧,我一定买!!!”
……
这条视频看得白荔心里暖暖的。
临睡前,她给沈今延发了条微信:【我们以后可以养一只猫吗?】
刚发完,她想到沈今延小时候被野猫挠过一事。
迅速撤回了消息。
算了。
她不能把自己的喜好强加给沈今延。
第73章 第 73 章 一个很好哄的男人。
燕京的春天总来得晚, 不到三月不见花。
晴光爽气的天气,掺杂着微微的冷意,白荔像从前一样准备从东门进入。传达室里的门卫没有变, 还是左眼皮上有一颗红色肉痣的中年大叔。
门卫看见白荔, 一眼就认出来, 提高音量问:“白记者, 你真回来啦?我听他们说你要从老家回来工作,还只当是说着玩呢。”
白荔礼貌地用微笑回应。
“台证呢?”
“这里。”白荔从包里掏出台证给门卫看。
台证, 工牌, 食堂卡等物, 早在白荔和顾子呈沟通好后,顾子呈安排好以后让人用快递寄给她的。
门卫笑着给她放行。
当白荔踏进东门那一刻, 心里升出汹涌的归属感, 她终于又重新成为了这里的一份子。
重回央台, 她还是在新闻评论部,还是那档她熟悉的节目——《东方新闻眼》, 这是一档以深度报道最新或近期新闻的栏目, 每晚八点播出,时间为60分钟。
在评论部这样高手名人云集的地方, 随便扫过一张脸,都是电视上的熟脸,大家都专注着做自己的事情,对周围环境并不怎么关心。
只是凡事总有例外,当白荔穿着一套卡其色西装套裙走进评论部时, 还是不经意地吸引了不少目光。
视线交错,从四面八方地汇集到白荔的身上。
什么的表情都有,诧异, 不解,平静,又或者是比较负面的,抵触,鄙夷,不懈。
“大将回来咯。”有人笑着说。
“……”
白荔和那些态度友好的同事笑着打了招呼,便回到自己位置上。她坐下,看着印着自己名字的座位牌有些出神。
她掏出手机拍了个工位照,发给沈今延:【开心!!!】
沈今延没有秒回,这个时间应该在做手术。
白荔放下手机,专心投入到工作中。
回央台开的第一场会,是房驰主持的。房驰是“东方新闻眼”的制片人,有着黄金审片人的名号,什么片子能用,又能用多少部分,房驰看一遍就能精准分辨。她刚到央台时房驰还不怎么看得上她,在饭桌上和别人聊起她,也说的是:“吃到一些互联网红利的小姑娘,有没有真材实料还得另说。”
一个人能不能用,还是得用了以后再下判断。
后来一段时间,房驰见到白荔的全力以赴,看到她身上野心家的品质,尤其看见她把一个片子拆分到秒去学习的时候,才真正认可她的工作能力。
和从前一样,房驰坐在台上。
会上,白荔拿出之前在非法猫车拍的素材,有不少在车内打着闪光灯拍的照片,也有几段警方现场解救女孩们的视频。房驰一一看过后,问白荔:“你怎么想着去拍非法猫车?”
白荔笑着说:“你之前说过,不放过任何一个有价值的新闻。”
房驰微微一笑,要知道,房驰可是个工作上十分不苟言笑的事情。房驰很清楚白荔有着怎样的韧性,别人不愿意干的活儿,她总是愿意铆足劲儿冲。
非法猫车的照片上,有一张在网络上的讨论度最高,被评为最有潜力拿年度新闻奖的照片。照片上,大小不一的猫笼摞在一起,整个画面都被猫笼和里面的猫占据。数双惊恐的猫眼望着镜头,就是在这样的画面里,右上角突兀地出现一双女孩的眼睛。
女孩的眼睛占据很小篇幅,却渗透出大大的恐慌,让整张照片富有冲突感。
房驰对大家说:“做新闻要的就是一个全力以赴,白荔钻到车里明明是去拍猫的,却无意中拍到非法猫车藏人的大新闻。”
会上,房驰做了一个决定,让白荔做“东方新闻眼”其中一个黄金档栏目的主持人。白荔有点诧异,她之前都是外采,也从没有做过主持人。
白荔硬着头皮和领导说:“房大,我之前没干过主持人。”
房驰心领神会地笑了笑。
他说:“我知道你的能力有多大。”
白荔:“……”
东方新闻眼是黄金档,能成为这个栏目的主持人,就能成为名人。这里说的名人可不是白荔目前在网上小火的程度,而是家喻户晓。
“我可能做不来。”白荔还是在打退堂鼓。
“是吗?”房驰把那张突出女孩恐慌双眼的照片推到她的面前,“你是拍下这张照片的人,而我选择相信你,还不够吗?”
这倒把白荔给反问住,也是啊,房驰作为栏目拥有话语权的制片人,都不害怕用她,那她还有什么好怕呢?
她沉默了两秒,点头:“好。”
北京时间七点四十五分,白荔已经到演播厅做准备,房驰抄着手臂站在监视器后盯着画面,看她妆发一丝不苟地坐在台后面,姿态挺拔,正低头整理着手里的稿件。
白荔抬头,发现房驰正目不转睛地看着画面里的她。察觉到她的视线,房驰抬头冲她点了点头。
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做好准备。
时间一跳到八点。
清晰标准的女音在演播厅里响起:“欢迎大家收看东方新闻眼,我是主持人白荔……”
在整个直播过程中,白荔能感受到自己紧张无比的心跳,她盘着头发,露出来的那一截白皙后颈布满细细密密的汗珠。
房驰很满意她的表现,栏目结束后主动递给他一瓶脉动,用轻松的口吻说:“破收视纪录了,话题讨论度很高。”
白荔接过水,长松一口气,“好在没出差错。”
房驰话题一转,“我一直都想问你个事。”
白荔:“嗯?”
“前阵子你老公在印尼医院救人的新闻不是很热嘛?”房驰说,“我看新闻才知道那是你老公,你们结婚很久了啊。”
白荔没理解到什么意思,“……也没多久吧。”
“胡说。”房驰扯了个笑,“老早之前就看见他在台楼下徘徊了。”
啊?
白荔懵了:“什么时候的事啊?”
房驰笑笑说:“就你刚进台里那会儿吧,我那会还不是很看好你嘛,但渐渐发现你办新闻靠谱,就多关注了些。好多次你没出去外采的时候,就能刚看见你老公在传达室对面站着抽烟,一看那架势就是在等人,当时我还在想哪个女同事吃这么好,老公长得这么牛逼,原来是你的。”
“……”
白荔有些恍惚的走出演播厅,脑子里还在消化着房驰的话——原来沈今延在分开的七年时间里,并没有对她完全的不闻不问,也不是一点也不关心她的动态,而是偷偷来看过她。
还是很多很多次……而她竟然一次都没有发现。
白荔回到工位,拿上手机准备联系沈今延时,发现他在一个小时前发过一条朋友圈。
那正好是她开始主持的时间。
朋友圈的内容是一张合照,照片上是沈今延英俊的脸,他的脸庞边是电视画面,是她,她正说着那句开场白,“我是主持人白荔。”
他的嘴角带着淡淡笑意,眼里闪烁着自豪的光芒。
配的文字是:你好,中央电视台黄金档的主持人白荔。
白荔又感动又觉得好笑,他怎么像个傻子似的,主持人就主持人,还要专门打出“中央电视台黄金档”这么多个字。
这条朋友圈下面的回复很精彩。
高以围:哥,你这也太秀妻狂魔了吧!!!!
沈莹:……无语死了,几百年不发一次朋友圈的人搞这种/冷汗
某同事:好魔幻,居然有一天能吃上沈主任撒的狗粮。
白荔早上发过去的消息,已经有了新的回复。
沈今延:【开心的话,奖励你请我吃饭。】
白荔:【……】
白荔:【问你个事儿。】
沈今延:【?】
白荔:【分开的时候,你偷偷来找过我吗?】
那边没了动静。
一直到白荔回到家中,她才收到他的回复,看似很平静的两个字:【没有。】
他不承认。
行吧。
白荔只能委婉问:【那怎么见过和你很像的人。】
沈今延:【在哪儿?】
白荔想了想,还是敲出几个字:【就在央台楼下。】
沈今延还是说:【没有】
白荔:【……】
白荔:【你再嘴硬就不理你了。】
隔了好久好久。
沈今延才回过来一句:【一个不被爱的人突然出现,是一件很唐突的事情。】
他不敢贸然出现,不敢被她发现,只敢偷偷看一眼匆匆上下班通过东门的她。只要她不爱他,他的出现便没有意义。
白荔心里酸涩,她引用他发来的话,回过去一句:【我从来都没有。】
从来没有不爱你。
只是不敢面对你。
两个人,各有各的难言之隐,但不变的是对彼此的感情,所以命运不会将相爱的人分爱。
看着白荔发来的话,沈今延得到莫大的安抚,好像那些年荒废的孤寂时光也在这一瞬间得到治愈。
他的确恨过她。
但是只要她愿意重新爱他,他就能和一切和解。
只要对象是她,他就是一个很好哄的男人。
第74章 第 74 章 长乐。
回到燕京后, 白荔的生活变得充实而饱;她成为黄金档“东方新闻眼”的主持人,每晚准时与全国观众见面,认识她的人越来越多, 平时上下班通勤与她打招呼的人也肉眼直观的变多。
有一天演播结束, 她接到父亲电话, 说桐桐一直缠着他问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白荔在洗手间, 对着镜子一点一点地擦掉口红。
“桐桐总是问我——妈妈为什么老是在电视里面?”白满照带着笑意说着,语气里满是骄傲, “我说那是你妈妈上电视啦, 是不是特别厉害?”
白荔手上动作一顿, 才想起已经很久没有见桐桐,难免很是想念。她正盘算着什么时候回趟浮周时, 听到旁边隔间的同事在讨论五一放假要去何地旅游。
马上有三天假, 该是时候回去一趟了。
白荔到浮周的那天晚上, 刚好是沈今延正式离职的日子,医院里的大家伙给他办了欢送宴。
月色浓清, 夜风徐徐地吹着。欢送宴办在一个种石榴的农家山庄, 白荔赶到的时候,众人已经酒过三巡, 眼里都熏着朦胧。她走进满是石榴花开的院子里,看见藤竹方阁里坐着的二十几号人,一眼便望见坐在最中心的沈今延。
今日的他也喝了酒,面色与平时无异,耳根却染了丁点微红。
在座的有院长, 心外科的同事们,以及那位帮白荔打石膏的骨科孙医生。
孙医生倒是眼尖,趁着沈今延被劝酒的间隙, 更早发现白荔。孙医生举起自己的手臂,冲她招招手,然后粗着嗓吼了一句:“大家伙儿看看谁来了!”
“大名人!”
“沈主任老婆终于来啦!”
“真人比电视上更好看哦。”
伴随着起哄声,沈今延抬眼望她。身后的月光化在他眼里,合成一种独属于她的柔和,他侧头朝旁边点点下巴,示意她坐在身边来。
白荔落落大方地坐到他的身边。
这样的光明正大,好像是这么多年的第一次,也在她梦里出现过好多次。
孙医生又在拿她不知道前臂在哪里的事儿当乐子说,他说:“我当时还蛮诧异的,还以为沈主任要么终身不婚,要么也会找个医生。”
白荔含蓄地抿唇笑笑。
孙医生又笑着说:“你不知道吧?沈主任刚结婚那阵儿,整个医院都知道他老婆是记者。当时还以为是谁在传,没想到是他自己逢人问到就自己说。就像你现在不是当主持人了么,他还高调地发了个朋友圈,看得大伙儿眼酸。”
没看出来沈主任居然是个秀妻狂魔啊,有人调侃道。
沈今延本人很泰然自若,像是这事儿就该这样,倒是让白荔听得十分不好意思。
“大家都看到了,沈主任连朋友圈背景照片都是你们的合照。我们所有人都没想过,像沈主任这么冷情冷性的人,居然也能这么热烈的爱人。”
孙医生句句有感而发。
别说孙医生,白荔自己都没想过这一点。
沈今延爱她,爱得有目共睹,人尽皆知。
浮雕作饰的桌上摆着丰盛佳肴,今天大家兴致高,菜点得不少,只是宴席过半都有点转凉。沈今延侧过头来问她要不要再加点菜,白荔摇摇头,她刚下飞机没什么胃口。
这场宴醉得最厉害的是院长,他的话语间满是惋惜,说再丰厚的待遇也留不住一个要追寻爱情的人。所有人都知道沈今延要离开浮周去燕京,是为了白荔。
他在最后的工作收尾交接阶段,尽职尽责。
今天白天的时候,当他巡房回办公室时,看见里面围满了人,生疏面孔都有,都是他经手过的病人及其家属。他们手捧鲜花,礼物,还拉着横幅,横幅上写着沈医生医者仁心。
他们满眼真诚,热泪滚滚地感激着,然后祝沈今延从此前程似锦,生活幸福。
沈今延什么也没说,颔首表示感谢。他一一和他们拥抱,道别,寒暄几番后,人群散去,他坐在空荡荡的办公室,抬头望了一圈,最后目光凝在门口发呆。
几秒后,他的眼圈有些微微发红。
他也以为会在浮周一辈子,这个地方是他和她联接的开始,也是结束。
选择这个地方,是心底的一点残念。
直到那天,诊室的门被推开,驼色风衣的衣角飘进来,他抬头,看见那个只会出现在梦里面的人。
于是——他自愿地将命运再次改写。
*
五一的三天假,白荔的行程很满。
一家人去泡了温泉,沈今延兑现当初给桐桐说的话,说她做完手术就带她泡温泉。
泉水热气腾腾,白荔的视线也跟着氤氲。他们在单独的包间里,很安静,只有白满照陪着桐桐泼水嬉闹的声音,白枝则趴在池边背单词,还有一个月就高考的人,不敢懈怠。
白荔问她最近一次模考的成绩。
“四百九十多……”白枝有点丧,叹了口气,“照这样下去,本科都要考不上。”
“别有压力。”白荔宽慰道,“有个大学上都行,心态最重要。”
“好。”
“诶,姐夫你说,背单词有没有什么诀窍?”白枝问。
沈今延从水上托盘拿起一颗洗好的樱桃,喂到白荔的嘴里。樱桃红得厉害,他盯着白荔同色的唇,有些无奈地笑着:“……我想不出有什么诀窍。”
“啊?”白枝不理解。
白荔吐出樱桃籽,感受到味蕾间炸开的浓甜,说:“你姐夫他看一遍就记得,又不用背。”
“……”白枝愤愤地瞪了沈今延一眼,低下头去埋头苦背。
泡完温泉出来,白荔牵着桐桐在路边买彩色棉花糖。她蹲下身,轻声问桐桐:“桐桐怪不怪妈妈,让你和外公待在一起。”
桐桐摇头:“我喜欢外公。”又补了句,“当然也喜欢妈妈!”
白荔揉揉桐桐的头。
桐桐又说:“外公说妈妈要赚钱,桐桐会乖乖的等妈妈赚钱。”
“好。”她笑。
一直以来,白荔都会有些纠结,把桐桐全部托付给爸爸会不会不太好?桐桐会不会不适应?
看来都是她多虑了,爷孙俩都适应得很好。
面前车影如梭,白荔盯着其中某一辆车的尾标远去时,不禁想到鲁丽。
她后悔了吗?
只是谁又说得清楚?一念之差就会如隔天涯,后悔也无药。
*
五一过后,沈今延陪着白荔回燕京,他也正式在燕京安定下来。
白荔劝他不必着急重新投入工作,毕竟高压地快节奏生活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慢下来,给自己一些喘息的时间多好。只是沈今延的手机一天都没消停过,四处打来的电话,询问他如今在何处高就,有病人急需他医救。
打来电话问的,多是让沈今延无法拒绝的人,有他的博导,昔日校友,或之前对他有过帮助的人……
不管人站得多高,都逃不过人情世故。
才来燕京的第三天,沈今延就举白旗投降,“我还是赶紧投简历找个班上吧。”
“你还用投简历吗?”白荔趴在床头,在他耳边揶揄,“难道不是直接去一家医院,然后说你要在这里上班吗?”
沈今延被她逗乐。
说实话,沈今延还真有点不习惯这两日的清闲。他一番思索后,还是决定明天去面试。
白荔安静地听着。
还没等她问他准备去哪里,他便主动交代:“去南盛医院。”
南盛医院,要说明北是全国排名第一的医院,那南盛就是紧随其后的第二。
“完咯。”白荔笑着,“你去了后明北要掉第二名了。”
“真会逗你老公开心。”他拉过被子,将她卷到里面,亲了亲她的耳垂,低声说,“现在,也让你开心一下。”
白荔语塞。
她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阵阵潮热覆盖。
*
面试那天,是休息日,白荔刚好有时间陪他去的。
面试的速度快得出奇,从沈今延进院长办公室到出现,总共没有超过五分钟。白荔等在外面,坐在钢制长椅上用手机刷着新闻。等她重新抬眼时,沈今延已经站在她面前了。
白荔站起身:“怎么这么快啊?”她扫了眼沈今延手中的那一份简历,眼神不解。
沈今延是个做事一丝不苟的人,昨晚在和她做完后,他将她哄睡着,再到书房做了一份简历。
谁知道简历完全没派上用场。
南盛的院长听说沈今延要来面试,就早早地在办公室等着,心中犹豫纠结。不是在纠结要不要录用沈今延,而是在纠结沈今延到底会不会来。
那一份简历,南盛院长从头到尾都没有翻开过,只是拿在手里,毫不在意地掂了掂。
彼时彼刻的白荔在外面等着,也没有听到南盛院长对沈今延说的那句——要什么简历啊,沈今延三个字就是活简历了。
“那从什么时候开始上班啊?”白荔关心地问。
“院长让我今天就上。”
“……”白荔嘟囔,“这也太赶了吧,但我了解你,你一定是答应了。”
沈今延淡笑着摇头,说今天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
白荔好奇是什么事情,居然让一个工作狂推迟上班时间,她问了两遍,他却神秘地笑着保持沉默,让白荔更加抓心挠肝地好奇。
走出南盛医院大门,沈今延说:“陪我去取个东西。”
“快递吗?”
“嗯。”
可能是沈今延从浮周寄过来的东西到了。
沈今延的车前段时间就运到了燕京,还是那辆熟悉的黑色揽胜。她坐上副驾,系好安全带,倒了一粒白桃味的硬糖含在嘴里。有风从半降的暗窗灌进来,吹得白荔微微眯眼。
开了一段路出去后,白荔才发现这不是去物流园的方向。她望一眼后视镜:“这是去哪?”
沈今延平静说:“机场。”
“机场?”她不解,“我们去机场干什么?”
“去了就知道了。”
她没有再多问。
沈今延带她去的是机场货运站。她心里在想,他到底带什么东西过来了还得空运。跟着沈今延七拐八拐的走了半天,到了一个有小蓝亭子的地方。
两人在小亭子处办了访客证。
随后,白荔又跟着沈今延到业务厅,沈今延给工作人员报了航班号。
工作人员说货还没到,得再等等。
白荔更加好奇,凑到沈今延面前,声音俏皮地追问:“是什么嘛,今延!你就给我说嘛,好今延,到底是什么东西要让你亲自来取。”
她拉晃着他的西装衣角,不停撒娇。
沈今延有点招架不住,但还是卖着关子:“再等一会儿就知道了。”
正闹着,工作人员对他们说货到了。沈今延掏出身份证递过去,报了手机号,在手续单上签字后,又交了200块的提货费。拿着提货单,两人又原路返回。
沈今延把提货到交给一个穿黄马甲的工作人员。工作人员很快就找到了货,当白荔看见一个蓝色航空箱时,明显怔住。航空箱外面有一层网兜,她缓缓蹲下身时,工作人员拿剪刀把网兜剪掉。
透过航空箱的透气孔,她看见一双湛蓝色的圆眼睛。
那是一只橘猫的眼睛,很纯净的蓝色。也许是环境陌生,小猫眼里透着惶恐和不安,像白荔在非法猫车里见过的那些猫一样。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是一只很漂亮的橘白猫咪。
八字开脸,蓝色大眼睛,四蹄踏雪的爪子象征着招财之意。
与此同时,沈今延温柔的嗓音从上方传来:“喜欢吗?送你的。”
白荔当场哽住,送她的?
微风四起,周围的声音由近及远的淡去。她半晌无言后,呐呐冒出一句:“你怎么……”
沈今延也蹲下身来。
很神奇的是,猫咪在看见他后,眼里的惶恐瞬间褪去,然后很亲切地喵呜一声,仿佛沈今延是他很信任的人。
白荔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眼睛已经红了,她克制地问;“你什么时候知道我一直都想养一只猫的?”
“一直。”男人修长的食指伸进透气孔,摸了摸小猫的下巴,说,“在你十八岁的时候。”
*
那天回去的路上,白荔哭了一路。
沈今延原本要将航空箱放在后座的,她却不肯,执意地要放在腿上,然后抱在怀里呜呜咽咽个没完。她像个傻子似的,抹了眼泪低头去看猫,又忽地笑,笑着笑着眼泪又出来了。
风还在吹,沈今延在红绿灯的间隙会转头看她,问:“有这么高兴?”
白荔埋着头看箱里的猫咪。
她哽咽着说当然开心,又不止开心。其他更多的情绪是感动,她不想生孩子,他就尊重她。她想养一只猫咪,他就成全她。
好多时候都是这样,沈今延用尽一切手段,只为和她有着无尽的交汇。
“取个名字吧。”他说。
几乎没有思考,白荔又擦了一遍眼角的泪,说:“长乐。”
长乐。
长久安乐。
祝你,祝我,祝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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