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他们几乎是在水里打了一架。
时芷在被傅西泠拉回来的同时, 动作十分敏捷地踢出去一脚,蹬在他胸口。
可惜她力量方面不如傅西泠,借力失败, 没能脱身游出去,反被他拉回怀里,钳住手腕。
耳边充斥着水声,隔绝掉顶楼的月明风清。
池水被烈日灼晒过一整天,如同温暖丝绸。他们旁边是一米八的深水区, 目之所及都是幽幽的蓝色。
时芷去瞪傅西泠。
水域清澈,也还是有些刺激性,她眼周的皮肤泛红,楚楚可怜般,下手却一点都不留情面。
傅西泠刚擒住时芷的手腕,已经被她狠狠地咬住手臂。
唇形很美, 柔软地贴在他手臂上。
他在水里无声一笑,托起她的下巴,吻上去。
他们像两只水兽, 在水里争来斗去, 最终傅西泠单手擒住时芷的两只手腕, 按在自己胸前, 和她互相吮吻着沉入水底。
氧气几乎耗尽,才拉她浮出水面。
时芷蹬上一截池底阶梯,重新回到水深一米五的区域。
灵魂出走般的刺激感令人着迷。
她几乎脱力, 背靠在池边, 仰头轻喘着, 努力平缓自己的气息。
他们像刚经历暴雨,头发一直在滴水。
傅西泠淌水走过来, 搂着她的腰,把人抱上池边坐着,自己也拄着砌了防滑砖的边沿跳上来。
时芷很安静。
老实说,她是有点薄情,也有点翻脸不认人。刚才和傅西泠确实亲得很愉悦,但现在平复过一些情绪后,并不想有人打扰。
尤其不想听那种犹犹豫豫、唯唯诺诺的发言。
类似于“我们刚才”“对不起我只是”这种。
不得不说,傅西泠在某些方面,真的非常对她的胃口。
他身上有种痞劲儿,很随性,很松弛。
亲就亲了,绝不优柔寡断,也绝不做任何事后才去弥补的伪善行为。
很坦荡,大大方方问她:“想喝酒吗?”
今天时芷是过来帮傅西泠的忙,喝酒不用再给酒钱了。
所以那些或进口或国产的啤酒,她一样都没看上眼,毫不客气地指了指冰桶里最贵的几瓶:“香槟。”
傅西泠也确实大方。
他直接拎出里面最贵的,按住瓶塞晃几下,不借助任何工具,极娴熟地拧掉了软塞,随手丢进旁边垃圾桶。
怕碎玻璃伤人,泳池附近没有摆放香槟杯具,要去露台门口那边拿。
两个人都懒得折腾,干脆不用杯子。
他们并肩坐在波光流动的泳池边,沉默地轮换着喝掉了那瓶香槟。
时间太晚,那些远处楼群已经只剩下星星点点的灯光。
月亮依然明亮,时芷看了两眼,并没有生出“月色真美”的这类感叹。
她很偏执地认为,只有在有钱人的世界里,看月亮才是更美的。
哪怕月亮亘古不变地挂在天边,那些平常的夜晚里,它并不美。
那些夜晚,她要么在宿舍里埋头苦学,要么在酒吧里解决那些喝多酒言行失格的客人。
核对酒吧当日的收支、检查水电和天然气、关掉灯牌灯箱、走出酒吧拽下轴承生锈的卷帘门、用杀虫剂喷掉房间里的蚊虫
琐事一堆,从没有过闲心去看月亮。
傅西泠仰头喝掉最后一点香槟,放下酒瓶给工作人员打电话,吩咐他们可以找人上楼做清理工作了。
他举着手机走到休息区,拎了两份浴袍和毛巾过来,一份递给时芷。
时芷擦擦头发,披上浴袍,转头打量傅西泠。
傅西泠单手扯着衣服下摆,脱掉身上早已经湿透的黑色工字背心。
他穿上浴袍,又把毛巾搭在头上,随便揉了两下头发。
整个过程里,傅西泠都没有回避时芷。
甚至在感觉到她在看他时,也把目光回视着落在她身上,和她对视。
电话里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傅西泠盯着时芷的眼睛“嗯”了一声。
挂断电话,他才抬起胳膊,有意往自己手臂上看了看。
时芷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自己刚才咬他的牙印还清晰可见,挺深的。
“真狠。”
傅西泠半干的头发支楞着,系上浴袍袋子,问时芷:“要不要留下一起吃夜宵?”
不得不承认,刚才在水下感受很好,前所未有的愉悦。
时芷没拒绝,拿起手机放在浴袍口袋里,跟着傅西泠回了房间。
房间在办公室隔壁,里面有一些他的个人物品,大概是他在这边的固定落脚处。
进门处摆着几只1000%规格的bearbrick潮玩摆件,沙发里放着游戏手柄和平板电脑。
没有电视机,投影幕布占据了大半面墙壁。
时芷说:“我需要洗个澡。”
傅西泠点头,带她往卧室里的淋浴间走:“你在这边吧,衣服去我衣柜里拿,有新的。”
他话是这样说,但时芷没碰那些贵得要死的短袖T恤。
她已经没有钱再去买一件新的还给傅西泠了,洗完澡直接穿着浴袍走出来。
时芷拿起吹风机打量几眼,觉得傅西泠太会享受了,连吹风机这种小电器都很讲究。
风力舒适,不像她的那个,吹不好还会把头发卷到后面去。
头发吹干,带着余温柔顺地散在颈侧。
傅西泠就坐在外面的沙发里。
应该也洗过澡了,头发吹得半干,短碎盖没有特意吹造型,额前碎发软软地趴着,显得没有平时看上去那么坏。
不过,当他抬眼,还是一张海王脸。
傅西泠勾手:“出来得正好,过来看看夜宵吃什么。”
时芷皱眉,作为经常被压榨的劳动力,敏感地发问:“夜宵谁给你做?酒店厨师?”
“厨师是有工作时间段的,谁半夜一点半给你做饭吃?我不是那种假公济私的老板,点外卖,过来挑挑看。”
很多人是介意其他人碰手机的,傅西泠好像没这种习惯。
他把手机丢给时芷,让她随便点。
酒店地段好,在最繁华热闹的街区,附近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店有很多。
时芷喜欢吃辣,无辣不欢,且越辣越好。
是个早起去食堂吃生煎包,也要在碟子里连放三勺辣椒油的人。
让她挑,她点进去认真看的当然都是酸辣粉、麻辣烫、香辣蟹、麻辣小龙虾、毛血旺
傅西泠站她身后,也跟着看了几眼,渐渐品出时芷的偏好。
点餐中途,进来一通电话。
时芷转身,傅西泠却没接手自己的手机,就挨在她身边抬手往屏幕上一滑,接听,然后按了扬声器。
朋友说:“西泠,楼下8911,我们几个凑局子打狼人杀呢,来不来?”
傅西泠说:“不去,你们玩吧。”
他没说原因,朋友反应很快,扬着声音“哦”了一声,大笑着:“那可不打扰了,不打扰了哈哈哈哈,你忙,你忙吧。”
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通话结束,页面自动返回到外卖APP。
时芷置若罔闻,点完单,发现傅西泠依然没有要拿自己手机的意思,好像接个手机能累死他。
于是她问:“你瘫痪了?”
傅西泠对答如流:“被咬了,很疼。”
“要输付款密码了!”
“你输呗。”
傅西泠像是困了,坐回沙发里,仰靠着,对她完全不设防一般,懒洋洋地开口:“选7777尾号的那张银行卡,密码是991107。”
点完外卖,房间陷入安静。
时芷和傅西泠隔着不到半米的距离。
窗子敞了一扇,隐约听见楼下某个房间爆发出来的吵闹笑声。
时芷和傅西泠静静地对视着,目光千丝万缕般勾缠在一起。
傅西泠伸手,时芷把手递过去。
他握着她的手腕拉她入怀,扶住腰侧,直接亲上去。
洗澡后傅西泠换了套衣服,黑T恤,宽松的休闲裤,敞着两条大长腿陷在柔软的皮质沙发里。
现在加上时芷的重量,陷得更深。
她单膝跪在他腿间空隙的沙发上,手按着傅西泠心脏的位置。
掌心下强有力的心跳,扑通,扑通,令人指尖发麻。
傅西泠突然偏头,笑道:“是不是太过分了,真就只穿浴袍?”
浴袍带子松了,领口开叉向下延伸。
他的指尖落在她皮肤上,轻轻向下滑,停触在某处。
时芷紧绷一瞬,呼吸瞬间就乱了。
结果听见他调侃:“我妈妈脾胃不好,中医老师给她针灸时,会落针在这个位置,听说,叫中朊穴位。”
说完,他帮她把浴袍领口拉起来,整理好,连浴袍带子都解开,又重新打结。
时芷感觉被耍了,很暴躁地想要找回场子。
她去咬傅西泠的耳朵,又被他挡住了。
傅西泠语气有些无奈地说:“我定力没有你想得那么好。”
看见他耳根处皮肤泛红,时芷才满意地退开。
刚觉得自己算是扳回一局,发现傅西泠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她浴袍口袋里拿走了她的手机。
“傅西泠。”
他似乎也没有乱看的习惯,做完自己想做的,就把手机递回来。
时芷拿到手机,看了看。
傅西泠果然把自己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了。
“原来你的黑名单里不止我一个人,这么多,都是追求者?”
“我不加追求者的联系方式。”
“为什么,嫌麻烦?”
如果是之前,时芷应该是能察觉到傅西泠的反常的。
他在套话,很明显。
但刚才他低着头帮忙系浴袍带子时,头发碰到时芷颈间皮肤,有些痒,惹得她多少有那么一点些心不在焉。
她随口说着:“我谈恋爱并不会因为哪个人追求我、做过什么,被感动了才去谈,这种情况不存在。我要想谈,才会去谈,所以加追求者联系方式没必要。”
傅西泠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像无意间一句好奇之言:“现在呢,遇见差不多的人,会有想谈的想法么?”
“完全没有。”
时芷回神时,有些狐疑。
他却没看她,垂头看着手机上的订单信息,还在用挺开玩笑的语气说,“刚才看见,你黑名单里还有几个老师,连老师都拉黑,厉害了”。
外卖点了香辣蟹和小龙虾,距离近,配送也快。
房间的座机电话响起,傅西泠了然地拿起电话,听都没听就直接放下挂断。
起身往门口走。
酒店的送餐机器人就站在门外,显示屏上亮着一双笑眯眯的眼睛:“您好,您的物品已送达,请您尽快取出”
在深夜,傅西泠对着机器人竟然展现出难得一见的温柔语气。
他拎出外卖袋子,说:“辛苦了。”
时芷愣了一下。
她在酒吧见过许多深夜不归的客人。
有人离开后,满地废餐巾纸和果皮;有人烟头乱丢,把沙发都给烫出窟窿;有人酒后无德,出门随地吐痰、小便
傅西泠是她见过的许许多多人中,面相最偏冷感的那个,甚至有些攻击性。
但这一整晚,他在她身边却连根烟都没点过。
看来面相不准确。
只从面相来看,傅西泠还像个重口味的家伙。
结果真正吃起东西来,时芷才发现,傅西泠其实不太能吃辣。
半只香辣蟹都没吃完,他唇色已经深了几个度。拧开矿泉水,一口气喝掉小半瓶。
喝完,又开始盯着时芷看。
在泳池边那些餐食点心口味都很淡,时芷没吃两口,这会儿确实饿了,剥虾吃蟹动作都挺快的。
傅西泠说:“帮你剥?”
时芷直觉他这句无厘头的话是没安好心,但又不明原由,冷瞥他一眼:“什么意思?”
傅西泠也不明说,只说在B大附近那家小龙虾店遇见过她。
那家店在学生间口碑很好,时芷经常是跟着沈嘉他们去的。
想想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肯定是见过沈嘉给她剥小龙虾的样子。
“无聊。”
过去没仔细想过。
她的确是喜欢沈嘉身上那种温文尔雅的气质,也喜欢他的彬彬有礼。
但当沈嘉不用她亲自动手、帮她剥掉所有的小龙虾壳,或者,当沈嘉小心翼翼地靠近、吻一吻她的额头
时芷并不觉得心动。
甚至有些扫兴。
所以,那些和她向往相悖的情绪,是为什么?
酒精作用,夜又太深,脑子浑浑噩噩转不开。
直到夜宵吃完,这个问题也没想明白。
傅西泠说自己喝过酒,时间也太晚,不打算送时芷回去了,让她在这边暂时休息一下。
反正就在酒店里,房间有的是。
他把自己的卧室留给她,离开前说酒店有供应早餐,到上午九点半。“直接拿着房卡过去就行。”
时芷睡了一觉,醒来刚好在上午九点钟。
简单洗漱过后,叫玲玲帮忙寄闪送过来的衣服也都到了。
拆开闪送纸箱来看,多少有点哭笑不得。
玲玲是个实心眼,之前时芷和沈嘉在一起总买浅色衣服,就觉得,时芷肯定是喜欢浅色的。
也是难为玲玲,生生把她压箱底的一条米黄色衬衫裙给翻出来了。
时芷换上裙子,下楼吃饭。
天热,穿衬衫裙实在不舒服,在电梯里忍不住把最顶端那颗扣子给解开了。
傅西泠看见她时,她正在喝一杯鲜榨的果汁,盘子里的煎蛋和吐司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和时芷隔壁两桌的几个人,是昨天在泳池派对里见过的熟面孔。
姚姚也在其中。
所以傅西泠端着餐盘走过来,时芷还抬头对他笑了笑。单从表象来看,还挺温柔的。
他们没太聊天。
显然,深夜亟欲已经过去了,今天万里无云、阳光明媚,理智也重回脑海。
彼此都知道,之前的合作关系到昨晚已经是结束了。
时芷对傅西泠这个人,感觉很复杂。
以她的直觉,他对她有着某种莫名其妙的高关注度。
如果是合作期间,这种对她的关注是不需要计较的,因为对她有利,甚至会让合作变得更顺利。
但现在合作结束了。
时芷想起两句话。
一句是万冉问的,“肯在你身上花这么多钱,那个人是不是想泡你?”
一句是昨晚傅西泠问的,“现在呢,遇见差不多的人,会有想谈的想法么?”
如果他
傅西泠此刻就坐在时芷对面,慢条斯理地在喝一份早餐粥。
他手臂上的牙印还在。
比昨晚冷淡些,没怎么抬头看她。
时芷摸不清傅西泠这边的情况。
她当然不希望傅西泠对她有意思,更愿意他们之间是没有任何感情掺和的荷尔蒙吸引。
这样方便些,后面的合作也比较好谈。
如果他有其他心思,那合作不谈也罢,起码不至于惹麻烦。
酒店餐厅很大,有不少商务型住客,在这个时间已经抱着笔记本电脑在餐桌谈项目了。
姚姚他们吃过早饭,陆陆续续离开餐厅。
在姚姚走后,时芷和傅西泠不约而同地放下手里的餐具,看向对方。
眼里都有些类似思索的感觉在。
餐厅里弥漫着烤面包的甜香,住客们的声音交汇在空气中:“请给我们煮两份面,一份小馄饨”“您好,这边有宝宝椅吗”“爱丽丝,你要不要也喝一杯牛奶”
环境温馨,他们这边却充斥着剑拔弩张的气氛。
早晨起床,傅西泠已经接到过酒店员工的电话。
工作人员告诉他,他们在楼顶泳池里捡到过一串白色的和田玉手串,被他的朋友认领走了。
是位姓时的小姐。
而时芷手腕上,正戴着那串白色的手串。
傅西泠看了几眼。
她对手串的关注度出乎他意料的高。
细思却又不太像睹物思人、爱屋及乌这类有些放不下的情绪
傅西泠摸不透时芷的想法。
但他很清楚,她刚才瞥过来那一眼很警惕,是对他抱有怀疑的。
时芷应该已经开始怀疑,他会刻意卷进她和沈嘉感情问题里的目的。
或者说,她早在怀疑,只是选择在这个节点把问题拿出来计较。
傅西泠垂头想了想,觉得问题不大,笑了一声才抬起头,直视着她的眼睛:“嗨,林萌。”
时芷比他想象中反应要强烈些,她眉心皱得非常紧,眼神也很凶。
总觉得下一秒,她就会拿起手边那把切吐司的餐刀给他两下。
“你查我?”
傅西泠摇头:“你为什么不会觉得,我以前就认识你呢?”
时芷疑惑地看着他:“你吃错药了?”
最早见到时芷,是在傅西泠上大学的时候。
那时候家里有个项目在外省,打算把酒店建在旅游业发展得比较好的城市。
傅西泠家在他很小时,就在培养接班人。
他五岁跟着长辈去酒店建筑工地查看施工进度;
十二岁已经能听懂高层会议里的发言站队;
初中毕业开始读曼昆的《经济学原理》;
到高中时期长辈已经像和成年人对话一样,认真和傅西泠商讨酒店里的工作安排和商业策略。
所以傅西泠的父亲去外省考察时,顺便带上了放假在家的傅西泠。
希望拓宽他的商业视野,吸取更多经验。
出门办事少不了各种人情往来,谈正事之后,当然也会有些应酬酒局。
一群中年人,喝多了就会开始聊过去、聊曾经,聊他们那个年纪里很多无法避免的压力和无奈,然后渐渐都红了眼眶。
全场只有傅西泠一个晚辈没喝酒。
他不太想以醒眼去看醉人的脆弱,于是从饭局里抽身,叼着烟往饭店旁边的胡同里走。
席间某位叔叔提过,说附近有一所高中,以管理严格出名,假期天数也少得可怜。
但升学率是很不错的,叔叔的两个孩子都在那所高中上学。
确实碰见过几个穿校服的,连走路都在看学习资料。
也有例外。
一个女生走在前面,步子迈得很大,身后一个男生追着:“林萌你等等我,求你了,等我把话说完好吗?”
他们路过傅西泠面前时,男生几乎马上要追上女生,打算拉她的手腕,被女生避开了。
人影匆匆而过,停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
“林萌,我真的很喜欢你,你就不能看看我么?我已经很努力了,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做,你才会感动?”
相较男生的情绪激动,女生的声音明显平静太多了。
她说:“你的意思是,让我把学习的时间分出来一些,用来浪费在没用的感情上面?”
别说那个男生,连傅西泠听见这句话都跟着一愣。
他就没听过谁拒绝人会是这种说辞。
真是学霸吗?
这姑娘不会是已经不耐烦到极致了,跟那儿演戏呢吧?
男生声音更高了:“我不会耽误你学习的,你也知道,刚开学我们坐同桌时候,我就已经对你有好感”
女生打断他:“所以,我容忍你够久了。”
傅西泠坐在转角处的台阶上,以他的角度,是看不见他们的。
那天他可能真有点无聊,也可能是女生清冷的声线和发言让他有点好奇。
他夹着烟,探头去看了两眼。
墙壁旁有一片个人家栽种的大丽花,枝叶繁茂,巨大的花苞开得正盛。
他们的身影显露在花朵间隙中。
两人穿着一样的深蓝色校服,男生比女生高半个头的样子,挺白静的。
但没有女生白,气势也没有女生酷。
女生抱臂站在那里,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总有种“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的感觉。
“林萌,我为你做了那么多,在晚会上那首歌也是唱给你的。全班同学都知道我喜欢你,别的班也有人知道。他们都说咱们还挺般配的,我真的不明白,你究竟为什么不能考虑我?”
女生沉默几秒:“麻烦你以后不要再有多余的行为,自我感动。”
她准备走了,傅西泠也准备坐回台阶开下一把游戏,但男生飞快抱住了她。
这行为就很没品了。
傅西泠皱眉,打算出去帮个忙。
女生有自己的解决方式,直接一巴掌打过去,胡同里响起非常清脆的耳光声。
她说:“你刚才的话我录了音的,再做多余的事情,我会把录音发给班主任和你的家长。你的行为既然班里有不少人知道,相信会有人帮我做证。”
女生始终是一种很从容的态度,说完就转身走开了。
过了好一会儿,男生才失魂落魄地离开。
傅西泠是在准备回饭店时,捡到了那个女生掉落的校牌,就在刚刚他们停留过的位置。
他不小心踩到,把上面的小夹子踩碎了。
傅西泠把校牌捡起来,拇指抹掉浮灰,蓝底照片里女生的面容清晰地落入眼中——
一头柔顺的锁骨发,肤色很白。
长得漂亮,但没有半点笑意,臭着一张脸,目光非常犀利,很有野心的感觉。
傅西泠第一次看见女生这种眼神,晚上回酒店房间后,躺在床上还琢磨过。
校牌上有她的名字和班级。
名字是,林萌。
他想,“萌”这个字取得过分不贴切了吧,就那姑娘的性格,哪里和“萌”沾边?
隔天傅西泠特地打车去过一趟那所学校,还算挺有心的吧,在早课前去的。
在校门口对面的早餐店里坐了一个多小时。
那些学生进校门前,都需要接受检查,专门有人等在门口查校服、头发和校牌。
上学时间,满街道都是同样校服的人。望眼欲穿,终于看见女生背着书包的身影。
傅西泠结账走出早餐店,打算把校牌还给她。
没走几步,发现不对劲,那女生根本没在往校门方向走。
他把烟往耳朵上一别,跟着她拐进学校旁边的小路,眼看着那位叫做“林萌”的小妹妹,冷着脸把书包丢进围墙。
然后她退后,助力跑两步,翻墙进了学校。
傅西泠手里的打火机都掉了:“我去”
他在那地方只待了几天,项目考察结束就跟着老爷子回家了。
校牌没还回去,对“林萌”印象倒是挺深的。
“所以你说,我在遇见你时,会不会感到有些诧异?”
傅西泠端起咖啡杯,喝了两口:“你不止名字变了,性格也和我记忆里不太一样。”
他们坐在临窗口的桌位,阳光落进来,窗棂阴影像分界线一样,把桌子分割成两部分。
时芷皱着的眉头就没松开过:“你认错人了。”
傅西泠笑了一声:“我记性真的还可以。代表学校出去参加过记忆类竞赛的,冠军,记错人的概率很低。”
时芷没有认下“林萌”这个名字,也没再举例否认。
她沉默着,像在思考。
“我接近你的目的,就是这个,第一次和你做交易时就问过了。”
傅西泠放下咖啡杯:“现在,你应该可以和我说说,你昨晚没走,今早也愿意留下吃个早饭,是为了和我谈什么了。”
17
餐盘里只剩下半块吐司, 金属餐刀映着阳光,有些晃眼。
时芷垂着眼,很像在看吐司边缘的切割痕迹。
其实没有, 她在逐帧回忆遇见傅西泠后,他的所有举动。
傅西泠确实在第一次交易时就问过她,“你名字不错,以前就叫这个,还是后来改过”。
那时候, 时芷觉得他是不会同自己再有交集的陌生人,敷衍地回答,“没改过”。
傅西泠还问过她,有没有打过人、以前什么时候遇见过纠缠不清的追求者
当时觉得他有病,现在仔细想想,那些莫名其妙的试探, 倒也算能够说得通。
所以,傅西泠对她的接近,仅限于好奇?
时芷仍有不解:“就算我改过名字, 也应该是陌生人才对。你的好奇心是不是太过了些?”
傅西泠很从容, 正慢条斯理地吃着他那份松露滑蛋。
听完她的问题, 他放下叉子, 用纸巾擦了擦唇角,发言非常嚣张:“我有钱,有时间, 为什么不能对自己好奇的事情一探究竟?”
时芷一时语塞。
他说的, 好像也有道理?
九点半, 早晨结束供应,周围时常有工作人员走动, 收拾餐桌卫生。
食客退去,那些嘈杂也消失了,只能听见餐具堆叠时的轻微碰撞声。
餐厅已经不再是方便说话的地方。
时芷和傅西泠很默契地停住对话,打算回房间再继续谈。
路上遇见两个漂亮女生,傅西泠应该是和她们很熟悉,走过去聊了几句。
时芷等在电梯旁,目光探究地看了两眼。
她想起初次见面,傅西泠倚在酒吧沙发里那副浪荡公子哥的样子。
这种人,应该不会轻易对谁有意思吧?
时芷暂时放下对傅西泠的猜疑,回房间后,开门见山地谈正事:“前两年,酒吧那边有传言说要建会展中心,后来这个传言不了了之了。你之所以会出现在酒吧,是不是因为那个会展中心的项目,有些眉目了?”
房间里被打扫过,地面整洁,喝过的矿泉水瓶也都收走了。
时芷坐在沙发里,用手遮了一下阳光。
傅西泠其实没想到她要谈的是这件事,颇为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她今天穿的是乖乖女风格的连衣裙,米黄色,像奶酪。
眼神却不是那么回事,很有势在必得的坚定。
时芷是在暑假后发现端倪的。
近两个月酒吧的收益比过去好一些,最开始她是没有多心的,还觉得那些多出来的收益,搞不好是傅西泠消费出来的。
但她整天在酒吧里,留意到这条街来了一些非常眼生的面孔。
那些生面孔,玲玲他们都见过。
老钱也说最近有几个人常来,他们还去光顾街上的其他店,在面馆、炒菜店也遇见过。
时芷花了点心思,把单日流水都找出来。
傅西泠的账单非常好认,他花钱大手大脚,哪桌是他点过的,一目了然。
去掉他的花销,酒吧也还是比之前收益好些。
作为一条被时代淘汰掉的老街,附近没有娱乐场所,也没有商圈和办公楼。
所以时芷猜想,那些新面孔是过来完成某种工作的。
傅西泠给她比了个大拇指:“你很敏锐,会展中心那个项目是有些消息了。但你想要什么?”
如果连傅西泠这种身家都会出手,应该是块肥肉。
时芷想了想:“我猜,现在除了你家里,还有很多人都想要分一杯羹。”
毕竟会展中心项目顺利启动,附近流量会大增。
时芷的舅舅和舅妈属于底层没什么消息渠道的普通小生意人。
但有钱的企业很多,能嗅到商机的人也很多,绝不可能只有傅西泠。
时芷说她了解那条街上的店家,可以帮傅西泠透露一些外人难以打听到的消息。
“如果你能利用我的消息得到想要的,那我需要一些酬劳。”
傅西泠挺喜欢看时芷放慢语速、边说话边留心思索的样子,比他还像个生意人。
“你想要多少?”
“我要多少,取决于你能在那条街得到多少。”
傅西泠忽然笑起来:“我堂哥要是有你的这种头脑,我大伯都不会被他气到脑溢血。”
傅西泠的野心也很大。
他知道那附近不止要开展会展中心项目,还要建商场和地铁站。
如果能在那边铺开生意,收益会非常可观。
所以,他要的不是几家商铺那么简单,对时芷也不需要有所隐瞒:“我想要所有店面。”
傅西泠等着时芷狮子大开口,时芷却只说:“十五万。”
如果时芷再多一些生意场上的实战经验,她就会知道自己把底线暴露得太早了,没有给自己留下博弈空间,反而给了对方拿捏她的可乘之机。
还好,她的谈判对象是傅西泠。
他并不想压榨时芷,提醒道:“少了。”
时芷并不贪心:“我只需要十五万。”
十五万。
还没有她还给他的那袋子现金数目大。
很多老生意人面对金钱的诱惑,都不一定能够守住本心。
时芷身上,却很有种“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味道。
傅西泠喜欢她的行事风格:“如果你是我合作名单里的企业代表人,我会排除所有名字选择跟你合作。”
时芷皱眉:“什么意思,你现在是不想和我合作?”
“很想和你合作。”
但傅西泠也不会放过打听她的机会:“我现在更好奇,你对你每个追求者都那么心狠?还是说,那个男生做了什么惹你不开心的事情?”
傅西泠提到的男生,是当年被时芷打过一巴掌的那位。
她没什么和人推心置腹的经历,这种问题换个场景,无论谁来问,她都一定不会回答。
但现在,时芷是卑微乙方。
那些商铺间的消息如果她不说,傅西泠也应该能查到,时间早晚的问题。
所以她的优势只在帮他争取时间。
傅西泠笑盈盈地坐在对面,等她开口。
时芷忍着脾气回忆——
她只是不谈恋爱,不是有暴躁症。
如果不是那个男生的所作所为真的过分,她不会动手。
男生叫李明韬,和时芷做过一个月同桌。
后来班级里按照成绩名次安排座位,李明韬成绩只能占到班级十五名左右,而时芷一直在前三名里。
座位自然就分开了。
记忆里,时芷没和李明韬说过几句话。
她本身就不是开朗活泼的性格,对别人也不太关注。
在她的视角来看,李明韬和班上其他同学是一样的,属于她无感的范畴。
李明韬最初和时芷表示对她有好感时,她就明确拒绝过了。
真正让她反感的,是李明韬之后的一系列操作。
李明韬很高调,和很多人说过喜欢她。
经常时芷一进班级,就会感觉气氛不对,拉开座椅,果然能够发现他买来的各种东西。
包括但不限于零食饮料、早餐、文具用品、毛绒玩偶、鲜花
时芷把东西统统退还。
但李明韬不罢休,继续表演他的深情人设。
运动会假借给运动员加油,在台上读带有表白意味的藏头诗;
文艺表演上台唱歌,暗暗改和她相关的歌词;
有时候时芷做完课间操回来,会发现自己书包里的书都被包了新的封皮
这类事情应该还有很多,具体的时芷已经记不清了。
只记得生活多有被打扰,真的很烦。
“如果你从外面回来,发现保温杯里的水被人动过,还敢喝么?”
也许李明韬只是“好心”,把水换成了牛奶、温水之类。
但应该没有人会喜欢被并不熟悉的人触碰私人物品,时芷也一样。
傅西泠给的评价是:“他那巴掌,挨得不冤。”
他其实还想问问名字的事情。
但时芷讲完这些,已经开始不耐烦了,面无表情地看着傅西泠。
眼睛里的意思很明显:你还有完没完,能不能谈正经事?
傅西泠都没问她的内部信息大概关于什么,爽快地说:“合作愉快。”
“嗯。”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三场交易,基本信任还是有的。
时芷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告诉给了傅西泠——
街上一共三十六家商户。
其中二十多家都是租房在做生意,房产最多的房东,姓田,是一位已经年过六旬的老爷子。
时芷的舅舅和舅妈和田老爷子关系很好,一度叫人家“老爹”,逢年过节都要去探望。
有机会和田老爷子把事情谈拢,能得半条街。
“茶叶店和烟酒批发是同个老板,去年提到生意转让,心里价位是七十五万。面馆后面的三家店是租户再出租的,和他们谈没用”
傅西泠认真倾听着。
他忽然意识到,时芷不是天生具有商业头脑,她只是生活所迫,不得不步步为营,为自己谋求生路。
她想抓住每一个机会翻身。
可是时芷才大三。
应该给予她保护的家人都去哪了?
合作谈完,时芷打算走了,她还要回酒吧看店,坚持不肯留下来吃午饭。
傅西泠拿了车钥匙:“送你回去。”
“不用,既然和你合作,暂时别被街上邻居们看见我们一起比较好。”
“那给你打个车吧。外面太热,免得你中暑。”
对于这次合作,时芷唯有一点不放心。
她站在门前:“傅西泠,这次只谈钱,我们之间不用走得那么近。”
傅西泠听懂了时芷的意思。
“不用走得那么近”就是不挽手臂、不接吻、不亲密。
她是在划清界限,也是在试探他。
“没问题。”
傅西泠不动声色,表情很像“本该如此,没必要特地提出来”。
时芷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离开。
在这之后,傅西泠真的没联系过她。
再收到他的消息,是某个闷热的夜晚。
“几点忙完,我去找你。”
“正事。”
时芷让傅西泠夜里一点钟以后再过来。
还叮嘱他,来的时候不要到酒吧正门,从后门进来,右转,走库房旁有员工通道的楼梯。
三楼最里面那间,是她的房间。
时芷难得有耐心打了这么大一串文字过去,结果傅西泠回她一句语音。
他声音里带着些调侃的笑意:“时老板,这是打算和我偷情么?”
时芷没理他。
夜里一点钟,酒吧关店。
万冉、玲玲和老钱他们都回去了,走前高高兴兴和时芷摆手,说要去逛夜市。
她也摆摆手,打开后门门锁,回到楼上卧室。
时芷戴着耳机在听网课,没留意傅西泠是什么时候上来的。
察觉到有人时,耳机已经被摘掉一只。
时芷下意识用手肘向后击,被傅西泠挡住了。
“你进来怎么不敲门?”
“敲了,也听见你哼歌了,你没理我。”
傅西泠在工字背心外面穿了件短袖衬衫,很有设计感,像刚从T台上下来:“你平时住这里?”
“嗯。”
时芷的房间并不宽敞。
窗子很小,显得有些闷;衣柜是过去年代的老款式,柜门上镶嵌镜子的那种,又大又占空间。
电风扇立在角落,敬业地工作着。
刚从外面抱回的几件晒干的衣服,放在单人床上,没来得及收。
屋里只有一张椅子,是时芷学习时坐的。
她把那张椅子拖出来:“坐吧。”
“来和你说说你舅舅和舅妈的事情。”
傅西泠没坐,跟着时芷一起拿着衣服去往衣柜里挂。
刚说了个开头,他敏感地停下来,问时芷:“店里还有其他人?”
除了万冉和玲玲,不会是别人了,平时她们并不会经常来找时芷。
不说是逛夜市去了?不会这么巧吧?
时芷凝神去听。
那种上楼梯慢悠悠,像梦游般的踢踏声一听就是玲玲
玲玲进人房间不喜欢敲门,时芷当下拉了傅西泠的手臂,把他推进衣柜里。
“你先”
傅西泠不知道犯什么病,反手把她也拽进衣柜,然后关上柜门。
空间逼仄,已经能听见玲玲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时芷压着声音:“你有病吗?”
傅西泠笑着:“我怕黑。”
他似乎抬手推了推那些衣架,头顶一阵滋啦啦的声音。
没等时芷说什么,房间门被推开。
然后传来玲玲疑惑的声音:“时芷姐去哪了?”
玲玲拨了电话,时芷的手机在床上振动。
小姑娘满腹狐疑地自言自语:“出门怎么手机也没拿?”
衣柜里一片黑暗,充斥着木料和洗衣液混合的味道。
时芷的背贴在傅西泠身上。
电风扇在外面做无用功,根本吹不开盛夏夜的燥热。
傅西泠的呼吸声清晰地落在耳边,很暧昧。
玲玲这个死心眼,一直不肯走,留在房间里等时芷。
衣柜缝隙落进来的光源微不足道,傅西泠碰了碰时芷的肩,在她转头瞪他的同时,他也刚好垂下头要和她说话。
傅西泠的鼻尖或者嘴唇,从她的眼角处扫过脸侧,时芷呼吸一滞。
他也顿了几秒,才轻声说:“你家那个傻姑娘,是不打算走了?”
18
玲玲是个善良的傻姑娘。
她留在房间里, 没有乱碰时芷的私人物品,哼着跑调的广场舞曲,很好心地帮时芷点燃了一盘蚊香。
衣柜是舅妈不知道从哪里捡回来的老物件, 柜门不严。
时芷侧抬着头,从她的角度,刚好能看见那道缝隙露进来的光源落在傅西泠脸上。
光线不足两指宽,斜晃于他眼睛和鼻梁处。
傅西泠的眼睛盛满光,像琥珀, 呈现出金棕色。
衣柜没有那么高,他不得不一直垂着头,开口说话时,温热气息扑在时芷的颈窝里。
被她瞪得不再说话后,呼吸又一声声落在时芷耳中。
衣柜里越来越热,时芷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发根有些汗意。
玲玲不知道在臭美什么, 走到衣柜前照镜子,转圈和摆pose的脚步声只和他们一门之隔。
傅西泠轻笑。
时芷不满地伸手,向后摸索, 掐他。
能清晰地听到他倒吸冷气, 随后, 傅西泠握住了她的手臂。
他这样的动作, 几乎是在环抱着时芷。
手臂处皮肤贴靠,空气闷塞。
他们身旁挂了两件衣服,稍有大动作衣架就会发出声音, 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也不是。
不敢轻举妄动的只有时芷。
玲玲离他们这么近, 傅西泠还不知道收敛, 甚至对她吐槽了在衣柜里闷着的感受。
他说:“热。”
他的唇近在咫尺,脸都挨到她的耳侧皮肤, 吐出这个字的气息,像有人用羽毛在她颈窝扫过。
时芷有种感觉,只要他再向下一点点距离,就能吻上她的脖颈。
的确很热。
热到呼吸都不再顺畅。
外面突然一阵手机铃声,玲玲接起电话:“喂,万冉姐,我在等时芷姐回来呢,可是她不在房间里啊,手机也没拿”
实在是太安静了,连电话里万冉的声音都能听个大概。
万冉一定是又喝多了,声音又懒又无奈。
说教着玲玲,“你把东西放那不就行了,非等她回去干什么?快来接你姐,你姐困了,要回去睡觉”。
玲玲连声应着,终于走了,下楼梯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时芷几乎是在确认不会被听见的同时,推开衣柜门。
房间里都是蚊香的味道。
她没回头,不自在地摸了摸耳垂。
刚刚在衣柜里,有种生理上被勾引的感觉。
脑子不清明,想到的都是以前激吻的刺激感。
她去拉开一扇窗,才转身去看傅西泠。
傅西泠正抱臂靠在衣柜门上,垂了些视线,若有所思般。
他抬眼看时芷,目光绝对算不上清白。
非常蛊。
半夜把人约到卧室来谈事情,是欠考虑的。
时芷和他对视着,能察觉到彼此间某种贪念来势汹汹。
是傅西泠先扯开了话题,居然若无其事地谈起正经事。
他自顾自拉开那张椅子,坐下,说他们已经联系过哪位姓田的房东,也联系了街上几家商户
时芷坐在床边,难得分神。
手机里播放着的网课没关,她拔掉耳机,关掉网课;
桌上放着一盒车厘子,是刚才玲玲送来的。要务尔耳起舞二爸已,不应季时卖得很贵,小小一盒,贴着“53.07”的价格。
她眼睛扫过这些,最终还是不受控制地看向了傅西泠。
傅西泠已经起身,旧折叠椅发出声响。
他走到她面前,打了个响指,俯身平视时芷,眼睛里带着笑意:“走神了?”
时芷微微仰头,硬是板着脸色:“没有,你继续说。”
原本时芷以为,傅西泠会顺着她的那些消息,先约见她舅舅和舅妈,许他们一些好处,再由她舅舅和舅妈引荐他去见房东田老先生。
傅西泠比她想象中更有心机,直接找到这条街上舅妈最大的“敌人”。
那家女老板长得漂亮,和舅舅眉来眼去被舅妈看见过,从此成了舅妈最恨之入骨的人。
傅西泠的人高价收了“敌人”那家店,还放出消息,有个二代人傻钱多想做点买卖,傻兮兮地看中了这条街。
这破地方不值钱,不如赶紧脱手。
很多人主动联系,想要把半死不活的店面盘给脑子有泡的二代,生怕错过这个大冤种,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好机会了。
“敌人”那边拿到钱,脸都要笑烂了,舅妈眼红得不行。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
舅妈主动联系过几次傅西泠的人,都没得到积极回应,不甘心,直接去找了田老爷子。
店面是田老爷子主动要卖的,提出来的,算是傅西泠比较理想的成交价位。
其他盯着这条街的企业,要走的流程非常多。
他们要派人评估考察,要开项目报告会,要经过层层领导签字点头,还要商讨价格
傅西泠越过了所有流程,亲力亲为,比所有人下手更快,也更准。
他说:“你舅妈真是个煽动天才,没有她在中间夸大其词,有几家还不会这么容易就原意把生意转手。”
舅妈确实是那种性子,只要她想,死的都能说成活的。
滔滔不绝,危言耸听,特别适合做销售。
时芷刚这样想完,就听见傅西泠说:“你舅妈该去找个销售类的工作。”
“明天我的人和你舅舅舅妈约了见面,能不能稍透露一下,他们的心里价位大概是多少?”
时芷拿出电脑,开机,开始清算库存。
店里的所有囤积商品都加进去,按照卖价的百分之八十计算,很快拉出一个价格。
她把电脑转过去,给傅西泠看:“我舅妈肯定是希望你把货物接手,你只需要在这个价格上再加两三万,就能拿下来。”
椅子已经挪到床边,傅西泠手肘支在膝盖上。
他只扫了电脑屏幕一眼,就开始偏头看时芷,看到时芷心慌慌的差点翻脸,才笑着说:“我怎么觉得,店里存货按售价的百分之七十计算,你舅妈就会接受?”
时芷没说话。
他继续说:“不但会接受,还会配合我撺掇其他人尽快把店出手。这个时候,我才会答应多付她三万。”
时芷知道,傅西泠说的才是对的。
舅妈会接受他这个价格,还会眉飞色舞地感恩戴德。
傅西泠还揶揄她,说什么“到底是一家人,还是胳膊肘往里拐的,连合作伙伴都不顾了”。
他明明都知道该怎么谈,才能利益最大化,还过来假惺惺找她咨询什么?
时芷有些生气:“那我明天联系供货商,挑最贵的酒送来几十箱。”
傅西泠环顾这间陈设简陋的房间:“没觉得你舅舅和舅妈多偏爱你,你还挺向着他们。”
“所以,你给他们什么价格?”
“你都发话了,就按你说的给呗。”
聊完这些,已经是夜里两点半。
傅西泠起身:“我走了,萌萌。”
原意只是逗逗时芷,觉得她这种一点就炸的性格脾气,过去能起名叫“林萌”还挺有意思的。
时芷的反应不太好。
不是被叫“小芷”时那种酷酷的状态,反而像是被人狠狠戳了一刀。
她在听见“萌萌”这个称呼的同时,腰背猛然挺直。
神经紧绷着,缓缓转过头
傅西泠的懵怔只有一瞬间。
他不明原因,也还是在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给时芷道歉:“抱歉。”
时芷保持着紧绷的状态,将近半分钟后才摇头,淡淡地说:“没事。”
看着真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傅西泠突然有点后悔那天答应的“不用走得那么近”。
也不算突然,刚才在衣柜里就挺后悔的,现在更后悔而已。
“萌萌”这个称呼,应该是戳中了时芷某段不好的回忆。
傅西泠有意分散她的注意力,招惹她。
“我们怎么说也是合作关系,收购没结束前,还要再见挺多面的。你有什么忌讳,要不要和我说说?”
他说,不然哪天惹到她都不知道,怕时芷公报私仇,订百八十箱死贵的洋酒,让他买单。
“我不喜欢萌萌,也不喜欢林萌。以后不要叫这两个称呼。”
时芷依然坐在床边,腿上架着笔记本电脑,抬头看着傅西泠:“你之前说好奇我为什么改名字对吧?原因很简单,我爸死了。”
时芷像是在讲别人的事情,面色平静。
她说,她的生父是个赌鬼加酒鬼,每天回家只有两件事:
翻箱倒柜找钱、带着满身酒气对家人动手。
“有一年冬天他在外面喝多了,醉倒在马路边,是冻死的。”
“后来我妈妈带着我换了座城市生活。”
蚊香盘燃了四分之一左右,香灰落在地板上。
纱窗上趴着一只灰色的蛾,窗外传来流浪猫的叫声。
傅西泠听完时芷的话,第一个反应是非常心疼。
她越平静,越让人心疼。
第二个反应是想去抱抱她,但忍住了。
最后他才反应过来,时芷这种性格,为什么会忽然原意和他说这些?
傅西泠看着时芷,确定她不是在谈心。
所以
时芷知道他是顾及她的原因,才肯过来谈谈给酒吧的停业赔偿款。
在酒吧这件事上,时芷帮舅妈明着占了他这边一点便宜,所以用他好奇的事情,和他做了交换?
要是时芷能在为自己争取利益时,能这么上心,傅西泠会更心甘情愿一些。
时芷显然不需要任何同情和安慰,说完这些,把电脑关机,起身:“走吧,我跟你下去锁门。”
酒吧装修已经很多年了,当年流行的木制楼梯边角漆体掉落,踩上去有咯吱声响。
他们并肩走过狭窄的楼道,下楼到后门。
时芷推开门板往外看了看,确定街道上没人,冷漠地说:“可以走了。”
这一刻真的非常像偷情。
在傅西泠眼里,时芷冷静地用她的过往经历交换利益时,不如在衣柜里呼吸错乱时可爱。
他更愿意她是在某次喝酒时,认真和他谈谈这些事情。
傅西泠在外面谈生意,从来没这么吃亏过。
总有点憋屈。
从她身旁走过,忽然停下来,收回已经迈出门槛的脚,转身靠近时芷。
“你”时芷皱着眉后退。
身后是装了空酒瓶的几摞纸箱,退了两步就被逼进死角。
傅西泠目光很深,沉沉地看着她。
某种情绪被瞬间点燃,叫嚣着,跃跃欲试。时芷仰起头,几乎是有些挑衅地回望。
看着他垂头凑近。
就在时芷想要违背约定和他缠吻在一起时,傅西泠偏头了。
他没吻她,只在她耳边说了句“晚安”。
走前,还用指尖勾弄时芷发烫的耳垂,坏笑着轻轻一拨:“走了。”
19
傅西泠这个混蛋。
时芷盯着他的背影骂人, 关掉酒吧后门,连落三道锁。
回楼上看到那盒车厘子,才分了部分注意力, 稳下心绪,给玲玲发微信。
时芷不太会说漂亮话,拍了照片发过去,“水果收到了,谢谢。”
熬得太晚, 但时芷睡得不算安慰。
凌晨四五点钟时窗外传来一阵电动自行车报警的声音,吵醒了她。
她摸到枕头下面的手机,发现玲玲的回复。
很长,写作文似的,把过来送车厘子但没找到人的过程给叙述了一遍。
玲玲大概是睡懵了,夜里三点半还在梦游操心, 说过来时看见酒吧后门没关,提醒时芷一定要记得锁门。
“我昨晚看见过想逃单的那个人,就在酒吧附近转悠, 看见我还瞪我。我怕他会报复咱们, 时芷姐一定要锁好门呀!”
时芷怕吵醒玲玲, 没再回复, 想着有什么事情白天见面再说。
她是该和玲玲他们三个好好谈谈,舅妈这么急着把店出手,他们这边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玲玲就不说了, 大大咧咧的也不太会在这方面藏心眼, 老钱和万冉也没能察觉就很不对劲。
按照傅西泠说的, 他的人今天就会跟她舅舅和舅妈见面。
事情谈妥,只要合同一签, 玲玲、万冉和老钱就会面临失业。
只是不知道舅妈打算什么时候说这件事。
待舅妈找到时芷,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后。
舅妈进门一脸忧愁,先和三个员工说酒吧经营困难,一直在赔钱,打算出手不再继续做了,说过之后,叫来了时芷。
舅妈的开场白是——
“时芷啊,你也知道我和你舅舅这几年过得多辛苦。”
“你妹妹是学艺术的,花销大,舅妈还想送她出国读书的。”
“你也知道舅妈手里不宽裕,现在有人肯接手咱们这个酒吧,舅妈觉得是个不错的出手机会。”
“店多少存货你是知道的,就砸手里了,赔进去不少钱,还得给员工发补偿工资”
“唉,舅妈不能再照顾你了。”
“再开学你也大四了,是大姑娘了,找找实习工作什么的,也不是没有办法照顾自己。”
“人总要独立的,对吧?”
如果不是时芷早就知道傅西泠那边会赔多少钱给舅妈,只看舅妈这种眼睛通红的可怜表情,她可能真的会相信。
只不过时芷没想到,舅妈会这么快让她搬家。
她在酒吧的行李不算多,有一部分在学校的宿舍里。
搬走的那天,一个二十八寸的行李箱,收进了时芷的全部家当。
学校还在暑期,时芷没地方可去,找了家开在医院附近的小招待所。
五十块钱一晚。
天还是那么热,时芷戴了一顶鸭舌,拖着行李箱往医院方向走。
手机响了一声。
是傅西泠在联系她,他在微信对话框里发来位置共享。
时芷从来没和人位置共享过,不知道傅西泠又在搞什么馊主意。
她点了“加入”后,没再管。
又走出去几分钟,傅西泠打了电话过来:“要去哪?”
时芷没打算和傅西泠说太多,回得很简单:“医院附近。”
“生病了?”
“没有,在搬家。”
傅西泠那边沉默片刻,才开口:“顺着现在走的这条路,再往前走两百米左右,有一家叫Aurora的咖啡厅。你进去坐坐,我安排人给你送冰咖啡和冰淇淋蛋糕。二十分钟我就来。”
“你来干什么啊?”
傅西泠只说“找你有事”,说完就把电话挂断。
时芷在咖啡厅里坐了十几分钟,喝掉冰咖啡,蛋糕只吃了半块。
余光里,一辆SUV很利落地停进路边的车位里。
她如有所感地转头,看见傅西泠表情很冷地甩上车门,大步走过来。
门口风铃叮铃当啷,傅西泠推门而入。
他坐在时芷对面的单人沙发里,瞥一眼放在她身侧的行李箱:“准备搬去哪里住?”
前几天傅西泠一直在事必躬亲地忙工作,衣服都连着穿了两天没换,今天才终于空出时间洗了个澡。
本来想着约时芷吃个晚饭,没想到下午坐在办公室里听人汇报工作进度时,听见了这样的话——
“合同还差两家,酒吧那边速度最快,住店员工今天就能搬走,明天我们的人就可以去验收了。”
酒吧里唯一住着的,就是时芷。
傅西泠在派人谈合同时,特地没有要求过交房时间。
但手底下的工作人员说,酒吧老板自告奋勇要求尽早停业,想快些把赔偿款拿到手。
傅西泠想起和时芷的上次见面。
她不惜剖开伤口,也希望帮舅舅和舅妈争取到多一点的赔偿款目。
她舅妈的行为,在他看来是妥妥的背刺。
傅西泠不认为时芷的舅妈会让她搬去家里住。
现在看来,他猜对了。
时芷捏着一个金属小勺子,在搅动餐碟里融化的一滩冰淇淋蛋糕。
她有些漫不经心地说:“招待所,在人民医院附近。”
傅西泠听完,连个犹豫的时间都没有,直接站起身,提了她的行李箱往外走。
时芷一愣,放下勺子,追着他快步走出去:“傅西泠,你干什么?”
“带你去我家。”
下午三点钟,很热,阳光很刺眼。
离开空调房间,晒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时芷不愿意去,皱了眉打算反驳,但傅西泠没给她机会,直接把行李箱装进车子后备箱里:“有事找你帮忙。”
“什么事?”
他不答,语气发沉:“上车。”
时芷跟着坐进车里。
车子发动,她听见傅西泠说:“你胆子也是够大的,那些招待所楼下一排寿衣店、花圈店,卫生堪忧,估计还会有蟑螂和老鼠”
蟑螂和老鼠,酒吧楼上也有。
重要的是,离她开学还有十几天,招待所的价格算下来比较合适。
她反问:“所以呢?”
后面傅西泠没再说话,沉默地开了一路车。
也不知道这位二世祖遇见什么不顺心的事了,满身戾气。
时芷索性闭着眼,靠在副驾驶座位里闭目养神。
车子一路开到傅西泠居住的小区,驶入地下停车位。
时芷来过,不陌生。
傅西泠下车,从后备箱提出她的行李箱,对她一偏头:“走吧。”
回到住处后,傅西泠脸色才有些缓和,丢了瓶矿泉水给时芷,终于愿意开口说话了:“你舅妈怎么和你说的?”
时芷简略总结:“哭穷,说是赔钱出兑。”
看傅西泠的表情,他似乎很想骂脏话。
但他只是皱了皱眉,坐在沙发里喝掉半瓶矿泉水才说:“我给她按百分之八十算的,额外多加了五万块。真就一分钱都没给你?”
时芷摇头:“没有。”
她情绪并不高。
换了平时有精气神的时候,在傅西泠拎她行李箱往咖啡厅外面走那会儿,她就会跳起来和他打一架,根本不可能莫名其妙地跟着他回家。
但今天,确实没有这份心情。
傅西泠就坐在她身旁,用矿泉水瓶戳了她手臂一下:“欸,你要是不爽你舅妈的处事方式,那五万就不给她了,反正也没写进合同里。”
“不用。”
时芷已经习惯了亲戚们对她避之不及的态度,她不想听谁安慰她,也不想在背后议论亲戚们的不是。
只想安静地待会。
还好,傅西泠不是个啰嗦的人。
他陪着她安静坐了很久,然后拉着她的手腕,把她带到家里存酒的那间房间门口,和之前说的一样:“自己选。”
“不怕我喝多了,在你家里耍酒疯吗?”
不知道傅西泠的戾气是什么时候消的,他一脸无所谓地笑了笑,说他有的是钱。
“你要真喝多了砸个十件八件的东西,也犯不上心疼。”
他拿了两瓶红酒出来:“可以试试这个,国外酒庄的好年份葡萄酒,口感不错。”
傅西泠家里采光好,光线过于明媚。
他关了窗帘,遮住那些刺眼的光,像给内心失落的人,造了一场提前到来的黑夜。
他家里挺多昂贵的设备,投影仪幕布落下来,傅西泠找了个美剧在放。
画面很高清,像在自己家里拥有一个小型的电影院。
时芷问了一句:“这东西贵吗?”
他说:“十几万吧。”
是什么高科技技术这么值钱?
时芷又多看了两眼,仰头喝空第一瓶红酒。
傅西泠扯回刚才的话题。
他指了家里的几样陈设,和时芷开着玩笑,告诉她:
待会儿真要是喝多了,混凝土风格的那个小边几别砸。虽然挺丑的,但那是他表姐送的。他表姐很小心眼,发现了容易找他算账。
咖啡机最好也别冲动摔掉。
那是他这儿装修时,他二姨夫特地从国外买回来的。他二姨常年做美甲,他怕他二姨“九阴白骨爪”下不留他小命。
说到这里,傅西泠补充一句:“就是逼我喝苏打水的那个二姨。”
至于他家里的那些潮牌手办、游戏机、音响,包括十几万块的投影仪,都随便砸。
那些是他自己买的,坏了正好可以换新的。
能听出来傅西泠的家庭氛围很好了。
时芷垂着眼睑想,他可真幸福啊。
这个下午,时芷边喝酒,边被傅西泠拉着胡扯。明明他自己都没看过的美剧,还非要给时芷当解说。
但那些消极的情绪,好像也是在他那堆胡扯里,慢慢散掉的。
酒瓶喝空三个,她才想起来问:“你不是说,有事找我帮忙?”
傅西泠拿出手机,说是姚姚的妈妈前几天和他妈妈一起逛街,提到了他有女朋友的事情。
知子莫若母,他妈妈不信,明里暗里问过他好几次了。
时芷又开了一瓶红酒:“不会是要我和你去见家长吧?”
“你愿意吗?”
“不愿意。”
“那不就得了。”
傅西泠拿手机对着时芷拍了一张照片:“不用那么麻烦,反正你也不用回酒吧,就住我家吧。”
时芷猛然抬眼,看着傅西泠。
他也看她,看着看着,渐渐弯起唇角:“没别的意思,就是方便我偶尔拍张照片发群里,让他们知道我的确是有女朋友了。”
傅西泠把手机丢给时芷,里面是他的微信页面。
他刚刚往家庭群里发了张时芷的照片。
没拍正脸,只是拍了她垂头在开红酒的样子,头发散落在肩头。
时芷的疑问是:“这种在你家喝酒的女孩子,你爸妈知道了会同意?”
而傅西泠的回答是:“他们不管这些,只会觉得我能喜欢的女孩,肯定是有过人之处。”
傅西泠叫了外卖。
时芷喝完第四瓶酒就不再喝了,跟着他一起吃了些东西。
傅西泠吃相很好,为人也还算绅士。
他说今天时间太晚,他懒得折腾,暂时留下休息休息。
后面他会把房子留给时芷,自己住酒店那边,刚好也能方便工作。
夜里十一点钟。
时芷在亲眼目睹傅西泠用消毒湿巾把指尖擦干净的动作后,忽然说:“我之前说的,喝多了在你家里耍酒疯,不是砸东西。”
傅西泠垂着头,还在擦手。
指骨修长,皮肤似乎很薄,被擦得关节处有些发红,手背透着淡青色的筋。
他没意识到时芷在想什么,还玩笑了一句:“想吐的话也随便,明早阿姨会来收拾。”
时芷要是在他起身去丢那团湿纸巾时,跟着一起站起来的。
傅西泠把一团湿纸巾丢进垃圾桶,转身,差点撞到时芷。
他脚步一顿,下意识发出疑惑:“嗯?”
“我说的酒疯,是这个。”
时芷迎着他,一步步靠近,再靠近,几乎贴在傅西泠身上。
攥了他的衣领,凑过去。
她身上带着好闻的葡萄酒香气,在几乎碰到他的嘴唇时,才堪堪停下来。
傅西泠表情挺克制的。
但也还是在时芷的身体继续靠近时,难以抑制地滑动了喉结。
气息交错。
时芷微微向上抬眼,安静地看着傅西泠,她知道他眼底的某种情绪越来越汹涌。
就在他把手扶上时芷的腰侧时,她突然后退了。
傅西泠抬了下眉。
时芷就在灯光璀璨的客厅里,倒退着往卧室的方向走。
她笑得特别要命,把前些天那两句话全部还给傅西泠。
“走了,晚安。”
20
借住在傅西泠家里, 生活突然变得格外清闲。
不用忙那些酒吧里的各类杂活,也不用对付蚊虫和老鼠。
傅西泠本人不常回来,只有他雇的家政阿姨会在每天上午十点钟, 准时用钥匙打开门锁,提着一些新鲜蔬果,来清理卫生。
偶尔也会带来些鲜花,去叶剪枝,插在花瓶里。
阿姨话不多, 时芷也一样。
有时候,她看着阿姨打扫过的这个“家”,干净整洁又宽敞明亮,会在心里冒出很多感慨。
这是时芷居住过的,最舒适的环境了
小时候她跟着爸妈住在厂房家属楼里,面积不算大, 大概有四、五十平方米。
时芷对那里最深的记忆,是床底下那些没打扫干净的灰尘积块。
半夜里林孝平带着浑身酒气推开家门,时梅就会暗示惊醒的时芷, 让她快点躲到去床下。
她在床下听见林孝平的咒骂, 也听见时梅的惨叫和哭泣。
在时芷小学三年级那年, 林孝平死了。
妈妈时梅带着时芷离开了那座城市, 回到老家。
他们借住在大舅家里。
尽管时梅每天抢着做各种家务,时芷放学回来也会在麻将馆帮忙收垃圾、被人差着跑腿买烟买啤酒,也还是听见大舅妈的抱怨。
“你妈瘫痪了我们是该照顾的, 尽孝道。但现在你妹妹也带着孩子住过来时勇, 我们的生活也不宽裕啊!”
后来时梅出事了。
时芷在小学六年级时, 搬到大舅妈娘家亲戚经营的小饭馆里,住过不到一年。
上初中后, 又辗转搬去过二姨家里、小姨家的理发店。
最后才是酒吧。
但这些经历,没有让时芷变得自怜自艾,反而成了她的“垫脚石”,激着她一往无前。
环顾四周,有钱人的房间又大又明亮,傅西泠说过,那台小小的投影仪要十几万。
时芷盯着它,种种野心全都写在眼里。
“总有一天,我也会有的。”
她开始找实习工作,对着电脑研究怎样把简历做得精彩,再对着手机研究招聘类APP里释放出来的信息。
高端社区哪里都好,就是离热闹街区有些远,不如普通居民楼方便。
时芷做好简历后出门寻找打印店,没有车可以代步,走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回来。
外面热得要命,时芷用简历扇着风进门,没留意玄关桌上放着车钥匙。
她随手拿了一支笔,把头发绾起来,正打开冰箱拿矿泉水,身后响起傅西泠的说话声:“在找工作?”
时芷有些意外,转身:“什么时候回来的?”
“半小时前。”
傅西泠显然是刚刚洗过澡,穿着一件黑色浴袍,站在刚才她路过的餐桌旁。
他正拿着她刚打印好的简历在看。
A4纸张被连续翻了几页,他笑着读出来:“有耐心,能很好地进行团队协作真的?”
“自我评价”这种东西,当然是揣摩着用人单位的心思,编出来的。
不然怎么办?
难道要她写:“耐心有限,钱多就干”“团不团队不重要,想搞钱”“想买房子,想买车,还想买十几万块的投影仪”。
时芷走过去,把那份简历夺走了。
傅西泠拦了她一下,却没抢简历,很欠地拿走了她手里那瓶没开封的矿泉水,据为己有。
她在发作的边缘,深吸一口气
结果吸入肺里的,都是傅西泠身上清爽的沐浴露味道。
傅西泠头发是半干着的,是被空调风吹得过分干燥的空间里,唯一潮湿的存在。
他在时芷爆发前拧开矿泉水,拿了两个玻璃杯出来。
一人倒一杯,平息了她的怒火。
傅西泠喝着矿泉水,问:“要不要我帮你找份工作?”
“不用。”
之前傅西泠答应过时芷,在酒吧停止营业后,会帮助万冉、玲玲和老钱提供一些工作机会。
他说到做到,确实有给安排过。
玲玲和老钱会去酒店做最基层的工作。万冉则拒绝了工作邀约,准备去跟着姐妹去南方,发展二手奢饰品倒卖的生意。
傅西泠说过,他用她那些情报换来的利益,远远比她想象得多。
如果她坚持只要十五万,可以在其他方面多提些要求给他。
“像找工作这种事情,帮你个小忙,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损失。”
时芷是不准备欠傅西泠太多人情的。
何况,
忆樺
她自信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凭本事找到一份好工作,应该不会太难。
但傅西泠的确是个可靠的合作伙伴。
时芷也是真心感谢他,语气比以前相处时缓和了不少。
在拒绝他的帮忙之后,还会顾着这位富二代的自尊心,多加了一句:“等我实在找不到,再找你吧。”
难得听到时芷这样说话,还和他来处事圆滑这一套?
傅西泠笑着应声:“好像是比以前耐心了些?”
然后就看见时芷瞬间变脸,目光里像掺着小刀似的,嗖嗖飞过来。
他大笑着走回房间,换了一套衣服,再出来直接坐到时芷身旁的沙发里。
“和你说个事儿”
傅西泠懒洋洋地陷在阳光里,头发变成金棕色。
他说,他让他的人和在其他房主谈合同时,都提了时芷的舅妈。
看见时芷猛然看过来,他才笑了:“听懂了?”
时芷明白傅西泠在做什么。
他在布局。
那些店铺老板现在拿到的赔偿款目,只在眼下来看,肯定是比他们的心里预期要高,因此个个欢天喜地。
但其实,他们是吃亏了的。
他们有信息差,不知道有会展中心和大商场的项目,未来两三年,那附近就会繁华起来。
如果店铺能到那个时候再出手,价值会翻上好几倍。
他们也许会有拍着大腿后悔的时候。
而傅西泠的人,把功劳都算在了时芷舅妈身上。
现在那些老板有多感谢她舅妈的煽动,未来就会多恨她舅妈。
“你的人怎么说的?他们会觉得舅妈是额外收了钱吧?”
“怎么,不忍心?”
时芷摇头。
哪怕东窗事发,舅妈顶多是精神层面的压力,绝交几个好友,受几句埋怨或者几记冷眼,仅此而已。
这种程度的“报复”,能帮时芷出一口气,又顾着是她的亲戚,没有真的在利益上伤害到他们。
不得不说,傅西泠的尺度拿捏得刚刚好。
“谢谢。”
“客气了。我这个人喜欢双赢,最不乐意看见的就是合作伙伴吃亏。”
投在招聘APP里的简历有很多人事联系,消息叮叮咚咚不断从手机里传出来。
傅西泠跟着凑过来看了几眼,他眼光可高了,那几家公司他一个都没瞧上。
时芷准备记下来,查查看,他已经都在心里给pass掉了。拿了她手里那支笔,在指尖灵活地转了个几个花样。
“别看了,都不行。”
“为什么?”
傅西泠自己就是老板。
还是他家里爷爷、爸爸、大伯和小叔联手出来培养的预备役接班人,多少也有点本事。
他直接俯身过去,时芷面前的本子上写了十几个公司名称和联系电话。
写完,用笔点了点纸张:“这些企业都比较适合你。招不招人我不知道,你可以去他们的官网看有没有招聘信息,或者打电话过去问。”
他挨在她背后,距离很暧昧。
但正事分了时芷的心。
她没见过谁能够默写出这么多电话号码,因此有些怀疑:“不会都是你家亲戚开的吧?”
“我家势力哪有这么大?”
傅西泠拿出手机,给她看,通讯录里一个人都没存过:“和你说过了,我记性还行。”
“不要帮我打招呼。”
“放心。你都已经拒绝我了,我为什么要做狗拿耗子的事情?”
说完这些,傅西泠起身准备走了。
走前让时芷配合他,拍了一张她埋头看电脑的照片,发进家庭群里。
然后对她晃晃手机:“走了。”
傅西泠偶尔会回来。
提一大盒加麻加辣的小龙虾,和她吃个夜宵;或者只是回来换个衣服、取份文件。
某次傅西泠去B大的朋友那边过夜,隔天早晨,给时芷带来了生煎包当早餐。
也有一次,傅西泠是在早晨回来,进门刚好撞见时芷在做早饭。
在生活上,时芷的技能点挺满。
能自己换电灯泡,也能自己解决水管堵塞和电脑死机问题。
做饭也算娴熟。
傅西泠进门时,时芷人在厨房,一心二用。
用右手里的汤勺,搅动着锅里的白粥。同时,左手拿了颗鸡蛋,在料理台边沿轻磕,游刃有余地单手把鸡蛋打入煎锅中。
粥锅沸腾的蒸汽和煎蛋的油烟,统统被排烟机吸走。
她穿着短袖家居裙,头发绾了个很随意的髻,几缕碎发落在耳侧和后颈。
似乎是听到关门声,转过头,把鸡蛋壳丢进垃圾桶,随口问他:“吃早饭么?”
傅西泠说:“好啊。”
时芷多煎一颗蛋,白粥也分一碗给他,还用冰箱里的沙拉醋拌了生菜和焯过水的西兰花。
平时的时芷看着都太酷了,突然露出这么居家的风格,令傅西泠很不适应:“我是第一个吃你做的早饭的人?”
“不是。”
“还有谁吃过,沈嘉吗?”
时芷看他一眼:“当然不是,你想什么呢?”
前几天傅西泠写下的一串公司名称,时芷都去查过了,还真的有几家的招聘岗位很对口。
时芷投过简历了,昨天下午还和其中一家的HR联系过。
鉴于这些,时芷今早的话也多了那么一丁点。
她说她以前借住在亲戚家,有弟弟妹妹,上学前需要做三个人的早饭。
傅西泠很了然:“找工作的事情,挺顺利?”
时芷看着他:“不顺利。”
“不顺利早冷着脸把我轰出去了,还能给我做煎蛋?”
不知不觉间,傅西泠成了和时芷关系走得最近的异性。
当时她并没有意识到。
也没想过,哪怕是在和沈嘉谈恋爱的时候,她也没有这么轻松、自然地同沈嘉对话过。
开学前的最后几天,七夕节到了。
时芷对这类节日缺少关注,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所以,傅西泠抱着一束玫瑰花出现在玄关时,她真的是愣了一下。
“送你。”
“你有病吗?”
时芷甚至怀疑,傅西泠是和哪个情人表白,被人拒绝了。
傅西泠不闹了。
“我表姐非要我把女朋友带回去吃饭,我说我们二人世界呢。来,拜托你抱着这玩意,让我拍个照。”
时芷臭着脸,把玫瑰抱在怀里,低头避开正脸,理了理长发:“拍。”
傅西泠拍完照片,才把纸袋递给时芷。
纸袋里是一瓶红酒,说是报酬。
说完,很利落地转身,往门外走。
时芷调侃他:“去见真女朋友?”
傅西泠眼睛里噙着笑意:“很惨,没人约。要不你这瓶酒分我喝两杯?”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