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时芷很傲气。
这种脾性一半来源于天生, 一半来源于时梅对她的影响。
为家庭放弃工作、被一个劣迹斑斑的烂人打压多年,有过这种经历,在某些问题上时梅难免会偏执。
可事实证明, “做女人一辈子不能低头”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
时芷记得时梅和“闺蜜”拉着手,彻夜长谈过;和大舅妈关系没那么僵前,也抹眼泪诉说过和林孝平婚姻里的委屈。
可时梅的脆弱,并没有换来呵护和疼惜。
只换来了“闺蜜”的背叛;
换来了大舅妈知道损失的财物中有姥姥的一万块时,歇斯底里的抱怨, “难怪林孝平活着时候总对你动手”。
真心不一定换来真心。
暴露软肋换来的可能只是致命一击。
所以时芷从不掉眼泪,不示弱,也不低头。
这个晚上也一样。
窗帘密闭,万籁俱寂,只有茶几上的加湿器在插卡通电后自顾自地喷云吐雾着。
傅西泠其实是个不错的床搭子,不急色, 为了舒缓她的生涩,连接吻都变得柔和、耐心。
但真正开始,时芷就后悔了。
她没找对姿势, 对自己太过自信了, 陌生的疼痛感让她懵了一瞬, 又硬撑着不肯低头示弱, 还想尝试着动几下
傅西泠偏头咳了一声,制止她,扶着她的腰, 让她躺下, 浅吻她颤着的眼睑。
他很温柔:“别动, 我来。”
这座城市曾在时芷的梦魇里反复出现,一切熟悉景物都让她感到害怕。
每次回来“看”时梅, 无论落脚在哪处,她都没办法睡得安稳。
这是唯一一个夜晚,那些对周遭事物厌恶与怀念的复杂感受,全部如同西沉的金乌般退去。
只有满溢的心悸,沓潮而来。
过了最初的紧张,时芷沉浸在愉快体验里,只感觉傅西泠体温很高,完全没想到他是在发烧。
洗过澡后,傅西泠仍然像个暖炉,把她搂在怀里睡了整晚。
时芷终于睡了个好觉。
睁眼,手机上显示已经是上午九点半,窗帘和卧室的百叶窗都没开,暗沉沉的,仍然像深夜。
身边的床位是空的,她腰肢酸,窝在被子里犯懒着又眯了几分钟。
“滴”,酒店房门被刷卡打开,傅西泠从外面进来。
时芷披着浴袍坐起来,看他。
这个人真是半点不委屈自己,昨天来时只穿了皮衣,嫌冷了,竟然出门买了件长款羽绒服穿,还买了皮手套。
外面下着轻雪,傅西泠摘了皮手套,掸掉羽绒服毛领上已经融了的雪水粒。
时芷喜欢后来他那些带着狠劲却又克制力道的冲撞,有点着迷,从他进屋起就目不转睛看着他。
傅西泠抬眼,撞上她的视线,也开始看她。
不知道是不是时芷错觉,傅西泠比平时话少些。
他把手套和脱掉的羽绒服都丢在沙发上,弯腰捡起沙发旁边的空啤酒罐,丢进垃圾桶。
然后顿了顿动作,捡起一个撕开的、小正方形包装袋,也丢进垃圾桶里。
他坐在沙发上,手肘搭在膝上,继续看她:“去吃早餐?”
声音有点哑。
昨晚在耳边叫她放松的,也是这样的声音,很性感。
时芷对酒店餐厅里那些早餐不感兴趣,披着浴袍从床上起来,朝着傅西泠的方向走几步,停在离他一米远的距离。
浴袍带子没系紧,领口开叉很低。
她故意的,撩他:“你不是说过,有个穴位叫中脘什么的,是这里”
傅西泠都没等她说完,起身靠近,双手捧住时芷的脸直接吻她。
她和他接吻着后退,脚跟踢到飘窗。
无路再退。
卧室门半掩着,挡着客厅的光,室内昏昏暗暗,像昨夜还未过去。
从始至终,傅西泠只问了一句“确定要么”,在她用吻他耳朵这个动作回答后,床头的抽屉被打开。
傅西泠拿了个东西折返,动作干脆地擒了她的手腕,帮她转身,按下她的腰
他们在酒店待到下午,乘飞机回去前,又去了一趟“心理卫生中心”。
傅西泠两只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问她:“夏天不在你舅舅家小酒吧和学校宿舍的两天,也是来这里了?”
漫天飞雪,时芷看着在院子里散步的三两个病人和医护人员,淡淡地“嗯”了一声。
“走吧,该去机场了。”
时芷走出去两三步,转头去看。
雪花簌簌,不断落下,有个穿白大褂的中年医生站在门口,招呼着院子里的人说:“回来吧,雪太大了”
傅西泠抬手,帮她戴上了羽绒服上的帽子。
同样也是这句话,“雪大了”。
飞机落地,先去了傅西泠家里。
在一起的两天时间里,傅西泠就只咳过那么一两声,做的时候也挺在状态,时芷始终没有发现他在发烧。
她还以为,那种体温是某些时刻特有的。
在傅西泠自行吃过退烧药后,她缠着他接吻,还挺不满意:“你为什么不烫了?”
“因为退烧了。”
“什么时候发烧的?”
“在你以为我发情的时候。”
傅西泠笑起来还真挺帅,调侃着说,好歹对你的床搭子多点人道主义的关心,行吗?
请假只有两天,要上班。
时芷早起,站在浴室镜子吹干头发,回卧室时,傅西泠这个刚病过的人,正懒洋洋地靠着床头在看手机。
她拉开窗帘,阳光斑驳落在他脸上,他抬手挡了一下。
仔细想想,傅西泠这两天,话是真比以前少。
时芷莫名来了些占有欲,趁着还有时间,和傅西泠谈判。
她拉了一下傅西泠家居裤上的带子,很强势地开口:“和你其他朋友都断了,床搭子就只能有我一个。”
傅西泠套上工字背心,“嗯”了一声。
“当然,如果只是出去喝酒、唱歌的时候和谁看对眼了,亲几下摸几下这种,无所谓。”
时芷上班时间傅西泠是知道的,说不上几句话她就得走了。
他叼着烟回头,没点,表情不是很好看:“意思是,如果你有看对眼的男的,也会和人家亲几下摸几下?”
时芷赶时间,张口就来:“遇见合适的也不是不可能。”
傅西泠看她半天,给她比了个大拇指:“行。”
时芷提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走到卧室门口,又转头:“傅西泠,我警告你,不许在我工作上动任何手脚。”
“知道。”
从外地回来之后,他们见面比较频繁。
日子转眼到平安夜、圣诞节那两天,时芷调职到兴荣集团总部就很少加班,按时打卡下班,走出公司。
天太冷,电动自行车不能骑,只能去乘地铁。
时芷走过喧哗热闹、灯火璀璨的商业街,接到傅西泠的电话。
“在哪?”
“还有三分钟到地铁站。”
“看见你了,站那儿别动,我过个红绿灯路口就到。”
时芷举着手机转头,看见傅西泠的车停在斑马线后面。
他戴着无线耳机,没什么表情,等灯,可能是看见她看过去了,他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上车后,时芷问傅西泠,这种日子怎么也没和朋友们出去热闹。
傅西泠说开了一整天的会,累,不乐意出去。
再遇见红灯时,傅西泠递给时芷一盒巧克力,说是合作方送的。
“送别的女生吧。”
“不是让我都断了吗?你吃吧,开过光的。”傅西泠说完就开始笑。
“你有完没完。”
时芷对甜食没兴趣,拆开看看,觉得造型还都挺好看的,拿起一颗,塞嘴里。
车厘子夹心。
她非常不喜欢,皱眉转头,想问傅西泠车上有没有纸巾,打算吐掉。
红灯还剩五秒。
傅西泠倾身过来,吻走了她嘴里的巧克力,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发动车子,左手握着方向盘,递过来一瓶矿泉水。
傅西泠可能真的是累了,回家没打游戏,就坐在沙发里处理文件。
他偶尔抬头,看两眼时芷写了删、删了写的论文片段,偶尔也和她说一两句的话。
论文就很难写。
时芷挺专心的,结果傅西泠突然凑过来亲了她一下,把她脑子里排好的思路都给打散了,气得她拿了桌上的纸抽盒要动手。
傅西泠躲开:“别动那盒纸抽,开过光。”
自从傅西泠知道她带着的玉手串开过光,经常拿这事出来和她开玩笑。
可气的是,只要他说“开过光”,无论是什么东西,时芷都会下意识先护一下。
本来她是挺在意“开过光”这件事的,傅西泠天天念,逮着个羊肉串、麻辣小龙虾也诓她说“开过光”,都把她给说脱敏了
连那串和田玉手串,时芷也没以前那么重视,经常忘戴,落在傅西泠家。
可能是对傅西泠的防备心渐消,时芷自己都有些发觉,她落在傅西泠家的东西越来越多。
这天早晨,时芷站在公司门外等,等傅西泠来给她送工牌。
他开着他那辆张扬的跑车出现,可把时芷给气得不轻。
周围很多人好奇地递来目光,她拿了工牌转身就走,上楼还是遇见了付倩。
付倩端了杯红茶,站在窗边的阳光里若有所思,问时芷:“你认识傅西泠?”
“算认识。”
说曹操,曹操就到。
傅西泠打来电话,被她挂断,等付倩走开,时芷才把电话回过去:“刚才付倩看见你找我了,问我认不认识你。”
傅西泠居然还在笑:“你怎么说?”
“我说你是我朋友的男朋友。”
“你哪个朋友,能有我这么帅的男朋友?”
“姚姚。”
“真能编。既然我不方面露面,就不在楼下等你了,先走了。”
时芷本能地感觉到傅西泠话里有坑:“你在楼下等我干什么?”
“你落我家的不止工牌,电脑也在。晚上别回宿舍了,接着去我家写论文吧。”
“你故意的。”
刚刚傅西泠明明可以叫住她提醒一句,电脑也没拿。
她穿着高跟鞋,走路能快到哪去?
时芷打算晚上再找傅西泠算账。
但还没到下班时间,傅西泠已经发来微信。
在工作时间,他们很少联系。
时芷的微信挂在电脑上,正在工作群里回复付倩的消息,看见傅西泠的头像跃到最上面,颇有些意外。
傅西泠发的是个问句:“你在准备出国资料?”
早晨时芷开过电脑,把洗澡时想到的几句话添加进论文里。
电脑没关,就算关了,也没有密码。
估计是傅西泠看见了她桌面上那些材料,有一些是付倩发给她的,有一些是她自己准备的。
她回复傅西泠一个字:“对。”
之前付倩找时芷谈话时,已经帮她规划过了。
在兴荣集团里,付倩位置坐得很高。
地位越高越危机四伏,团队里很多都是跟着付倩一路走过来的。
有人忠心耿耿,也就有人见异思迁。
“时芷,最迟三年,我的团队会有很大的人员变动。我要你以我助理的身份,去国外留学,读全日制MBA。”
付倩说的那所学校不算难考,主要是地点好,离兴荣集团分布在欧美地区的品牌餐厅很近。
付倩在那边有朋友。
时芷无法做悠闲读书的学生,周末和假期时间她也不能休息,需要在付倩的朋友手底下工作、锻炼,吸取更多经验。
“不和我讲讲条件?上一个我很想要用心培养的人,和我说谈了三年的女朋友不接受异地恋,放弃了这个机会。”
时芷只问:“留学期间的费用,谁来出?”
“不用担心钱。我需要你快速成长,能独当一面更好,不能的话,也不要差太多。你能做到。”
付倩承诺时芷,留学期间的费用完全不需要时芷承担。
至于能在外面赚到多少钱,就要看她自己的表现了。
时芷当时一定流露过什么。
付倩看着她,微笑着:“时芷,我很喜欢你的眼睛,很有野心。”
在付倩找她谈过话后,时芷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研究付倩给她的留学资料,迅速做好计划。并主动找到付倩,请她帮忙推荐了寒假英语班。
这都是去“看”时梅之前的事,只是这些事,时芷都还没告诉傅西泠。
也不是有意的,没聊到而已。
32
时芷的电脑是很老旧的款。
运行时那嗡嗡的动静, 快赶上傅西泠家的油烟机了。
写个论文也能烫手的程度,还卡。
而她本人对电子设备又不是很有耐心,也没有这方面的虚荣心, 总觉得能凑合用就行、不耽误正事就行。
傅西泠看着都替她心烦。
还不能直接买个新的给她。
时芷这人有个毛病,不爱欠人情。
“无功不受禄”“取之有道”这几个字,她就差刻在脑门上,顶着过日子了。
在时芷眼里,只有她自己赚到的钱才是钱, 别人的钱财再多,她也懒得惦记。
放古代,她应该能是个挺牛的廉官。
傅西泠打算帮时芷把她的破电脑弄弄。
清清内部灰尘、换点散热硅胶、升级一下内存条和固态硬盘
结果破电脑足足半分钟才开机成功,桌面缓缓地展现出来,他没看见别的,先看见一堆趴在桌面上的留学资料。
傅西泠当然会感到意外。
这是, 要准备出国?
急火攻心。
傅西泠偏头咳了几声,摸出烟盒,又想到时芷下班会过来, 心烦地把烟盒捏成一团, 丢进垃圾桶里。
时芷讨厌烟味讨厌得挺明显, 路过那种身上烟味重的老烟枪身边, 她都会下意识皱眉。
这种在小事上的情绪,她向来很直接、很爱憎分明。
大事上,她的心思就难猜了些。
就像要出国这件事。
他们这阵子见的频繁, 傅西泠一星期里有三、四天都和她睡一张床, 愣是半个字都没听说。
他给时芷发微信。
发完, 拿着手机等回复。
前阵子,傅西泠大学室友聚会, 两个在外地生活的室友刚好赶在同时间过来出差,叫着周朗聚了顿饭。
还是吃麻辣小龙虾。
傅西泠在桌上给时芷发微信,问要不要给她打包一份回去。
时芷迟迟没回复。
他当时也是拿着手机等,比平时多看几眼,马上被宿舍老大给发现了。
一个房间里住了四年,谁能不了解谁?
老大问:“傅啊,你有情况了?”
周朗在旁边擦着眼镜,不明意味地“哼”了一声。
宿舍的老幺眨巴着眼睛:“周哥你还不知足?傅哥这阵子不是总来投喂你么,把你照顾得总算比夏天那会儿胖了些,离得近多好啊?”
周朗说:“他那是单纯为了投喂我吗?”
毕竟傅西泠以前对情情爱爱这类的事情表现得太过冷漠,身上一股“智者不入爱河”的酷劲,他这边突然有点情况,肯定是要被追着问的。
那阵子傅西泠刚受过伤,轻微脑震荡,从父母那边住了挺多天,刚搬回来不久。
和时芷相处得挺好,总凑一起打游戏,也总拥抱接吻。
但也只是这样。
亲也没少亲,抱也没少抱,愣是没能勾起人家姑娘一丁点感情方面的念想。
所以傅西泠说:“遇见个喜欢的,还没追到。”
老大喝完酒话多,可太乐意给傅西泠当感情方面的良师了,频频提出建议。
“傅啊,你追人,那得用你的优势去追,钞能力用起来啊。”
傅西泠说:“她仇富。”
“那你就告白,来直接点。告白完还不行就天天对她嘘寒问暖,各种关心照顾,准能成。”
傅西泠说:“成不了,得拉黑我。”
“那你就搞浪漫的,你给她买玫瑰花,买个九十九朵。实在不行就买九百九十九朵,要红的,热烈,表达你的好感。”
傅西泠垂头笑了半天:“你别害我。”
“你说你长得这么帅,脑子又贼聪明,按理说脸和智商上也能加点分吧?怎么,那姑娘都不觉得吗?”
傅西泠剥了个不辣的椒盐小龙虾吃,吃完,沉默几秒:“她可能觉得我帅,但不喜欢我这款。至于脑子,她也贼聪明。”
周朗了然地点头:“可不是么,她前男友和西泠完全不是一个类型。”
老大和老幺于是都有点好奇,说,这得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啊?
傅西泠又在笑。
他说,时芷能拿奖学金,受老师喜欢和夸奖,还长了个不做商人都可惜的聪明脑子。
能经营酒吧,喝好几瓶红酒都不醉;能用高脚杯开香槟,和人打水仗用冰桶泼,还不服输,昨晚刚破了他的游戏记录
老大和老幺就没听过傅西泠谈论女生,还是滔滔不绝的架势,直接听懵了。
周朗更懵:“你喜欢的是时芷吧?”
傅西泠说:“除了她还能是谁?”
“不能啊,她多文静多乖啊,是不是被沈嘉给刺激着了,怎么突然这么酷了?”
傅西泠笑容就收敛了,蹙着眉心:“你能不把沈嘉名字和她放一块提么?”
周朗就说:“能,那你别老来找我吃饭啊?”
这还真不行。
时芷脑回路清奇,总觉得傅西泠是个玩咖,还觉得他的朋友大部分都是异性。
傅西泠每次报备行程,说自己和谁有约,都是说“一朋友”,不提男女。
然后时芷就能自己脑补出点什么来,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特有风情。
就那一眼。
傅西泠很受用,从此再也不说朋友性别,就让时芷那么瞎胡猜着。
饭局吃到最后,老大举杯祝傅西泠成功:“你说你,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老街那么大的项目都扛起来了,还追不到个姑娘。你那八百个心眼倒是用起来啊?”
心眼子傅西泠是真用了的。
也确实换来时芷那么一丁点温暖——
她从他这儿赚了十五万,然后主动请他喝了一杯“买一送一”的冰咖啡。
和大学室友吃饭那天的“诉苦”,其实都是开玩笑。
傅西泠就想跟人显摆显摆,有那么个姑娘成天吊着他,让他欲罢不能。
和往家庭群里发时芷照片,是一个心理。
傅西泠对自己还算是挺有信心,他不傻,能分辨出来,时芷对他是感兴趣的。
不然不会大半夜骑着个二手电动车接他,换成时芷以前的脾气,早一巴掌把他扇飞了。
但傅西泠也不是有意折腾时芷。
他自己那生日过不过的,无关紧要,他是想和时芷说句“生日快乐”,还想给她过个比较特别的生日。
生日过得还行。
她是开心的,睡觉都让抱了,就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睡前还和他接吻呢,睡醒了就要找他聊聊。
时芷睡得不错,目光慵懒,唇红齿白,头发披散着坐在他床上。
很美。
傅西泠二十三岁时发现自己喜欢时芷,才没几个月,过个生日二十四岁,感觉有些糟糕了,喜欢得过头,自己要栽。
傅西泠看着她。
哪怕身体上再亲密,时芷露出来的也不是面对有好感的异性的紧张羞涩,仍然是防备。
所以傅西泠也换了个聊法,不和时芷谈感情。
她缺合作伙伴,他就当合作伙伴;缺床搭子,他就当床搭子。
他有的是时间。
时芷挺满意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放下防备,又开始撩人。
还说“等我学会了,我也会帮你的”。
因为她这句话,傅西泠连续两个晚上没睡好。
他在半夜从床上坐起来,撩了把额前的头发,对着夜色扪心自问:“我是不是让人下蛊了?”
上一次傅西泠这么想,还是在医院。
当时他爸妈都在,连大伯也在,他躺在病床上等医生看完CT片子,公布检查结果。
医生说了是轻微脑震荡,大家才终于放心下来松了口气。
大伯说,下次再遇见这种事别逞强,安全和健康是最要紧的,你小时候,请人给你讲过的那些安全知识都忘了?
“没忘。”
傅西泠脑子里想的是:
还好不严重,不然以时芷那种不愿意欠人情的性格,他都不知道怎么和她交代。
然后他就在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病房里,自嘲地笑了。
感觉自己真的很像被下蛊了。
那天傅西沣也被大伯逮着,不情不愿地跟着待在医院。
看见傅西泠笑,傅西沣就在旁边冷嘲热讽:“西泠该不会是挨一下砸,被砸傻了吧?”
然后傅西沣那个傻子,就挨了大伯一巴掌,打在后脖颈上。
对于傅西沣这类动不动就蹦出来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发言,傅西泠向来是懒得理的。
后来和傅西沣翻脸,也是为了警告傅西沣不许再去找时芷。
长辈们都没在,傅西沣在那边故意找茬:“怎么了,你那个冒牌女朋友还不能找了?怕大家知道你找了个假女朋友耍心眼吗?”
傅西泠按着打火机,偏头点了根烟,冷瞥傅西沣一眼: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她嫌你烦。你再敢去多和她说一个字试试?”
时芷耐心有限。
最开始和他合作时就说过了,无论他身边的女伴怎么吃醋,都不许闹到她学校里去。
傅西泠没有女伴。
但傅西沣也一样不能出现在B大,要不然这些破账,时芷都得算他头上。
生日之后傅西泠和时芷见面不多,都忙,因此傅西泠大意了。
他在小叔那边,听说有份兴荣集团的合作文件要送,拦着没让小叔的助理去,直接起身,说他去送。
当时还真没多想,抓了头发,换了衣服,捯饬完自己就开着跑车出发了。
就想着,没准儿能偶遇时芷一下。
然后,一招不慎,傅西泠就被时芷给误会了。
那句“和沈嘉在一起时你不是挺能摸透他的,到我这儿懒得上心”不该说。
是冲动,但也确确实实是心里话。
时芷更绝。
她连着挂了他几个电话后,给他发了条信息——
“沈嘉是我前男友,你呢。”
这句话差点把傅西泠气死,无声骂了句脏话,手机直接砸在沙发上。
隔天朋友们有个聚会,早都安排好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打来催。
手机总响,没有一次是她。
傅西泠带着一肚子气去参加聚会,没开车,蹭发小的车。
上车用针织渔夫帽遮了大半张脸,戾气很重地靠在车里闭目养神。
发小车上还有个朋友在,三个人顺路去接姚姚。
外面降温了,冷。
傅西泠出门天气预报都没看,就穿了件皮衣,还被朋友吐槽:“这是只要风度不要温度了?”
他说:“不冷,降降火。”
车子开进别墅区,姚姚从外面跑上车,一连串喊着“冷冷冷冷”钻进后座。
从小到大的交情,平时关系都挺好,朋友嘴欠地说:“嘿呦姚姚,你这是怎么了,鼻涕都冻出来了,可够丑的啊?”
姚姚找了几张纸巾擤鼻涕,擤完用湿巾擦手,然后就掐上朋友的脖子:“你不想活了是不是,你才丑,我上个月刚做过热玛吉!”
他们在后座吵吵闹闹。
被掐住脖子的“欸欸欸”和“哪个女生在冷风里吹上十几分钟能不丑,你们怎么来这么晚”的抱怨传来。
开车的发小解释:“是傅西泠迟到,我们等他来着。”
姚姚像是才知道傅西泠在车子,声音小了些,安静过好一会儿才清了清嗓子,问:“傅西泠,时芷今天来吗?”
傅西泠没吭声。
发小就幸灾乐祸地打趣:“可别提了,和女朋友吵架,把人气跑了,到现在还没理他呢。”
傅西泠面无表情地往窗外看,好几分钟后,突然说:“靠路边给我停一下。”
“你干什么去,聚会不去了啊?”
傅西泠解开安全带下车,把渔夫帽往副驾驶座里一丢,头都没回:“去道歉。”
他陪着时芷坐了一夜火车硬座。
有种感觉,好像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真正走进她的生活。
来道歉之前,傅西泠还在因为时芷那条短信生闷气。
满心的“对对对,我就是个搭子,不能和你那宝贝前男友比”。
还差点想把她落在床头那串和田玉丢垃圾桶。
但他在火车上的清晨里,睁开眼睛,看见时芷端着粥和泡面,小心地给过道里的老太太让路。
她的头发已经很长了,柔顺地散在肩头、背后。休息得不太好,神色倦倦的。
她问他:“吃哪个?”
傅西泠看着时芷的眼睛,冒出个想法——
如果人这一辈子一定要结婚。
他想和时芷结。
陪着时芷回去一趟,也算是和她走得更近了些。
也许不是在男女感情上,但时芷一定是有感情,才愿意把家里的事情说给他听。
“她有攻击性行为,后来被送来这里,住封闭式病房,每周可以去探望一次。”
这是时芷说的。
“如果她没有遇见林孝平,没有结婚,也没有生孩子。如果她当年选择了工作。我想她会快乐很多。”
这也是时芷说的。
傅西泠见过时芷站在风雪里,安静地凝望“心理卫生中心”的样子。
所以他能理解,如果付倩做出令时芷认可的职业规划,无论辛苦与否,她都一定会去。
付倩和时芷性格太合拍了。
付倩有能力有手段,而时芷,在欠缺职场经验的情况下,已经比太多老员工更灵、更聪明。
傅西泠很清楚,跟着付倩工作,时芷才能得到她想要的、实现事业上的野心。
之前给周朗打电话,咨询旧电脑怎么升级时,周朗操心地问过:“不是我多嘴,时芷要是一直不找男朋友呢?”
傅西泠正对着网页研究修电脑技巧,按灭手里的烟,徐徐吐出白雾,还比较乐观:“不知道,再等等看吧。”
周朗仍然不看好他们,嘀咕着说,时芷这情况太复杂了,感觉傅西泠驾驭不了,想谈恋爱还不如换一个。
但傅西泠还是那句话——
“除了她还能是谁?”
但有些爱意,像咳疾一样难以掩饰。
知道她要出国的消息,傅西泠确实非常闹心,生怕这姑娘一狠心,睡完就跑,再给他来个一刀两断。
想来想去,傅西泠觉得这事不能怪时芷。
他也不忍心怪时芷。
时芷又不是没有过柔情似水的时候,当初和沈嘉谈恋爱,她多细心啊?
知道人家沈嘉喜欢蓝色饰品、但喜欢穿浅色系衣服,知道沈嘉喜欢吃车厘子。
还记得沈嘉生日、参加过什么比赛、都得过什么奖
她动过那么多小心思,都是喜欢的证明。
像时芷这种生活经历的姑娘,她本来对感情的信任就岌岌可危,偏偏信了沈嘉。
沈嘉是狗,不干人事,给了她最后一击,直接把她那点柔情击得灰飞烟灭。
所以说,这事还得怪沈嘉。
手机响了。
傅西泠看着时芷回复给他的“对”,在心里给沈嘉又记了一笔。
闹心归闹心,电脑照修。
等时芷下班回来,傅西泠已经能稳坐在沙发里,递给她一份文件。
他说:“帮你查过了,付倩手底下确实缺人。”
付倩一手带出来的高管,背着她做了笔出卖兴荣集团的勾当。
这些付倩当然心知肚明,说原谅说将功补过,那都是手段,稳定人心用的。其实付倩是没有合适人选。
时芷看着那些文件,问傅西泠:“你怎么想?”
“你选的对。你聪明,工作能力强,按照付倩的安排去留学,她不会亏待你。我们家送出去重点栽培的那几个,回来后都是高薪。”
傅西泠懒懒地靠在沙发里,语气透着漫不经心似的:“但我有个疑问。”
“什么疑问?”
“MBA要读两年。明年你出国以后,是打算换个床搭子?”
时芷仍然盯着那些资料在看。
里面有很多以她现在的职位,接触不到的集团内部信息。
她看得认真,却也没耽误反问:“暂时没这种打算过,我为什么要换?”
“因为远。”
时芷终于抬头,皱眉:“傅西泠,你还出不起机票钱?”
傅西泠看了时芷一会儿。
他忽然开始笑,笑得意气风发,特别好看,笑完把莫名其妙的时芷往怀里拉:“出得起。”
33
关于出国留学这件事, 傅西泠的反应很平静,他拿给时芷的那些资料,在时芷看来, 也算是好消息。
付倩需要得力干将,这很好。
眼下唯一有些棘手的,是准备出国留学这件事开始得比较晚了。
因此时芷越来越忙。
要上英语班,要准备期末考试,要上班, 也要准备毕业论文。
这些事加起来,时间过得就很快。
到寒假,宿舍楼里的人陆陆续续回家,傅西泠直接把时芷接到他家里住着。
时芷问过他原因,他很干脆地回给她两个字,方便。
结果搬进去第二天晚上, 就差点打起来。
那天时芷下班回来,傅西泠人没在家。
他早发过信息,说公司有临时会议要开, 稍晚些才回来。
外面冷, 在办公室里穿着高跟鞋坐了一整天, 反正也要等傅西泠回来才吃饭, 时芷打算先去泡个热水澡。
她是在给浴缸放水时,看见那支口红的。
名牌,放在洗漱台上, 挨着傅西泠的剃须刀, 金属色的logo在镜前灯光下反射着光泽。
所以
晚上, 傅西泠才进门,一把小提琴就挥到眼前。
逼得他往后仰了一下。
那把琴是送去保养的, 拿回来没来得及收,就放在玄关,现在成了时芷的武器。
她脸色很难看:“你把女人带回来了?”
傅西泠抬了下眉。
他和时芷对视着,用脚踢关掉入户门,胸口顶着小提琴,把手里提着的一大袋钵钵鸡和辣子鸡放在玄关。
人往门板上靠,一副懒洋洋的强调:“打扫卫生的阿姨你不是见过很多次?”
外卖袋子里飘散出迷人的辛辣味道,时芷往袋子上瞥过两秒。
是她挺喜欢的一家。
但也只是瞬间,又继续冷眼看着傅西泠:“打扫卫生的阿姨会把口红落在你家浴室,是吧?”
傅西泠像在端详她,然后开始笑。
他笑起来有点坏,死不正经,但好看:“口红是新的,去买洗面奶时专柜里瞧见的,给你带了一支。”
“神经病。”
时芷把小提琴丢进傅西泠怀里,转身去拿了那支口红,打开,旋出来。
很明艳的红棕色,自带气场。
切面光滑得像镜子,确实是新的。
也是这个时候,时芷才后知后觉,察觉到傅西泠为什么要买口红给她。
寒假前的阳历年年底,就是元旦前,兴荣集团开公司年会。
应上面要求,每个人都要化妆,穿礼服。平时被工作压榨得再浑浑噩噩,这种场合也得精气神十足,展现集团的精神面貌和凝聚力。
礼服是租的,化妆师是公司请的。
化妆师技术不错,时芷带妆跟在付倩身边,被好几波人多问了一句姓名。
夜里她从年会现场回来,傅西泠刚洗过澡,擦头发擦到一半,听见门声,出来看时芷两眼,然后把她拉进浴室,在她卸妆前和她做过一次。
力道挺猛的。
他没说过什么,却身体力行地表达了他的兴趣。
时芷对着镜子把口红涂上。
转身,傅西泠正双手插兜,靠在门边边看她。
她走到他面前,开始解他的衬衫扣子。
傅西泠的衣服通常都是大牌子的当季新品,特时尚。
也不知道设计师是不是疯了,为了把衬衫卖到五位数,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扣子错综复杂,比常规款衬衫多了一倍。
在时芷解到几乎耐心耗尽时,终于解完了。
她在把棕红色的唇印落在傅西泠腹肌上,然后抬头看他。
很挑衅,也很勾人。
傅西泠的目光就没从她脸上挪开过,眼里情绪从她解他扣子时的饶有兴致,变得越来越有深意,最终呼吸一窒,拉她起身,吻掉她的口红。
后面的事情很自然。
他们没回卧室,在沙发里抵死缠绵。
最开始搬到傅西泠家,他们这种一触即燃的状态还令时芷很满意。
一个星期之后,她吃不消了。
而且很耽误英文课作业和论文的进度,时芷在某个深夜里和傅西泠提出来,打算搬出去住。
他们刚洗掉一身薄汗,都累了。
傅西泠眼睛都没睁,揽着时芷的腰:“你就别搬了,折腾,正好年底家庭聚会多,我得回我爸妈那边住。”
然后傅西泠就真走了,一个星期也没露人影。
再见着傅西泠,是除夕前的最后一个休息日。
时芷本来就是单休,去过英语班后,只剩下有半天的假。
查论文资料时,她接到傅西泠的电话,说是他之前和理发师约过上门来帮他弄头发,但他临时有事,回不来。
时芷手机放在桌上,开扬声器,接电话也没耽误看资料。
她翻了一页书:“我让理发师回去?”
“刚和理发师打过电话,人都已经进小区了。既然都来了,让他给你弄弄头发吧。”
傅西泠那边有事,很嘈杂,能听见有人在和他说话,和时芷匆匆交代完,他就忙去了。
没过几分钟,理发师按响了门铃。
时芷嘴是硬,但其实有些心软,尤其看不得劳动人民受伤害。
来都来了,也不能让人家白跑一趟。
时芷觉得赚钱不容易,理发师推荐什么项目,她就做什么项目。
一通捯饬下来,到理发师离开,她那头本来就很漂亮的乌黑长发,已经柔得像缎子,散发着健康营养的光泽。
傅西泠回来时,时芷披散着她高价护理过的秀发对着电脑敲论文。
几本专业书、回形针夹着的A4摊在地毯上。
她闻声回眸,顿几秒,把思维从那些论述里剥离出来,看见傅西泠,说的第一个话题是:“你平时弄个头发也这么贵?”
傅西泠走过来坐她身边,顺手摸她的头发:“怎么了,我卡里的钱不够?”
傅西泠有张理发店的储值卡,自己嫌费事不乐意拿着,就存在店里。
偶尔他那些发小、朋友、弟弟妹妹们过去,也会从上面消费,卡里多少钱,他自己也没个数。
时芷继续在电脑里敲了一行字:“给你留了二十块。”
时芷戴了防蓝光的眼镜,年会上抽奖抽到的。
傅西泠勾着她鼻梁上的镜架,把眼镜摘下来拿在手里看了看。
他用眼镜去勾勒她的耳廓,慢慢下移,托起她的下颌:“看你也忙了好久了,想不想出去放松放松?”
傅西泠进门没脱羽绒服,一看就知道后面还有行程。
他说是有个朋友们的聚会,顺路上来问问她,要不要一起。
时芷这阵子确实绷得太紧了。
没出去玩,也没和傅西泠约,简直是杜绝掉了一切能放松的活动,饭量还是老样子,体重却掉了两斤。
今晚写论文写得头昏脑胀,她也就没拒绝,跟着傅西泠去了,打算透透气。
熟人局,约在给沈嘉过生日的那家酒吧,连着几个大卡座都是他们这群人占着的。
时芷没喝酒。
傅西泠也没喝,和他们玩骰子。
某一点上,时芷和傅西泠很像。
他们都不酗酒,不放任自己对任何事物上瘾,该忙时候就往死里忙,忙完正经事也愿意出来放松放松。
中途时芷去了趟洗手间,再回来时,她之前坐着的位置,已经有人占了。
是女生,很漂亮,也很新潮,寒冬腊月里光着腿穿皮靴。
女生坐在傅西泠身边,和他说话,戴着很有设计感的耳坠,说话时坠子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挺有风情的。
从傅西泠的表情来看,是他认识的人。
周围太吵了,舞池里都是扭动着的人影,年龄稍小的那桌弟弟妹妹们在玩“逛三园”,姚姚她们几个在自拍。
傅西泠手里摇着骰子,很难说有没有认真在听那女生讲话,只是笑笑,然后说了句什么。
时芷对这家酒吧多少有点坏印象。
毕竟这辈子第一次有男人敢对她睁着眼睛说瞎话,就是在这鬼地方。
无端惹她心烦。
女生说完话就走了,走之前,还拍了拍傅西泠的肩。
时芷回到傅西泠身边,坐下,他放下骰子不再玩了,偏头问她,怎么去洗手间这么久。
时芷说:“早回来也没用。”
傅西泠反应过来:“这么大个沙发呢,还能坐不下你么。”
他们这群人,还在上学的那批都是照着通宵的架势玩的。
有事的这些一过十二点钟,就都默契地提前离场了。
时芷隔天要上班,傅西泠也不是个闲人,当然也不会太晚。
傅西泠把车停地下车库,跟着下车,又并肩跟着时芷上楼,在电梯里还捉了她一缕头发玩。
时芷以为他会顺理成章地留下。
结果他只是在凑近了,把她困在入户门上吻了一会儿。
边吻着,边按开了密码锁,推开门,和她说“晚安”。
时芷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之前和傅西泠相处,都是他主动多一些,突然这样她还有些不习惯。
两天后的晚上,有快递员按响门铃,送来七、八箱苏打水。
收货人是“傅先生”,时芷帮忙签收了。
苏打水堆在玄关,时芷坐回电脑前,开始写她的论文。
越写心越乱。
她索性保存了文档,拿出手机,给傅西泠发了条信息。
“你家收到几箱苏打水。”
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是根本没必要和傅西泠说的。
时芷知道。
二十多分钟后,傅西泠没回信息,直接按开了入户门的密码锁。
时芷戴着无线耳机,在听音乐。
是看见落地窗上映出来的身影,才发现的:“你怎么来了。”
“不是你给我发的信息?”
傅西泠摘掉羊绒围巾,身上带着些酒气。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然后转头去看了眼玄关的苏打水:“我二姨知道你在我家,苏打水买了双份,找我就这事儿?”
既然人都已经来了,时芷也不装糊涂,直接确认傅西泠后面还有没有事:“你的酒局结束了?”
“和家里人喝的。长辈多,同辈少,我在不在都成,他们还能继续喝继续聊。”
“你想回去么?”
他说:“看你。”
时芷摘掉一只耳机,给傅西泠戴上。
里面在放《Body Language》,她说:“那你别回去。”
傅西泠脱掉羽绒服前,从兜里掏出来个东西,啪嗒,丢在茶几上。
时芷顺着他的动作看了一眼。
长方形盒子,他们又不是没用过,不用细看都知道是什么
他就没打算走!
“你故意的?”
傅西泠笑了,然后搂着腰把时芷抱起来,接吻。
一触即燃,而时芷非常执拗,第一次没有尝试成功的那个姿势,她觉得没有就此服输的道理,必须要再试试。
不得章法,有点笨拙,但心情终于好些了。
连日来的郁闷散掉,时芷的心防也不再像之前那么重,终于把这几天惹她心烦的问题给说了——
“你有女朋友之前,必须告诉我,我不和有女朋友的男生搞这种关系。”
“知道。”
他们还是一人戴一只耳机,单曲循环,始终在听同一首歌。
傅西泠扶着时芷的腰,在她耳边:“时老板,你太慢了。”
说完,他狠撞上来。
34
这一折腾, 又到半夜。
傅西泠喝过酒不能开车,没回他爸妈那边,说要留下。
还和时芷一起泡了个澡。
过程太激烈, 完事后都有点贤者模式,这么暧昧的氛围,泡澡竟然泡得相当单纯。
两个手机放在浴缸边,提示音一样,响起来分不清是谁的。
时芷工作群里杂事多, 怕耽误工作,先擦掉手上的水去看。
响的是傅西泠的手机。
浴室里有块嵌进墙体的电视屏,里面放美剧,傅西泠看着,随口问:“谁?”
他仗着自己记性好,从来不存联系人。
所有人在他手机里都是十一位数字, 非常一视同仁。
时芷没好气地扬他一脸水:“我哪知道是谁!”
傅西泠很好脾气地撩起头发,仰靠在浴缸边,拽了浴巾慢条斯理地擦脸, 还得寸进尺:“眼睛碰水了, 你帮我看下内容。”
时芷斜他一眼, 原原本本把信息内容给读出来了——
傅西泠, 我其实喜欢你挺久了。
从你帮我挡酒那次开始,就喜欢你,我知道这话说出来可能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 但我还是想试试
最开始, 时芷还带着点看乐子的心态, 读了几句后感觉有点不对劲。
往下滑了滑。
这女生也写得太长,后面还又发来了第二条、第三条。
她耐心告罄, 把手机塞给傅西泠:“自己看。”
傅西泠草草看两眼,放下手机,视线又挪回电视屏幕上。
没评价,也没回复。
浴缸开着水疗模式,水流翻滚,泡沫越来越多。
时芷玩着泡泡,调侃他:“现在知道不回了,帮人挡酒的时候想什么呢?”
“能想什么?我是挡酒,不是撩妹。”
“哦~”
手机又响了两声,傅西泠拨出去个电话,开口就是:“你家表妹喝多了,年底酒吧夜场都乱,出去找找人吧。”
发信息给他的女生是朋友家的表妹,没酒量,第一次见傅西泠那天,跟着他们玩,两瓶啤酒下肚就去厕所吐过。
偏赶上几个二百五喝完酒,都瞎了,根本没看出来,还拱人家喝呢。
“我出面挡一下,不是很正常?”
傅西泠话说得倒是挺坦荡,很明显那女生不这么想。
发信息来也不止这一次。
傅西泠是本地人,朋友多,到年底了聚会自然也多。
至于时芷这边,还要连续上半个月班才到春节假期,偶尔累了、闷了,下班后也会跟着傅西泠出去坐坐。
傅西泠懒,只要是和时芷在一起,手机、烟、打火机都放她这儿。
所以那女生再发短信来,她又看见了。
时芷瞥一眼就把手机拿给傅西泠。
他正和刚到的几个朋友打招呼,偏头看过,示意自己知道了,就要把这事揭过去。
时芷提醒:“不回?”
“换做是你,你会回?”
“不回。”
“那不得了。”
傅西泠接了朋友递过来的啤酒,放桌上,又丢了那边要的两幅扑克牌过去,依然是喝矿泉水。
他说:“回不起。连她家里人都知道我有女朋友了,还能这样,这姑娘拎不清,回了更麻烦。”
时芷马上反应过来:“你现在,还在拿我当挡箭牌呢?”
之前她说过,不会再继续扮演他女朋友,在那之后他也确实没往家庭群里发过她的照片。
酒吧里太吵。
傅西泠的朋友刚点了一排深水炸弹,燃着火苗的小酒杯像多米诺骨牌,噗通噗通落进啤酒杯,引来欢呼。
傅西泠在喧嚣里凑近她,气息落在她耳廓:“这阵子长辈们见的亲朋多,都可热衷当月老了,时老板,别见死不救。”
时芷转头,在闪过的红色射灯光簇下和傅西泠对视,听见他笑着说——
“再说,想换也换不成。我身边也没有别人,这不是只有你么。”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不会有。
这句话,时芷没说。
其实有些事,时芷心里很清楚。
等她出国以后,她和傅西泠之间的这段关系差不多就会结束。
就像傅西泠说的那句,“太远”。
她想,可能最开始他还能有兴趣飞几趟,但时间长了,国际航班飞来飞去时间那么久,肯定是没有身边的女生们方便。
时芷做选择时,已经知道结果了,但她没有因为傅西泠犹豫过,还是选留学。
无论什么关系,都不能和事业发展相提并论。
她说:“该换就换,不然你家里误以为你感情稳定,催你带女朋友回去给他们看,怎么办?”
傅西泠看她一眼,就回答了五个字:“到时候再说。”
正说着,和傅西泠玩得特好的那个弟弟来了,进酒吧就喊着“嫂子”扑过来。
“嫂子可酷了,我开香槟的那招,就是和嫂子学的!”
弟弟满脸骄傲地和两个朋友吹嘘,还眼巴巴瞧着时芷:“嫂子嫂子,你还有没有别的开酒办法了啊,待会儿我有个喜欢的女生来,我想”
想给人家露一手。
时芷在心里补完了弟弟的吞吞吐吐。
时芷自己家里的弟弟妹妹和她都不亲近,很少有人和她撒娇。
她没拒绝,转头看眼桌面,拿了瓶啤酒,顺手拿起他们蹦迪时的折扇,合上,用和上次开香槟时差不多的动作,用折扇把酒盖给削掉了。
“我去!嫂子牛逼!”
时芷还真像个好嫂子:“和开香槟类似,练几次就能会,好学。”
弟弟简直高兴疯了。
小伙子是留洋回来的,性子又比较外向,扑过来就要拥抱时芷。
坐在时芷旁边的傅西泠“唰”一下展开折扇,给隔开了。
又合拢扇子,抵着那弟弟的脑门,推人往后退。
他说:“谢谢你嫂子。然后自个儿玩去,别总闹她,她明天还要上班。”
时芷是要上班。
每天下班回傅西泠那边,都能看见玄关多了不少大大小小的新年礼盒。
阿姨插花也换了颜色,用红色,和屋里风格不太搭,但应景喜庆。
对时芷来说,年关不年关的,也没什么特别。
她的生活远不像傅西泠那么热闹。
真到除夕这天晚上下班,办公室里人人都洋溢着喜气,互相道别着离开。
时芷仍然住傅西泠家里,没看春晚,也没和任何人通电话互相祝福。
她都能想象得到,无论是舅妈、小姨还是哪个亲戚,看到她的来电显示,肯定都是心惊肉跳,生怕她再找到他们。
那就大步向前走吧。
好像也没有什么人值得她停留、回头。
所以临近夜里十一点钟,傅西泠提着袋子从外面进来,时芷和过去的每个夜晚一样,开着她的旧笔记本电脑、戴着防蓝光眼镜,在写论文。
她依然嫌长发碍事,用一支笔绾起来,耳朵里塞着耳机,仿佛外面的热闹喜气都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傅西泠就靠在玄关看时芷,直到她在思考中无意识抬眼,从落地窗映出来的影子里和他对视。
时芷还是那句:“你怎么来了?”
傅西泠在外面很少喝酒,和家里人的聚会倒是会喝。
今天除夕,估计也没少喝。
他脱掉外套仰靠进沙发里,缓了几秒才说:“过来陪你守岁。”
之前聚会时,时芷听傅西泠的朋友们聊过的。
除夕和大年初一他们都是要在家里的,再能作也不能违背,纯小辈的聚会最早也要安排在大年初二之后。
“你家里允许你出来?”
傅西泠说:“有傅西沣在呢。”
傅西沣脑子有问题,整天想些没用的,不琢磨怎么把自己那摊子生意给做好,就知道给傅西泠使绊子,落井下石。
前天刚被大伯训斥过,酒也不准傅西沣喝了。
没用,还是不老实。
听说傅西泠喝多了想溜出来去找女朋友,傅西沣眼睛都亮了。
装出一副“好哥哥必须惯着弟弟”的无奈样,亲自开车把傅西泠给送过来的。
傅西泠阖着眼,脖颈泛红,喉结滑动一下,边说这些,边抬手,挺不舒服似的按了按眉心。
时芷很少见他有醉酒征兆,去冰箱里拿了瓶苏打水递给他:“你喝多了?”
傅西泠睁开眼睛看她,然后接过水:“也不至于是多,他们开的53度白酒,喝急了。”
“你哥恐怕没安好心。”
“嗯,他是没安好心,我心里有数。估计回家煽风点火去了,明天我回家得挨骂。”
“那你还出来干什么?”
傅西泠沉默了很久,久到时芷以为他已经醉到听不懂人话了,他才开口。
他说:“想过来陪陪你。”
在傅西泠来之后,确实多了点年味。
他开了投影仪调到中央台,让那些欢声笑语充斥着整个客厅,还去厨房煮了饺子。
春晚主持人和所有演员共同登台,齐聚在投影仪的幕布上,准备倒数。
傅西泠把从家里带出来的饺子煮了,热气腾腾端来,放到时芷面前。
窗外开始放烟花,一簇簇炸开在夜幕,商厦灯光红彤彤地变成倒数时钟。
傅西泠突然丢了个红包给时芷。
绣花红布缝的,还有垂穗。
时芷拿着厚厚的红包,淡着一张脸,抬眼:“你有病吗,红包不是给晚辈的?”
傅西泠就靠在沙发里笑,笑得肩都在抖。
这可把时芷气死了,直接跨坐他腿上和他动手,想掐他肋侧:“占我便宜!”
“你收着吧,我奶奶给我的,没多少钱,估计也就一万块。”
傅西泠躲掉时芷的攻击,抱着她,带着酒气的温热呼吸一下下落在她颈窝:“新年快乐,事事顺利。”
时芷愣了愣。
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说:“谢谢。”
傅西泠松了力道:“下去吃饺子吧。”
时芷尝了傅西泠带过来的饺子,咬第一个,是麻辣小龙虾馅,她忍了。
没想到,第二个是辣蟹肉馅
把她这种爱吃辣的人都给吃无语了,死死盯着傅西泠看:“你故意整我呢吧?”
“没有。”
傅西泠说,知道她喜欢辣的,特地托家里厨子秘制的。
说完他也凑过来,直接用她的筷子夹了一个,放嘴里,然后眉心就蹙起来了:“我妈是不是拖欠人家工钱了”
“还有什么馅?”
“好像是青花椒牛肉。”
“你自己吃吧!”
这个晚上,他们什么都没做,只是闹、聊天。
傅西泠说他妈妈是南方人,按那边的习俗,过年不吃饺子也不吃汤圆。
时芷说,时梅包饺子很好看,邻居阿姨夸过,说像元宝。
在那个无论什么时候回忆,都有些过分温馨的除夕夜之后,新的一年开始了。
时芷确实如傅西泠祝福的那样,事事顺利。
春天,她成功收到留学录取通知书,论文答辩一次通过。
夏初,她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着学士学位服上台发言。
到了这一年最热的季节,时芷已经整理好一切物品,准备出国。
出国前一晚,傅西泠从外地出差回来,深夜进门,看见时芷坐在客厅打游戏。
“怎么不睡?”
“失眠。”
时芷穿着吊带睡裙,光脚走过去,拥傅西泠的脖颈。
他拨开细细的肩带,和她接吻。
他们做了两次。第二次是在浴室里,蒸汽袅袅落满瓷砖,到处凝着水珠。
傅西泠说,这种潮湿侵袭的感觉,很像他小时候去妈妈家乡遇到过的回南天。
回南天总在落雨,潮湿侵袭每一寸空气,让人无力抵挡。
他说,时芷,你就像回南天。
那个深夜,傅西泠第一次当着时芷的面,在家里抽烟。
他穿着浴袍靠在出厨房,油烟机抽走了他指间的白雾。
傅西泠沉默良久,突然问时芷,要不要谈恋爱。
离时芷去机场还有三个小时,听完这句,连续几天来的心神不宁似乎得到些安慰。
时芷可能有过瞬间的迟疑,但很快摇头,平静地说:“我心里还有前男友。”
那条路她走过。
找个男生认真谈感情这种事情,时芷信过了,也试过了,没得到什么好下场。
人心叵测,变数太多,付出和回报不成正比,她为什么还要再试?
时芷不是在说自己余情未了,而是在说,她那位前男友让她长的教训还在心里,没忘。
说得很简略,但她知道傅西泠肯定明白。
果然,傅西泠笑了笑,笑意很淡,把烟灰掸在身后的厨房水槽里:“挺敷衍,但听懂了。”
35
最后三个小时他们谁也没睡, 也没在刚才的问题上纠结。
傅西泠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在厨房油烟机下散尽烟味,套了件新的短袖T恤, 搂着时芷的腰,和她坐在沙发里。
时芷脑子里要想的东西很多。
人生即将开始新征程,新的学校、生活环境、工作机遇
付倩说过,到那边能赚到多少钱,要看她自己的表现和能力。
她自认为能力尚可, 野心蠢蠢欲动,在出发前的最后几个小时里,对未来生活的期盼和紧张也一阵阵袭来。
阿根廷诗人曾《恶棍列传》里写——
“生活是苦难的,我又划着我的断桨出发了。”
而时芷,她承认生活的苦难,却觉得苦难终将远去。
她将在这个闷热夏季, 乘坐自己亲手伐木、锤钉而成的崭新船只,以戟为桨,乘风破浪。
这些之后, 才是傅西泠那句“要不要谈恋爱”。
时芷在他的怀里转头, 皱了些眉, 想去看看傅西泠的表情, 狐疑着开口:“你刚才说的”
“不用放心上。”
傅西泠看起来和平时一样,正在看手机,屏幕光亮落在他眼睛里, 脸上除了通宵未睡的困倦, 根本看不出其他神色。
他对他自己刚才的行径, 只说了一句评价:“还没见过有谁这么上赶着主动离开我的。”
时芷说:“现在见过了?”
时芷觉得傅西泠之前问得突然又反常。
她出国又不是最近才决定的,可能傅西泠真是平时顺风顺水习惯了, 不甘心,一时兴起冒出来的话。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傅西泠十分大方,送她到机场之后,趁着她取票和托运,在她腕间戴了个手镯。
玫瑰金,满钻。
行李过检。
时芷拿着机票,问:“干什么,怕我到国外见到金发碧眼的帅哥,把你换掉么?”
傅西泠挺不屑地哼笑:“金发碧眼也不一定就有我帅,换完别后悔。”
托运行李的队伍里有和时芷同航班的乘客,小情侣大概也是因为留学分别。
男生背着大双肩包,眼眶通红,叮嘱女生要好好照顾自己,要按时吃饭,不要熬夜追剧,“假期一到我就回来”。
女生泪水涟涟,把羽绒服前襟都哭湿了,拼命点头。
时芷和傅西泠这边就简单多了。
他只是单臂拥了她一下,然后松开,对着闸机方向稍抬下颌:“去吧,有空去看你。”
安检,候机,登机。
这几天睡得不好,昨晚更是半分钟都没睡。也是这样,这趟十几个小时的航程不算难熬,除了吃飞机餐和上洗手间,时芷几乎都在补觉。
梦里有发觉自己被骗前神采奕奕的时梅,也有关于傅西泠的场景。
一滴温热的汗顺着他的下颌滴落,轻柔地砸在她脊背。
梦境外的现实里,背部受到更大的冲击。耳畔嗡鸣,时芷睁开眼睛,飞机已经颠簸着落地,窗外是陌生的JFK机场。
最初到国外那些天,时芷忙着入学、入职、整理住处、适应不同文化影响下的新生活,并没有太多时间去留意腕上的手镯。
应付倩安排,时芷到国外直接接触到兴荣集团在欧美地区的高管Morgan,严肃,不爱笑,眉心有几道经常皱眉形成的纹路。
Morgan没有做出格外照顾时芷的样子。
人家根本不问她开学是否顺利,刚到国外是否适应,反而安排了大量工作,令她日无睱晷。
时芷不是抱怨型人格,很快平衡好学习和工作的时间。
结果Morgan在发现她还算游刃有余后,又安排了新的工作给她。
在开学后的第三个月,时芷在课堂上回答老师提出的问题,得到老师的夸奖和同学的掌声。
她突然反应过来,是在高强度工作的催化下,部分书本里的死知识才得以快速消化、掌握。
时芷买了咖啡,找到Morgan:“Morgan,谢谢你的安排。”
Morgan接过咖啡,点头。
她们站在阳光明媚的落地窗边,阳光把时芷的满钻手镯装点得如同银河绕腕。
Morgan仍然是不爱笑的,但破例和时芷闲聊了两句:“芷,你的手镯很好看。”
“朋友送的。”
Morgan语气颇有深意:“那你的朋友一定对你不一般。”
时芷警觉地看一眼手镯,没说什么。
她对各大奢饰品品牌的了解很有限,之前住在傅西泠家里,她的注意力也不在他那些东西上,只觉得他的投影仪不错,浴缸也挺舒服。
时芷拍了照片,发给万冉。
当初酒吧里的三个员工,老钱和玲玲去了傅西泠家的酒店。
后来听说,老钱受不了严格管束的工作时间和规定,主动离职,去了另一家酒吧;
玲玲还在酒店当客服,偶尔笨手笨脚被领班训斥狠了,会嘤嘤嘤地给时芷或者万冉发语音。
只有万冉独自去了南方,在做收卖二手奢饰品的工作。
还开了店,据说生意不错。
这些东西,没人比万冉更了解了。
时芷在夜里加过班回到住处,才看见手机里万冉的回复。
万冉发了张品牌官网的截图过来,上面显示,她手上的手镯价值四十多万。
时芷没管时差,直接把电话打给傅西泠。
国内应该是清晨,忙音三、四声后,傅西泠才接起来。
他没睡醒,声音懒,带着笑意调侃她:“还不睡呢,没有我在身边,就这么孤枕难眠么?”
“你给我的手镯四十多万?”
“差不多,具体的忘了,怎么了?”
时芷深吸一口气:“傅西泠,你有病吗?”
被骂的人就在电话里笑,笑声坏坏的,直往她耳朵里钻。
她开了扬声器,把手机丢床上,开始脱衣服换睡裙:“你下次来拿回去,太贵,我不要。”
“买都买了,戴着吧。”
傅西泠有他的理由,在电话里不紧不慢地说给时芷听。
他说,留学生圈子里当然有很多像时芷这种刻苦努力类型的,但也难免遇见被家里送出去镀金的败家子。
有些人有点小钱小势在身上,本来上不得太大的台面,但仗着脑子不好,自我约束能力低,玩得挺花。
让她戴一两样贵的配饰在身上,他们瞎撩之前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配不配。
“你也知道自己漂亮惹眼,脾气又烂。万一真和谁动手了,手镯卖掉还能换医药费赔给人家。”
时芷特别会抓重点:“你说谁脾气烂?”
傅西泠顿几秒,说:“当我没说。”
电话通了十几分钟,时芷看看手腕,仍然觉得不妥。
她到这边两个多月,傅西泠来过两次。
第一次傅西泠来时,时间很紧,只住了一天。
他们在酒店里折腾到凌晨,后来时芷太累,傅西泠还没洗完澡,她人就已经睡着了。
满身清爽沐浴露味道的人,擦着头发从浴室里走出来,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欠,明明都做完了,还要突然凑过来亲她。
毕竟是异国他乡,时芷这个人防备心本来就非常重,睡梦里察觉到有人靠近,条件反射就挥出去一巴掌。
傅西泠反应快,往后仰着躲开,也还是扇在他脖颈上。
力道挺大,啪一声。
时芷慢慢清醒过来时,傅西泠就站在床头灯不算明亮的光照下,歪头捂着脖子,静静看她。
但他的问题和挨打没关系,他说,“时老板,说实话,出国之后不能经常见面,你有没有点不习惯?”
时芷无缘无故给人家一巴掌,有点心虚,撇开视线回答:“多少有点吧。”
傅西泠没计较,说:“行,下次多待两天。”
第二次傅西泠过来,果然有“多待”。
他在她公寓附近的酒店里,住了整整一星期,自作主张给她的公寓添了绿植、画框和一套电脑桌椅。
走前的上午,他还去过一趟时芷的公寓,在她冰箱里塞了些吃的,把没用完的两个套放在她床头的抽屉里。
时芷没空去送人。
她在午休时间和傅西泠通电话,对着被塞满的冰箱很无语,问他怎么买了那么多吃的。
傅西泠就说,昨晚他们在沙发上那次,他抱着她感觉好像轻了。
“多吃点。”
他们之间的关系,和时芷出国前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但时芷仍然不能保证,时间长了傅西泠还会这样兴致盎然地来回折腾。
他们总会断的,早晚而已。
时芷不喜欢做事没计划,未雨绸缪,先问过傅西泠:“国际邮寄安全么?哪天我们断了,还得特地给你送回国?”
他说:“断时候再说。到时候,你要真不想要了也别浪费,我过去找你拿,拿回来送下一个,勤俭持家。”
就傅西泠那花钱做风,他还能勤俭持家?
一听就是很没正经的废话。
时芷瞪了眼空气,直接把电话挂了。
傅西泠的手镯确实帮她挡了些烂桃花,但也不是完全能挡住的。
秋冬交替时,时芷身边出现了一位锲而不舍的追求者。
是校友,外国人,叫Dick。
Dick是在时芷看书时,突然跑过来搭讪的。
她当时坐在操场阳光下做作业,一道黑影落在书上,挡了她的光线。
时芷半点耐心没有,直接皱着眉抬头,看见外国校友顶着一头金棕色卷发,咧着嘴冲她笑,问她能不能和她认识一下。
时芷说:“No。”
但那位卷毛校友依然是笑着的,自顾自做完自我介绍就跑了。
在那之后,Dick就经常突然出现在时芷周围。
很阳光,很活泼,怎么摆脸色拒绝都看不懂,每次都带着一堆夸奖人的话出现。
不是说她像天使,就是说她像仙女。
还用“cute”形容时芷。在她看来,已经热情活泼到有点烦人的地步了。
时芷是个习惯安静忙碌的人,非常不喜欢有人在她吃饭或者背书时,突然冒出来夸赞她,只能置之不理。
不知道是不是傅西泠没尝过异地关系,觉得新鲜,每月都要过来一、两次。
不来时,也偶尔会给时芷打个电话。
通话时恰巧撞见频繁出现在时芷身边的Dick,正在她公寓楼下,弹着吉他,笑呵呵地唱情歌。
时芷对傅西泠说:“你等一下。”
她推开窗,示意让这位“浪漫”的追求者离开,说他会吵到邻居休息。
Dick笑容灿烂地收了吉他,和她挥挥手,临走还高高兴兴地喊着:“Good night my angel。”
他们在用扬声器通话。
手机放在窗台上,时芷听见了,傅西泠自然也听见了。
手机屏幕上的通话时间还在跳,没挂断,但傅西泠也没及时说话。
时芷叫了他一声,他才说:“很抢手啊。”
时芷评价了两个字:“聒噪。”
Dick的正式告白在十二月份,时芷当然是拒绝。
在那之后时芷终于得以清净。
刚好学校放圣诞假,她不用去学校,在Morgan的安排下工作排满了每天时间。
城市连续两天阴雨,这天加班后,时芷看到傅西泠的微信。
已经是两个小时前发来的,只有一张照片,拍的是机场的“Welcome”标语。
是JFK机场。
傅西泠来了。
下午时外面下了暴雨,现在雨几乎停了,城市的高楼顶端被雾气吞没,街灯朦胧。
潮湿,阴凉。
时芷把工牌摘掉,披上外套,踩着高跟鞋走出集团,拨电话给傅西泠。
“你在哪?”
“刚在酒店开好房间。”
“在我公寓楼下见,我要回去拿笔记。”
傅西泠在电话里笑:“晚上还打算学习呢?”
“为什么不学?万一你没有那么多精力呢?”
“没有万一。”
夜幕阴沉沉的,到处都是潮气。
时芷租住的公寓离学校和上班地点都很近,戴着耳机,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傅西泠保持着通话,往公寓走。
她躲过积水,在公寓楼下最先看见的,不是傅西泠,而是Dick。
Dick看见她,急忙走过来,支支吾吾地开始询问自己为什么不能被接受。
时芷不太理解这类男生的脑回路。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不喜欢啊。
可这样说了也不行,Dick还在继续发问,为什么她不能尝试一下。
最怕这样的。
她想起出国前在傅西泠家的深夜,和他对话就很轻松,甚至不用说太多,他都能听懂,也绝不会纠缠过多。
虽然,那只是傅西泠临时起意的一次不甘。
这么想着,时芷视线越过Dick,看见了傅西泠的身影。
零星的小雨里,傅西泠穿了件黑色皮衣,戴鸭舌帽,闲庭信步地踱过来。
他手里还举着和她通话中的手机,贴在耳侧,和时芷对视两秒,然后瞥了眼站她对面的Dick。
单手插在口袋里,停下,靠着不远处的电线杆看热闹。
估计是打火机被机场收了,傅西泠嘴里叼着根棒棒糖:“叫你angel那位?”
他的问题,连同他咬碎棒棒糖的声音,一起从耳机里传来。
时芷平静地说:“知道还不过来帮忙。”
傅西泠轻笑,挂断电话。
他走过来,摘了鸭舌帽扣在时芷头上,帮她掉零星细雨。
然后揽着她的肩把人带进怀里,很强势,垂着眸子,对Dick说:“She's mine.”
36
淡烟疏雨, 傅西泠揽着时芷的肩离开,还勾着她的脖颈偏头,凑过来, 挤歪她头上的鸭舌帽,亲了她一下。
鼻畔都是棒棒糖的水果味。
这种不用张嘴碰舌头的一触即离,在他们之间都是小儿科。
时芷没太当回事,抬手压住帽沿,提醒:“演得有点过了。”
傅西泠闷头笑:“是么。”
走进公寓楼门前, 他才漫不经心地训问:“后面那哥们,追你挺久了?”
确实是缠着时芷有一阵子了,倒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有些闹腾而已。
时芷有自己的考量,别有用心开口:“这次来待几天?”
和傅西泠沟通非常容易。
他太聪明,动作都不带犹豫的, 毫不迟疑地拿手机看日历,然后说,最近忙, 最多推迟到第五天再回去。
之后的几天, 傅西泠果然如时芷所愿, 如影随形跟在她身边。
她上班时, 他就架着电脑在楼下咖啡厅里;下班后他们就去吃饭,饭后再回酒店厮混。
不知道傅西泠的交友范围怎么能广成这样,竟然趁她工作时, 已经托朋友打听过了, 还和Dick见过面。
离开前的晚上, 傅西泠把Dick的手写道歉信交给时芷。
“这人以后不会打扰你了。”
时芷叼着果汁吸管,抬眼, 严重怀疑傅西泠采取了不光明的手段:“你是威胁人家了,还是动手了?”
“怎么可能。”
傅西泠好笑地看时芷一眼,很随意地坐到她身旁位置,手臂搭在她背后的沙发靠背上:“我说你是我女朋友,有婚约的那种,让他别做插足的事情。”
“”
傅西泠弹一下她手里的信纸:“你那追求者名字是怪了些,人还行。听说你有婚约,挺抱歉,给你写了这个。”
这种阴雨天,酒店房间温度比时芷的公寓暖太多了,甚至有些热。
他们对话是坐在沙发上的,时芷看完道歉信,团一团抛进垃圾桶。
“谢谢。”
“就只是嘴上道谢?”
“不然呢。”
“简单。”
傅西泠解了两颗衬衫扣子,得寸进尺:“去帮我拿个冰淇淋?”
时芷是挺感谢傅西泠的,但超不过十秒。
在他胆敢开口指使她后,感谢之情烟消云散,时芷和傅西泠在酒店里“打”了一架。
这事怪傅西泠。
他就非得惹时芷,还提议来剪刀石头布,三局两胜,谁输谁去拿。
时芷才不可能用这种“好商好量”的方式,她打定主意不去,就一直看他。
“我自己拿”
傅西泠挺认命似的起身,竟然偷袭,在去拿冰淇淋前突然握了时芷的手腕,咬着吸管喝光了她手里的果汁。
来国外后,时芷挺喜欢这边某个品牌的果汁,经常喝。
从来没人敢和她抢食!
“傅西泠,你完了。”时芷气势汹汹起身,两人从沙发上开始打闹,一直闹到床上。
更热了。
果汁空盒掉在沙发边,汗水混合在一起。
事后洗澡时,傅西泠接到国内的电话。
似乎是他朋友打来的。
他已经快洗好了,举着手机,边听边冲掉身上的沐浴露泡沫,然后看着时芷,往浴室门的方向偏了偏头,披了件浴袍先出去。
时芷吹干头发出来,发现酒店房间里没人,也跟着换了衣服下楼。
更深人静,傅西泠坐在酒店外面的台阶上,叼着烟,对着空落落的街道,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起来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时芷走过去,傅西泠没回头:“你先回去睡,烟味大,不用陪我。”
她没走开:“出什么事了?”
傅西泠似乎有些意外,看向时芷:“家里的一些小事。”
是傅西泠通过朋友得知,他那位不争气的堂哥傅西沣,半个月飞三次澳门。
据说折腾进去不少钱,连经常开的那辆车都悄悄卖了。
时芷问:“他去赌了?”
“嗯。”
傅西泠呼出一口烟:“生意赔钱,赔多少都可以认,毕竟际遇难料,尽人事听天命。赌不行,长辈们明确说过,不让碰。”
“要告诉你家人么?”
难办就难办在这里。
傅西泠说他大伯身体不好,以前被傅西沣气住院过一次。
他说了,怕大伯情绪激动;不说,又没人能管得了傅西沣。
“还是说吧,赌这种事是会倾家荡产的。”
傅西泠叹道:“傅西沣可能是疯了。”
时芷从来不是解语花类型的女生,却也没回去睡觉,到对面便利店里买了两瓶果汁,陪傅西泠坐在路边坐了很久。
街灯把他们的影子投在空旷马路上,回房前,傅西泠对着成双的影子,拍了张照片——
傅西泠穿着单手插兜,时芷披着一头长发在他身边,手腕很细,拎着喝空的果汁瓶。
他们身影很近,看起来熟稔又亲昵。
隔几个月,时芷发现,傅西泠这张照片成了他的手机屏保。
她问原因。
傅西泠说,挡箭牌功效,相当于护身符了,人人都知道他和女朋友感情稳定,没人烦他。
那阵子时芷已经到国外一年,修完了学分,开始上选修课和做论文选题。
她时间紧,非常明白这种不想谈感情时总有人追着烦着的感觉有多糟糕,和傅西泠说:“照片发我。”
“干什么?”
“设屏保。”
傅西泠靠在沙发里笑:“怎么,又有追求者缠着你了?”
“是Morgan,想给我介绍个男朋友。”
傅西泠把照片发给时芷:“互相挡吧。”
其实时芷最初到国外时,还以为他们很快就会断掉。
但很奇怪,到现在仍然保持着每月一两次的见面频率。
相处得还挺和谐。
有一次傅西泠来,赶上时芷经期。
她笑话他来的不是时候,这个疯子用十分钟拟订了新计划,在夜里拉着她跑到车程两小时的小镇民宿。
带她在星空下烤肉、烤蘑菇、烤棉花糖。
也有吵架的时候。
有一次见面就很不愉快,傅西泠自作主张给时芷买了个挺贵的包。之前他偶尔买个什么,诓她是“开过光的”,价格不过分的话,她也会不计较地收下用用。
这包万冉朋友圈发过,和手镯差不多价格了,时芷不肯要,正好赶上她工作不顺心的时候,话赶话就蹦出一句伤人的。
她问他,是不是他们这种富二代,睡完女生都喜欢送点什么。
这句话把傅西泠给气着了,他撂下一句,“你这么认为?”
后来就回国了。
人走之后,时芷才想起来过几天是自己生日,也觉得自己好像说过分了。
但她是不习惯主动道歉的,只是手机看得比平时频繁些,还主动查了傅西泠的航班信息。
见他落地后根本没发信息过来,差点给拉黑,忍住了。
隔天,傅西泠给时芷打来电话:“包不喜欢就算了,转送我表姐了。冰箱里的牛排别忘记吃。”
拉开冰箱,牛排塞得像要世界末日。
时芷问他什么时候买了牛排,傅西泠说:“在你差点把我气死的时候。”
那次吵架的一个月后,傅西泠再来国外,是时芷主动的。
过程也是她动的。
傅西泠笑着拆穿:“还知道内疚呢?”
她直接翻脸,狠狠咬他一口,让他闭嘴。
他们就这么偶尔见面着。
不知不觉间,时芷在国外念书的时间已经过了一大半。
傅西泠发来过信息,说航班早晨到。
时芷开好了酒店,提前过去,靠在房间窗边往外看。
窗外又是一年冬天。
没有下雪,风凛了些,街上行人步伐匆匆。
她走了个神,想起很多个从前的自己——
躲在床底下、死死捂住嘴,避过林孝平的拳头的她;
住在大舅家里,发着高烧都要在晚上努力压住咳嗽声的她;
去“心理卫生中心”探望时梅,被同学嘲笑妈妈是神经病的她;
和沈嘉分手时,虽然对自己难得相信感到不值和失望,但没有停下步伐的她。
大概每个阶段,她都算是做到坚强了吧?
傅西泠到时,时芷刚抠开一罐啤酒喝过几口。
他进门,带着外面的寒气拥抱她,尝到她嘴里的啤酒味道,才略带诧异地扫视房间。
最终,他目光落在窗台的啤酒罐上:“才早晨,就开始喝了?”
“嗯。”
傅西泠这个人精,根本没问她喝酒的原因,脱掉外套挂起来,也跟着拿了罐啤酒,和她碰杯,开口就说:“恭喜。”
“你知道什么就恭喜我?”
“是升职还是加薪?”
时芷终于露出笑容,举了举啤酒罐:“都有。”
在和Morgan、付倩联系过后的这个早晨,时芷难得和傅西泠推心置腹地说点什么。
她平时很少喝酒,是有原因的。
第一次喝酒,是时芷收到B大录取通知书,她自己跑去喝了啤酒,越喝越心惊。
酒量好这件事,让她感到惶恐不安。
因为这让她想起了嗜酒的林孝平,也让她发现再厌烦林孝平,也摆脱不了和生父之间血缘关系。
“我怕我会变成像我爸那样的人。”
时芷看了眼手机里的信息,昨晚转账进银行理财的钱已经扣除:“不过现在看来,他的基因也左右不了我什么。”
时芷推开身后的一扇窗。
风吹乱了她的满头散发,她靠在窗边,拿起傅西泠的烟盒看了看:“吸烟挺不好的,我小时候邻居家有个老烟鬼,就是肺癌死的。”
她心情很好,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在关心,说完,迎着冬风惬意地闭上了眼睛。
傅西泠看着时芷。
窗口吹来的凛冽空气里,有时芷的洗发水味道。
她比刚到国外那年稍瘦了些,但更自由。
自给自足让她拥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感,整个人神采奕奕,容光焕发。
她说:“傅西泠,活着真好。”
37
活着真的很好。
总能熬到噩梦将醒的那天。
时芷转身, 背靠窗台,手机银行里的存款数额让她心情不错,挺有兴致地主动提议:“中午去吃中餐?”
傅西泠当然没意见。
他现在来回飞已经习惯了, 完全不用倒时差,进门陪时芷喝了罐啤酒,然后和她纠缠到床上。
折腾完,洗过澡,刚好到了可以去吃午饭的时间。
时芷喜欢吃辣, 他们去了一家经营川渝菜系的中餐厅,进门就是满室的辛辣鲜香。
菜单上最受欢迎的几个菜都点了,毛血旺和沸腾着的串串香锅端上来,傅西泠默默瞧一眼,叫住服务员,加了两瓶矿泉水。
他靠在椅子里, 随口提起,说B大旁边也开了家串串香。
火爆程度和那家小龙虾店差不多,门槛都快被B大学校的学生踩碎了。
“最近有计划回国么, 带你去尝尝?”
“没有, 不尝。”
“出来这么久, 真就不惦记回去?”
时芷留学后, 一直没回去过。
她忙,嫌折腾,也嫌浪费钱、浪费时间。最重要的原因是, 她没有什么惦念的人在国内。
还有半年就毕业了, 早晚是要回去的。
又没有非回去不可的事情, 中间跑来跑去对她来说性价比不高,打算干脆等到毕业再说。
“没什么值得我折腾的。”
说完又吃了两口毛血旺, 才渐渐回过味来。
时芷抬眼,看向傅西泠,问他,怎么对B大周围开了什么店这么清楚。
“有朋友在。”
时芷记起来,她本科毕业前,傅西泠就经常往B大跑。
每次都是去见他口中的“一朋友”。
她心不在焉地夹了块火腿,隐约猜测着:“你那个读研的朋友,她还没毕业?”
傅西泠嫌辣,把沾满红油的肚片往温茶水里涮两下,笑着回她:“他九月份已经在读博了,挺厉害的。”
时芷看他一眼:“这么厉害,你怎么不找她当挡箭牌?人又在一直国内,不是比我方便很多。”
傅西泠被辣油呛住,偏头,边咳边笑,耳根都红了。
时芷很不满,皱眉:“你笑什么?”
这个话题是被傅西泠的手机来电打断的,一串数字出现在他手机屏幕上。
他看一眼,眼里的笑意还在,就这么春风满面地接起来,但没听两句就已经敛起神情:“大伯还好吧?”
时芷闻言,放下筷子。
傅西泠的大伯住院了。
挂断电话后,傅西泠买了最近一班回国航班,吃过这顿饭,就和时芷告别,乘坐出租车匆匆赶去机场。
隔天傅西泠到医院后,给时芷打过电话。
她昨晚失眠,熬夜赶论文到三点多,才睡下没多久。
现在这边还是阳光熹微的清晨,人半梦半醒,她清了清嗓子问:“你大伯怎么样?”
“住院观察呢。”
“急症?”
“嗯。傅西沣借了
依誮
别人的钱,要债的人堵到大伯家里去,给气着了。”
时芷想到林孝平,睡意彻底消了:“你堂哥还在赌?”
毕竟接触得时间长了,傅西泠家里的事情时芷也是知道一些的。
之前他那位堂哥赌钱的事情,是傅西泠的小叔和傅西泠解决的。
一直瞒着,没告诉他大伯。
据说他们帮忙还清上次赌输的欠款时,他堂哥还哭过,涕泗横流地说自己会改过自新。
在那之后,也确实是老实过一阵子。
傅西泠语气很无奈:“这次是借着出差谈生意的空隙,又偷偷去了澳门。”
时芷知道傅西泠和家人感情好,出了这种事肯定烦闷。
自己是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之后几天,他得空时多在医院陪大伯,很少打来电话。
时芷是在某天夜里写论文时,突然做了决定的。
当时她敲完一行英文,又兴趣索然地逐字删掉,保存文件,关掉电脑。
夜幕漆黑,月亮挡在高楼之后。
公寓桌子下面塞了两箱果汁,是傅西泠上上次过来时买的。
时芷踢到纸箱,伸手拿出果汁,戳上吸管慢慢喝着,然后做了个决定。
她要回国。
在国外的一年半时间里,时芷几乎没休过假,把自己逼得很紧。
连她的直属领导都关心过,让她学会适当放松,享受生活。
找到Morgan请假时,Morgan还以为她家里出了什么事情,答应得很爽快。
Morgan说,付倩本来也在和她联系。
付倩想在国内除夕假期里,抽时间到国外,和时芷谈谈她明年回国的工作交接问题。
正好年关将近,时芷可以自己去找付倩,直接待到除夕后再回来。
休假的事情很顺利,沟通完,时芷订了回国的机票。
她没带行李,只背了链条包去机场。
落地国内机场时,是晚上九点钟,她打车直奔医院,在医院附近买了咖啡和烟,才给傅西泠打去电话。
她从傅西泠那里听说过,他伯母身体不好,在医院守了两天,被傅西泠的父母强行带回家去休息了。
病房有护工在,但他们都不放心。
他堂哥被关在家里闭门思过,也没人敢让他大伯见,指不上。白天,长辈们轮流去陪着他大伯。晚上,几乎都是傅西泠忙完工作过去守夜。
傅西泠接起来,声音有些疲惫,默认时芷没事不会给他打电话,开口就问:“怎么了?”
“你在住院部几楼?”
“不在住院部,在国际部这边。”
天气冷,空气干燥,时芷提着咖啡走过楼群间的风口,被风吹得眯了眼睛:“点了咖啡外卖给你,应该快到了,能拿到么?”
傅西泠可能有些意外,顿两秒,很快又说:“能拿到,我下楼去取。”
时芷挂断电话,找路人询问过,换了个方向往国际部方向走。
国际部这边没几个人,走过去,一眼就能看见傅西泠拿着手机站在楼下。
个子贼高,非常吸睛。
天气这么冷,他连外套都没穿,又是熟悉的叠穿风格,工装衬衫里面套着针织帽衫。
他咳了两声,白色雾气在唇边散开。
时芷给他打电话,他接起来:“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那你抬头。”
傅西泠抬头的瞬间,时芷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挂了电话,继续走向他。
傅西泠这么精明的人,难得愣神,足足半分钟没说话也没动作。
直到时芷提着咖啡走到他面前,抬手用手机戳了一下他肩膀,“咖啡到了”,他才突然回神,张开手臂紧紧把她拥进怀里。
“进去吧,外面冷。”
时芷没来过医院这种国际部病房,和傅西泠走在长廊里。
左右看看,感觉像酒店。
避免打扰其他患者,傅西泠压低声音:“特地回来关心我的?”
时芷沉默两秒,才说:“付倩找我,论文也写烦了,回来待几天。”
“不是前几天才和我说过,没什么值得你来回折腾的?”
时芷把他手里的咖啡夺回来,不给了:“想吃B大旁边新开的串串香,不行吗?”
傅西泠笑:“行。”
这一笑,又咳了几声。
时芷把咖啡塞回他手里:“抽烟抽多了?”
“没抽,有点着凉。”
国际部顶层是单间,傅西泠的大伯已经睡了,护工加了折叠床睡在旁边。
时芷透过门玻璃看,感觉他大伯看上去脸色依然不太好。
“还要住院多久?”
“至少再住十天。”
时芷陪傅西泠在医院坐了一会儿,他说:“坐飞机累,别跟着熬了,家里还是之前的密码,回去休息吧。”
“你睡哪?”
傅西泠往病房里偏了偏头:“里面有沙发,凑合凑合,明早还要回酒店开会。”
时芷走出去几步,转身,正撞上傅西泠灼灼的视线。
她把给他买的烟丢过去,什么都没说,打车去他家里休息。
傅西泠困于酒店和医院间,几乎没时间抽身,只送来早饭陪着时芷一起吃过两口,又匆匆离开。
下午,时芷去见过付倩,和付倩聊工作问题,还一起吃了晚饭。
回到傅西泠住处已经是晚上九点多。
她脱掉外套和毛衣,穿着运动内衣和牛仔裤,刚从衣帽间翻了件傅西泠的短袖T恤,打算当睡裙换上,听见有人按密码锁。
时芷提着T恤去客厅,眼睁睁看着傅西泠进门。
傅西泠进来时浑身戾气,她看着都顿了一瞬,没及时开口。
他面无表情地抬手碰了碰唇。
下唇有伤,血凝在唇边,被蹭过的血迹干在下颌上。
时芷皱眉:“你打架了?”
傅西泠这才看见时芷。
他慢慢松开蹙着的眉心,周身气质缓和很多,语气也温柔下来:“没有,傅西沣在家里发疯,怕他气着伯母,拦了一下。”
时芷抽了张消毒湿巾,走过去,轻轻擦拭他下颌的血迹,调侃:“然后被人家打了?”
“不至于。”
傅西泠把外套丢在一旁,垂着头,任由时芷手里的湿巾擦过下颌皮肤,给她复述大伯家发生的闹剧——
他大伯昨天做了个决定,决定收回分给傅西沣管理的一部分生意。
秘书公布过人事调动后,傅西沣坐不住了,在家里和伯母吵起来了。
话说得相当不好听,非说自己过得压抑,还不如个孤儿,很伤大伯母的心。
傅西泠的父母和小叔也在,出言呵斥过,都不管用。
长辈在场,本来傅西泠不打算插手的。
但在傅西沣不管不顾地推了伯母之后,傅西泠也烦了,挥了傅西沣一拳,让他冷静。
好几个长辈拉着,傅西泠也只顾着去扶伯母,谁也没想到傅西沣能直接冲过来,打架都不走人类的路数,居然用头撞傅西泠。
“就给我撞成这样了,属疯牛的。”
傅西泠总说话,唇上的伤口又开始流血。
这人皮肤是冷色调的白,流点血看着就很触目惊心。
时芷打他手臂:“你别说话,医药箱在哪?”
她顺着傅西泠手指的方向,想去拿医药箱帮他处理伤口。
门外又传来输密码的声音,然后门被推开,门板哐当一声砸在玄关墙壁上。
傅西沣冲进来,看见时芷倒是愣了一下,但还是很疯,隔空指着傅西泠——
“傅西泠,是不是你说的?!”
“亏我之前还相信过你,我去澳门的事是不是你告诉我爸的?”
“从小他们就偏心你,我爸,三叔,小叔,姑妈他们个个都偏心你”
“都这样了,你还觉得不够吗,是不是要把我所有生意都抢走你才满意?啊?”
傅西沣左脸顶着块淤青,估计是之前被傅西泠打的。
可惜没能把人打得清醒些。
他手里的手机一直在响着来电铃声,屏幕上显示来电人是“小叔”。
傅西沣不理,话也越说越离谱。
“我早知道是这样,我早知道!”
“什么事情你都要比我做得好,连学个小提琴你都要和我比”
“我说我学不好,你就要去参加比赛、就要去考级!你多厉害啊!”
“傅西泠,知道我输了钱你其实很得意是吧!”
傅西泠没说话,若有所思地安静听着。
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男性长辈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声音很大,很急:“西泠,西沣去找你了是不是?听小叔的,别和他动手,小叔和你爸马上就到”
傅西沣也听见了,大声和小叔对峙:“你装什么好人,你和傅西泠是一伙的!不就想把我手里的生意都抢走吗?”
“知道了,小叔。”
傅西泠挂断电话,转向傅西沣,很平静:“傅西沣你今年二十九岁,不是九岁,有些话你自己想想合理么?”
他一说话,伤口又开始流血。
血顺着下颌流下来,落在地板上。
时芷早已经不耐烦,满腔火气。
她就是在那滴血落下来时,突然行动的,动作非常快,走过去直接就是一脚,把毫无防备的傅西沣踢出门外。
然后狠狠摔上房门,反锁。
世界清净了。
她还在气头上,猛转身,指指傅西泠:“你不许说话!”
门外吵过一阵,十多分钟后也安静下来。
傅西泠收到语音,点开,小叔说已经把傅西沣带走了。
时芷两耳不闻窗外事,把傅西泠按在沙发上,蹲在他两腿间,揪着他衣领,用棉签蘸着碘伏,擦掉他伤口旁的血迹。
她用指尖抚他的唇角:“疼吗?”
“没感觉。”
“伤成这样,会影响接吻么?”
傅西泠盯着时芷看,忽然伸手,小臂托着臀把她抱到腿上:“试试不就知道了?”
38
时芷和傅西泠之间很少有这种动作轻柔的吻, 鼻尖蹊蹭着挨靠,鼻息混在一起。
唇瓣摩挲,细细舔舐, 暧昧地纠缠着。
最近两个月里,他们只有前些天在国外见面做过一次,难以克制地想索要彼此更多。
顾着他的伤,时芷的气还没消,生生给她气出理智来了, 问傅西泠:“还去医院么。”
“去。”
“那别撩我。”
她直接拍掉傅西泠的手,后仰,躲开他的唇,然后意有所指地往下瞥:“你这样怎么去?”
傅西泠把人拉回来,额头抵在她锁骨上,微喘着笑:“我缓缓。”
时芷知道傅西泠嘴严, 到他大伯那边肯定不会把家里的事说出去。
别说傅西沣只是嘴上发疯,就算过来把房顶给掀了,为了他大伯的身体着想, 傅西泠也决不会多说半个字。
时芷用手里的棉签, 点一下他的唇伤, 擦掉最新渗出来的一丝血:“伤怎么和你大伯交代”
傅西泠反应很快:“女朋友咬的。”
时芷在他腿上转身, 丢掉棉签,弯腰去收拾茶几上的医药箱:“少来,亲几分钟而已, 什么都没做, 这锅我不”
动作和话都停住, 她转头看傅西泠。
傅西泠的手臂还搭在她腿上:“讲道理,我伤在嘴上, 还没瘫痪呢。真要一点反应都没有,就该去我大伯隔壁开个病房和他一起躺着了。”
时芷起身,去冰箱拿了瓶冷藏过的苏打水,丢给傅西泠:“那你继续缓。”
能看出傅西泠和家人感情是真的好。
他妈妈打电话来时,他已经准备走了,手机插着充电线放在沙发里,开扬声器通话。
时芷听见他妈妈问他伤得严不严重,也听见他伯母忧心地说,“西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傅西泠安慰她们:“一丁点小伤,去看医生不得被人笑话死?还没有口腔溃疡疼,不用担心。”
他的针织开衫上沾到些血污,临走前脱掉,换了套衣服穿。
所有动作都当着时芷的面,问她:“去见过付倩了?”
“嗯。”
“这次回来打算待几天?”
“没想好,看心情。”
时芷订了明早的机票,要先回去看看时梅,其他安排要等她回来后再说。
傅西泠沉吟片刻:“我这边走不开”
“知道。你忙你的,我忙我的,互不干扰。”
“什么时候回来?”
“后天。”
时芷独自出发,回去看时梅。
已经是年底,小城市的年味要更足些,连“心理卫生中心”的大门上都贴了红色对联。
天气不错,医生带着一些患者在院子里做操。
患者们不整齐地跟着音乐抻胳膊抻腿,还有一个突然怪笑着跑开,是被两个护士给逮回来的
时芷坐在椅子上看了很久。
走时没回头,踏着枯黄的草皮,在心里说:
妈妈,我现在很好,但以后会更好。
回去仍然是乘飞机,还没登机傅西泠已经打来电话约她。
没人敢和身体尚未康复的傅家大伯说实话,最后傅西泠唇伤的锅,还是扣在了时芷头上。
时芷不得不出面,落地后坐进傅西泠的车,抱着一大束鲜花去看傅西泠的大伯。
她在电话里说过,不想见他其他家人。
傅西泠办事靠谱,她到医院时,果然没有其他人在场。
大伯的气色比前几天稍好些,后面还有两项检查要做,只和时芷说了几句。
生着病的长辈,语气很和善:“国外读书很辛苦吧?西泠要是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帮你出气。”
时芷温顺地点头:“好的,大伯。”
医生来催大伯做检查项目,护工把人扶走了。
病房里只剩他们两个,傅西泠坐在沙发里,把剥好的蜜柚递给时芷: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大伯要知道他儿子被你一脚给踢出去过,就不会担心你挨欺负了。”
时芷接过柚子。
傅西泠用湿纸巾擦手,像是随口一问:“怎么气成那样?下手太狠了。”
“你堂哥太吵,像苍蝇,挺大个男人婆婆妈妈的那么多话,惹人心烦。”
这是时芷自以为的动手理由。
她这么以为的,当然也就这么说了。
只是现在想起来还是很烦,又补充:“也就是你亲戚,不然我不会只踢肚子。”
“可别。傅西沣脑子是不太行,但我大伯家不能断后。”
时芷动手这事,傅西泠好像挺高兴,总爱聊这个话题。
就像当初爱聊她那串开过光的和田玉手串。
还问时芷,明知道傅西沣不是君子,就这么和傅西沣动手,都不怕人家报复的?
时芷撕掉柚子肉上粘连的皮膜,都没抬头,直接把傅西泠那天说的话,怼还给他了:“你伤在嘴上,还没瘫痪呢。”
意思是:
傅西沣要报复的话,你傅西泠拦不住吗?
傅西泠听懂了,笑得挺愉快。
病房里堆着很多慰问品,总归是碍事的。
时芷在果篮上绊过一下后,傅西泠越看那些东西越碍眼。
他和护士长借了个推车,把用处不大的礼盒筛出来,打算放他车上,回头找个空闲运送去他大伯家。
“用我帮忙么?”
“不用,跟这儿等我吧,外面冷。”
傅西泠下楼后,时芷一个人坐在病房里吃蜜柚。
不知道这种病房多少钱,阳光投进来,把皮沙发烤得温热,温馨又舒适。
有人敲响病房门,时芷大大方方起身。
来的肯定都是探病的。
她觉得自己只需要和刚才一样,以傅西泠女朋友自居,装成温顺的形象、端庄地把人迎进来,最多递瓶矿泉水、说两句。
反正傅西泠只是下楼送东西,很快就回来。
门打开,外面站着沈嘉。
沈嘉笑容尴尬地凝住,好半天才说:“我我是过来看傅伯伯的。”
熟人好,不用装了。
时芷让开:“他去做检查了,进来坐。”
当初那些好感和信任,不甘和恶心
时过经年,在时芷这里早已经成了前尘往事。
她面对前任,没有任何感觉,甚至连“冤家路窄”都没想过。只觉得来的人是沈嘉的话,比是傅西泠家其他亲友省事些。
挺好。
反常的人是沈嘉。
他把提来的几样东西放下,没坐:“时芷,我听说你出国了。”
“嗯。”
沈嘉起身,走到时芷面前:“听说你进了兴荣集团,还听说你跟着付总做事”
“你听说得过于多了。”
“我只是想问问你,这两年过得好吗?”
“挺好。”
时芷剥了瓣柚子,被沈嘉死盯着看得没胃口,放在桌上没吃。
她很难理解这种延迟的感情,皱了些眉,也看着沈嘉,没再说话。
门口传来轻笑。
傅西泠从外面回来,穿了件很宽松的毛衣,深红色的唇伤看着还有点性感,风流倜傥地往门边一靠:“嗨。”
每次遇见傅西泠,沈嘉脸色都不太好看。
沈嘉看看时芷,又转头看看傅西泠,最终走到门边,语气生硬地说:“我爸最近身体不太好,听说傅伯伯病了,托我过来看看。既然傅伯伯在检查,那我改天再来。”
“嗯,送你下楼。”
傅西泠礼数还挺周全,跟着沈嘉一起走了。
出门两分钟不到,这人电话打过来,时芷一开始不知道他肚子里憋着坏,还以为傅西泠是落了什么东西,很快接起来。
傅西泠说:“忘问了,让你一个人回去看妈,妈没生我气吧?”
谁是你妈!
时芷没好气:“你和我讲灵异故事呢?”
电话里的人一本正经,听语气,是在和沈嘉告别呢——
“代我谢谢沈叔叔,这阵子大伯身边离不开人。等大伯出院,我一定空出时间带女朋友过去看望沈叔叔他老人家。”
没几分钟,傅西泠就回来了。
时芷问:“你无不无聊。”
“帮你呢。”
“帮我什么?”
“你那前男友什么德行你不知道?典型的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过去和你谈时,陶佳是他白月光;现在和陶佳谈,你回头去勾搭他几句试试看?魂都能给他勾没了。”
时芷见到沈嘉的感慨,是觉得时间过得很快。
她想到和沈嘉分手那年的自己,都已经那么失望了,还能一往无前,又有些为自己骄傲。
因此,她心不在焉地回了个音给他:“哦”
“哦什么哦?”
傅西泠调整坐姿,把时芷往怀里拉:“我就随口一说,你可别真那么干。”
“我有病?”
“嗯?还给前男友剥柚子了,这么贤惠?”
“看来是你有病,那是我给自己剥的。”
那瓣柚子被傅西泠给吃了,吃完犹嫌不足,趁着病房没人,缠着她亲了一会儿。
亲完,他问:“你别急着走,反正要年初二才上班。马上除夕了,过完再走?”
“除夕你不是出不来?”
傅西泠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出不来?”
像时光倒流,这一年的除夕夜,时芷又坐在傅西泠家里敲论文。
他家里没什么变化,只有投影幕布下面新安了一排雾化壁炉灯。
水雾像火焰般柔和地跳跃、摆动,还挺好看的。
傅西泠比那年来得晚些,快十二点了才到。
他身上依然有酒气,给时芷带了饺子和甜品,放下吃的、脱掉外套,先摘掉她的耳机,拉着她接了个漫长的吻,然后才把东西拿过来给她吃。
甜品是傅西泠伯母做的,据说做了挺多,都是给时芷的。
但放了手作车厘子酱,他没拿,眼疾手快抢下这一份没放的。
“伯母说谢谢你肯去看我大伯,替傅西沣背锅。本来想请你去家里吃饭的,我说你害羞,帮你拒绝了。”
时芷已经吃过饭,尝了个饺子,还行,没有傅西泠乱指挥,馅料终于正常了。
他伯母做的焦糖烤布雷很不错,不特别甜,她吃了大半个。
傅西泠着急出来,喝得又是有些急,靠在时芷身边醒了半天酒。
他喝完半瓶水,才告诉她,今年除夕夜他们那边是几家人凑一起过的。
“大伯刚出院,傅西沣又不省心,大家想着人多热闹,让大伯换换心情。”
沈嘉也在。
姚姚和沈嘉吵起来了,起先长辈们没管,但越吵越凶,还摔了套餐具。
闹得挺大阵仗,长辈们不得已,下楼劝架。
傅西泠说:“我被推去拉架了,耽搁点时间,不然早过来了。”
时芷疑惑:“沈嘉还会吵架?”
沈嘉感情方面上是个渣,优柔寡断了些,但也不蠢。
对女生还算绅士,对男生也还算够义气。
唯独对傅西泠不爱有好脸色,可能是因为事事比不过傅西泠。
暗自努力之后还是比不过,所以更赌气。
起码,在时芷印象里,沈嘉不是傅西沣那种无能狂吠型的,何况当着长辈的面
傅西泠也说:“算是姚姚单方面找茬,她好像看沈嘉不顺眼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两年总这样。”
时芷想起来,她刚进兴荣集团实习时,姚姚经常跑去找她聊天。
姚姚曾说过,“我们这些人,真要论起来,总比外人情分多一些”。
那时候听姚姚的语气,姚姚是不赞同他们圈子里的人真正互相得罪的。
就像当初知道姚姚为什么总去找她聊天一样,时芷也知道姚姚为什么要找沈嘉的茬。
她不能理解,但也知道就是她想的那么回事。
时芷于是看着傅西泠:“爱屋及乌。”
她是“乌”,沈嘉某种程度上也是反义的“乌”。
傅西泠才是那个“屋”。
窗帘拉着,电视没开,所有新年的热闹都被他们排除在外。
家里安安静静,只有他们两个人。
克制了多天的情欲像雾化壁炉里的火焰,摇曳滋生。
傅西泠心猿意马,已经在解时芷的文胸搭扣。
他没听清她说的内容,手探进去:“什么?”
“我说,姚姚现在还喜欢你呢。”
傅西泠把搭扣捻开,在她耳边问:“你吃醋?”
“并没有。”
时芷不承认,傅西泠也不在意,抱起她往卧室里走。
卧室没开灯,光线昏暗,他跪在床上,脱掉高领毛衣和工字背心,窗外烟花声突然频繁起来,此起彼伏。
他压下来时,和她额头相抵。
“新年快乐。”
39
傅西泠嘴上说着“新年快乐”, 开始得也挺温柔的,后面感觉到时芷的状态,再无顾忌, 惹得她狠狠在他背上抓了一道。
航班是年初一中午的。
出发前,傅西泠穿着家居裤迈出客卧浴室,头发被毛巾擦得蓬乱。
他转过身,把背给时芷看。
听起来心情不错:“下手是真狠。”
时芷已经换好衣服,正拔下充电器往包里装, 抽空看他一眼。
背没擦干,抓痕明显。
她说:“新年礼物。”
傅西泠走过来,没安好心,单手擒住她的两只手腕,另一条手臂箍住她的腰,埋头往她锁骨吮了一口:“礼尚往来。”
时芷挣脱, 用包砸了傅西泠一顿。
知道他家里有老人还有生病的长辈,都等着他回去拜年,她没让他开车去送机, 执意自己打车走。
傅西泠说:“下月去看你。”
“好。”
时芷没回头, 踩着高跟皮靴应过这一声, 走得相当潇洒。
表象而已。
其实她在思考。
昨晚傅西泠逗她那句“吃醋了”, 她答的是心里话。
姚姚对傅西泠的喜欢,她确实没有吃醋的感觉。
得出这个结论,是参考了当初知道沈嘉身边有陶佳存在时的心情。
那时候还失过眠的。
昨晚睡得非常好, 虽然有可能是累的。
交通顺畅, 到机场过了安检还有将近一小时才登机。
时芷按群消息提示处理完工作, 下载微博,登录她以前注册过的账号。
既然想起往事, 就再去看看。
况且她在见过沈嘉当天,收到过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内容简单,“时芷,我是沈嘉”。
时芷不可能回复,进微博搜索“沈嘉”。
跳出来的微博用户里依然有“沈嘉Zane”,最新动态在一个多月前的元旦,分享照片,两只手拿着点燃的仙女棒,一男一女。
陶佳仍然出现在评论区里,只评了一串红色爱心的小表情。
看起来感情应该挺甜蜜的。
时芷点进“陶子Tsuki”。
不像沈嘉,陶佳最近动态频繁,深夜里连发过很多文字。
“为什么?”
“是我太敏感吗?太没有安全感吗?”
“没有晚安的一天。”
连昨晚除夕,内容也没有很喜气,发的是经典老歌里的歌词——
“电话响起了,你要说话了,还以为你心里对我又想念了,怎么你声音变得冷淡了,是你变了,是你变了”
这些动态底下,沈嘉不再像当初那样殷勤评论。
只有几个时芷看着陌生的ID在关心陶佳,问陶佳怎么最近这么emo,也问陶佳是不是和沈嘉吵架了。
陶佳都没回复。
闹剧究竟是不是因她而起,时芷懒得去想。
她冷眼旁观,兴趣索然地翻着这些打发时间,在登机音提示时,拿机票走进登机口。
廊桥里不冷,空姐在前方机舱说着“您好”。
时芷犹豫后,没退出APP,在搜索栏里打下“傅西泠”这三个字,搜到他的微博。
像是终于找到感兴趣的内容,来了些精神。
可惜的是,傅西泠只有一条动态,两年前的,在深夜分享了歌曲:
Body Language-Sex Chill.
这首歌,是时芷放给傅西泠听的。
那时候她还没出国留学,在他家客厅里分了只耳机塞进他耳朵。
单曲循环着这首歌,和他做了。
座位靠窗,入座后,时芷关掉微博,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戴上耳机,一直在听这首歌。
水滴声、女歌手的呼吸声,声声入耳,时芷在思考的是关于傅西泠的问题。
她一直觉得,自己和傅西泠之间来往频繁,且一直没断,是因为心照不宣的身体需要,也是生理上的互相吸引。
这两年里,她和傅西泠的相处,是否超过了床搭子应有的界限?
时芷很久没有考虑过情感问题。
认真谈的话,自己的择偶标准应该还是斯文、干净、笑起来温柔的那种吧?
但
她为什么回国?为什么留在国内过除夕?
在这些问题还没想清楚前,时芷生活里发生了两件事。
一件事关于万冉和玲玲。
玲玲下个月要结婚了,婚后决定趁着婚假去南方度蜜月。
途径万冉所在的城市,约万冉聚会。
她们知道时芷在毕业季,课程不多,和国内交接工作后每周有固定休息日,所以也约了时芷,叫她去南方玩。
时芷答应了。
至于另一件事。
时芷身边出现了新的异性。
那天时芷在工作,拿两份文件,踩着高跟鞋去敲Morgan办公室的门。
办公室里除了Morgan,还有个年轻男人在。
见时芷进门,男人主动让开办公桌前的位置,挪去沙发旁喝茶。
Morgan请时芷坐下,和她谈了几句工作。
座机响,Morgan被叫去和另一位高层沟通,让时芷稍等。
“芷,你用我电脑,把刚才我们商讨过的点改改,我很快回来。”
在Morgan离开后,时芷埋头工作。
她效率很高,几分钟就完成了Morgan交代的任务。忘记还有别人,手臂向后,双手合十扣着拉伸两下。
也是在这时候,办公室里的男人才开口:“时小姐,要不要过来喝杯茶?”
时芷转头,那男人已经倒了茶。
笑吟吟推过茶盏,说自己是Morgan的外甥,叫唐文庭。
时芷礼貌点头:“你好。”
“时小姐,可能你不记得我了,我们在学校遇见过的。食堂吃午饭还坐过同张桌子,不过,我去年已经毕业了。”
也许是见时芷不回应,唐文庭又说,他是修了双学位硕士,经常跟着某教授,还去听过另一位教授的课。
时芷对唐文庭没有丝毫印象,也没有喝他倒的那杯茶。
只是Morgan还没回来。
唐文庭说他上次在公司里见到她,就问过姨妈她的名字,一直挺想认识她的。
有一阵子,Morgan确实试探过时芷的口风。
估计是想介绍男朋友给她,她察觉到了,换了和傅西泠同款屏保,他拍的那张他们的影子。
挺有用。
Morgan无意间看到后,没再提过。
而这个唐文庭,他应该是知道的,却绕过时芷的感情状态不谈,说:“我姨妈说,你兼顾学业和工作,很忙,让我别打扰你。不过,今天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当年沈嘉也说过类似的话。
可能他们这种类型的男人,都喜欢用类似方式表达对异性的兴趣吧。
随后几天,唐文庭经常进出Morgan办公室,偶尔碰到,会主动和时芷搭几句话。
在时芷的休息日前,唐文庭又来了。
“时小姐,听姨妈说你明天休息,想厚着脸皮约你和我喝杯咖啡,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时芷正在订去找万冉的机票,同一时间,傅西泠发来的微信也从屏幕上方冒出来。
以前他们都是通话联系,除夕之后,他偶尔会用微信和她聊天。
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开开玩笑之类。
这种联系干扰到时芷思考,让她无法判断自己当下对傅西泠究竟是什么想法。
而唐文庭,斯文、干净、笑起来温柔。
时芷把手机屏按灭:“什么时间?”
唐文庭愣了愣,马上笑容灿烂地说:“时小姐什么时间方便?我都可以的。”
“下午两点。”
休息日,阳光很好。
时芷起床后去了趟学校,午饭也是在学校食堂吃的。
没有刻意打扮,穿着普通的黑色长袖T恤和牛仔裤去赴约。
中途傅西泠发来信息,问她在干什么。
时芷回他,要去喝咖啡。
“公寓楼下那家,还是学校附近那家?”
“都不是。”
时芷找到唐文庭发给她的地址,转发给傅西泠。
他不再回复,她也收了手机。
唐文庭已经等在咖啡厅,看见她过来,起身,很绅士地帮她拉开椅子。
“时小姐,这家店你来过么?如果没有,推荐你尝尝他家的招牌,味道很不错。”
咖啡里加了肉桂,时芷不喜欢。
唐文庭聊的内容中规中矩,很符合一个性格温和的人,初次约见女生的状态。
礼貌,也不失幽默。
和唐文庭在咖啡厅坐了一个多小时,话题都是唐文庭找的。
在唐文庭说,来国外这么多年,仍然无法适应这边的饮食时,时芷手机响了。
傅西泠发来消息。
问她,“还在咖啡厅?”
时芷回了个“嗯”。
傅西泠很快又回了信息过来,“心情挺好。”
为什么是句号?
时芷没多想,当傅西泠是误打的,仍然按照自己的判断,当成问句去回复。
“一般。”
心情是真的很一般。
因为时芷发现,连对温文尔雅类型的男人,她好像也没有过去那么多耐心了
这应该是她最容易产生好感的类型吧?
可当初面对沈嘉,她还能按沈嘉想听的话对答如流。
这会儿唐文庭说了个笑话,笑呵呵说完,期待地看向她。
她费挺大劲才调动面部表情,莞尔。
手机又响——
“看着不像一般,高兴得很?”
时芷盯着手机屏看了足足三秒,猛然抬眸——
傅西泠就坐在他们三米开外的桌子旁。
暗红色的遮阳伞遮住阳光,他懒懒地靠在单人沙发座里,墨镜反戴在后脑勺,手里拿着手机,侧对他们。
他没点咖啡,点了份冰淇淋在吃。
可能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他偏头,和时芷对视。
时芷打字问他,怎么会突然跑过来。
再抬头时,只看见傅西泠面无表情地瞥过唐文庭一眼。
他垂着眼睑,打字。
没回答,只发来三个字:
“让他走。”
时芷扣下手机,对唐文庭编了个理由。
她说想一个人再坐坐,理论文思路。
“那好,和你聊天很开心,希望下次还能约你喝咖啡。我先走了,再见。”
“再见。”
唐文庭走后,傅西泠叼着冰淇淋的木制勺子坐过来。
有点痞,皮笑肉不笑地问:“交男朋友了?”
“没有。”
傅西泠也不纠结,只扬扬下颌:“你这咖啡还喝吗?”
时芷说不喝了,话音都没落,他果断拉了她的手腕:“那走吧。”
走出去几步,傅西泠突然偏头,扣着时芷后脑勺亲她。
亲得挺凶。
松开力道后他身上那股拽拽的戾气消了,在阳光明媚的街上,把墨镜给她戴上,才问:“又是追求者?”
“Morgan的外甥。”
“挡都挡不住啊。”
“你不是知道我要去找万冉她们,明天的机票,怎么还过来?”
“想来。”
傅西泠带时芷去吃了中餐,还是她喜欢的川渝菜系,吃完照例去酒店房间。
接吻时,时芷察觉到他裤兜里有个盒子,人沉溺在贪欲里,以为是烟盒,没留意。
对于唐文庭这个人,傅西泠挺不在意,还和时芷开过玩笑,问她,这次的追求者是不是也叫过她angel。
他生气,是在隔天早晨洗过澡后。
前阵子,时芷的旧手机坏了,去问过维修店,人家说没有修的价值。
要换新的,又懒得去对比挑款式。
她知道傅西泠这个人懂享受,直接问了他的手机型号,照着买的。
两人手机放在卧室窗台上,同款,同色,又是同样的壁纸。
傅西泠洗过澡穿着浴袍出来,随手拿了一个,划开,才发现自己拿错了。
时芷的手机停在微信页面。
所有对话框里,最上面的就是唐文庭。
半小时前唐文庭刚发来过信息,头像右上角有个红点数字“1”。
不用点开就能看见内容。
唐文庭在对时芷说,早安。
时芷吹干头发走出来时,看见傅西泠拿着手机靠在窗台上。
宽肩,窄腰,浴袍腰带系得敷衍。
他缓缓抬头,看向她。
时芷从来没见过傅西泠这种情绪。
不是傅西沣去家里闹事时的戾气,不是心烦,也不是看见她身边有追求者时的看热闹样子。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沉寂,又冷漠。
“你加了唐文庭微信?”
“对。”
“你说过,你不加追求者联系方式。也说过,不会因为谁追你、做过什么去谈恋爱,要你自己想谈,才去谈。”
傅西泠记性真的是好,平静地重复着当年她说过的话,然后问:“所以,你想和唐文庭谈?”
“我加他,只是有些问题没想清楚。”
“现在想清楚了?”
傅西泠顿了几秒,没等到时芷的回答,走到她面前。
“我不和有男朋友、准备有男朋友的女人,搞这种关系。既然你有问题没想清楚,就等想清楚再联系。”
40
傅西泠走得很干脆。
他走后, 时芷长久坐在酒店床边,有些失神地仰着头,听到手机铃声才回神接起电话。
点开扬声器, 玲玲欢快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总算驱散了些弥漫在房间里的阴霾——
“时芷姐!刚刚给你打了两个电话了,你都没接呢。万冉姐说不让我再打了,但我有点兴奋,嘿嘿嘿”
隐隐听到万冉的烟嗓:“结了婚也没变, 肚子里藏不住丁点事。”
时芷拿手机看了看通话记录。
确实有过两通未接来电,一通在五分钟前,一通在八分钟前。
为什么她完全没听见?
“时芷姐,你出发去机场了吗?”
“还没有。临时有事,耽搁了。”
玲玲马上紧张起来,一口气甩来三连问:“是什么事啊?该不会是要加班吧?那你还能回来和我们聚会么?”
时芷看了眼时间:“能。”
傻姑娘的忧心忡忡瞬间烟消云散, 没心没肺地继续她的快乐——
“啊,那就好,吓死我啦。行李什么的我都让大诺搬回酒店了, 现在正和万冉姐在逛商场。”
“我们刚才看了裙装, 超火辣的。”
“这边好热, 万冉姐说, 再逛一圈没有合适的就去买三套。到时候我们蹦迪穿,穿一样的!”
万冉仍然淡淡吐槽:“就想着蹦迪看帅哥,新婚的老公都不要了, 不怕他吃醋?”
“大诺才不吃醋的。他知道我的, 我就是看看而已, 平时上班快被同事气到脑淤血了,要不是度蜜月我哪有机会旅行、有机会出来玩?”
“我只是想和你们多聚聚, 反正后面还有好多天蜜月时间呢。”
“时芷姐,到时候我和万冉姐一起去机场接你!明天见哦!”
“明天见。”
时芷答的是玲玲的话,脑子里却始终有个冷静到决绝的声音。
他在问她,“现在想清楚了?”
床上的被子堆在一侧,早起时傅西泠还和她闹过的。
他从蓬松的白色被子里把她揪出来,躲开她的巴掌,帮她把脸上的长发拨开。
指尖勾着她的耳垂,笑着问她,你自己看看,我昨天晚上那么卖力连被子都盖不到,这合理么?
垃圾桶里有几个喝空的矿泉水瓶,欢迎水果没吃完。
而时芷,她没有为傅西泠改变原有行程。
耽搁过时间,没空闲再回公寓去收拾东西,时芷就只带着笔记本电脑和单肩包去了机场。
机场里人头攒动。
可能依稀有过这种希望,觉得傅西泠也乘坐回国航班,也或许会在机场遇见他。
但没有。
回国挺折腾的。
航班时间久,到国内机场还要再倒一次。
时芷抵达万冉生活的城市时,是国内的晚上八点钟,万冉和玲玲等在出口处。
万冉还是老样子,满头大波浪卷发,染成了棕红色,是个时髦御姐。
玲玲胖了些,激动地猛挥手:“时芷姐,这里这里!”
时芷从单肩包里拿出两条项链,分别送给玲玲和万冉,又多给了玲玲一个红包。
“新婚快乐。”
玲玲眼眶红了,扑过来,抱着她不放:“啊,谢谢时芷姐!”
开车的是万冉的朋友,是个短发美女。
玲玲因为话太多,被万冉赶去坐在副驾驶。后排只有时芷和万冉。
玲玲兴高采烈地和人家打听,问哪家酒吧的调酒师长得帅,还拉踩了老钱,“我有个朋友,调酒技术是不错,就是长相,咦——”
万冉转头,胳膊肘碰碰时芷:“心情不好?”
时芷往倒车镜里瞥,只觉得自己面容平和:“我看起来,像心情不好?”
“不是像吧,应该就是。”
这趟来找万冉和玲玲,除了聚会,时芷也有自己的目的。
她和傅西泠之间羁绊太深,现在无非两种情况:
要么,是他们睡得太久,身体上过于亲密,让她出现错觉。
要么,是她确实动心了。
结果也只会有两种:
彻底断,或者,尝试谈恋爱。
感情部分实在太难剖析,怎么都想不清楚。
但她可以先把理性部分解决。
时芷把手腕伸出来:“万冉,看看这个走二手能卖多少钱?”
“有购物小票么?”
“没有。”
“盒子、证书这些呢?”
“都没有。”
万冉看了看她腕上的手镯:“你戴得久,磨损痕迹明显,又没有配件,二十五万到二十八万之间出吧。具体多少,要碰运气,看看买家肯花多少钱了。”
“知道了。”
晚饭是好几个人一起吃的,火锅,结束后又换场子去了酒吧。
万冉喝多了些,估计想起心酸往事,开始无差别攻击世界上所有雄性生物。
话说得难听,恨不能用啤酒瓶子爆掉所有男士的头,完全忘了好几个男的都是她万冉亲自给叫来的。
时芷给玲玲使了个眼色。
玲玲眨巴眨巴眼睛,终于看懂了,转头把她老公支开,挠挠后脑勺:“大诺,你先回去休息吧,我们好不容易聚起来,再玩会儿才回呢。”
这酒吧万冉常来,朋友多,熟人多,男男女女凑在一起,拉着时芷去舞池里蹦迪到后半夜。
这两天,时芷一直没收到傅西泠的消息。
倒是唐文庭联系过她几次,问她有没有空再去喝咖啡。
后面估计是听Morgan说她请假在家办公,又问她是不是回国探亲了。
时芷没回复。
关于傅西泠的情况,时芷还没想清楚。
但关于唐文庭的,她已有定论。
微信看来是白加了,她现在对这类男人彻底失去了兴趣。
反复点开傅西泠的对话框,平时没话找话拉着她闲聊的人,像人间蒸发。
万冉应景地在旁边骂:“男人都是狗!”
玲玲也喝多了,拍着万冉的背,大着舌头胡乱安慰:“可是狗狗又做错了什么呢,狗狗辣么可爱的”
夜里折腾得太晚,本来说好去万冉家住,聊个通宵的。
眼下的情况,时芷一拖二,只能把玲玲塞给她老公,拉着万冉在玲玲他们楼上开了间房。
隔天早晨,万冉宿醉醒来,睡意朦胧地靠在床边伸手,摸到打火机和烟盒。
细细的女士香烟夹在指尖,烟雾徐徐升起。
时芷刚洗完澡,素着脸,散着头发躺回床上。
突然问:“两广地区不是有回南天么,是什么时候,这两天会有么?”
万冉吐出烟雾:“少说这种晦气话,真赶上回南天有你骂的。当地人自己都心烦呢,北方人更受不了这个。”
“什么样?”
“就和你洗过澡的浴室差不多,稍不慎就有东西发霉,衣服晒不干,还有虫,烦都烦死了。”
时芷阖着眼,淡淡应着:“是么。”
“我说,到底是哪个男人把你惹成这样了?”
时芷依然没睁眼:“你怎么知道是男人?”
“你手机屏保上是双人照。”
“哦。”
“昨晚一起玩的朋友里有个看上你了,你没察觉么?”
“没有。”
“阿晰蹦完迪就开始兴冲冲地往你身边凑,还想请你喝酒呢。献半个晚上殷勤,然后看见你屏保了,emo一宿。”
“谁是阿晰?”
“长得像高中生那个,玲玲说他奶狗脸。”
时芷隐约有点印象,不多,也不欲多聊这些,问万冉:“你那时候不是喝多了?”
“喝多了又不会眼瞎。”
“比起眼瞎,你可能先会变哑巴。”
万冉肯定听懂了时芷是在说抽烟的事情,但不以为然,抽完烟,开窗散烟味,又去拿了罐冰啤酒抠开喝。
生活习惯上,万冉简直五毒俱全,琢磨着:“你还想卖手镯是在闹分手么?”
“不是。”
不谈恋爱,何来分手?
时芷把和傅西泠的事大概说给万冉听,也算是帮自己梳理关系。
和傅西泠最开始的接触就很特别。
最开始,她连和他做交易都不诚心。
慢慢发现他这个人挺可信的,互相利用着,也就和他越走越近。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傅西泠成了知道她大多数野心和秘密的人,也成了最直接面对她真实性格的人。
万冉愣了一下:“当年送你礼服那个?炮友啊?你出国快两年了,没断过?”
“没有。”
万冉说,这是什么炮友啊,国内那么多女的他不睡,非要折腾到国外找你?你也是,国外那么多帅哥都没让你感兴趣,非得是他?你们这难道不是异国恋吗?
啤酒罐被万冉捏扁,抛进垃圾桶:“比真情侣感情都稳定好吧?”
时芷仍然是闭着眼睛的,也仍然是一句淡淡的回应:“是么。”
万冉说:“失恋搞怕了?”
时芷这才睁开眼睛,看万冉,“嗯”了一声。
万冉正在开第二罐啤酒。
以前时芷不爱和她们谈心,但万冉不像玲玲那么单纯,心机深些,有些事不说也能看明白。
“能理解,你看我,已经七年了。”
世界是巨大的敌人,时芷曾经选过同盟抗敌的伙伴。
也愿意与之并肩同行。
但人心可畏,她能判断一个人的性格、外表、人品、家世。
无法判断人心。
最后万冉说:“炮友不兴长期不换,本来也容易出事。而且转正这种情况,挺难有好结果,你还是三思吧。”
“思着呢。”
玲玲提着早饭来找时芷和万冉,进门看见万冉还在喝啤酒,絮絮叨叨地说教,把这个早晨粉饰得特别热闹。
早饭是楼下买回来的粥,煲得不错。
吃饭时,万冉拿着手机问时芷:“你那手镯有人出价,二十七万,这价格不算低了,卖不卖?”
“不卖。”
玲玲吞着粥,毫无心机地说,这镯子多好看又和时芷姐超配的,卖了可惜。戴在手上是四十多万的东西,卖了只能剩二十多万,怎么想都是亏了的。
万冉则放下手机,意味深长地看着时芷:“这么快就想通了?”
“差不多。”
刚刚挑起“回南天”这个话题时,时芷已经知道自己动心了。
只是,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止生理上对傅西泠着迷的?
或者说,她是什么时间开始喜欢傅西泠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回忆某个追求者,记不清细枝末节,只能记起来主动掺和进去、玩味地打趣她的傅西泠?
时芷试图用理智分析,却依然很混乱。
她唯一确定的是,她必须回去找他。
所以她说:“今天玩完,我坐最晚班航班走,有些话我想当面和他谈。”
“啊?和谁谈?谈什么啊?”
玲玲茫然地看着她们,询问为什么她们说的话她一个字都没听懂。
被万冉搪塞过去。
万冉说:“这类话题你别听,你刚结婚就不要想那么多,只管守护好眼下的幸福就行了。”
玲玲也真听话:“好的,那晚上我们一起穿小裙子吧,化美美的妆,然后再去蹦迪。万冉姐,你今天还要把照片发网上吗?”
万冉做奢饰品二手交易,需要积累大量人脉。
只有现实中的圈层不足以达成交易量,也需要在社交平台上立一些人设,吸引顾客。
昨晚她们在酒吧的照片,拍得不错,万冉发到网上去了。
万冉说:“时芷,你这张脸可比我受欢迎多了,好几个人问我要你联系方式了。”
“别给。”
“给什么啊?昨天没约到你,阿晰快疯了,在我评论区里发神经呢。”
据万冉说,所有想要她联系方式的评论,都被那个叫阿晰的人怼了。
万冉说:“阿晰真烦,耽误我生意。”
时芷订了末班航班,玲玲明天也要回归正常蜜月生活。
今晚是最后的狂欢。
时芷被玲玲按着化妆,然后换了短裙跟她们去了夜场。
夜场纸醉金迷、纷乱喧嚣。
灯光交错在头顶,纸片如同雪花般纷纷落下。
台上的DJ化了浓妆,带着舞池里沸腾的人群做游戏。
干冰雾气弥漫,玲玲和时芷耳语,说这里像盘丝洞。
摄像头穿梭在人群里,椭圆形大屏幕上开始呈现各种风格的脸,人群更加疯狂。
拍到的男女,被起哄着接吻。
不知道从谁开始,有人举起自己的微信二维码。
然后在沸腾的尖叫声里,大屏幕上的人大多都在举自己的二维码。
时芷对这些显然没兴趣,护着玲玲,目光凌厉地扫过,看退那些心怀鬼胎的男人。
有人开着玩笑,要把收款二维码放上去。
万冉则对着时芷耳朵,大声说:“摄像头快过来了,快点啊时芷,举你的二维码,反正你也不会通过,正好给我社交账号添点素材。”
不该听万冉的。
时芷去机场,手机里还在往出蹦添加信息
微信通讯录里“新的朋友”那栏,已经多了百来条验证信息。
而有件事她需要思考出结果。
动心是真的,但谈恋爱
床搭子是不需要负责,合拍就联系,不合拍就能断掉。
动心也不需要负责。
像阿晰,像唐文庭,像刚才狂欢场里每个举起手机二维码的人。刹那心动,转眼就能相忘江湖。
谈恋爱不一样。
何况要是真谈,傅西泠得比沈嘉难搞一万倍吧。
沈嘉身边只有个陶佳而已,她都不能容忍,傅西泠只会让她更头疼。
真的要试试吗?
时芷固执地认为,感情羁绊就代表着暴露软肋。
暴露软肋,就能换取真心的爱护么?
像时梅对林孝平那样?
像发现过舅舅和别的女人发暧昧信息,吵了半月有余,仍然肯继续过日子的舅妈那样?
像病到后期,眼睛不好的姥姥,明知道是大舅妈拿走了压着枕头底下的养老积蓄,仍然说可能是自己弄丢了那样?
还是像万冉,把所有存款都给了她所相信、支持的男朋友,陪伴他创业。
结果发现对方有怀孕两个月的未婚妻。
这就是感情羁绊能带来的么?
说喜欢,是不是就意味着,给了对方伤害自己的权利?
这些问题既然她一个人想不清楚,不如拉上傅西泠,和他聊聊。
夜里十二点半,时芷在登机前给傅西泠拨了个电话。
她当时在看酒店信息,打算选个离他家近的。想着,谈这种事情肯定不能住傅西泠家,他们这方面缺乏自制力,搞不好就谈到床上去
电话在几声忙音后,被接通。
那边有些嘈杂声,隐约听见一个女声说:“欸?你怎么给接了你好,你是找西泠么?”
时芷没应,挂断。
没人回拨。
很好,酒店不用订了,直接去傅西泠家里堵人就行了。
手机里还在增加新的好友验证,唐文庭刚好在这时候发来微信,问时芷大概要在国内待几天。
时芷情绪起伏非常大。
一腔盛怒的火气怎么也压不住,看见傅西泠的头像,终于找到宣泄点。
直接拉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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