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 东方升起了红太阳【2合1】
◎等待结果的人,却先等来了黎明。◎
夏季出去打草的牧民也都跑回来帮忙, 每个都按照林雪君的要求,把靴子洗干净,绝不踩着不知道有没有虫卵的牛粪到处乱跑。
只一会儿的工夫, 全第四生产队的人都已经知道这场‘疫病’不是细菌病菌造成, 是寄生虫捣的鬼,传播靠的是牛粪羊粪。
力气大的人去挖发酵池,可以容纳大量牛粪羊粪做无害化处理,在牛羊寄生虫问题彻底解决前,所有牲畜粪便都往这里来。
因为没有量杯和能测量毫升的桶, 生产队找出最有经验的挤奶工和在小卖部负责给大家称奶卖的小同志, 用小卖部的碗和有经验的眼睛来量蓝矾水的比例。
力气没有那么大、也没有拿手好活的社员就拎着油灯或手电筒, 跟着大家跑来跑去帮忙照明。
跟着陈社长过来的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女同志叼着小号的手电筒, 捧着本子跟着林雪君, 将她说的所有话都一一记录。
“清出一块干净地方,围起来给病畜喂药, 做病畜观察区域。”林雪君话音才落,第四生产队的大队长就点将去落实。
叼着手电筒的女同志便刷刷记下来。
“最近放牧的同志是哪几位啊?我想了解一下咱们最近有没有下雨天,牲畜吃到不流动的水洼里的水的情况。也想交代一下, 之后放牧都得在高坡干燥无水洼的地方放, 喝水都得去河流里喝干净水。放牧的时候得将牲畜看得更紧一些。”林雪君说罢,第四生产队大队长又转头去问, 之后派人喊来了1位中年人和3名年轻小伙子,分别是赛罕的儿子和孙子。
第四生产队的大队长开口就要训人,觉得是不是因为他们放牧不认真所以导致了寄生虫病爆发。
林雪君提前看出这局面,忙先开口道:
“雨季这种状况出现也是没办法的, 以后注意一下就好了。”
之后又将接下来放牧的要领提了几点, 并强调了花肚子虫可能会出现的死水洼、有露水的草等等。
几名负责放牧的牧民纷纷点头, 脸上全是懊恼表情,有个小伙子低着头几乎要流下眼泪。
林雪君只得再次安慰:“千万别自责,虫子在大自然界的数量比人和牛羊都多,要预防起来是非常难的,其实也怪咱们现在药草等资源匮乏,没能把春季驱虫、秋季驱虫等做全。会好的,以后预防工作会越做越好的,这些病牛病羊也会治好的。”
那名小伙子这才抬起头,感激又羞愧地点头。
送走牧民,林雪君又转头去看药剂配置的情况,目光划过跟在身边的眼镜女同志时,忍不住哎呦大呼:
“同志,你的口水滴在本子上了。”
叼着手电筒、一直专心记录和学习的小同志这才注意到本子上被口水晕开了几个字,啊一声惊呼。
可怜她大叫时又忘记了自己嘴巴里叼着东西,啪嗒一声,手电筒掉在地上,她又啊啊叫着去捡,手忙脚乱得厉害。
百忙中,林雪君被这位小同志逗得发笑,“没关系,回头等病畜们都被治好,我会写报告总结这次的事件,到时候把工作要领都写进去。”
安慰罢小同志,林雪君便去检查蓝矾水了。
小同志戳了戳眼镜,将本子揣回怀里,一边跟上林雪君帮忙举手电筒打光,一边在心里想:林雪君同志好像比我小吧?可是她跟我说话的样子,好像个温柔的大姐姐啊。
……
病畜棚里,牛羊们怏怏地几乎一动不动,人类却东奔西走地忙碌。
“林同志说灌药的最好是饿了一天一夜的,找一下长时间未进食的羊和牛。”陈社长带来的一位嗓门大、闯劲足的同志手握着喇叭,站在棚圈边皱着眉头大声组织工作。
负责照看病畜的一对老夫妻立即在看起来没什么分别的牛羊中挑拣出8头病羊,2头病牛送到棚圈门口。
“是饿得最久的吗?”大嗓门同志收起喇叭,按住打头的一头羊,再次确认。
“是。”老妇人用力点头,“这些天我们觉都没咋睡,天天跟着它们呆在一块儿,看着、盯着地照看,谁吃了几顿、拉了几顿,心里都记着呢,肯定不会错。”
“那行,赶到那边去吧,跟林同志说一声,给喂药。”大嗓门同志点头放行,待牛羊都被老汉赶出去,又拉住老妇人低声问:“身体撑不撑得住?别羊好了,人倒下。”
“撑得住,撑得住。只要羊没事,我们就没事。”老妇人勉强笑笑,顾不上跟女同志多说话,已握着一根粗绳,快步追上丈夫和牛羊。
他们是赛罕老阿妈的儿子和儿媳妇,虽然看起来非常苍老,实际上也不过是四十多岁的夫妻而已。
大嗓门的同志望着他们背影,叹口气,才又转头对棚圈里的其他人倒:“检查所有病畜的鼻子,最苍白的关在左边,好一些的关在右边,随时清理棚圈内的粪便做无害化处理。”
随即,他又赶向健康牲畜的棚圈,在棚圈外冲洗过靴子后,他举起大喇叭,又喊朝内道:
“所有饲养员听好了,拿着手电筒或者油灯,检查牛羊的鼻子、耳朵这些露出皮肤的地方,如果有出现比健康牛羊颜色浅的,鼻子苍白的,都牵出来拢在棚圈门口,等一会儿林同志过来做检查。
“所有牛粪羊粪都必须立即清出棚圈,送去无害化处理。”
几分钟后,大嗓门又跑回林雪君身边,报告新情况:
“林同志,有的牧民觉得牛的鼻子好像有点白,又好像不太白,这种怎么办呢?是你过去给看看,还是怎么办啊?”
“拿一碗水,采集一点牛粪或者羊粪到水杯里,如果有特别细细小小的虫子浮在水面上,就是有虫。”林雪君正按着一头小牛犊子要带着几名壮汉给牛犊子喂药,听到大嗓门的问题,头也没抬地回答道。
花肚子虫特别特别小,它的虫卵和成虫在粪便中很难被识别,甚至解剖过程中如果不够仔细,也容易被忽略掉。
大嗓门听得直点头,嘴里嘀嘀咕咕地念:“还有这种方法,好的,好的。”
随即转身就跑,他的大喇叭被挂在腰间,随着跑动叮当乱响。
一个腿长的男人骑在牛犊子背上,林雪君又喊阿木古楞固定住牛头,随即接过第四生产队大队长递过来的硬胶皮管。
她深吸一口气,转头对两个小同志道:“将手电筒打在牛头这里,近一点。”
蓝矾水绝称不上好喝,混水里牲畜也不会喝,硬灌也灌不进去,就得插管子。
但是牲畜的口腔、食道等都非常脆弱,不能弄伤牲畜,就得插得很小心。可是牲畜会乱动,不会配合医生,不莽插就很可能搞十几分钟、累得虚脱也插不进去。
而且如果插不好的话还可能插错位置,插进气管里,那药水一灌,牛犊当场就得死。
现阶段的兽医灌药并不采用深插管的方式,姜兽医对于这种方法也不太会。
大家往常一般就插嘴里,但对于100毫升的量,简单的灌服很难完成——如果只是一点药水,猛灌一下,牛羊还没反应过来呢,就已经都喝进去了,药水量大的话灌药的难度就大大地增加了。
尤其牲畜稍微一动,药水可能就浪费了。
本来药就不多,这么多病畜,更何况还有第五生产队和第六生产队的病畜也需要药呢。
必须得硬上。
抓住橡皮管,林雪君再次叮嘱壮汉一定按好牛犊,接着便一边感受手中胶皮管下插时的碰触反馈,一边手快地往里怼。
小牛非常不舒服,竭尽全力想要挣脱,奈何一身大汉,加上病弱失去了往日的活力,最终只扭出了一小点幅度,便再动弹不得。
在众人屏息惊望之下,林雪君手中的管子生生插进去一大截。
第四生产队大队长的眼睛都瞪圆了,怪不得林同志要那么长一根胶皮管,原来是要往深里插啊!
握着管子,林雪君将面部凑到管口,凝神感受管子里冒出的气体,接着又轻轻嗅闻——那股熟悉的、令人不适的反刍动物肠胃里的酸味在这个适合并不令人讨厌,反而令人安心。
插对了,没有插错到气管里!
“漏斗!”林雪君转头大喝,伸手接过一名小同志快速递过来的漏斗,接着又抬头朝搅拌溶液的大姐道:
“灌药!”
大姐立即举着桶过来,咕咚咕咚地往漏斗里倒药。
因为胶皮管是插在牛犊胃里的,药液直接灌进牛肚子,小牛根本没有呕吐出来或者甩出来的可能性,珍贵的药液一滴没浪费地全进了牛肚子里。
小牛喘息照旧,再次确认胶皮管没有插错气管,林雪君绷着的神经终于松快下来,长吐出一口气,她拔出胶皮管,摆手示意下一只病畜。
骑在小牛犊身上的壮汉跳下来,阿木古楞也松了手。
赛罕老阿妈松开站在后面等着灌药的大牛,大牛立即走上前,跟在小牛后面低头拱了拱小牛的背,又温和地轻舔小牛刚刚长出来的犄角。
“这只大牛是小牛的妈妈。”赛罕老阿妈摸了摸大牛屁股后面支起来的骨头,“之前可肥了,生崽的时候瘦得更吓人,好不容易给喂肥了,又掉了这么多膘。”
牲畜们掉膘太快了,真让人心疼。
“大牛不太容易压住,绑一下吧。”林雪君也伸手摸了摸大母牛宽阔的背,一边推着它到边上的木柱边束绑,一边转头对赛罕老阿妈道:
“回头得把这些病畜们好好清洗一下,它们生病期间没精神,不像平时能一直用尾巴甩打驱离蚊虫,很容易被其他体外吸血的寄生虫咬住皮肉寄生。
“最好是能用体外驱虫的汤药给它们做清洗。”
赛罕老阿妈转头看了看他们第四生产队的大队长,摇头道:“没有那么多药材,只能用清水洗。”
“那……那先弄一些石灰粉吧,也能起到一些体外驱虫的作用,对虱子跳蚤蜱虫都有一定效用。”林雪君叹口气,只能就地取材有什么用什么了。
“我这就去安排。”赛罕听了点点头,转身摇晃着她矮小又瘦削的身体,走向灌药棚外。
绕出棚圈门时,老太太又忽然转身,扒住临时围起来的麻绳,朝林雪君喊道:“林同志,谢谢你啊,谢谢你。”
……
一只一只病畜地插管灌药,尽管在他人看来林雪君动作果断娴熟,利落得不得了。但其实她每一次都如履薄冰,害怕失误,因此始终咬着牙关,保持着绝对的清醒。
当初学校里每一位老师都反复对学生重复:
“做兽医的,必须时刻保持着充足的精力和好体力。因为给动物治病时,动物往往不会配合。要与动物周旋,是件极其耗体力的工作。更何况医生需要随时待命,精力和体力也就需要随时待命。”
哪怕因为连日奔波已经很累了,哪怕这一路赶过来到现在已近两天两夜,她几乎只睡了小几个小时。
但咬着手头、抠着掌心也要令自己时刻保持精力集中。
医生一个小小的走神,就可能对动物造成不可逆的后果。
最后一只绵羊的药灌好后,林雪君拔出胶皮管的瞬间,双手好像忽然失去了力气。
她双臂下垂,掌中握着的胶皮管掉落在地上。
阿木古楞走到她身边,默默捡起皮管递给一位帮忙打下手的小哥。
林雪君站在原地,忍住忽然涌上来的一波眩晕,转头对陪她一起干活的大队长王小磊道:“阿爸,需要糖。”
王小磊被林雪君一声‘阿爸’喊得怔了下,才转头朝第四生产队的人要糖霜或者糖果。
几分钟后,一名蒙古族小伙子从赛罕的大毡包里跑过来,手里抓着3颗糖,塞进林雪君掌心。
拨开糖纸,将一颗糖塞进口中,林雪君细细品着糖味,等身体快速吸收了糖份,那种低血糖的眩晕和耳鸣感觉终于渐渐消失。
她深吸一口气,见灌好药的病畜都被牵到了一边,又叮嘱道:“不要让大牛卧下,它体重大,卧下后如果压得腿不过血之类,再想站起来就要费一番麻烦,还可能引发瘫痪等症状。”
负责照顾病畜的3个小伙子都走过来听林雪君吩咐,一边点头,一边用充满信任的眼神望着她。
被这样看着,林雪君身体里的倦怠感再次被抚慰。
“喂药后也先不要喂草和水,如果它们拉粪了,记得做好观察和记录。看看粪便里是否有大量细细小小卷曲的红色虫子。”
林雪君等其中一个小伙子用纸笔记下她的叮嘱后,才继续道:
“蓝矾水不仅能杀死造成这次病症的花肚子虫,还能杀死绦虫等其他寄生虫。
“这些病畜如果春季没有进行过体内驱虫的话,它们拉的粪便里可能还有白色的长虫子、大些的虫子,观察的时候记得做区分,如果实在看不懂,就来找我。”
蓝矾水既硫酸铜,能抑制虫体内琉基酶的活性,破坏虫体内的氧化还原过程,从而使虫体死亡。
“好的,林同志。”小伙子们错着声音依次应下。
如果说之前他们还对林雪君这位年轻小同志的能力心存怀疑,那么看过她踩在板凳上,按着大牛的脑袋,大着嗓门喊个子高的人给牛灌药时的气势;见识过她将胶皮管插进牛肚子里那么深,牛还活着,药剂完全灌进去一点不溅出来;发现她条条件件事情都安排得明明白白,仿佛对已经发生的病症等和即将发生的麻烦了若指掌……
不知不觉间对她也就升出了敬畏。
一个人肚子里有没有料,其实是看得出来的。
……
交代完灌药后的观察工作,林雪君转头看了看四周,随即拔步走向后面的毡包。
背靠着毡包的帆布架子,慢慢坐在松软的杂草上。
跟过来的阿木古楞等人也挨着她坐下,大家都累了,偏偏忙活这么大半宿,神经又很亢奋。
远处带着牧民检查了一圈儿大畜群,又挑出一部分病羊带到病畜棚圈的姜兽医转回灌药棚区,瞧见林雪君几人后,也挨着坐了过来。
又几分钟后,陈社长带着赛罕的一位女儿,拎着一大桶奶茶、一大盘子肉干和奶豆腐走过来。
给每人分发过碗和食物,陈社长也挨着姜兽医坐了下去。
大家沉默着喝奶茶吃肉,食物进入肚肠,身体忽然热乎起来时才意识到原来饥饿已久。
“为什么要先给空腹一天左右的病畜喂药呢?”吃了一会儿后,陈社长转头问林雪君。
“牛羊是反刍动物,它们的胃里可能储存大量未消化的食物,药水灌进去混在这些食物里,相当于稀释掉了药水,还会导致一部分虫子有食物挡着,浸泡不到药水。这样下药的作用会打折扣。”林雪君伸直双腿,靠着毡包仰起头,怔怔地远眺视野尽头的夜空。因为疲惫,回答时语速很慢,倒显得格外耐心和温柔。
“先去睡觉吧?”王小磊转头低声询问。
“刚干完活,还有点兴奋,缓一会儿。”林雪君心里惦记着灌药后牛羊们的反应,担心会有中毒状况发生,她还不想睡。
再一次的沉默,四周只有灌药病畜棚圈里偶尔传来的牛羊鸣叫声,远处几大棚圈里铲屎、清扫的声音,和无忧无虑的虫鸣。
一群人累得要死,仍静坐着等待灌药病畜的反应,牛羊没有中毒口吐白沫,也没有肚子胀痛,不知不觉间,东方天际泛起白雾。
却先等来了黎明。
林雪君不知什么时候歪着脑袋睡了过去,她头枕着阿木古楞硌人的肩膀,累得顾不得‘枕头’和‘床’是否舒服。
陈社长等人站起身,招呼来赛罕阿妈强壮的儿媳妇。
高大健美的蒙古族妇女走过来,弯腰小心翼翼地抱起林雪君同志,轻手轻脚地走进已提前整理好的毡包,将林同志放上柔软的毯褥,盖好轻薄的被子。
在阳光穿破晨雾,太阳整个跳出地平线、悬挂天际时,灌了药的最小一只绵羊顺利排粪。
三名小伙子像端详宝贝一样围在羊粪边拨弄观察,随即兴奋地大叫:
“有虫,好多虫,红色的白色的都有,好多。”
过了一会儿,小绵羊再次排粪,这次排出了更多,再次引来一众欢呼。
仿佛牛羊的粪便和寄生虫都不再是恶心人的东西,而成了振奋人心的稀罕物。
陪着小伙子们熬到日出东方,一夜未合眼的赛罕老阿妈激动地攥紧手中用马尾和红线编的彩色绳圈。
迎着阳光,她干瘪的嘴唇轻颤,凹陷的眼眶里流出了泪水。
奏效了……
奏效了!
【📢作者有话说】
【等待结果的人,却先等来了黎明。】
……
【专业操作,非专业人士请勿模仿】
102 ☪ 长城
◎“林同志,终于把你盼来了。”◎
林雪君这一觉睡得很沉, 大概是太累了。
醒转时整个人都是迷糊的,昏暗的毡包里很凉爽,盖在身上的被子被她卷骑着抱在怀里。四周弥漫着青草、泥土、牛粪和奶制品的味道, 几缕阳光从毡包门缝中穿进来, 照得屋内灰尘飘飘浮浮。毡门外好像有许多许多吵吵嚷嚷和牛羊叫声,仿佛仍置身幻梦。
木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颗脑袋探进来,借着外面射进来的阳光往床上看,见到林雪君醒了, 立即拉开木门走进来, 低头看着她问:
“你还要睡吗?”
林雪君盯着阿木古楞看了好一会儿, 才忽然回神。
她霍地从床上坐起来, 挠着睡得有些乱的麻花辫, 探头往外看:“牛羊怎么样?灌药后有中毒的吗?效果如何?拉粪没有?拉出虫了吗?”
“拉出虫了!没有中毒!效果很好。”屋内光线一暗,又一个人闪进毡包, 抢先答道。
“太好了!”林雪君从床上跪起来,欢呼的瞬间,肚子也跟着咕噜噜地叫。
后进来的人走到床边时, 林雪君才看出竟然是陈社长。
“陈社长!”她哎呦一声, 想到自己刚睡醒,蓬头垢面乱七八糟, 忙伏在床沿找鞋子,想站起来跟陈社长打招呼。
陈宁远却按住她肩膀,笑着道:“我恰巧路过,看到你醒了, 过来跟你打个招呼。你忙吧, 我先走了。”
于是又像来时一样匆匆, 消失在毡包门口。
外面立即传来青年人奔过来找陈社长汇报工作的声音,那声音又渐渐远了,混杂在毡包外的全部嘈杂之中。
“几点了?”林雪君晕头晕脑地问仍站在床边的阿木古楞。
“9点多,你没睡太久。”他从怀里掏出杯温水给她。
林雪君正觉得口干舌燥呢,接过来拧开盖子,咕咚咕咚猛灌了半杯,这才抬头问:“你睡了吗?”
“睡了一小会,比你早醒一些。”阿木古楞找到她的鞋子踢到床边,“我们去吃饭吧,赛罕老阿妈已经为我们准备好早饭了。”
踏出毡包的瞬间,阳光明媚到刺目。
林雪君手搭凉棚适应了一会儿室外的光线,才慢慢睁大眼睛。
只见未染病的牛羊已经散开在远处高坡上,第四生产队社员们往来奔波,将整个夏牧场打理得干干净净。
许多人一夜未睡地忙碌,但脸上没有倦怠,只有充满希望的活力。
所有牛粪都被清走了,牛羊挨个擦洗干净,大家的靴子也都擦得锃亮、不沾一点粪屑……
整个世界都好像被阳光洗净了,焕然一新。
林雪君在赛罕老阿妈的安排下饱餐了一顿早饭,便戴上胶皮手套,喊上昨天配合得不错的几个劲儿大的牧民,带着阿木古楞走向病畜棚圈。
第四生产队的大队长将配好的药水等东西都搬到了这里,林雪君灌好药,这只病畜就被送入【观察棚圈】——右边的病畜棚圈出,左边的观察棚圈进,流程简单而顺畅。
连夜骑马回场部取药的周兽医和张义松也赶在他们蓝矾用完前返回,将药补了上来。
两个赶路的人去吃过饭,简单休息片刻,周兽医便将拉过两三次粪便,把虫子排得差不多的“药后病畜”带出观察棚圈,跟另一个牧民带着它们去阳坡高地放牧。
被虫子折磨了一周左右的牛羊排出‘病因’,都又饿又渴,在牧民的严格监控下,快活地吃了好多柔软鲜嫩的好草——这些草中不乏对肠胃恢复和回血有帮助的药草。
…
快马手张义松简单睡过一觉后,又背负使命奔向第五、第六生产队,通知那边的社员们:陈社长和兽医们正在赶来的路上,他们已经识破病症原因,是花肚子寄生虫,不是病菌病毒。请大队长带着社员们找出所有鼻子白、贫血的病畜,将他们的粪便做好无害化处理,等待兽医来医治。
接着赶往后面的生产队,请对方检查牲畜是否有异常,如果没有最好,如果有的话,比照第五、第六生产队一般处理。
还要追上收羊毛的收购员,反复叮嘱一定在过程中注意及时清洗皮靴等,避免传播疾病。
日夜兼程,张义松如过往每一年那般,奔波在草原上,传递着重要的信息,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家园。
……
第四生产大队所有病畜,连同后来姜兽医带着牧民们在大畜群中筛查出的初级症状牛羊,都被依体型和症状灌好了药。
在这个过程中,周兽医和姜兽医都跟着林雪君学会了深入插管喂药的方法,并逐渐熟练掌握。
从下午开始,被灌药的病畜们陆续排便。
有的第一泡粪里虫少,牧民们就很不满意,摇着头啧啧地嫌弃这嫌弃那。等这羊‘迫于压力’在排第二泡粪时拉出好多好多虫,才终于得到了牧民们的一致夸奖,这才是好羊,这才令人满意嘛。
于是‘荣誉’羊被送到另一边继续观察,等兽医给检查过确定驱虫得差不多了,就可以咩咩咩去吃草喝水——像刑满释放一样,自由欢脱,又能低头吃草抬头看天,整日无忧无虑地发呆长膘了。
第二日,林雪君赶早起床时,又熬一宿的牧民冲到刚走出毡包的林雪君面前,高兴地说:
“林同志,都拉了,每一头牛羊都把虫子排出去了,都好了。”
“太好了。”林雪君忙收起伸到一半的懒腰,目光扫过对方面容,有些吃惊地问:“你又熬了一宿吗?”
这是赛罕老阿妈的长孙,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昨天晚上他就一宿没睡。
“哈哈,我睡不着。怕有虫粪被拉出来不及时清理会又出问题。”
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最是热血,精力也旺盛,他转手指向与自己一样熬了两宿的年轻人道:
“他们负责大畜群,也是一晚上都在铲屎。不仅要铲了送去做无害化处理,还要把粪便放水里观察是否有虫。得确保健康棚圈里的牛羊百分百都是没虫的,不然再拉虫粪,又把虫病传染开了怎么办。”
“没事的,只要后续一直注意,不要在低湿的草地、有露水的草地放牧,不要在阴天和小雨后放牧,就没事的。”
林雪君笑着说罢,有些担心道:
“你吃过早饭,也去休息吧。”
“我没事,我一会儿就去睡觉。”年轻人不好意思地憨笑两声,又道:“以后我们一定不在小雨后放牧了,阴天也注意。露水草和低湿地的草,都不让牛羊吃。林同志放心!那个,那个,您去吃早饭吧。”
“叫我林雪君就行了。”林雪君被对方过于尊敬的态度搞得不好意思,忙更客气地朝他一边点头一边道别。
可是这边送走一个人,又有另一个牧民来报喜。都是她不认识的人,都恭敬地让她心虚又羞赧。
于是不敢再在一个地方站着不动,匆忙跑去赛罕老阿妈的毡包外吃早饭去了。
吃过早饭,在做为临时办公室的小毡包里跟几位兽医和生产队干部开过小会后,这个治病、下访小队便要离开了。
陈社长带着自己的团队和周兽医装着一部分药去第五生产队,林雪君和姜兽医则带另一批人和药去第六生产队。
在送别时,赛罕老阿妈拉着陈社长和林雪君的手一直不舍得放,她虽然没有说出太多感谢的话,可那份热乎乎又酸涩的情感还是通过她干硬而有力的手掌传递了过来。
林雪君一次又一次地与赛罕老阿妈拥抱,反反复复地告诉她‘不要哭,应该笑’。
于是大家笑着拥抱,感恩生病的牛羊全都恢复了健康。
牧民们笑着笑着又忍不住地眼眶发酸,终究还是要抹两下眼泪,感恩来到第四生产队帮忙的所有客人。
在草场上奔波大半日抵达第六生产队夏牧场,远远便有好多牧民骑马相迎。
在两队人马相遇的瞬间,带队的毕力格老人跳下马背冲至林雪君面前,一双因为照顾病畜而熬红了的眼睛仰望着骑在大黑马苏木上的林雪君:
“林同志,终于把你盼来了。”
林雪君忙下马反握住毕力格老人的双手,“老阿爸,又见面了。”
上次分别时,春风才卷过,草还未全绿,刚被救的红宝石小野马也还不能在草原林间快活奔跑蹦跳……
“走吧,我们这就去看看牛羊。”牵着毕力格老阿爸的手送他回到马前,看着他上马,林雪君才重新骑上苏木。
一队人急切地赶向夏牧场,开始熟练地分派任务,雷厉风行地展开驱虫之战。
一路战战兢兢,总算不是坏结果。
迷雾重重的疾病终于被识破,有相当传染性的寄生虫病被牧民们使用雷霆手段狠狠扼杀。
大家把牛羊洗得干干净净,一丝不苟地为牲畜们劳作着。
在这片草原上生活着的人不怕辛苦,怕的是无知和无助。当有人为他们指明了方向,他们可以不眠不休地工作,只要牛羊好,只要生活能越来越好。
…
在第六生产队所有牛羊都被灌好药时,后面生产队的消息也依次传回。
陈宁远社长正在第五生产队陪周兽医为这里的牛羊驱虫。
第八、第九、第十等生产队派人快马加鞭送来了张义松写的字条:
【陈社长,第八生产队的牛羊没有患寄生虫病。牲畜们的鼻子有血色,没有贫血,没有拉寄生虫,都能吃能喝在长膘。这里的牧民说收羊毛的人过来前清洗过靴子,还去附近的河流洗了澡。我已将林同志关于如何预防线虫的要点告知了这里的人,让他们将这些知识传递开来,现在出发去第九生产队看看。——张义松】
【陈社长,第九生产队的牲畜也很健康,我在这里遇到了收羊毛的刘树林同志和他的徒弟。他们非常后怕,不断重复说感谢林同志的提醒,不然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下可能会将寄生虫病传给更多生产队。幸亏林同志将病畜都治好了,不然他们就成了罪人。其实收购员也不是有意的,只是缺乏林同志所说的重要知识,险些酿成大错……】
放下后面几张报喜的纸条,陈社长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周兽医掀帘从外面进来时,便见毡包内静悄悄的,陈社长望着面前微微摇晃的一穗灯花,不知在想什么。
“陈社长,所有病畜都灌好药了。”周兽医站在旧木桌前,目光扫向摊开在桌上的小纸条。
“坐吧。”陈社长点点头。
“我们这里信息的传达、基层工作的落实,效率实在太低了。”陈社长深重地叹气。
“已经在渐渐变好了。”周兽医瞄着陈社长,谨慎地安慰。
“咱们北边疆地广人稀,许多东西的推广落地都难。南边的许多公社和生产队几乎都有电和电话用了……”
他们的生产劳动还是得再加把劲啊:
“像防疫站、防疫专员、防疫知识的推广,都得搬上日程才行。要想设置专门的防疫专员,就得有人脱产去学习、去满草场跑地做检疫工作、做宣传工作,还得把驱虫、疫苗这些百分百落实到位……咱们公社缺人,太缺人了。也缺药……”
陈社长吐出一口气,见周兽医听到这些话也陷入沉郁情绪里,连安慰别人的心情都没有了,便轻轻笑笑,手指点了点桌面上的几张小纸条,将好消息传递给周兽医:
“第七生产队后面的所、有、生产队都没有寄生虫病。”
“以第七生产队为分水岭?”周兽医挑起眉头,疑惑地看向陈社长。
“林同志是第七生产队的兽医卫生员,收羊毛的人赶过去时,被林同志带队拦截住了。两名收购员洗了澡、换了衣裳才让进牧场。”
陈社长想象了下那场面,忍俊不禁。
几息后,又抬起头,深长地吁气,轻声说:
“林雪君是一道长城,将寄生虫阻挡住了。”
【📢作者有话说】
103 ☪ 干杯,林兽医
◎周兽医捏着酒杯,心里猛然涌起豪情。◎
因为跟毕力格老人等第六生产队的人熟悉, 在这里工作时,林雪君感到更加游刃有余。
尤其使唤人的时候见谁都叫得上名字,将海日古、巴虎这些年轻人、小孩子使唤得轮转。
加上在第四生产队有了成功经验, 心态上也轻松许多, 不再那么如履薄冰,总算找到一点统御全局般的感受。
啊,这就是权力吗?
所有人都听你的,所有人都信任你。你一个指令,别人就一个动作, 仿佛自己的语言忽然被附魔, 说出口的话总会立即由他人落实成现实。
言出法随。
如此滋味体会了两天, 林雪君的心情才渐渐沉淀下来。
这不是魔法, 是口碑的力量。
真诚和实打实的付出, 渐渐被传播,使‘林雪君’三个字, 和她这张慢慢褪去婴儿肥的脸孔成为一个招牌。
使她想起东北人最爱吹的牛:“你在这地方,提我名字好使!”
虽然只是小小生产队的夏牧场上这几号人,但也让一步一步踏实做事, 从不忽悠人、从不糊弄人, 努力想要做好事、做成事的年轻人体会到了非同寻常的成就感。
她想,领袖大概也是这样, 最初只是个看似普通的年轻人,因为一件事一件事作对了,一句话一句话说对了,所以才慢慢有了口碑。又因为战胜了时代中巨大灾难的挑战, 十年如一日地经受住了岁月的考验, 才渐渐从一种‘好口碑’, 变成了近乎信仰般的存在。
英雄在这个世界,这片土地上是真实存在的。
林雪君享受到权利后的某种精神愉悦渐渐被平复,化成了一种更有韧劲儿的东西,悄悄沉淀在心间,被她藏起来。
陈社长带着周兽医等人从第五生产队带着捷讯赶到第六生产队的时候,林雪君正跟海日古和巴虎、木仁等人一起给牛羊擦洗,他们也要像第四生产队的牧民们一样,使草场上的一切焕然一新,不给寄生虫一点机会。
周兽医远远瞧见林雪君便疾步赶了过来,像亲人一样沉默地与林雪君握了握手,才去打量四周散布着的牛羊。
“怎么样?都好了吗?”
“都好了,第六生产队的牛羊不如第四生产队的严重,药灌下去后很快见效,恢复也更好。你看那边的绵羊,已经跟没得过病的羊差不多了,只掉了一点点膘,很快就能补回来。”林雪君高兴地指给周兽医看。
姜兽医等人听了消息也纷纷赶来欢迎,大家依次与陈社长握手,寒暄着互相道谢,交叉道谢,客气得不像话。
每个人好像心里都有无数‘感恩的情绪’需要宣泄,于是胡乱地将自己的情感传达,营造出一派好气氛。
晚上一群人在第六生产队夏牧场上吃饭时,每个人都给陈社长敬酒,之后便是挨个给林雪君敬酒。
林同志举着奶茶跟各位长辈和同龄人们碰杯,喜滋滋地喝着奶,一点没觉得自己是个酒桌混子。
姜医生放下酒杯后,仍怀了满腔思绪。
之前林雪君给牛羊治病的时候,有些话谁也不敢多说,怕给她压力。
这会儿牛羊都治好了,姜兽医终于感慨着开了口:
“三个生产队成千上万的牛羊啊,第七生产队后面的状况如何还不知道,也不晓得是不是一样染了病、只是还没爆发。
“多少牧户的劳动成果啊,好多牛犊子羊羔子都是大家亲眼看着出生的,一日日瞧着长大,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心血,放牧的过程中不知道经历了多少苦难啊。
“更何况,如果这些牛羊都没了,病传开了,公社得缺多大一个口子……
“谁也不敢确定是什么病,谁敢顶着这个压力断言啊。
“万一没治好的话,我哭都要跪着哭……”
姜兽医回想起林同志还没来时,他和周兽医日夜煎熬承担的压力,和不敢细想的恐惧。
深吸气,缓缓平复了那些明明已经逝去的可怕情绪,他转头再次朝林雪君举杯,同时竖起左手大拇指:
“林同志,好样的。”
“我……”林雪君愣住,听到姜兽医说的这些,林雪君才知道后怕。
姜兽医看着她的样子,忍俊不禁,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非常惭愧,我们成立兽医站这么长时间,对于防疫、治疫等工作的宣传及落实还是太少了。这次出事,我们两个人多少有点乱了阵脚,也还是对于知识的掌握不够扎实,故步自封绝不可取,回头我们也得想办法多买一些专业书,得继续看,继续学啊。
“敬你一杯,林同志,以后我们得拜你为师,多向你取经啊。”
周兽医同姜兽医一样心里也有许多难掩滋味,讲出来尽是苦涩。
在这次治疗过程中,他和姜兽医一样,表现得都不够好,对于疾病的排查也不够彻底,而且暴露了他们对寄生虫知识掌握严重不足的问题。
还不如一个从首都来的孩子,往常他们总是嘲笑一些死读书缺少经验的书本派,如今也算尝到傲慢自负的苦头了。
陈社长听着两位兽医的检讨,也露出惭愧表情。
兽医站的工作不到位,他这个社长也有责任,领导不力的错处总归是要担的。
林雪君听着却不敢应,她脸唰一下涨得通红,忙站起身郑重道:“不是这样的。”
两名兽医和一位社长正一齐低头自省,忽见林雪君这么急切地解释,都有些怔愣。
明明是他们在自我检讨,又没有批评她,她干嘛这么着急?好像是她挨批评了一样。
“其实……其实……”林雪君攥着奶茶杯,话涌到嘴边,又全咽了下去。
后世的所有兽类医疗知识、防疫知识和治疫知识等,其实都是在前辈们经历的各种惨烈案例中吸取经验,慢慢确定下来的。
建国前后,许多在国外留学的兽医专业前辈纷纷回国:兽医学家、我国现代畜牧兽医教育事业的奠基人之一的陈之长教授;兽医学家、农业教育家、我国现代兽医教育和家畜传染病学奠基人之一的罗清生教授;兽医寄生虫学家、兽医教育家熊大仕教授等等值得尊重的前人辛勤栽树,壮大了国家这一区块的力量。
而她林雪君只不过是个最普通不过的学生,是个最微不足道的后辈。
她掌握的一切,都是前代的兽医们去治、去做、去研究,艰难积累下来的。她只因来自未来,才能看起来如此熟练有更全面、更系统的知识。
而这些辛勤耕耘奉献的前辈中,一定有姜兽医他们的身影存在。
他们才是老师,是在真正的实践和工作中慢慢将规则和流程制定、构建起来的、最值得尊重的人。
她这个是站在巨人肩膀上的人,怎么敢接周兽医这样的话。
情绪渐渐平静下来,林雪君脑内组织好语言,缓慢地诚恳道:
“因为我们呼伦贝尔草原一直很干燥,往往一场大雨之后,囤积在草场上的水洼很快便被太阳晒干,捻转胃虫大量传播的条件并不十分具备。往常就算有少量捻转胃虫被牛羊恰巧吃到,一般也会被胃酸杀死,牛羊是可以自愈的。
“这一次是太巧合了,第四生产队的牛羊吃到寄生虫后恰逢阴雨天,受凉肠胃不适,造成寄生虫大量繁衍。
“之后又因为雌虫一天可以产卵5000-10000个,病羊排便期间仍遇上小雨天气,导致了寄生虫的大量存活和传播。
“这已经是很偶然的情况了,又遇上剪羊毛,导致羊群剪毛后不适应温度变化的情况下感染寄生虫,病就这样传开了。
“更巧的是收羊毛的人踩着有大量寄生虫的牛粪在草场上流动,把疾病又传给其他生产队。
“真的是万中难遇一例的偶然事件。
“姜兽医和周兽医长年在呼色赫公社行医,我们这里遇不到这样的寄生虫病灾,自然也就不需要掌握这样的知识。即便之前学过,多半也会慢慢遗忘了。
“我只不过是恰巧因为在首都读书的时候没有受到咱们这一块儿的地域局限,什么书都读。又恰巧才来这里几个月,还没忘记而已。
“姜兽医和周兽医都是扎根人民群众中,每天在诊治各种畜病,经验丰富、功劳无数的前辈。
“你们的付出和奉献才是我要学习的。”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举起手里的奶茶,举向两位兽医,恭敬道:
“还是我敬两位吧。”
林雪君不是科学家,只是提前的把这些知识回馈给这个时代而已。
她所说的每一句都是肺腑之言,言辞切切,态度也恭敬诚恳。
姜兽医怔怔地望着林雪君,被她的话完全给说傻了。
周兽医没想到林雪君竟是这样谦逊的一位同志,他的自省绝对是真心的,也做好被陈社长责备的准备了。想着就算林雪君这个小年轻在自己面前嚣张一点也没什么,毕竟这个后浪的确拍了他们这些老前浪。万没想到林雪君同志不仅不居功,还帮他们把‘脱罪’的理由都想好了。
这个年轻人啊,真是……真是……
周兽医捏着酒杯,心里猛然涌起豪情。
举着酒杯,他也站了起来,砰一声与林雪君碰杯,随即一仰头将杯中的马奶酒全干了。
姜兽医也终于反应过来,忙跟着站起身。他深吸一口气,朝着林雪君用力点头,话却是一句也说不出。
多好的年轻人啊,要素质有素质,要文化有文化,要修养有修养啊。
“一切尽在酒里。”说罢,待林雪君快速给她自己杯里续上奶茶,姜兽医也砰一声与她碰杯,仿照周兽医的样子,一饮而尽。
陈社长看着林雪君不仅凭自己的医术,更凭自己的德行征服了公社兽医站两名德高望重的老兽医,忍不住露出笑容。
转过头,却见第七生产队的大队长王小磊看着林雪君时,笑得比自己更美,像看着亲生孩子一样骄傲又幸福。
他拍拍王小磊的肩膀,在对方仍含慈祥笑意的眼神注视下,轻声道:
“你们生产队的小同志,立下这么大功劳,对这些没做成事的老兽医还这么尊重,真的很难得。”
“那当然!我们林雪君同志是最最谦虚、最最好的孩子。”王小磊的声音饱含情感,他捏着手里的酒杯,像一名不善言辞的老父亲般。
陈宁远觉得再让王小磊多喝两杯,王小磊说不定能激动得哭起来。
“你少喝两杯。”陈宁远拍拍王小磊的肩膀,笑着劝道,“喝酒伤身。”
“嘿嘿,高兴,我高兴。”王小磊又笑着举了举手里的杯,“这马奶酒比我们生产队做的还好喝,趁机多喝两杯,不亏。”
“哈哈哈。”陈社长被王小磊逗得发笑,摇摇头,才又低声道:“明天你们都别回第七生产队了。”
“啊?那去哪里啊?”王小磊瞠目,咋还不让回家呢?
“跟我回场部,办一下林雪君升兽医的手续。顺便去场部的仓库里领一下物资,针管、胶皮手套、各种医疗器械之类的都领一些回去。”陈社长徐徐道。
王小磊惊喜地瞠目望着陈社长,酒杯送到嘴边,却完全忘记了喝。
“在你们第七生产队,给林同志立一个兽医站。”
陈社长的话音才落,王小磊就霍地站了起来。
那边林雪君和两名兽医才坐下,王小磊就接力一样起立,引得所有人都将目光转了过来。
王小磊激动地根本没注意到其他人,只热切地望着陈社长,颤声道:
“社长,您说真的?”
兽医跟兽医卫生员可是完全不同的意思了,卫生员只是学徒,兽医却是更受尊重的正式‘大员’。
支撑公社大厦的‘四梁八柱’(八大员),既生产队队长、会计、出纳、保管员(四梁)、贫协组长、民-兵排长、妇女主任和工作组长,再有就是有一技之长的饲养员、记工员、羊户长、驾驶员等‘大员’。
兽医在他们牧区生产队,绝对比‘四梁’更重要啊。
林雪君一旦成为兽医,那她就是支撑公社的四梁八柱之一了,是生产队里绝对的栋梁之材了!
“一言既出。”陈社长被王小磊的情绪感染,抿唇掷地有声地吐出四个字。
“驷马难追!”王小磊接了话,忽然哈哈哈充满豪情地笑起来。
在四周所有人投来的疑惑目光中,王小磊高举了手里的酒杯,像在宣布自己的喜事一样,朗声道:
“我们的林雪君同志,要升做兽医,设立属于自己的兽医站了!”
104 ☪ 你就是林雪君?!
◎“这位叫林雪君的同志又会写文稿又是兽医,好羡慕啊。”◎
夏季是呼伦贝尔最浪漫的季节, 白天时的草原是蓝色的海和绿色的海的相望。
到了夜晚,所有色彩都被黑暗笼罩。没有了蓝色和绿色的差别,两片暗色的幕布便在天际相交, 仿佛是一张折叠的黑色纸张。
躺在星空幕布下的草场时, 像置身最恰到好处的梦,没有日晒,清爽爽地贴近地面和青草,偶尔有蚂蚁翻过你的手臂去更远方寻找食物,你好像变成了一只羊。
转头看到白色的小小蒙古包, 包前小小的篝火绒绒地燃烧。再转头是风吹草浪, 将你无边际的喜悦传递向远方。
每一丛被风拂过的草, 都轻轻地向另一丛草凑头, 草尖相碰之际, 送出一句低语。
那绝不是忘记浪漫的成年人所听到的千篇一律的‘哗啦啦’和‘窸窣窸窣’,实际上, 小草正在说:
“林雪君同志升任兽医,将要拥有自己的兽医站……”
好消息在大自然间传递,传向黑幕折叠的地平线, 打一个折, 传上穹顶的天幕。那些絮语随风吹过一片云朵时,云又告知另一片云。
林雪君躺在草地上, 觉得整个世界,就这样知道了她当兽医的大喜事。
天也知道,地也知道。草也知道,云也知道。
翻转身, 她戳戳躺在自己左边的阿木古楞, 他已经开始呼呼大睡了, 但他醒着的时候已经知道她当了兽医。
向另一边翻转身,毡包前围着篝火而坐的大队长王小磊和毕力格老人正在聊天。当她得到认可和新的身份时,他们显得比她还高兴,用亲人般的立场,分享着她的快乐,使她的快乐加倍后又加倍。
伸展开双臂,在轩软的草坪上翻滚,林雪君高兴地低笑。
这片草原用广阔的胸怀拥抱了她,接纳了她,真诚地爱她。
被爱的人得到更大的舒展,获得了更大的力量。
享受够升职的喜悦,林雪君踢醒阿木古楞,拽起变得很重的少年,逃进毡包躲避蚊虫。
一夜好眠后,便作别了第六生产队的所有牧民亲人们,跟着陈社长折返场部。
这条漫长又曲折的路,是林雪君第一次踏上。
一天一夜的旅途劳顿后,他们终于踏进屋舍林立的呼色赫公社最大聚落。
明明只是个小村镇,在草原上呆久了的人却会忍不住感慨:“好多人啊,好多房屋。”
虽然这时候的房屋都是大平房小平房,许多还是土坯房,但看着街道间人来人往,林雪君还是忍不住像个土包子一样,觉得这里好繁华。
在陈社长的办公室里,林雪君再一次得到了表彰,并得到陈社长递过来的一个沉甸甸的厚信封。
“小刘会带你去仓库领东西,然后再让小刘带你去图书室看一看,如果有需要的书,可以借去看。需要的话,再让小刘带你们四处转转,看看需要买点什么东西不。”
“多谢陈社长,那我就不打扰您工作了。”林雪君捧着信封,抬头看了眼陈社长墙上挂着的大幅领袖照片和桌子上摆的语录等书籍,便随着小刘退出了社长办公室。
大队长王小磊去帮林雪君办兽医和兽医站的盖章、登记等手续,林雪君便带着阿木古楞跟小刘去仓库领了一大堆手术刀、肌肉注射器、听诊器等医疗器械,用时下最流行的绿色帆布斜挎包装好,一行三人又拐去图书室。
林雪君没有急着借书,而是借来纸和笔,就这次寄生虫病爆发事件写了份报告。
认真介绍了该寄生虫的特性,疾病爆发的原理,预防办法,治疗所需药剂和配比,放牧应注意事项等等。
并在复盘的段落提及了牧区防疫站、基层防疫人员和牧民防疫意识等问题,虽然自己势单力薄,但也希望能小小地推动一些制度的形成吧。
写过之后,林雪君检查了下错别字,渐渐看的书多了,写的字多了,她也能把握这个时代的简体字,一笔一划间也越来越流畅了。
虽然书法还称不上特别好看,但至少与原身当初写的相距八九不离十,已经很能蒙混过关了。
将报告交给小刘后,林雪君在图书室借了两本牧区养殖家畜的书籍后,拒绝了小刘陪同的好意,便告辞了。
同阿木古楞拐到巷子角落,靠墙根蹲着一起拆开了陈社长给的大信封袋。
最先抽出来的是一个折叠得很公正的A4奖状,手写的是表彰她在寄生虫病爆发时做出的贡献,【林雪君】三个字写得特别大,龙飞凤舞得特别好看。
“回去糊在墙上。”林雪君捧着奖状看了好一会儿,嘿嘿笑着将之塞进阿木古楞手里,又去信封袋里掏。
大信封袋里掏出个小信封袋,一捏还挺厚实的。
打开小信封,一下从里面抽出几张钞票,林雪君吃惊地张大嘴巴,转头与阿木古楞瞪眼相望。
3张大团圆——当下最大面额的10元纸钞!
另外还有几张小票,总计50元人民币。
天啊!
发财了!
这在后世相当于一口气拿到的奖金红包里揣着两个月的工资啊!
呲着牙将钱塞回信封,林雪君转头问阿木古楞:“来过场部吗?”
他摇摇头,“第一次来。”
“走,姐带你消费去!”小信封塞进大信封夹在腋下,她拽住阿木古楞瘦叽叽的长手掌,将他拎起来便往巷子外走。
先去供销社,看看有没有什么稀罕物,再在供销社附近的小店转转。她记得这个年代海拉尔就有银店啥的了,供销社肯定也有许多小店的。
两个还算半大孩子的年轻人穿过大多数着军绿色青年服或泛黄白色汗衫的来往社员,跟几个人打听了下方向,便直奔供销社而去。
这个时代的供销社也不过是个方方正正的大屋子,里面分区块地摆着各种东西,另设一个柜台,里面坐着个老社员专门负责收东西的。
负责售货的年轻女销售员员坐在门口的板凳上,手里攥着一把瓜子,一边叭叭嗑,一边跟隔壁杂货铺里的小伙子唠嗑。
一对年轻姐弟走进来的时候,销售员看他们一眼便继续去唠嗑了。
“想要什么就说,姐请你。”站在货柜前,林雪君望着尚算琳琅满目的商品,拍拍自己的胸口,朝着阿木古楞挑起下巴。
阿木古楞打量四周,只觉得目不暇给,这里比他们大队的小卖部大多了。
售货员听到林雪君的话,叼着一粒瓜子转头看了两眼,忍俊不禁。她朝着正跟自己唠嗑的小伙子努努嘴,小声道:“孩子话。”
在她看来,会讲那种夸张的大话的人,可不就是孩子嘛。
现在大家在公社里虽然多有工资赚,但谁敢说想要什么就买什么啊。
杂货铺的小伙子倚着两间屋之间的隔墙,歪着脑袋打量林雪君和阿木古楞,低声道:“女同志斜挎的包是公社发的,我只见少数人背过,好像姜兽医也有一个。”
“哎,真的诶,我一直想要一个,可是优秀标兵才给发呢。”销售员也发现了林雪君的包,立即仔细打量起来。
接着,他们便瞧见林雪君念叨着“这个好,这个一直用得着。”将四袋盐扒进怀里,接着又“这个好,这个有用”地拿了两大包酱油膏,然后嘀咕着“这个多备一点”揣了4块香胰子(香皂),又两盒电池、电筒灯珠、2个大手电筒、5袋白糖、一大把水果糖、8个鸡蛋、2罐灯油、一大包火柴、两包铅笔、一瓶红色钢笔水、一瓶蓝色钢笔水、两包鞋垫、10团毛线、缝衣针1盒、一袋洗衣粉、2个搪瓷盆、4个热水袋、6盒蛤蜊油、一双白布鞋、10个顶针、1个小鸟形状的新式小刀、1袋米……
看着柜台上放的越来越多的东西,销售员从凳子上跳了下来,不敢置信地看着林雪君带着阿木古楞一趟一趟地往柜台上搬东西。
渐渐的,销售员忘记了嗑瓜子,也没工夫唠嗑了。
她目光追随着林雪君来来往往,逐渐开始疑惑:这个年轻人是来进货的吗?现在可不允许倒买倒卖!犯法的。
但总不能真都是自己买的吧?
这么多东西,得多少钱啊?
想到这里,销售员一猫腰从柜台边的隔板钻进去,站到柜台前捞过价目单开始一个一个地对价格,按着算盘拨得噼里啪啦作响。
随着数字不断上升,她开始不由自主地向林雪君报价:
“这位同志,这些东西已经要29.1块钱了!”
“这位同志,这些东西已经要36.33块钱了!”
“这位同志,已经到42.5块钱了!”
还继续买啊?
眼看着林雪君还没有罢手的准备,虽然他们边疆公社这边买米买面啥的不用票子,但销售员也担心起林雪君是否真有购买能力了。
“这位同志,你确定你带够钱了吗?”销售员探出脑袋,挑高眉头看向比自己还年轻的林雪君。
这人什么来头啊?
别是耍他们玩呢吧,要是这位同志拿不出钱来,她可要发火的。
“带了的。”林雪君笑着从大信封里捏出小信封,随即向销售员展示了下钞票。
“!”销售员惊得张大嘴,好半晌才问:“你是哪个生产队的啊?我之前咋没见过你?”
就算是每个生产队的大队长来买东西,也没出手这么阔绰的啊。
咋地,日子不过了?
家底全花光啊?
提前过年了?
“我是第七生产队啊。”林雪君笑着拿过最后3包手纸放上柜台,终于收手了,“就买这些,麻烦算一下账。”
“啧啧,你们第七生产队最近好风光啊。”销售员啧一声继续拨弄起算盘。
“怎么?”林雪君先捞出小白帆布鞋,按着阿木古楞坐在方才销售员坐的小板凳上,“快穿上看看。”
阿木古楞脸上罩着一层幸福的粉红色,低着头慢条斯理地穿上白布鞋,小声嘀咕:“两天就会穿成黑泥鞋了。”
那他得多么心疼啊!
“穿脏了再刷呗。”林雪君伸手捏了下鞋头,鞋比脚大一截,挺好的,阿木古楞正长身体就应该穿大一点的鞋。现在鞋大,塞点棉花就行,这样这双鞋就能穿好长时间了。
满意地看着阿木古楞穿着透白的帆布鞋在供销社里溜达,林雪君笑着再次回到柜台前。
“广播站里天天念你们生产队一个叫林雪君的同志的文章。我还听去过你们生产队的人说,去你们队的知青们住的小院被弄得可漂亮了,跟神话故事里仙人住的房子似的。而且你们生产队还铺了碎石路,特别干净,是不是?”销售员算好了账,“一共43.9元。”
“是呢。”林雪君乍听到自己名字还有点不好意思,幸亏刚才对方问自己哪个生产队的时候,她没说出自己的名字。
掏出小信封,抽出3张大团结,又数了13.9块钱递给销售员,林雪君开始一样一样整理柜台上的东西。
隔壁杂货铺的小伙子拎了两个草编的旧兜子过来,边看热闹边帮林雪君收东西,嘴里还不停地念叨:“太多了,买了太多了!”
将小东西塞进大盆里又装进大兜子,销售员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你咋这么有钱?”
“慢慢攒的,嘿嘿。”林雪君有些腼腆地随口应,这个时代的人可太淳朴了,居然这么直白地问人‘怎么这么有钱’的问题,这可咋回答,多不好意思啊。
“真能攒钱,我妈看见你肯定要夸你会过日子,能攒下这么多,你这得攒几年啊?!”销售员啧啧称奇,随即哀怨道:“我就不咋攒得住钱。我妈现在都不让我自己拿着工资了,她嫌我大手大脚,每个月把我工资拿走,帮我攒着,只给我两块钱当零花。”
几个人正一边闲聊一边收拾,外面挂在屋檐上的大喇叭里忽然传出广播站的播报:
“亲爱的听众大家好,呼色赫公社广播站为您播报一则特殊新闻。
“在第四生产队、第五生产队、第六生产队畜群中爆发的寄生虫病已被控制,经过兽医和社员们的联合治疗,生病的牛羊已治愈。
“这里提醒所有牧民在夏季放牧时应注意……
“最后播报一则重要表彰:此次抗击寄生虫病过程中,特别表扬第七生产队兽医卫生员林雪君同志的特大贡献!
“并宣布林雪君同志晋升公社兽医员,在第七生产队设立兽医站。”
广播中的男声铿锵有力,随着若干喇叭的传播,场部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则播报。
供销社柜台里的销售员凝神听罢,立即兴奋地对林雪君道:“你看!我说你们第七生产队最近很火吧,老是听到广播站里提呢。瞧瞧,现在你们生产队居然还立了个兽医站,啧啧,提拔个兽医直接在你们生产队诶。好厉害啊!”
“……”林雪君侧身朝着供销社门外,嘴唇微张,眼睛随意地扫过街道上或驻足或慢行听广播的社员们。
“哎哎!等等!”销售员忽然又歪着脑袋瞠大眼睛,“刚才播报的兽医卫生员是不是也叫林雪君?”
“啊?”林雪君吓一跳,还以为销售员知道她叫林雪君了,却听销售员又嚷嚷起来:
“那个广播站总是念稿子的作者也叫林雪君!我就羡慕那种又有文化,又有技术的,这人两点都占了。嘁~咋她就啥都会呢。”
林雪君脸上悄悄泛起红晕,后世所有孩子都受九年义务教育,上中专大专大本都会选个技术学,她其实一点也不特殊。
抿着唇,她不好意思地朝销售员笑笑。
多谢夸奖……
阿木古楞扛上大包小包,只给林雪君两个比较轻的袋子。
两人并肩转离柜台,在销售员和杂货铺小伙子跟他们道别时,阿木古楞悄悄凑到她耳边小声说:
“他们都夸你呢。”
林雪君转头朝着他做了个鬼脸,随即嘘声叫他不要声张。两个人于是无声笑着跨过供销社的门槛。
就在林雪君窃笑着庆幸四周没人认识她时,忽然从巷子不远处传来大队长王小磊的大嗓门:
“林雪君、阿木古楞,果然在这儿呢,找你们半天了!”
“!”跟出来送别的销售员先是好奇地看向喊人的王小磊,反应了几秒,猛地张大嘴巴,唰一下转回脑袋,不敢置信地看向林雪君,接着爆发出意味不明的呼喝:“啊!啊!”
杂货铺小伙子也霍地反应过来,手指向林雪君:“你!你!”
“……”林雪君做贼被抓般地窘迫一笑,在大队长走过来时,将手里的两个袋子塞进对方手里,然后朝销售员和杂货铺小伙子笑着摆手:“嗨,嗨。”
好尴尬!
一直假装路人地听了他们这么多关于‘林雪君’的夸奖,忽然被识破,实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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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 ☪ 不断重复的名字
◎大喇叭名不虚传,震耳欲聋。◎
场部广播播报林雪君的事迹时, 陈社长的电话接线员将他不在场部期间接到的各种电话记录提交给他看。
在这些来电中,陈宁远发现了一条特殊的留言和电话,它们居然来自内蒙古首府呼和浩特《内蒙日报》的社长严志祥。
拨通对方留下的号码, 陈宁远坐在办公室里猜想着对方打来这个电话的意图。
对方接通后, 陈宁远立即报上身份,对方停顿了一下,才开口道:“陈社长你好,我就是《内蒙日报》的社长严志祥,很高兴终于与您取得了联系。”
“请问严社长有什么事吗?”陈宁远能想到的跟《内蒙日报》关联性最大的就是林雪君了, 她之前似乎就有好几篇文章是发表在呼市《内蒙日报》上的, 难道对方是想找林雪君?
“是这样的, 春天的时候, 我忽然收到了之前一位老朋友的信, 对方恰巧正在呼色赫公社第六生产队。
“他向我讲述了林雪君同志通过手术救治,奇迹般地让生重病的小马驹站起来的事迹。
“我很受感动, 因此专门寻找优秀的作家和画家,用近2个月的时间将这个故事丰满成老少皆宜的绘本故事,马上就能出版上市。
“最近我们又收到了来自呼色赫公社第七生产队的林雪君同志投稿的信件, 里面放了一张牧民阿木古楞画的中草药, 另附一张介绍图画上药草效用、生长环境、炮制方式等的纸条。
“林同志想策划一本《中草药野外识别图鉴》,出版后可以供所有生活在大草原上、兴安岭山区的人阅读使用。即便是不认字的人, 光看图也能照着采药,到时候能大大解决边疆明明遍地药草却仍然有严重草药缺失的问题。”
陈宁远握着话筒,不出所料地听到了林雪君的名字。
他之前并没听说过林雪君救小马驹的故事,更不知道她在投稿文章的时候, 居然还做了这样有益群众的策划。
这孩子真是深藏不露, 跟她一起呆了好几天, 她愣是一点没露口风。
那么年轻的小同志,心里想的事儿真是一点也不少。
陈宁远静静听着严社长的叙述,心里颇受触动。
林雪君这个想法也很好啊,第四生产队这次爆发寄生虫病最大的源头其实还是因为驱虫这一块的缺失。
虽然之前去第七生产队见林雪君的时候,拿到的她提供的表格中就提及了按时驱虫,但因为中药材的储量不足,她表格上提及的许多需要做的事情都没能真正落实。
如果一个中草药识别图鉴书籍真的能人手一份,公社里每个人看着图就能采药,出行的路上可以采药、上山砍树顺便可以采药、放牧途中可以采药……是不是就能补足公社草药库存的缺口了呢!
“这个想法很好。”陈宁远适时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电话对面严社长停顿了几秒,继续道:
“陈社长,出版这一块儿,我愿意联系内蒙出版社,担保将这件事促成。”
“那就太感谢严社长了,您需要我做什么?”陈宁远立即应声。
“您那边能不能请林同志和那位阿木古楞同志,尽量多地提供这样的草药图画和详解文字邮寄给我?”
严社长想了想又改口:
“不,这些图稿文稿太重要了,如果林同志和阿木古楞同志能将画和详解准备好,我会派人去呼色赫公社取。”
“好,我会跟她沟通这件事,到时候电话回复您。谢谢您对这件事的支持。”陈宁远立即觉得这件事是对许多许多人都有益的好事,当即以主人翁的角度道谢。
严社长却也有同样的主人翁意识,他个人觉得如果能促成这件事,并不应该由别人向他道谢。他个人实在很认同这件事,希望别人能帮助他一起把这件事做成,于是又在电话对面反过来说:
“谢谢陈社长帮忙,我等您的电话。”
两个拥有一样愿望的人互相道谢,又礼貌寒暄两句,挂断电话后,都体会到了一种有人帮助的舒适感。
站起身走到窗口,陈宁远探头在院子里捕捉到小王的身影,立即喊道:“你去场部找一找,看看第七生产队的大队长王小磊和林雪君同志他们还在不在场部,如果在的话,请到我办公室来,有事找他们。”
“知道了,社长。”小王当即放下手头的工作,跑出去找人。
他机灵地很,没有漫无目的地满场部乱转,而是直奔广播站。
不出意外的话,几分钟后,才播报过林雪君同志表彰信息的大喇叭,又要开始播报林雪君同志的寻人通知了。
……
……
播报表彰林雪君的广播在场部循环了3遍才停,林雪君走到哪里都能听到自己的名字,大喇叭真是村里最嘹亮的传播工具,名不虚传,震耳欲聋。
大队长王小磊倒是听得乐呵呵的,甚至听了3遍还没听够,还想再听几遍。
走在去马棚取马的路上,林雪君用胳膊肘拐了拐长手长脚的王小磊。
在供销社里,她还买了一条大生产香烟,从斜挎的帆布包里抽出来,她将之递给王小磊。
王小磊低头看一眼,推回去,示意了下自己帮她拎着大包小包的双手,说:“自己拿着,我这哪有手帮你拿啊。”
林雪君就笑,说:“送你的,大队长。”
“?”王小磊愣住,这才定睛去看,嚯,大生产香烟!这烟多贵啊,之前看到供销社有卖的,他还想谁买这种烟啊,太奢侈了,那就用得着抽这种精细烟嘛。
怎么…怎么林雪君就买了一条送给他呢?
林雪君笑呵呵看着他,并没有多说什么漂亮话,即便她在送烟前已经组织好了语言,比如“来生产队后,您就像父亲一样关照我,让我在这片陌生的环境里没有乱,反而是井井有条地稳步向前。”之类,都是真心话。可看着大队长那种幸福的怔愣表情,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很多情绪足够深了,任何美好的语言在其面前都显得苍白。
“真给我的?我,我不能要。”大队长忙用胳膊肘往回推。
林雪君就摇了摇手里的香烟,叹息说:“那我反正也不抽,就扔了吧。”
随即作势要扔。
吓得大队长哎哎叫着把烟抢在手里,看到她笑,才反应过来这臭丫头是逗他的。
“你这孩子!”他埋怨,可心里又咕噜咕噜烧起热水。
林雪君哈哈笑着帮他拆了包装,大队长看着心疼:“多好看的包装啊,你别扯坏了。”
他还想回家后收起来放着等过年再抽呢。
林雪君只好仔细按照包装纸的接缝折叠着拆开,不撕坏包装纸。
抽出一包,撕开远不如后世精致奢华、在大队长眼中却顶级精致奢华的烟包盖子,捏出一只递给大队长,又去兜里找火柴。
“干嘛啊?现在就抽啊?狗窝里藏不住过夜的包子!咱们等过节的时候再抽啊。”大队长嘴上不舍得,手上却兴致勃勃地将烟送到嘴里,拿牙咬住,舌尖顶住,像孩子一样等林雪君划着了火柴,憨笑着凑头去接火。
烟被点燃,他轻轻一嘬,烟头红焰一亮,大队长闭着眼睛细细地品这口烟,表情幸福得很。
林雪君看到他这个样子,就觉得开心了,站在他面前笑,等他睁开眼,又说:
“您还是得少抽两口,对身体好。”
“哎!哎!知道了。”火爆脾气的瘦长大叔,这会儿像个小孩儿了。不仅没脾气,还露出幼稚又和气的傻笑。
把他高兴的呀,啧!
阿木古楞完全没参与身边两个人围绕一条香烟展开的幸福对话,他一边扛着草编的大包,一边埋头走路。
摇摇晃晃地不让脚踩到泥,土堆也要绕开,可不能让新白鞋轻易沾了污渍。
专挑干净地方走路,可把阿木古楞累坏了。
又拐过一条小路,眼看就要走到公共马厩,拐角一个土胚房檐上安装的大喇叭忽然又传出开启的电流声。
林雪君仰头看了看大喇叭,心想是不是到了广播站读文章的时间了?她还没听过场部广播站的节目呢,满心好奇正想听一听。
于是放慢了脚步,侧耳期待起来。
然后就听大喇叭里再次传出之前播报表彰的男声:
“这里播报一条寻人启事,注意,第七生产队的林雪君同志、大队长王小磊同志、社员阿木古楞同志,如果听到本条广播,请立即到社长办公室。第七生产队的林雪君同志、大队长……”
“……”林雪君。
一对青年从巷子中拐出来,跟林雪君擦肩时,其中头发短的人开口道:“今天是‘林雪君日’啊?咋净播报‘林雪君’了?刚才播报表彰林雪君同志,现在又是社长找林雪君同志,啧啧。”
“可不咋的,大红人啊,这位林同志够忙的。”另一位矮个子的青年笑呵呵地应声。
“……”林雪君。
大队长王小磊倒是又乐呵起来了,他就喜欢在广播里听到自家生产队小孩的名字,现在连他的名字也有了,嘿。
虽然这是寻人通知,并不是什么表彰,但不管,就是高兴,嘿!(嘬烟,嘬嘬嘬~)
【📢作者有话说】
【大队长王小磊:绷不住了!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继续求营养液呀~】
…
【吸烟有害健康,小孩子请勿模仿!】
106 ☪ 礼物
◎林雪君左右腋下个搂着一条,正躺在草坪上享‘齐人之福’。◎
《草药野外识别图鉴》这个想法有机会实现真的太好了!
在陈社长的办公室里, 林雪君和陈社长商定了关于这本图鉴的创作规划——阿木古楞已经画了非常多的草原药草,现在缺口最大的点在于那些生长在森林中的草药。
再过一个月入秋后,上山采榛子等各类坚果、地莓树莓等浆果、捡干柴等的人会非常多, 到时候如果能顺便采回大量草药那该多好。
为了提前给每个生产队都教出几个认识大量生活在野外的中草药的人才, 陈社长提议每个生产队送出两个认字的人来跟林雪君学习。
林雪君则敲定不如等人到齐后,直接进山。
一则往深里走,见更多草药、顺便也采一部分。
二则路上阿木古楞可以一边走一边写生。
路上林雪君就将所有人一起教了,这比坐在课堂上硬教肯定要生动得多。
“你准备进山多久?”陈社长站在自己的办公桌后,一边思索一边问。
“我也不太清楚安全采药可以走多深, 不然初定一周, 先不走太深这样?”林雪君一边讲一边回头看向王小磊, 想参考一下大家的意见。
她从来没有进过山, 对于当下山林里的危险程度并不十分清楚, 但肯定是进山越深、呆得越久,能采集到的品类和量都越多。
“人能背的草药也有限, 第一次进山不要想着采太多,就一周吧。如果顺畅,可以多呆一两天, 但最好初次进山不要呆太久。山里蚊虫要比草原上多很多, 地形复杂程度、野兽分布情况都更难预估。”陈社长抬头看向王小磊,沉思道:
“必须优先考虑人员的安全, 到时候我会让每个生产队带的人都尽量强壮,最好是背枪的猎手。
“王队长,你那边能不能派一两个了解森林的神-枪-手专门负责保护林雪君同志的安全?”
“可以,我们生产队有个叫赵得胜的枪-法不错, 山林生存能力也很强。王老汉虽然上了年纪, 但也对我们生产队后面那片林海很了解。”
王小磊说罢又拍了拍乖乖坐在边上的阿木古楞的肩膀, “这小家伙弓箭用得也很好的,回头我给他弄一把大弓。”
阿木古楞立即挺起胸膛。
“那就这么定了,你们先回去修整一下,我先把各生产队的中草药学徒安排好。到时候去你们生产队集结,从你们生产队后山出发进森林可以吧?”
陈社长想了想虽然兴安岭是原始森林,但靠近人类生活区的林海就算走深了,应该也不至于太未知和危险。
几个人又商量了些进山需要注意的事项,这事儿便先这样定了。
离开陈社长办公室时,林雪君转头朝着阿木古楞呲了呲牙,心内隐隐兴奋。
阿木古楞的画能出书了,到时候如果能像《赤脚兽医》《赤脚医生》这类书一样在所有农村、边疆区域传播开,那可就是大功劳了!
这臭小子可实在太有用了。
人才哇!
大队长王小磊跟在两个人身后走出来,心里也明白这是件造福大众的大事,他伸出手揉了揉面前两个孩子的头,心潮澎湃地想:
真是好孩子,都是有想法的好孩子啊!
未来果然要靠年轻人们去创造。
奋斗吧,你们的未来大有可为啊!
……
……
离开场部的时候,陈社长办公室的小王听说林雪君正在养小鸡,暂时还吃不上鸡蛋,竟自掏腰包去给她买了一只大公鸡和一只圆滚滚的母鸡。
“看这母鸡长得多好,回去就能下蛋。”小王将母鸡绑好挂在林雪君马背上,喜庆地在母鸡身上摸了好几把。
“太不好意思了,我——”林雪君还想推辞,毕竟到现在她都连这位小王同志叫什么还不知道呢,怎么能要他的礼物呢。
这个时代大家兜里存点钱都不容易,更何况又不是谁都像她一样父母有工作不需要牵挂,公社好多人家里都有父母孩子之类要照顾,辛苦一个月赚十几二十块钱,要花钱的地方却非常多。
小王却爽快地一摆手,“收着吧,咱们可是一起把寄生虫病那么大的事儿给扛过去了。而且这事儿叫你处理掉了,后续不用再满牧场跑地焦心牛羊生病,这是多大的好处啊。我们所有人都要感谢你。”
说着,他后退一步,笑着道:“路上注意安全,我就不远送了。”
随即朝着王小磊嘿嘿一笑,转身便大步折返场部干事办公室了。
“小王同志人真好。”林雪君摸了摸大黑马苏木被修理得帅气又工整的马鬃,这些日子在草场上奔波来奔波去,苏木却一点没掉膘,反而还壮实了许多。
走到哪里,哪里人都将苏木当座上宾一样。
牧民们想要回馈林雪君,便将她身边的一切都照顾起来了。
苏木的蹄子被修过了,马鬃被剪齐梳顺了,马脸每天都给擦洗得干干净净,连尾巴都梳通洗得蓬松又干净了。
凑近大黑马去嗅,甚至还有点花香味,这家伙在场部马厩里不会每天有花吃吧?!
转头看看已翻身上马的阿木古楞,林雪君回想了下自己来这里后养的各种小动物,觉得阿木古楞居然算不得被养得最好的一‘只’,大黑马苏木才是呢!
它挑剔又大脾气,不给好吃的就撇头绝食,让干重活就唏律律尥蹶子,慢慢成了要哄着、要顺毛伺候着的小祖宗。
果然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啊。
林雪君伸手撸了把苏木的大长脸,撇嘴道:“臭马,还挺会调-教主人的!”
拍拍大黑马的屁股,在苏木甩着尾巴昂起头时,林雪君翻身上马,坐稳后抱了抱它的马脖子,脸在它干净又整齐的马鬃上蹭了蹭。
嘴上虽然忍不住嘲它,看着它越长越壮、皮毛油亮、昂头阔步地倨傲又威风的样子,心里还是喜欢。
苏木似乎察觉到了林雪君的喜欢,前蹄在地上踏了踏,接着仰起脑袋,甩着尾巴,嗒嗒嗒地专门跑到阿木古楞和他的大青马前面炫了小半圈,才心满意足地奔向柔软的草毯。
三人并骑,满载物资和荣耀,心境轻快地回家喽。
…
林雪君一行人还没进生产队时,远远就有一条灰色的身影箭一样冲了过来。
待对方跑近,才认出是小狼沃勒。
传说狼的嗅觉有几十公里,它大概早就闻到林雪君和苏木的味道了,是以早早跑出来相迎。
跳下苏木,林雪君一把接住扑过来的少年狼——如今它胎毛尽褪,狼牙也渐渐锋利,已不再是刚带回来时的瘸腿幼狼,成了条力气不小的半大狼了。
被扑倒后,林雪君抱着它打了两个滚儿,一双手快速在它背部上下猛搓,将好好的柔顺狼毛搓得乱七八糟。
沃勒不断回头假做要咬,可每每叼住她手,又只轻轻放开,再去找她另一只作乱的手。
才跟沃勒玩了一身草屑,远处驻地里又跑出一条黑白相间的小狗。
糖豆终于反应过来沃勒为什么窜出家,追到几米远的地方,它就开始吭吭唧唧地嘤嘤怪叫,冲到林雪君身边更是激动得又是扑又是舔,甩着的尾巴不时抽到沃勒,也不知是不小心,还是争宠时故意的。
沃勒被糖豆尾巴抽得烦了,转头去咬糖豆的尾巴。
很快一人两犬玩成一团,狗毛乱了,人脸也被舔得湿漉漉。最后也不知是沃勒的功劳还是糖豆的热情,闹得林雪君一条麻花辫都松散了,像个疯婆子。
苏木在一边溜达着吃草,每每回头瞧见滚在草地里的人类和犬类,它都会不屑地撇开头,继续找好草吃。
阿木古楞将物资等东西放回林雪君的知青小院后,骑着大青马回来接她,就瞧见林雪君左右腋下各搂着一条,正躺在草坪上享‘齐人之福’呢。
他跳下马走到他们身边盘膝坐下后,林雪君转头笑呵呵地看他,左手揉了揉小狼沃勒的肚皮,向他介绍:“这是沃勒贵妃。”
接着右手又握了握糖豆的嘴筒子,“这是糖豆贵妃。”
几米外吃开心的苏木忽然抬头唏律律地嘶鸣了两声。
林雪君朝着苏木优雅、矫健的身影投以仰慕目光,又朝着阿木古楞点头道:“那是苏木贵妃。”
优雅的苏木忽然一掘尾巴,噼里啪啦地给草地洒了点肥料。
林雪君撇撇嘴,“看样子它不满意当贵妃,这是想当皇后啊。”
……
回到知青小院时,被阿木古楞解开放在院子里的大公鸡已经扑腾着翅膀站到了鸡棚上方,仰头鸣叫着宣誓起主权。
老母鸡则很快便收拢了院子里的小鸡小鸭小猪一众崽子,张着翅膀做了不同物种小宝宝们共同的‘老抱子’。
巴雅尔带着大动物们上山了还没回来,院子门敞开着,老母鸡正带着小崽子们在院外溜达。
林雪君看了看掉在地上的门插,总算知道沃勒和糖豆是怎么跑出来的了——门插子已经管不住狡猾的小狼和机智的边牧了。
重新将小动物们赶回院子,她将自己买的各种东西都带回屋,全部摊开在炕上。
新买的搪瓷盆放在洗手台边,她们仨总算有专门洗脚用的盆,不用跟洗脸盆混用了。
新买的盐全囤起来,这样初冬就能腌酸菜……
“这是给萨仁阿妈的。”捞过一块香胰子、一个顶针、所有毛线团等东西放进一个纸兜。
其他东西也一样样地分过,依次用纸兜、布袋等装好。
“这是给得胜嫂子的,得胜嫂子总喊知青们去她家吃饭,一有好东西都想着我们。”
“这是给翠姐的,隔一段时间翠姐就往我们院子里送酸菜、卜留克之类她自己做的吃食。”
“这一袋给穆俊卿他们男知青分一半,他们早就没洗衣粉了。每次用清水洗衣服,洗完了还是硬的。”
林雪君忽然抓起一把铅笔、一个小鸟刀、1个热水袋……一大堆东西凑到一起,然后抬头看向坐在炕沿帮她整理东西的阿木古楞:
“这些是给阿木古楞的。”
“都给我?”阿木古楞不敢置信地看向炕上摆着的小山一样的一堆东西。
“嗯。”林雪君挑出一匹布:
“你的裤子短了,这个布拿着请萨仁阿妈帮你做条新裤子。
“这个小鸟刀可以折叠起来揣兜里,你随时写生需要削铅笔,掏出来就能用。
“这个大手电筒很亮的,你要是晚上也想画,不要在昏暗的光线里画,费眼睛,点这个手电筒。当然最好晚上不画。”
“这些……”
阿木古楞蹲在炕沿边,双手伏按在炕面上,转过头,他抽了抽鼻子,忽然抱住了林雪君正拨东西的左边手臂。
他像喜欢扑抱她的糖豆一样用胳膊缠抱住她小臂,将脸抵在她肘部。
林雪君才要笑着说他好像小狗,忽然察觉手臂上点点湿意。
意识到那是泪水后,皮肤上的凉意悄悄刺进心里,林雪君忽然也品到点酸酸的味道。
她想起了小少年那个小小的毡包,里面的东西都是驻地的长辈们家里的旧东西。他穿的衣裳鞋子也多是驻地里某位哥哥穿小的,还有那些旧盆子旧被子等用具。
阿木古楞就是这样‘旧旧的’长大的,他从不会觉得那些旧东西不好,但原来藏在最心底里也有一个特别小的声音,在悄悄渴望着什么。
炕上这些东西都是崭新的,是一个人在买的时候就想好了,要专门挑给阿木古楞用的。
崭新的、专门的、用心挑选给他的。
给孤零零的小孩阿木古楞的。
【📢作者有话说】
【最近会每天换封面,给看不到wb的读者分享一下我画的本书配图啥的~换一轮之后会换回毛绒帽林雪君封面~v~】
107 ☪ 草原鼠害【2合1】
◎驴:“就非得啥事都带着我吗?大可不必如此!”◎
林雪君跪伏在炕沿边, 阿木古楞挨着她蹲着。
两个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少年忽然在她胳膊上抹了抹,然后胡乱蹭了蹭脸, 抬起头时咧开嘴角, 笑呵呵地跟她道谢。
之后她无论怎么问,他都死活不承认自己哭了,还嘀嘀咕咕说她污蔑。
林雪君笑哈哈地看着他明明还有点红的眼眶,好心地没有再戳穿他。
将礼物一股脑推给他,便抱着其他东西站起身, “陪我去送礼吧。”
两个人于是拿着一堆东西放在独轮车里, 一家一户地发礼物。
阿木古楞负责推着小车站在人家门外等着, 林雪君则抱着礼物进门, 东西一放下, 哈哈寒暄两句转身就跑。
她不是在送礼物,是在挨家挨户地道谢——
林雪君一次都没上山采过蘑菇, 小院里却时常有蘑菇吃,都是霞姐她们上山采的,每次都会给她带一些。
小院铺地面后, 翠姐她们还趁休息日过来帮她大清扫, 这种大姐们干活可比她们三个知青利索多了,连房梁上的灰都帮她们扫净了。
生产队大多数房子都是土坯房, 到了夏天雨多的时候,常常有漏雨的毛病。所以没到雨季前,大家都会提前抹房子。这个活根本不是一个人两个人做得了的,非得几家会抹房子的男人一起干才行。她们三个女知青住的虽然是大瓦房, 但一些缺瓦的地方也是用秫秸捆加土糊的。男知青们帮生产队其他人家的土坯房抹顶的时候, 不等女知青们开口, 便主动带着工具过来,三下五除二就帮她们弄好了。
林雪君每送出一包小礼物,便会回想起几桩对方待自己好的事。
一路送到最后,坐上大队长家的炕头时,林雪君心里已经幸福得开始冒泡泡了。
她拉着萨仁阿妈的手,一样一样地展示给对方看,一些萨仁阿妈不会用的东西,她就认认真真地教和演示。
萨仁阿妈抚摸着林雪君送的柔软的毛线团、香香的胰子(皂),又笑又摆手。
门外忽然又闯进来一个人,翠姐跑得呼哧带喘,嗔怪道:“跑这么快呢?追了你半天才找着你。”
她走进屋里,跟萨仁阿妈打过招呼,便将一网兜蚕蛹放在了炕沿上。油亮亮的小虫子都还活着呢,每一只都在用力摇扭屁股,看起来密密麻麻得怪瘆人。
“你姐夫上山捉的蚕蛹,炒着吃,老香了。这东西补哇,比肉都好。”
“啊,太多了。”林雪君看着这么一兜子蛋白质,虽然看起来可怕,但想到蚕蛹炒干后越嚼越香的味道,忍不住咽起口水来。
“你要是不会做,就让你们那个叫王建国的知青给你炒,他会整。”翠姐说罢朝着萨仁阿妈点点头,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萨仁阿妈始终拉着林雪君的手,在翠姐走后,她指了指桌上的一堆东西,摆了摆手。
林雪君知道萨仁阿妈是不舍得自己花钱,便笑着道:“是这次去场部做工作奖励的,阿妈就收着吧。”
又跟萨仁阿妈坐了一会儿,林雪君才带着阿木古楞回小院。
结果一走到院墙跟前,便瞧见一堆东西被挂在院门上。有的是用草编兜子装的野菜,有的是布兜装的黄花菜……
林雪君一个袋子一个兜子地拎到手上,居然还发现了三条被杀好去鳞的鲫鱼,这是把准备上锅的晚饭也送给她了啊!
推开门,林雪君转头朝着不远处小毡包门口的阿木古楞喊道:“晚上来这里吃饭。”
“哦。”阿木古楞刚掀开毡包帘子准备进屋,听到林雪君的话后沉吟半晌,进屋便把自己的弓箭背上,又出门去后山猎兔子了。
于是,这天晚饭上蛋白质超标。
不仅有鱼,有蚕蛹,还有一只山椒炒兔子,就着大馒头,衣秀玉忍不住幸福地感慨:
“咱们生产队的冬天啥吃的也没有,天天啃硬饼。可是这里的夏天好好哦,山上有野菜,河里有鱼,还能打到野兔子,捉到蚕蛹,采到野山椒、蘑菇……太丰富了,不仅饿不着,还能把人吃胖。”
“我就胖了。”孟天霞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林雪君便也拍拍自己的肚子,发现之前刚养起来的肉,为寄生虫病的事奔波几天竟就瘦没了。年轻新陈代谢真的好快啊,说瘦就瘦。
“恭喜林同志这次又做成了一件大事。”王建国想起这顿丰盛晚饭全靠林雪君张罗,虽然没好意思直接道谢,却还是借机点了出来。
“谢谢。”林雪君指了指饭桌,“王大厨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我们能养这么胖,也全靠你掌勺。”
“哈哈哈。”王建国反过来被夸,瞬间笑得眼睛弯成线。
大家嘻嘻哈哈互夸互吹了一会儿,又各自分享这些日子的工作心得。
“有些斜坡,非得是几年经验的老司机才开得上去。我前几天去场部外帮忙拉奶制品,遇到个难开的路,好几个老司机都开不过去,不是熄火就是给不上油。
“结果一个长得瘦叽叽的老汉吃完饭被请过来,轻易就把车开上去了。
“后面我们所有人都把车停在坡下,他一个一个地把车开上去的。
“太厉害了,下次去场部的时候,我非得去拜访拜访这位老司机,太羡慕了。”
孟天霞讲述自己开拖拉机遇到的传奇老司机。
“幸亏我们小院的鸡窝是有门的,野兽进不来,加上院子里有沃勒和糖豆看守。你们知道不,翠姐家买的小鸡,不知道是被黄鼠狼还是狐狸啥的给掏了,丢了2只,还有一只被吃得只剩下毛和脚,可吓人了。”
衣秀玉则分享了自己听到的八卦。
林雪君也讲了些自己在场部的见闻,大家聊了一会儿,饭也吃得差不多了,便又撤桌坐到院子里喝茶。
老砖茶被煮得浓香,一人捧着一碗小口小口地抿,不仅白日里的辛劳被治愈,简直还有点飘飘欲仙。
“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靠在自己做的木椅子上,穆俊卿仰头望天,一字一顿地吟道。
“啥意思啊?”王建国转头问。
远处巴雅尔带着‘小弟’‘小妹’们吃饱喝足,从山坡上往回晃。
夕阳追在它们身后,为每只动物都镶嵌了金边。
“上面的命令刚下达,国家的铁骑已经包围了敌城。”穆俊卿转头看向林雪君。
“?”林雪君疑惑地挑高眉,还没明白穆俊卿吟诗的意思。
王建国品味几息,隐约明白了。
穆俊卿这才解释道:“社长才来求援,林同志已经把畜病包围了。牙璋辞凤阙,雪君绕龙城。”
王建国忍俊不禁,又觉得有点骄傲。被称为‘救星’的林雪君,是他们第七生产队的同志,他们的朋友诶!
林雪君却噗一声笑喷,随即“哈哈哈”了好半天。
等笑够了,才摇头朝穆俊卿摆手,“穆同志,你还是别夸人了,尤其不要用诗句,真的承受不起,哈哈哈,我可不敢当。”
有文化的人太了不得了,夸人的方式也这么与众不同。
她都不敢接话。
穆俊卿看她笑得脸通红,也勾起唇角。想了一会儿是觉得这样夸人略显浮夸,有些不好意思。可一转念又觉得好笑,便也莫名其妙跟着‘哈哈哈’起来。
大家笑够了,衣秀玉又看着林雪君嘀咕:
“不知道年底能不能当劳动标兵。”
“不敢想。”林雪君双手捧着茶,一边吹一边小口小口地喝。
晚风吹进院子,拂过她的脖颈,巴雅尔带着队伍一个一个踩过门口的木板桥,进院子后朝着并排而坐的人类们扫过一眼,便去院后的水槽里喝水去了。
被夕阳照得红彤彤如背着火焰的小野马颠颠跑进来,瞧见林雪君便凑过来用长脸拱她的头。
她伸手抱着它还不算很强健的脖子撸了两把,看着阿木古楞将小红马捞过去又是蹭脸又是摸背地使劲儿稀罕,忍不住呵呵笑。
幸福就是干成了一桩大事,得到嘉奖和认可。回家后有亲人朋友们热热闹闹地大餐一顿,然后慢悠悠地喝着茶,坐在院子里欣赏着晚霞,听朋友絮语,看牛羊归圈。
狼和狗都伏在脚边,小鸡小鸭小猪小鹅们叽叽喳喳嘎嘎地围着老母鸡和大公鸡四处蹦跶。
夕阳晚照,岁月静好。
……
……
接下来的几天,林雪君将知青小院屋里屋外都整理了一遍。
穆俊卿在院外立了个木牌,上面用毛笔书法写下了三个大字【兽医站】,下面又一排小字【呼色赫公社第七生产队】。
牌子一立,从场部带来的各种兽医器具和物资归入仓库,林雪君的兽医站就算搭建完成了。
兽医站搞定后的第一件工作就是给一位驻地社员照看的小牛膝盖处理积液,然后又给两头顶架的小牛治外伤。
打架的一头小牛是巴雅尔的孩子,牛角都撞出血了,当时淌一脸,把好多人吓得够呛。幸亏看起来虽然可怕,伤势却并不严重。
在林雪君处理小牛打架的工夫,大队长王小磊将赵得胜和王老汉喊到一起开过了小会,之后在驻地社员中选了一位读过书的21岁能干又好学的妇女和每年都上山采榛蘑等物的翠姐丈夫,作为即将启程进山的第七生产队‘采药学生’。
大队长专门给他们开了大会,耳提面命要求他们在路上一定要好好学习,态度必须认真,要给其他生产队的‘采药学生’做表率,不能给第七生产队拖后腿。
并且还要配合赵得胜和王老汉做好林雪君同志的保护工作,也要将‘师姐’衣秀玉和‘师兄’阿木古楞照顾好。
动员会开好了,赵得胜一众人便开始准备驱虫用的蒿草等物,仓库里的清凉油也都找出来装包。
可以架或煮东西吃的铁饭盒、筷子之类也要带,人手一个大草帽更不能少,还要带够能挎背的水壶、可以多放几天的干粮等等。
赵得胜和王老汉则开始临时训练枪法,确保手不生、反应够快,子弹也得带够量,进深山遇到什么野兽的可能性都有。就算这时候浆果挂树了,熊瞎子开始狂吃浆果增膘,对人类多半不感兴趣,但也不能疏忽大意。
无论是进山写生也好、采药也好、就地教学也好,大家的人身安全都是第一重要的。
林雪君准备了两身可以换着穿的长袖长裤、粗麻手套、靴子等东西就够了,其他进山要备的都有赵得胜他们安排妥当。
其他生产队参与‘进山采药教学活动’的青壮年们陆续来到第七生产队时,大队长正带着一小帮人在冬牧场上破鼠害。
紫花苜蓿补种一些后,因为今年雪厚水好,牧草们都长得特别好。
靠近人类驻地的区域狐狸、狼等野兽少,旱獭等啮齿类缺少天敌,开春疯狂繁殖,到了夏天开始四处打洞、做家族大扩张。
驻地里所有的大小型犬都出动了,跟着主人来挖洞掏耗子。
找一个洞口点半干的牛粪,将烟扇进这个洞口里,很快草地上好几个地方都开始冒烟——那都是大耗子巢穴的其他洞口。
跟着干过这活的狗立即便会跑去其他洞口守着,等旱獭被烟熏得冒头,狗子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口一只,咬死了先不吃,丢在一堆后继续去其他冒烟的洞口等。
糖豆很快便学会了跟着烟跑,守洞口比其他狗守得还好,反应速度极快,还知道驱赶其他的狗到别的洞口守着,眼看着牧羊犬就要学会连獒犬一起牧了。
沃勒虽然不像糖豆有那么强的‘牧点什么’的意识,但作为狼,它先天懂得‘配合’和捕猎。每次它选的洞口都必有旱獭冒头,一次都没失误过。
有时旱獭害怕得忍着烟熏藏在洞口里,沃勒便会展露自己挖洞的能力,挖到一定深度后,头往里一伸,不一会儿便会叼着一只肥耗子退出洞口。
大队长将每只狗叼的耗子都放在一起,等捕猎结束时,捉到最多猎物的会得到最多奖励——旱獭皮高温烟熏后可以做皮帽子皮衣服,肉则煮熟剁碎喂狗。
捉鼠时,还偶然熏了个兔子洞。狡兔三窟说得一点不错,林雪君这边扇烟,等了很久才在很远的地方看到烟冒出来。
沃勒和糖豆当即跑过去,哪知它们还没赶到,兔子就窜出来往远处飞速蹦去。
两条狗本来是直奔过去的,沃勒忽然朝着另一个方向横着跑了出去。
糖豆并不受影响,箭一样窜追而上,虽然一时追不上左跳右蹦格外灵活的兔子,但很快它便绕大圈开始习惯性地围赶‘牧兔’。
林雪君原本看着沃勒朝别的方向跑还没明白,待糖豆将兔子赶向一个地方,而早就潜伏在高草丛中的沃勒忽然跳起,猛地扑压住兔子,一下咬断猎物脖子——林雪君终于明白过来,艹!这俩一起长大的狼和犬方才组成了最小的‘群’,完成了一次漂亮的战术合作!
糖豆见沃勒咬死了兔子,终于不再伏低疾奔,变成保存体力的漫步。
沃勒才将兔子送回来,另外一个冒烟的洞口里再次探出动物耳朵。糖豆和沃勒于是将‘牧兔入狼口’的策略又用了一次、两次,百试不爽。
成功四次后,沃勒愉悦地仰头狼嚎,糖豆居然也学着它的样子嚎了一声,引得其他獒犬纷纷侧目。
在实战中,糖豆和沃勒的配合越来越好,渐渐的不仅会用‘牧兔入狼口’,还学会了用障眼法。
当林雪君扇的烟从好几个洞口冒出来,两条‘狗’堵不过来时,沃勒就会在几个洞口处撒尿,让旱獭闻到味道以为这边的洞口有狼,只能从其他的洞口逃走。而其他没有狼尿味道的洞口,才是真正的‘狼口’,一冒头就会被早已守在那里的大狗咬住了。
林雪君看着身边越来越高的猎物堆,忍不住拍起巴掌,每每沃勒和糖豆跑回来讨夸奖,林雪君就会非常兴奋地摸狗头狼头。
摸得两条‘火-箭犬’摇头摆尾,捕猎的冲劲儿更足了。
傍晚捕猎结束手,大家会认真将所有找到的鼠洞、兔子洞用泥土堵好并踩平整,这样马儿奔跑在上面就不会有绊断腿的危险了。
堵洞的土最好是选择长有草的整块泥土,埋上之前再洒一点草籽,浇点水。这样重填的洞口处能继续长草,就不会沙化成草原斑秃。
第一天猎鼠时沃勒和糖豆才开始合作,猎得的数量还要平分为二,所以没能得到冠军,但当天吃旱獭肉也吃了个饱。
人类们则聚在一起吃炒兔子,王建国和大食堂的司务员一起烹饪,连其他生产队过来准备跟着林雪君进山采草药的‘学徒’们也一起招待了。
到第二天猎鼠时,王老汉的豁嘴狗赤兔也加入了沃勒的‘狼分队’,在沃勒和糖豆的几番调教下,迅速成为称职的‘守门员’。
它的速度不如沃勒和糖豆,但豁嘴的咬合力和机警程度却并不逊色。三条‘狗’团结一致,发挥了比一群狗还强的战斗力和效率,猎到后面林雪君点火扇烟的速度都快跟不上狗子们布阵捕鼠的速度了。
糖豆甚至会跑回来用爪子一下一下地轻轻扒拉林雪君拿扇子的手,示意她快点扇。
“……”被狗嫌弃的林雪君。
无奈地轰走糖豆,她只得更卖力地扇起风。
这一天,在林雪君扇风扇到胳膊发酸后,三条‘狗’终于获得了捕猎队伍的‘犬’冠军。沃勒更是因为一口咬歪一只鼠脖,动作利落绝不拖泥带水,而被评为‘杀鼠标兵’——它是唯一一个叼回的旱獭个个死透,未出现‘死’鼠复活逃窜状况的天生的杀手。
“腿治好后一点没瘸,还比其他狗都更强健了,被你养得又壮又漂亮。”大队长给沃勒颁奖时,仔细打量过沃勒越来越展现野性的身形和长相,看着它雄立狗群中,垂着蓬松的大尾巴,微微张口露出颗颗冷色獠牙,威风中透着些令人胆寒的原始凶态,既觉得它有点吓人,又忍不住觉得它真漂亮,“沃勒好像已经渐渐融入到人类构建的新社群了。”
“我总担心它会咬社员的家畜。”那是林雪君最害怕出现的场面。
“你将它教得很好,放心吧,狼也只是动物而已,任何动物都懂得适应特定的森林法则和环境。它从小被你教养到大,又不是脑子只有芝麻大的蠢货,狼很聪明的,它会明白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大队长拍了拍林雪君的肩膀,转身带队去给旱獭做除菌处理。
接下来几天,整片冬牧场的除鼠都做得差不多后,从十几个生产队赶过来的‘学徒’也陆续到齐。
王小磊和赵得胜给所有人开了一次大会,明确此次上山所有人必须听林雪君和赵得胜的命令行事,不许脱队、不许任意胡来。又检查了所有人的装备和健康状况都达标后,进山的日子终于敲定。
在一个不下雨的清晨,林雪君随队,带上沃勒和赤兔两条护卫犬,背上猎枪、背篓,牵上负重能力不错、还能在森林中行走的小毛驴,终于踏出了家门。
绕过后山第七生产队的圈围,大队伍直朝深山插去。
小毛驴走在队伍中间,上路起便不开心地直“嗯啊~嗯啊~”地驴叫不停,显然对背在身上东西的重量很不满意。
它每每转头看林雪君的眼神,仿佛都在说:就非得啥事都带着我吗?可以不用这么惦记我,真的!不乐意去!
林雪君只好不断拿菜叶子喂驴,这才渐渐堵住了它的嘴。
大家行出不到100米山路时,身后忽然传来踩草的啪啪声。
林雪君一回头便见黑白相间的半大狗子踏草奔来,因为跑得急,它身上挂了许多草屑泥土。一些草被拽断,在它身上的白毛上抹下条条绿色草汁。
糖豆一瞧见林雪君,便扑过来委屈地又扭又吭叽。
蹲身抱住糖豆,摸头摸背地安抚了好一会儿,像宝宝一样的狗子才不嚎了。
但它趴在那里耳朵往后一缩,臊眉耷眼地摇尾巴,看起来仍十分委屈可怜。
穆俊卿呼哧带喘地追上来,瞧见林雪君怀里的糖豆后,断断续续地解释道:
“它见你们走了就开始嚎,又是扑门又是转圈,急得不行。呼……追得我……累死了……它自己跳院墙跑出来的,我真是……快跑吐血了也没追上它。”
林雪君忍俊不禁,本来想将糖豆留在家里,跟院里的鸡鸭等家畜一样请托给穆俊卿几人,既然这样——
“那就让它一起跟着吧。”
【📢作者有话说】
📖 卷五 盛夏大森林-‘德鲁伊’林雪君 📖
108 ☪ 鬼鸮【3合1】
◎“已经投胎的救不了。”◎
晨曦从树枝树叶间透出来, 鸟儿们早已经唱了无数首交响曲。
森林是一个奏着不断变调的各种交响乐的绿色殿堂,虫鸣鸟叫,小兽的咕哝…连风走进森林, 都变成了活跃的乐手, 将树木花草弹奏得时急时缓,蓝调倏忽变摇滚,全看风的心情。
人声穿插在自然万物的热闹中,显得低沉。
林雪君穿过一片灌木,忽然走进几棵参差的樟子松, 抬头高眺, 便觉得自己渺小。
好像忽然穿进小人国, 自己成了个蚂蚁一样的人, 四周万物都变得庞大了。
草原是简单的, 是辽阔的,是置身草野后一切尽在视野中的。
可森林不同, 它参差错落,层层叠叠地将你包裹在斑斓色彩里。有时你抬头甚至看不到天,向前也看不到尽头。
你可能会忽然觉得安全, 仿佛隐身在静谧繁复的万物之中, 好好地将自己藏了起来。
可转瞬又忽地兴奋,因想到四周不知有多少双或大或小的眼睛正悄悄窥视你…探索向前时永远不知道下一步会看到什么的可能性, 一切都刺激着你的情绪,隐隐使你恐惧,又有一点点期待。
采药队伍人手一根赶蛇棍,可以探路, 可以赶蛇, 可以当拐杖。
不仅人觉得好用, 连狗都认同。
瞧着人人都有,糖豆也在路边捡了一根叼在嘴里,可惜人用着好用,狗用着就有点难受了——横着叼刮草绊树,竖着叼戳嘴。
呸!
糖豆把木棍吐在路边后,终于跟得上队伍了。
林雪君考研在图书馆最觉得憋闷时,梦想就是能去森林里造个小木屋,每天生活在丛林河水环抱中,远离人类社群,远离考试。
这儿离考试是够远的,随着越来越深入森林,他们离人类社区都越来越远了。
脚下人踩出来的丛林小路已完全消失,走在前面的赵得胜不得不带着男人们挥舞镰刀,一边斩荆棘、劈高草灌木,一边往前走。
伸手抹开粘在脸上的汗湿刘海,艰难地跟在后面,想到了‘开山辟路’四个字。
耕地除草除石子树根算开荒,他们在原始的森林中开出可以进山采药的路,也算得上开荒吧。
前面一天里因为仍在前山范围,采到的许多草药阿木古楞都画过,所以大家走得相对比较快。
那时遇到的草药衣秀玉也都熟识,她还能帮林雪君分担教学工作。
逐渐走进深山,影影绰绰的晨雾散去后,他们开始看到越来越多潮湿的苔藓,和一些生长在阴暗潮湿环境的草药。
阿木古楞要停下来绘画,林雪君得带着大家一边采药,一边介绍,速度便慢了下来。
有时远处某个灌木后忽然发出奇怪的声响,林雪君忙抬头警惕,却只能见到晃动的树木,和被山风吹得张牙舞爪的雾气。一打眼的工夫还以为见到了鬼,总是吓得心里一激灵。
回过神来安慰自己只是某只好奇的小兽,心脏却已经擂鼓一样咚咚咚地紧张狂跳起来了,只好长呼长吸慢慢抚平情绪。
一惊一乍的大森林。
在阿木古楞安静画画时,所有人都在挥舞镰刀不断扩张活动范围,于是越来越深入那些高低错落的不同植物,惊得小松鼠满树乱窜,一些看不清长相的小动物嗖一下钻进高草,窸窣窣几声,不等你看清它面目,便已消失不见。
刚进山时,衣秀玉瞧见一只四脚蛇都会兴奋地喊所有人来看。
经历了昨天晚上合衣睡在纯粹的黑暗中,每次睁开眼都看到影影绰绰被风吹得鬼一样摇摆的树影,闭目便听到各种可怕声响……之后,衣秀玉对森林最初的纯然兴趣,已然变成了复杂的敬畏。
有人说夏天的森林是植物的天下,它们蓬勃发展,汲取阳光与温暖。另一些人则说这里是动物的天下,它们迁徙回归后,极有效率地捕猎、进食,长大到足够成熟后,又马不停蹄地开始繁衍扩张种群数量。
林雪君却觉得夏天的森林是昆虫的天下,它们中的大多数终其一生都见不到冬天,便在兴安岭短暂到大概只有3个月的春夏秋季里,完成自己虫生的所有成长、蜕变。灿烂一刹,又赶在冬天前无声无息地死去。
大概因为它们的生命太短,它们活得特别热火朝天。
无处不见的忙碌蚂蚁,不断围在你耳边吵闹的苍蝇小咬(蠓),花丛间的蝴蝶,溪流上空的蜻蜓,还有不期然吓你一跳的毛毛虫。
真是多不胜数。
昨天晚上睡觉时,林雪君不知道被多少飞蛾吓得要把头遮住才睡着,更不要提一些想往你身上爬的不知名昆虫。
幸亏大家都穿的长袖长裤,戴有大沿草帽,不然真要被虫子烦死。
森林中的蚊子也非常多,走路时还能驱驱蚊,一旦停下来,便会有无数蚊子朝你扑来。
大家必须在被蚊子叮咬前做好防火措施并点燃篝火,不断用烟熏走蚊虫,才能苟活。
这时候就显出小毛驴和狗子们的幸福了,它们身上有长毛,防蚊挡虫。还有尾巴可以不断轰走讨人厌的飞虫,真令人羡慕。
“……像大黄、茯苓这些都是做驱虫药剂的好药材,多多益善。”林雪君站起身走到另一边,拨开一丛灌木,惊走几只蝗虫和蝴蝶后,看到了几簇紫粉色一团团攀升的小花,又转头向衣秀玉和其他学徒惊喜介绍:
“看,这种顶生总状花序的粉紫色花就是北乌头,又叫草乌的。块根有剧毒,但炮制后可以治风湿性关节炎、牙痛等。草乌叶有小毒,可以清热止痛,也是好东西。”
小时候家里老人带着她上山,每次见到这样的药草,都会尽数挖回家备用。
从腰后抽出镰刀,她利落地劈开几枝挡路的灌木枝和高草,戴着粗麻手套拔掉一根蜇人特别痛的蛰麻子(荨麻),接着给围过来的学徒们展示起采摘要领。
其他人学会后,便也在四周寻找起其他的草乌自行采摘。
林雪君随着刚开辟出新路的赵得胜往下坡走了一段,又惊喜地发现了一株好东西。
“这是野山椒,可以吃的。”林雪君招呼身后一名学徒,喊对方来一起采。
“这有什么用?”采了一会儿,学徒忽然惯性地问起这株‘草药’的用途。
“……”林雪君愣了几秒,才迟疑道:“增香提味,强健食欲?”
学徒立即掏出本子,拔笔便要记下来。
林雪君噗嗤一声笑,伸手制止道:“这是菜啦!野菜!它还充饥呢!”
学徒这才反应过来,跟着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怎么学着学着就书呆子起来了?!
这边正拨弄着各种植物,一样一样地辨认,另一边带着赤兔狗朝山坡方向探索的王老汉忽然回头喊道:
“林同志,林同志,这里有只猫——哎不是,是只鸟诶,还活着呢。”
林雪君一听有只像猫的鸟,立即判断是只猫头鹰。
放下背篓,踩着或草或落叶,深一脚浅一脚地赶过去。才走几米,又听王老汉补充:“拨弄它都不动不反抗,看样子也快死了。”
“你别戳它呀,让我看看。”林雪君见王老汉拿着根树杈子一直朝着树丛里捅咕,忙呼喊着制止,干脆急跑过来。
他们一路进山,已不知道见过了许多虫尸和小动物尸体。它们依靠森林提供的食物生长,也最终以食物或养分的身份回馈森林。
今天早上,在他们用镰刀开辟出的路边,还看到了挂在树上、被秃鹫和乌鸦等吃得只剩骨架和头颅的小鹿,赵得胜说可能是豹子、山猫一类把食物叼上树吃,以防对手抢夺。
王老汉则称或许是住在森林中的鄂温克、鄂伦春或赫哲族做的——他们会将死去的小动物挂在树上,亲友尸体则放在棺木席板上置于树桩顶,使之慢慢腐烂、回归自然,称之为树葬。
在森林中死去的动物会被其他动物吃掉,之后又有蚂蚁等昆虫清扫战场,最后则依靠菌类将其彻底分解。
林雪君拨开遮挡视线的高草和灌木,果然看到一只长得像猫的鸟——尽管它还活着,昆虫们却已蜂拥而至,急不可耐地开餐了。
“是只夜猫子。”王老汉忽扇开飞在四周的蝇虫,皱眉道:“活不成了,都招苍蝇了。”
林雪君凑头去看,只见一只大概仅有衣秀玉小臂长的小型猫头鹰歪倒在灌木上,朝着人类眨巴眼睛,身体却一动不动。
“没有长耳,也没有短耳,个头又比较小……好像是只鬼鸮。”
许多不同的飞虫在它四周绕飞,还有小虫子在它羽毛间钻来钻去,令人皱眉。
虽然小猫头鹰并没有扑腾或怪叫,更没有做出攻击人的架势,但到底是食肉的猛禽,不能疏忽大意。
看样子想要检查它的状况,只能先用棍子了。
刚才还制止王老汉戳鸟的林雪君转头看了看王老汉手里的树杈子——这根就不错。
1分钟后,王老汉的树杈子换到了林雪君手中,她虽然不让别人戳鸟,自己却戳了起来。
看着林雪君小心翼翼地拨开小鸟翅膀等位置,王老汉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恍然瞠目,“林同志,你不会是想治一治吧?这都招虫子了。”
“我看看。”林雪君不断用左手挥散四周飞来飞去的虫子,刚想靠近,无数只小虫子忽地从小猫头鹰身上跳起,朝着她的手臂和面孔直扑,吓得林雪君忙向后退才躲开了虫子:
“艹!”吓得她脏话都不小心吐出来了。
“是不是跳蚤?”王老汉看得呲牙咧嘴,直往后退。
看到狼他都不会退,看到这些吸血的小虫子,他真的怕。
“羽虱。”林雪君皱眉,这就难办了,有这么多虱子虫子,这鸟就算没有别的病,至少也是贫血。她回头看一眼与自己并立的王老汉,叮嘱道:
“王大爷你往后退退,这虫子咬了人会造成皮肤局部丘疹的,还会引发全身奇痒。小心一点,千万别让它沾边。”
“这么老多,这怎么防?要不别管它了,我们绕着点走。”王老汉转头看一眼林雪君,想将她也劝走。
林雪君却仍倾身盯着小鬼鸮仔细地观察,一点想走的意思都没有。
她身体躲远,只伸长手臂,用树杈子拨开小猫头鹰背后的羽毛,看到几道血淋淋的抓痕。
伤口很新,大概只伤了一两天。蝇虫乱飞,如果不及时处理,蝇肯定会在伤口里产卵,到时候伤口感染,就没救了。
“可能是被更大的猛禽捕猎抓伤的。”
“那大型的‘夜猫子’有成人胳膊那么长,这林子里还有鹰啊、座山雕啊啥的,山猫一类也不少。它这么大点,谁都吃它。”王老汉探头看了一眼,这只被林雪君称为‘鬼鸮’的小夜猫子体格属实不太大,还长了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的一副可爱相,这森林里的猛禽猛兽们谁看见了不想吃啊。
林雪君回头看了看站在篝火边靠烟熏驱虫的小毛驴和阿木古楞,想将鬼鸮带过去。又怕烟一熏,鬼鸮身上的羽虱、蜱虫、跳蚤等都被熏跑,会跳到小毛驴或其他人身上。
而且鬼鸮受伤也不适合搬来搬去。
左右看看四周,她干脆对王老汉道:“王大爷,帮我在这边开辟出一小块空地吧,我点个篝火先帮它熏熏身上的虫子。”
王老汉将插在背后的镰刀拔出来,虽然对她的提议认真执行,转头时却还是忍不住发问:
“真要救啊?”
“试一试。”林雪君转身找到自己的背篓,从里面翻出几样草药,又去取煮东西的小锅和可以用来盛水的小盆。
鬼鸮虽然名字叫得很凶,听起来好像是种鬼森森的大猫头鹰,实际上成鸟也就二十几厘米,比大雕鸮能小十几二十倍。
它不仅长得小,还天生二头身的圆脸萌鸟。
鬼鸮的眼睛几乎占脸的一半大,光线弱时黑色瞳孔放大,完全是个比毛绒玩偶还可爱百倍的毛团子小鸟。
由于数量稀少,后世鬼鸮还是国家二级保护野生动物。
林雪君捡了些干草半干树枝等堆在王老汉割出来的空地,用泥土分隔出防火圈后,用火柴点燃干燥的白桦树皮,再将桦树皮放在树枝干草堆下方,轻轻扇动点燃后,果然有大量浓烟冒出。
王老汉将捡来的树桩放在浓烟的下风口,在林雪君想戴着手套将鬼鸮挪到树桩上时,王老汉将她拱开,自己采了几团树叶,隔着树叶身手敏捷地将鬼鸮挪到了树桩上。
就这一下子,好多羽虱都蹦到了王老汉的袖子和胸襟处,他忙跑到远处一边蹦跳一边用树叶将那些弹跳能力极强的小虫子拍飞。
虽然是超怕虫的老人家,但在危险面前也绝不能退缩。
不过勇敢的王老汉拍虫时瘆人的叫声还是吸引来许多散开去采草药的学徒,衣秀玉靠过来时瞧见树墩上老老实实呆着,被人包围仍一动不动的大眼睛秀气猫头鹰,忍不住攥拳低呼:
“好漂亮啊,它怎么了?这么乖地蹲着。”
“后背受伤了,之后一动不动掉在灌木丛里,估计还挨了好几顿饿,身上爬得都是虫子。”林雪君在篝火上方架起小锅,把昨天采到的大茴香的根切了些丢进锅中,又放了几簇其他有驱虫效果的轻毒量草药。
每当有虫子被烟熏得跳到地上,她都会捞一勺刚煮开的药汤浇过去。
渐渐的,飞蝇被烟熏得受不了最先逃离,一些羽虱也在跳到地上后被热水浇死。
“它好有灵性啊,一动不动,乖乖地任你拨弄,好像知道你在救它似的。”衣秀玉心嘴软,蹲在边上接过林雪君手里的汤勺,承担起烫死小虫的责任。
“它应该是没有力气和精力动了,加上这么多人涌过来,它说不定正害怕呢。”林雪君撑膝盯着小猫头鹰看了会儿,“等一会儿给它做一下药浴,彻底驱一下藏在羽毛里、叮在皮肤上的虫。然后我再给它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翅膀损伤等。”
其他生产队的一些学徒瞅准了这个‘实战演示’‘现场教学’,依次询问起林雪君老师煮这锅药汤具体用了哪些药材。
年长且面相威严的大叔也捧着个本子,一边记录一边亦步亦趋地跟着林雪君:“小林老师,这个大茴香的根是不是就是昨天你教的那个‘白鲜’?开粉色花的那个?”
林雪君一边捡更多木枝,一边点头道:“马大叔记得好认真,就是白鲜,别称‘千斤拔’‘大茴香’。根可以做杀虫农药,叶子、花和茎都闻起来特别香的那个植物。”
“嘿嘿。”马大叔认认真真地记笔记,跟着林雪君问问题,等的就是这句夸奖。他挺直了腰板,笑着回头看,眼里满满都是得意:听见了吧?小林老师夸我了诶!
跟在后面的三名女学员纷纷撇嘴,挤开他便去帮林雪君捡木枝和干草去了。
马大叔忙也收起笔记本,特别好强地快速捡树杈,一会儿就捡了一大捧,又洋洋得意地一边拿眼睛斜其他捡得不如他多的人,一边问林雪君:
“林同志,捡这么多木枝干什么啊?”
“一会儿要给鬼鸮做药浴驱虫,但是它受伤加饥饿加被寄生虫吸血等,身体一定很虚,羽毛都被打湿后很可能会失温导致死亡。所以得多烧几堆篝火,把温度和干燥度保持住。”林雪君回到鬼鸮边后,发现地上已经多了好几摊被烫死的羽虱跳蚤。她将柴火围在放鬼鸮的木桩四周,将它包围了起来。
驱虫药汤熬煮好后放在边上放凉,林雪君又趁机在人群中寻找起来:
“谁会射箭捕猎啊?”
“我会,昨天晚上我们吃的野兔就是我打的。”一名跟阿木古楞一样背着弓的蒙古族年轻人走到林雪君面前,一脸面对老师时的正经表情,完全没有对林雪君过于年轻就轻慢。
他是第五生产队派来的学徒宁金,出发时大队长反复耳提面命,说林同志是之前牛羊寄生虫病的大救星,他们生产队接连倒下的羊都是靠着林同志的诊断和治疗方案才好起来的。
他决不能对恩人不敬,更不能有负大队长的嘱托:就算草药学不全,也绝不能让救星同志觉得他们第五生产队的人是忘恩负义的混蛋。
尊重、真诚必须做到,还得百分百积极地配合好林同志的工作。
“你能再帮忙打几只猎物吗?除了我们自己吃之外,这只鬼鸮也需要补充一下体力。”林雪君不好意思地请托,因为阿木古楞在画画,没办法去捕猎,她只能拜托这些其实还有点陌生的学徒们了。
“那有什么难,看我的。”宁金将背上的大弓往下一拽便攥在掌中,左手拍拍绑在大腿上的箭筒里的箭,朝着林雪君一仰头,便大跨步往森林里去了。
“小心安全。”林雪君望着宁金的背影大声叮嘱。
“林兽医别这么客气,我们跟你学知识,由你带着采草药,干点啥也都是应该的。你就直接使唤我们就行。”宁金左手把着一棵红松粗壮的树干,转头笑着道。
“那可不行,像马大叔是去年的劳动标兵,花姐是今年上半年的优秀劳动者,大家都在自己的领域里可厉害了。你不也是第五生产队的神射手嘛,这要是在古代,你说不定是可汗身边的骁勇猛将、大将军之类呢。”林雪君手里拎着戳鸟的树杈子,掐腰朝着宁金笑着认真道:“我现在对大家礼貌点,以后我要是在你们的领域需要帮忙,你们也不会不理我,对吧?”
“哈哈哈,你教我们认草药,喊我们干啥我还能不答应啊?那成什么人了。”马大叔听到林雪君提及自己,存在感极强地凑了过来。
“哈哈,成。”林雪君笑着道:“那马大叔带几个人,去咱们来时的路上采点树莓、蔓越莓和野菜啥的呗。”
“行啊,这不就使唤上了嘛,哈哈哈。”马大叔爽快地点头,转身便召集人去了。
他们二十几号人一起出发,大多数人身上只带了盐、饼子和肉干等东西,要想一群人每天吃得饱,就还是得狩猎和采集。
一进山里,大家又不得不因地制宜地做回了原始人。
等马大叔带队采集归来,处理好野果和野菜,锅灶齐备,等出去狩猎的宁金和赵得胜回来,把肉食处理了就能一起烹饪开饭了。
林雪君蹲在另一边给小鬼鸮准备的篝火边,用木棍推着小东西转圈熏烟。
它没精神又不舒服,完全没有了猛禽的样子,任人宰割得真像个玩偶。
“这个小东西能捕猎比它还大的鸟类和鼠类。”林雪君转头对跟她并肩蹲着的衣秀玉道。
“这么凶?它看起来明明像是会被所有动物欺负的那种。”衣秀玉早已将被小鬼鸮的长相征服了,母爱泛滥得恨不能将鬼鸮抱在怀里爱抚。
“它是现在没劲儿,要是最好状态的时候,一口一个手指头。”林雪君转头朝衣秀玉瞪大眼睛做诚恳状,“而且昨天晚上把你吓得睡不安稳的各种鬼叫里,一多半可能都是这东西发出的。”
“因为老是鬼叫,所以叫鬼鸮吗?”衣秀玉看向看起来明明那么呆萌的小病鸟,不敢置信地瞪视。
“哈哈,这我就不知道了。”
“不过它是我见过的看起来最乖最可爱的鸟,它能活吗?”衣秀玉帮鬼鸮浇死了几十只羽虱,心里便觉有了羁绊。
人对动物的感情似乎比对人的感情来得更容易。
“……”因为鬼鸮身上都是虫,至今未能近身,林雪君还没给它做过检查,并不能确定它的症状。对于鸟类的治疗经验和熟悉度有限,林雪君不想给衣秀玉不切实际的期望,又不想让其失望,只好选择沉默。
捞过已经放温的中药汤盆放在鬼鸮所呆的树桩边,尝试伸手碰了碰鬼鸮的头,它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她的手,连炸起翅膀吓退敌人等应激行为都没有了。
之前蜂拥跳起来的小虫子锐减,林雪君盘膝坐在边上,轻轻抓起鬼鸮翅膀,随即将它放进药汤盆里做药浴。
远处另一个篝火边,阿木古楞正对着一株药草画【正面像】【侧面像】和【植株细节】。
一名年龄大概不到20岁的男学徒‘扁脑袋’李洪军蹲到阿木古楞身边,望着林雪君的方向嘀咕:
“你看见那鸟了吗?身上爬满了虫子。”
“看到了。”阿木古楞刚才想过去帮忙,被林雪君给赶回来画画了,扁嘴。
“那也能治吗?”‘扁脑袋’膀子一抱,做出要跟阿木古楞好好唠一唠的架势。
“已经投胎的救不了。”阿木古楞笔尖停顿,转头直愣愣地看‘扁脑袋’。
“其他的都能救?”‘扁脑袋’眉毛挑老高,忍不住笑起来,“哈哈哈,小孩子口气好大啊。”
“……”收回目光,阿木古楞撇撇嘴,一副胸有成竹、绝不是吹牛的稳健从容架势。
“?”‘扁脑袋’疑惑地盯了他一会儿,“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阿木古楞没回答,朝‘扁脑袋’摆摆手:
“你挡我的光了,让一让。”
……
……
森林之外,第七生产队驻地外,高低不平的颠簸草场上,孟天霞表情坚毅且专注,一手把紧方向盘,精确地驾驶着满载货物的拖拉机攀越高坡,缓下洼地。
拖拉机突突突驶进驻地车库卸货时,没有一个瓶子倾倒,没有一个鸡蛋碰碎。
与大队长做过交接,晒黑许多的孟天霞擦去脸上的汗,穿过大队平坦的碎石路回到知青小院。
上午男知青们刚喂过的小动物们悠闲地在院子里散步晒太阳,爱干架的大公鸡昂首阔步四处巡逻,老母鸡则卧在鸡窝里安静地孵蛋。
将院子里小动物们的粪便铲去菜地做肥料,喝一口水,背着日照摘去菜园里新长出的杂草。
忙过一轮后,孟天霞拉了张小椅子放在房檐下,长吁一口气,将身体彻底放松在木椅中,头脸隐在房檐的阴影下,舒展的四肢则被太阳晒得暖烘烘。
……
木匠小院内,柞木屑被刨子喷得漫天遍地,脚踩在木屑上松松软软的,像踩着厚地毯。
“咕隆隆”的木板碰撞声时不时响起,一条又一条同等长度的木板堆罗在院子里。
远处正建土坯房的青年们推着板车过来搬木板,一车又一车将穆俊卿和老木匠劈砍锯断又切割过的标准木板木柱带离,使原本满满当当的院落变得空旷。
又一条木板刨平,穆俊卿站直身体,捶腰远眺,便见驻地原本空旷的地方,又一栋土胚房的框架渐渐成型。
阳光晃得他眯起眼,用布巾擦去眼镜片上覆的一层细木屑,手搭凉棚欣喜地看着那些新房子。
今年冬天他们这些男知青说不定也能住上有炕有火墙的土坯房。
阳光普照大地,穆俊卿按照书中所画结构,用废木料制作的一个小拱桥静静立在他脚边。
他远眺新土坯房时脚不小心往边上挪了下,踩在小拱桥上,身体重量压上去,拱桥居然完好承重,并没有裂成一块块。
……
西北边的夏日牛牧场上,绿色海洋般的夏日草原,数不清的黑白花大牛小牛们随碧波荡漾。
塔米尔一边放牧,一边坐在阴坡上,埋头大声背俄语词组。
……
夏日的风扫过北半球,许多大事正在无数称为‘国家’的人类社群中发生着。
许多改革正如风潮般席卷着人类生存的广阔土地,风少有静时,总是忽而大忽而大地吹啊吹。
终于,风吹过墙,吹过桥,吹过房舍,吹到草原。
也吹过专心于自己日子辛勤劳作,默默为许多人共同的未来奠下基础的人们,吹过他们握刨子的手,吹过他们握拖拉机方向盘的手,吹过他们捧着书本或挥舞着马鞭的手……
草原风又吹回森林,拂过棵棵巨木,卷进采药人的裤管。
神射手宁金打到了一只大野兔,拎起来几乎有半人高,足用掉了他两支箭。
另外还有一只大灰鼠和一只□□,是专门给鬼鸮猎的。
得胜大叔猎了3只鹌鹑,还有一小把鹌鹑蛋。
大家很快便分摊开工作,处理野味的、切剁的、架锅煮水的,依次忙活起来。
得胜叔还好心的将小狼沃勒和大狗赤兔抓到的一只鸟和大灰鼠处理好,用小铜锅架在大铁锅边帮它们煮上了。
糖豆在草丛里找了些草啃,又跟几位学徒蹭到了几颗野果,之后便也跑到沃勒身边,趴好了等着小锅里的鸟+灰鼠汤。
在等待食材烹饪的过程中,大多数学员都围到了另一边架起的三堆篝火外。
大家抱着胸席地而坐,一边聊天一边看林雪君清洗掉鬼鸮羽毛下的羽虱。
林雪君用火烧过鬼鸮皮肤上咬得死死的蜱虫屁股,之后用专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拔虫。
过程中她不断捏起鬼鸮翅膀和爪子,清洗的同时也在仔细检查——它的翅膀没有受伤,伤口都在颈后处和背部。
轻轻掂了掂鬼鸮的重量,太轻了,大概饿了好几顿,完全没有力气了。同时应该还伴有脱水、贫血等症状。
水盆里的药汤不时被林雪君拨得哗啦啦响,入夜后叫得欢的鬼鸮此刻安安静静地蹲在药汤盆里,大大的眼睛一直追着林雪君的脸和手,一声不吭,一动不动,乖得像个吓坏了的小孩子。
风吹得树木簌簌作响,时有松针转着圈落下。
林雪君将三堆篝火烧得旺旺的,从药汤盆里拎出鬼鸮,将它放回篝火堆包围的大木桩。
它垂下翅膀,被火烘得热乎乎的,药液不时顺着翅膀滴下,它偶尔挣扎着抖一下羽毛上的水,接着又是长久的睁着大眼睛默默发呆。
它好像是一只哲学鸟,悄悄地观察人类,思考人生。
烤的肉和野菜汤都熟了,大家围去另一边大篝火堆边分食。
蒙古族学徒们进食前先感谢火神,感谢大自然,之后才热火朝天地大快朵颐。
糖豆也跟着沃勒和大狗赤兔蹭上了一顿饱饱的肉汤。
在人类吃得身上冒汗时,被篝火包围的鬼鸮身上,汤药不断蒸发成看不见的热气,卷进风里,为风染上了大茴香等药材的苦味。
【📢作者有话说】
【冷知识:夏天的东北,没有蝉。】
【宁金:蒙古族‘善’的意思】
【鬼鸮(xiao一声),有图:wb晋江轻侯】
【外界纷纷扰扰,大兴安岭森林里,跟着林雪君进山采药的学徒们则伴着夏日风,围坐在篝火边,看小林老师洗鸟。】
109 ☪ 狗‘死’鸮悲
◎“小心她吃掉你的手指头,猫头鹰是猛禽,嘴巴和爪子都很锋利的。”◎
东北兴安岭不愧是棒打狍子瓢舀鱼的丰饶地。
饭后林雪君挨个整理学徒们采的草药, 将采错的野草摘除,再把所有药草放在一起按照品类分拨。
她依次对学徒们采的药草进行点评,哪些采错了, 哪些摘的时候弄坏了, 哪些采得非常完整非常好。
正被学徒们圈围着耐心地讲解,一只沙半鸡忽然窸窸窣窣地从两棵矮灌木下方钻过,叽叽咕咕地一边东张西望一边捡被林雪君丢在地上的野草吃。
阿木古楞坐在林雪君身边帮她清理根茎类草药上泥土,抬头后目光瞬间锁定沙半鸡,那双异瞳的眼睛好像一下就变得犀利了。
他动作缓慢地取下一直挎在背上的大弓, 在其他人也默契地保持安静时, 抽出弓箭, 搭在弦上。
沙半鸡肉质鲜美, 还具有补中益气、暖胃健脾的功效, 能治疗脾虚泄泻和脱-肛等疾病,是上等佳肴。
伏在林雪君身侧的沃勒和糖豆也悄悄弓身而起, 压低头肩,拱起后肢,只要林雪君下达命令, 便会爆冲向沙半鸡。
箭在弦上便要射出, 灌木后忽然传来更多叽喳声和啪嚓啪嚓踩草叶的声响,下一瞬, 六七只小鸡穿过灌木,朝着前头吃野菜的大沙半鸡围了过去,并叽叽喳喳地抢食起地上的野草叶。
林雪君抿起唇,右手轻轻压住阿木古楞因拉弓而绷起的右臂, 直到他放松了肌肉、悄无生息地收回大弓, 箭也送回箭筒。
林雪君低头看了看蓄势待发的沃勒, 又伸手压住草原狼的大脑袋,轻轻揉了揉。
沃勒和林雪君朝夕相处小半年,早已对她的情绪变化和指令了若指掌,仰头扫她一眼,它吐出一口气,压平后肢,放松地趴了回去。
糖豆一向服从脾气大、武力高的沃勒,见它放弃了狩猎,便也松弛下来。只仍摇着尾巴目不转睛地盯视沙半鸡,表现出了它对野外大鸡小鸡们的兴趣。
“带崽的。”赵得胜叹口气,走过去抓起野草丢向灌木后方,随即将傻乎乎缺乏危机意识的沙半鸡都轰走了。
…
林雪君给所有人采的草药都做过点评后,学徒们便又背着空背篓、揣着被林同志巩固过的知识,继续采集去了。
辐射向四面八方的学徒间不时传来嘀咕和探讨:
“哎,刚才林老师是不是说这种锯齿叶的不是紫苏?”
“你记错了,锯齿状的这个就是紫苏。”
“是这样吗?”
“你闻闻不就知道了,它有特殊味道的。你看这个中心的小叶子最明显,紫色的嘛,锯齿状的,长得嘎嘎肥。”
阿木古楞辣手摧蛙,帮没力气撕扯的鬼鸮处理好了蛙和灰鼠后,蹲在林雪君身边看她喂鸟。
用比较直的木枝做筷,林雪君夹起生肉条送到鬼鸮嘴边。小东西蔫蔫地闭嘴呆了好几十秒,才特别特别缓慢地张嘴。
林雪君立即撬开它的喙,将生肉条怼进它喉咙深处。
“这么深?”阿木古楞看着深入鬼鸮嘴巴的筷子,这不得戳进喉咙啊?
“它的嘴巴里面很大很深的。”林雪君盯着鬼鸮看了一会儿,点头满意道:“它吞了。”
“啊?”阿木古楞瞪圆眼睛、凑近去看。鬼鸮明明一直就那么呆呆的,好像动都没动一下,她是怎么看出小鸟把肉吃了的?
“哈哈,小鸟吞东西又不像人类一样口腮和脖子都有起伏的。”林雪君笑着又夹了一条肉,照旧往鬼鸮嘴巴深处怼,一连将整只蛙都喂下去,才松气道:
“能吃东西就是好的,体力恢复,身体状况转好,就有精气神让伤口愈合,对抗发炎等症状了。”
鸟类最外层的正羽不像动物毛发、绒毛一样吸水,一抖就甩飞了药汤水。
三堆篝火不断散发热量,鬼鸮最贴近皮肤的绒毛和分隔正羽与绒毛的半绒□□区域也慢慢被烘干。
它虽然没有力气梳理羽毛,却也悄悄展开翅膀,让干燥的热空气更方便烘到绒羽。
小东西虽然一脸呆相,看样子脑子还是在动的。
显然它正一边蹭吃蹭喝蹭药,一边不动声色地努力康复呢。
喂过肉后,林雪君将小鬼鸮背转过去,把捣碎的消炎生肌的马齿苋厚厚地糊在伤口上。这个过程肯定是痛的,但它也并不挣扎,仿佛受过什么‘被人抓住要装木偶’的祖训一样老实。
林雪君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壳,没有虫子的、被清洗过的小猫头鹰可真好摸,又绒又软。
不敢想象这只小东西居然能狩猎比它体型大许多的小型动物,是一年能吃掉1000多只老鼠的猛禽。
手指轻点鬼鸮后脑勺,它蓬松的羽毛便凹陷进去个小坑。
“下次要离大型鸟类远一点知道吗?你就算能吃比自己体型大的鸟,但也不能太狂妄。像雕鸮啊、鹰啊之类的,还是别挑战了吧。”唠叨罢,药也抹好了。
小鬼鸮很小幅度地动了动头,后脑勺被林雪君戳得凹陷的小坑悄无生息地复原回蓬松的圆脑壳。
真是可爱到令人捧腮星星眼啊。
希望没有内脏受伤,请一定要挺过去吧,可爱的小益鸟。
鬼鸮吃剩下的灰鼠肉,林雪君煮好后喂给了三条狗子。
赤兔狗嘴巴虽然豁口,总是不停流口水,偶尔吃东西还会漏,但这并不影响它的好胃口。它分到的一块灰鼠肉被随便嚼两下便直接吞进肚子,分到的肉汤也舔得干干净净。
怪不得有‘狼吞虎咽’这个成语,犬科动物吃东西真的是直接吞的。
伸手摸摸赤兔狗的大脑袋,它便舔着嘴巴子转脸拿面颊上厚实的绒毛蹭林雪君的手。蹭了一会儿又缓慢地躺下,尝试着翻出肚皮来。
盛情难却,林雪君笑着在他大肚皮上来回撸了好半晌,赤兔狗开心得直摇尾巴,将地上的落叶草屑甩得左右翻飞。
看样子是吃肉吃得实在太爽,连林雪君曾经用刀锯它下巴、用钳子拔它牙齿都忘记了。
赤兔狗肚皮上的毛被摸得蓬松柔软,小醋包糖豆终于按耐不住。它用力挤进林雪君和赤兔狗之间,不断用嘴巴子拱林雪君的手,大大的水汪汪眼睛仿佛会说话:摸我,摸我。
哈哈笑两声,林雪君干脆坐在被落叶铺得轩软的地上,抱住糖豆的脖子,一通粗暴撸摸。
阿木古楞蹲坐在大树拱出地面的一段树根上,手捏铅笔,静默地面对着撸糖豆的林雪君,像鬼鸮一样呆望。
沃勒伏在他脚边,狼脸不屑,眼睛又挪不开。望着被撸得摇头摆尾吭吭唧唧的糖豆,和哈哈笑着不断赠送拥抱与爱抚的林雪君,实在忍不住时,后腿蹬起似乎便要奔过去加入他们。又呲着牙忍住,大概忽然想起了自己是条威严的草原狼。
可几息后,它又忍不住摆一下身后蓬松的长尾巴,再次支起一条后腿。
但前爪刨两下地,还是将支起的后腿蜷了回去。
阳光照耀快乐玩耍的林雪君和糖豆,却照不到坐在树荫下的、满腹嫉妒和纠结的、另外两条狗狗。
……
洗去身上的所有寄生虫,轰走蚊蝇,背上伤口敷上药草糊,羽毛渐渐烘烤干燥,又被塞了一整只蛙加半只灰鼠肉后,二头身小鬼鸮肉眼可见地恢复起来。
天色渐暗时,采药的学徒们已将四周都探索了个遍。除了一些被灌木和高树格挡到镰刀也劈不开的区域无法涉足外,其他地方的草药都被采摘了。
连一些看起来似是而非的野草也被揪了个干净。
学徒们回来时,下午又跑出去打猎的赵得胜、宁金和另一位猎手也都满载而归。
在给林雪君检查采集的草药时,马大叔掏出了一把野葱:“这个晚上可以当作料,直接洗干净了啃着吃也好吃。”
另一位大姐立即笑吟吟地掏出用自己衣摆兜回来的大半兜野果:“都柿,酸酸甜甜的,老好了。”
林雪君惊喜的接过一颗,这是只有她小时候才吃过的野生蓝莓!
后来国家做蓝莓养植,加上进口蓝莓大铺市场,这小小的山野都柿几乎没人提起。但林雪君始终记得小时候拌糖吃的野都柿,冻土层才能长出来的野果子,这可是最美好的童年记忆。
年初的时候,她还在大队长家吃掉他半罐杨乃子果酱呢。杨乃子也跟都柿差不多,都是紫色的酸甜果。
手指在大姐衣摆兜里拨了几下,她捏起几颗不如都柿那么圆,椭圆形的蓝色果子,笑着道:“这不是都柿,这是杨乃子。”
“对对,你也认识啊,小林老师。”大姐喜庆地将野果子都倒入小盆,“这些菜啥的都给我,我拿去那边小溪洗一洗。”
“我这还有两兜榛子。”一个大哥跨步上前,从自己两个又深又大的裤袋里往外掏榛子。
新鲜的榛果皮是浅木色的,散发着植物的清香。有的榛果壳外面还包着绿色的厚萼叶。
衣秀玉将这些新鲜采摘的榛子捧在掌心,不时瞪着眼睛发出感慨:“啊,我只在大队长家吃过几颗榛子仁,原来它外面还包着硬壳,硬壳外面还包着萼叶。我就算在大自然见到榛子,也认不出。好神奇。”
接着又有人掏出自己摘的野山楂、蕨菜、野韭菜,加上灌木里捡(偷)到的不知名的蛋等各种食物。
林雪君看得大为惊异,果然民以食为天,大家说是四散开去采草药,结果一掏兜才知道,摘的各种食物比草药还多。
等林雪君给大家点评过下午的采摘成果后,好几个学徒一道捧着、端着各种食物跑去河边摘洗。
阿木古楞画累了,也跟宁金到河边处理晚上要吃的野味。
另外留在他们临时开辟出来的营盘的学徒们,则陪林雪君一起做草药的分组和简单炮制。
‘扁脑袋’李洪军将大家处理好的草药用布兜住、交叉系成包裹后放在一边,准备再去拿布继续打包时,忽然瞧见一直呆立在树桩上的鬼鸮,竟在他路过时,朝他炸开了翅膀,并随着他的移动转向。
“哎!这小鸟会向我示威了!”‘扁脑袋’惊得低呼,兴致勃勃地蹲到鬼鸮面前,发现对方果然尽量把身上所有羽毛都炸开,翅膀拱在背后,眼睛瞪大,伪装成个庞然大物,想要吓退‘扁脑袋’这个敌人。
“哎,林同志,你真把它治好了。哈哈……喔,有劲儿了。”
说着,‘扁脑袋’就要伸手去摸它。
“你别碰它哦。”林雪君忙大声示警,“小心她吃掉你的手指头,人家是猛禽,嘴巴和爪子都很锋利的。”
‘扁脑袋’忙又把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可盯着向自己示威的小猫头鹰看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要笑:
“林同志,你真的太厉害了啊,这小猫头鹰之前都招苍蝇了,愣是能救活。
“哈哈,之前阿木古楞说你,就是已经投胎的救不了,其他的都能救,还真是诶。
“这小东西长的,啧,多带劲啊,比猫还好看,瞅着也不像猛禽啊。”
他捡起地上一根长草,隔着老远用草尖撩拨鬼鸮的尖喙。
鬼鸮立即张大嘴,朝他发出‘哈…哈…’的威胁气音,又惹得‘扁脑袋’大惊小怪一通嚷嚷:
“它还会哈人啊,真跟猫一样,要不说叫猫头鹰呢,这名字真没起错。”
“你别老招惹它,小心它记仇,以后你走在森林里,它老在你头上飞,往你头上拉鸟屎。”林雪君将一捧草药抱起来,朝‘扁脑袋’催促道:“快把布拿过来,把这些草药打包装好。”
“来了来了。”‘扁脑袋’依依不舍地跑回来干活,一边念叨着林雪君真厉害,一边动作利落地打包。
林雪君摇头笑笑,走去森林里准备捡几根直一点长一点的树杈做扁担。
衣秀玉抖落一株草药根上沾的泥土,昂起下巴道:“这算什么啊,你看见那条大狗没有。”
“赤兔嘛。”‘扁脑袋’朝着大狗唤了一声,本来懒洋洋趴在阴影处的四眼狗便抬起头,以为在叫它,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衣秀玉笑着摸了摸赤兔狗的大脑袋,“你看见它嘴巴这里缺一块没有?缺口附近的牙齿都被拔掉了,就是林同志动手术的时候弄的。它嘴巴里面长了肿瘤哦,会越长越多,把狗吃掉的那种肿瘤,很凶的,别的兽医都说不要治不要治,林同志做了几个小时的手术,愣是把肿瘤切除掉了。你看赤兔现在多好,还能捉兔子逮青蛙呢。”
“真的吗?动手术啊?”‘扁脑袋’一把拉过赤兔狗,掰开它的嘴巴,将脑袋凑过去一通打量,“真的诶,真的诶!这边都是伤疤,这都是刀切的?哇……”
‘扁脑袋’大手在赤兔狗脑袋上一通摸,口中啧啧称奇。
“公社里的老兽医都惊呆了呢。”衣秀玉摸着赤兔狗的屁股,吹牛这种事,一旦开始就很难停下来了。
尤其‘扁脑袋’捧哏当得特好,一直大惊小怪地又是呼又是叫,衣秀玉越说越兴起,连林雪君伸手插母牛水门拽牛犊、火烧牛屁股等事都一一讲了出来。
林雪君回来时,便见衣秀玉四周围了一圈儿人听她讲故事。
马大叔将榛子壳擦一擦丢入嘴里,用大牙磕开硬壳,吐掉碎壳后一边嚼清甜的生榛子仁,一边听得津津有味。
村头快乐听八卦的姿态都摆出来了。
赤兔狗被围在人群中,学徒们纷纷好奇地一边摸一边捧起它脑袋,观察它下巴上的缺口。
狗头被摸来摸去,脾气那么好的赤兔,都烦得低头呜呜了。它不时站起身想要从人群缝隙间逃离,奈何人类的好奇心大过天,它的逃跑计划总是失败。每每被拉回来,劈头盖脸又是一通狠撸。
林雪君拎着可以挑扁担的长棍,站在鬼鸮身边,朝着几步外的人群探头侧耳,便听到“呜呜”“呜呜”狗鸣中伴随着众多人类吵闹声:
“真的有缺口!”
“这里好像是缝针的蜈蚣疤。”
“我第一次见到动过手术的狗。”
“一点不影响它咬人诶,你看它咬我咬的,可真有劲儿。哎哎——轻点轻点——”
整个过程中,鬼鸮始终炸开着翅膀,瞪着大眼睛面朝人群,时刻备战。
狗‘死’鸮悲,狗‘死’鸮悲啊!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1】
赤兔:被撸得没脾气!呜呜呜……
【小剧场2】
众人:小鬼鸮,等你病好了的时候,我们也像摸赤兔狗一样摸摸你!
鬼鸮:拒绝(炸开翅膀,哈人)
……
【沙半鸡已被列入中国国家林业和草原局2023年6月26日发布的《有重要生态、科学、社会价值的陆生野生动物名录》。】
【请勿猎杀野生动物。】
110 ☪ 展翅高飞【2合1】
◎月夜中朦胧的光偶尔晃过沃勒的眼睛,两簇绿莹莹的光亮起一瞬,又快速被◎
太阳西斜的时候, 鬼鸮又被喂了一只灰鼠。吃饱喝足的小东西不仅比之前更有精神了,还开始发出一些咕哝似的声音。
似乎是渐渐习惯了营盘里人来人往的情境,也明白这些走来走去采药忙碌的人并不会骚扰它, 所以渐渐收拢起翅膀, 小小一只立在树桩上。有时从后面看它,灰褐色的毛发像一团灌木一样,怪不得后世鸟类爱好者常常穿梭于兴安岭树林,却总是捕捉不到鬼鸮的身影。
把所有草药都分类整理好后,林雪君终于能坐下休息一会儿。
之前为了更快更深入到后山, 大家急行军般, 走得特别累。今天虽然慢下来了, 但也一直在营盘四周不断往返, 采药、整理药材等工作也让人忙不停。
如今天色渐晚, 一天的工作收尾,心态和身体忽然都放松下来, 才觉得疲惫压身。
衣秀玉一瘸一拐地走到林雪君身边,挨着她坐下后长长吐出一口气。她帮着林雪君做草药教学,嗓子都有点哑了。转头看看林雪君, 觉得好像很多话想说, 可一张开嘴就觉得喉咙冒烟,话又咽回去了。
她踢掉布鞋, 绑包住裤腿的高袜筒处粘了许多草球,一颗一颗揪掉后居然发现了一只羽虱也趴在袜子外,大概正等着她褪掉袜子露出皮肤便要扑上去吸血呢。
将之捏下后放在泥土上,压个小石子在虫背上, 然后用鞋底狠狠地碾。
又仔细检查过确定没有其他虫子, 她才小心翼翼脱掉袜子。
当下便露出大脚趾侧和脚掌处的水泡。
林雪君瞧见后哎呦一声, 她踢掉靴子,褪去袜子后,把自己脚丫子展示给衣秀玉看,忍俊不禁道:
“咱俩水泡的位置几乎一样。”
“走这么长的路,又是山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还不时踩进轩软的腐殖质里之类,这样赶路,肯定会起水泡的嘛。”衣秀玉踢掉另一只脚上的鞋袜,“这只脚只有一个水泡,你呢?”
“我这只脚有2个。”林雪君又穿上鞋,跑去找了两根她用来针灸的银针,烤热消毒后又抓了把知青给鬼鸮敷背剩下的马齿苋糊糊。
坐回大树桩后,她将一根针递给衣秀玉:“你帮我挑泡,我帮你挑。”
“嘶……”两个姑娘于是各自翘着脚请对方帮忙。
先将脚擦洗干净后,再拿针戳对方的脚脚。戳破水泡后将里面的组织液挤出,把被水泡撑鼓起来的皮肤压平,再糊上消炎生肌的药草糊糊。
全程衣秀玉都呲着牙,给别人挑水泡也可怕,自己水泡被挑也可怕,还疼。
尤其挑好所有水泡,穿上袜子踩回鞋子时,更是痛得嗷嗷叫。
两个人相对着嘶嘶哈哈地抽凉气,林雪君干脆向后一仰,直接躺在了松树下松针铺盖的厚软地面。
脸边是一颗完全炸开的干燥松塔,林雪君将之捏在手里咔吧咔吧地捏着把玩。
衣秀玉也学着她的样子躺下去,视线穿过树枝圈勾的空隙,看渐渐从湛蓝变成墨蓝色的天空。
她心里念叨着“不疼不疼,我是钢是铁,不怕疼”,嘴巴一张,忍不住便唱了起来:
“比铁还硬,比钢还强……”
林雪君一听这调子如此熟悉,不知不觉便跟着应和:
“向着太阳,向着自由……”
抱着一捧干木枝和炸开的干燥松树塔回来烧的赵得胜路过两个女孩子,不由自主地也唱了起来:
“向着新中国……”
于是,歌声渐渐传染了整片营盘,所有人都跟着唱了起来:
“团结就是力量……”
“发出光芒万丈……”
唱歌好像真的有鼓舞士气、提振精神的作用,劳累的学员们唱着唱着好像都不那么累了。
脚上、背上的酸痛等似乎也得到了纾解。
音乐安抚了人类的灵魂,也救治了小小抗议的肉身。
阿木古楞和神射手宁金在歌声中冲回营盘,两个人都啊啊大叫,引来了所有人的注意。
歌声被打断,大叫回头便见一大一小两个少年都成了落汤鸡,从头到脚全湿漉漉的。
坐在树桩上的林雪君刚想问他们是不是跑去游水了,忽然看清了阿木古楞手里拎着的东西。
“蜂蜜!”她惊呼出声。
阿木古楞循声终于找到林雪君,当即啪叽啪叽踩着被水浸湿的白布鞋朝她跑过来,献宝一样将蜂蜜送到她面前,高兴地道:
“你尝尝,野蜂蜜可甜了!”
林雪君望着他手里捧着的闪烁着蜂蜜特殊金色稠亮光泽的完整蜂巢,忍不住咽口水。
这可是真正采食各种鲜花花粉酿成的新鲜蜂蜜!不是后世那些骗人的假蜂蜜。
光是闻着就够香甜的了,她抬起头,忍不住道:“我们烤兔腿的时候可以把蜂蜜涂在外面,焦香甜蜜,那样吃老好吃了。”
目光落在献宝的阿木古楞脸上,林雪君的笑容微微怔住,小少年那只蓝瞳眼睛完全睁不开了。
好好的帅少年,因为眼皮被蜜蜂盯肿,变得有些惨又有些滑稽。
可他还笑着,高兴地用浅褐色的那只眼瞳望着她。看见她惊喜的样子,于是笑得眼睛更弯了,白白的牙齿也露出来,仿佛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已经变成了个独眼海盗。
太阳悄悄隐藏了半张脸在山坡下,树影被无限拉长,条条栋栋地将森林分割成无数明暗相间的片段。
鬼鸮的眼睛被阴影笼罩时,黑色的瞳仁忽地放大,被挤成细圈的亮黄色虹膜仿佛是黑色眼瞳的金色镶边。它眨了下大大圆圆的眼睛,在属于它的夜晚将来临前,发出笛子般的声声低鸣。
林雪君轻轻压按了下阿木古楞举着蜂巢的手臂,笑着道:“走,我们去把蜂巢处理下,找个杯子装蜂蜜。”
宁金将处理好的所有野味都交给赵得胜大叔,得胜叔把野兔肉用盐简单腌制一下,便用削好的木棍穿过兔身,架在篝火上转着烤。
另外一些小型动物的肉则切剁后放在大锅里炖汤,再搭配几样适合炖煮的野菜,香味很快便飘开了。
野外环境受限,食材也并不很多,大家没办法做出很多花样,却也认真烹饪,尽量在有限的条件下做出最美味的食物。
野葱、婆婆丁等可以直接吃的菜被清洗得干干净净,甩去溪水后整齐摆放在盆里。
阿木古楞和宁金处理好蜂巢后,留出了一些蜂蜜今天晚上吃。
手巧的得胜叔用厚实的无毒草叶切丝后系在一根小木棍上,做成了个纯天然无污染的小刷子,在野兔烤熟后蘸上蜂蜜均匀涂抹外皮。
抹了蜂蜜的野兔被炭火熏烤得散发出混着甜的肉香,糖豆站在边上,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流下来的口水都拉丝了。
森林里各种夜晚出没的鸟类都开始齐唱阴森乐曲,黑暗笼罩之后,被篝火照亮的营盘像被黑夜包裹的孤岛。人们忙忙碌碌间,总会因为远处黑暗中的某些声音或一晃而过的影子,而忽然驻足静望,直到确认没有危险潜伏,才继续方才的忙碌。
大锅里的肉汤咕嘟咕嘟冒泡,白色的热烟驱散了夏季森林夜晚渐渐侵袭过来的寒意。
尝试着将宁金打的整只鼠丢给鬼鸮,小鸟用一只锋利爪子压住老鼠后,居然真的在林雪君等人远离开它时,低头缓慢撕吃起来——之前会被虫子欺负的濒死小鸟,状况恢复得居然如此之快。
能自主进食后,只要飞行能力恢复,它就可以放归了。
林雪君又将另一只宁金打的小鸟拴在树桩上,让鬼鸮吃完了灰鼠后自己抓鸟吃。
王老汉把煮给三只狗子的食物放凉分成三份摆在一边,霸道的沃勒先选,然后赤兔和糖豆才轻摇尾巴去吃自己那一份。
人类也一圈圈地围在篝火边,开始等待自己的晚餐。
一碗一碗的肉汤分发,被烤得外焦里嫩的兔肉等野味被切割成二十几份,依次送到每个人手上。
就在大家准备就着生蔬菜喝汤吃肉时,马大叔忽然掏出一盒大酱。
篝火边瞬间响起无数低呼,这也太惊喜了。
“马大叔,好厉害啊。”
“还有这种好东西!”
“哇,这黄豆酱吧?也太香了!”
马大叔瞬间被包围,所有人都捏了一把野葱或苦菊,排队来蘸酱。
清脆多汁的蔬菜,香辣的野葱,蘸上咸香的大酱,在辛劳一天的夏夜大力咀嚼,满口酱汁和蔬菜汁,不要太幸福啊!
在森林里能掏出大酱的人,简直是英雄。
林雪君坐在阿木古楞从树丛间捡出来的小木桩上,双腿蹬直靠近篝火,脚底板被烤得热乎乎。
捏着一条兔腿,连皮带肉撕下一条,皮焦香酥脆,肉软而多汁,蜂蜜浓稠的甜贴在舌尖,肉汁被牙齿压榨入口腔,咸味浸润,越嚼越香,越吃越快乐。
篝火噼啪燃烧,脚不疼了,腰不酸了,连被蚊虫咬出的包都不痒了。
闭上眼睛,轻轻喟叹,专注品味嘴巴里兔肉的味道,鼻孔间全是焦香,耳中尽是热闹。
风吹拂过鬓角,脚底板烤火的热窜上脊椎,配合入腹食物散发的热量,汗直往外涌。仲夏夜,说不出的尽兴畅快。
饭后,大家在营盘上分散开,各自找了个区域坐卧,三三两两一堆地聊天。
聊累了倒头便睡,没有人问时间,只剩日升而作日落而息的原始。
林雪君和衣秀玉照旧将布片拼铺在一棵落叶松前,不知堆积了多少年的干燥松针是最天然舒适的褥子,只要铺上厚布隔开,躺在上面就不会被松针扎得浑身痒。
阿木古楞带小毛驴饮水回来后,林雪君将他按在松树前给他铺的‘床位’上躺好,用冷溪水将干净的手巾打湿,也被冷溪浸凉的手掌在他眼睛上一抹,迫得他闭上眼,下一瞬便将叠好的湿手巾盖在他眉眼上。
“好凉。”他咕哝。
“冷敷一下,很快就能消肿了。”
乖乖躺平,他静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
“……唔。”
……
夜半,森林中此起彼伏的动物叫声时而悠远,时而靠近,虫鸣起伏,鸮叫不休。
风吹得树木啪嚓作响,走兽穿过丛林小径不时踩碎木枝。又一些捕猎撕斗在黑暗中隐蔽地进行,一些失败者的惨叫短促而高亢,一瞬既逝。
凌晨时分四野最为黑暗,没有霓虹带来的光污染,世界黑洞洞。
树影、林间奔窜的獐鹿、忽然掠过夜空的凶禽、将一切笼罩得更加鬼影绰绰的灰雾,属于夜晚的所有恐怖影响都在摇摆、飘荡。
衣秀玉原本睡得很香,一股冷风窜过脖颈时,她翻了个身,耳边鬼魅般的幽幽鸣叫一下又一下敲击她半梦半醒的神经。
她低低哼了两声,似有惊醒的迹象。
睡在林雪君颈侧的灰狼沃勒忽然抬起头,转眸望向树桩上瞪着大眼睛鬼叫不休的小猫头鹰。月夜中朦胧的光偶尔晃过沃勒的眼睛,两簇绿莹莹的光亮起一瞬,又快速被夜雾笼入阴影。
小鬼鸮倏忽转头,对上沃勒时,有规律的一下下叫声不自觉变缓、变低。
沃勒弓起腰悄悄伸展了下四肢,转头悄无生息地靠近鬼鸮。
察觉到危险,鬼鸮忙炸起翅膀,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恐吓并不会吓退可怕的草原狼,它扑腾着翅膀便想飞。
奈何它伤势刚开始恢复,虽然连吃了两顿饱饭,但好久没用的翅膀仍有些沉。
沃勒行到它跟前,完全无视了它虚张声势的炸毛和半张的尖喙,大爪子抬起来往鬼鸮脑袋一搭,小东西立即闭喙,不叫了。
毛茸茸宽厚的大狼爪在鬼鸮脑袋上压着,将小东西的脑袋按抵在树桩上。肚子并不饿的沃勒将长嘴巴子凑近鬼鸮,轻轻嗅了嗅又抬起头警惕四望。就这样压着鬼鸮静持了好一会儿,它才懒洋洋地收回狼爪。
小鬼鸮原本圆滚滚蓬松的羽毛被压趴,它惊悚地瞪着圆眼睛望着草原狼,一动不敢动,完全哑火。
沃勒又盯了它一会儿,确定这小东西确实不再扰狼,这才吧嗒了下嘴巴,转身慢悠悠折返林雪君身边,将下巴搭在她肩膀上,闭目蜷缩了下身体,长长吐出一口气,再次缓缓睡去。
原本有些不安宁的衣秀玉的呼吸也渐沉,美梦绵长。
这一夜,小鬼鸮再没发出过一声鬼叫。
…
第二天清晨,林雪君睁开眼睛,目光便扫见三条毛茸茸的大狗散趴在自己身周。
伸手摸了摸赤兔狗,它抽了抽鼻子,从睡梦中醒转,抬头看了看林雪君,低调地摇了摇尾巴,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才转回它的主人王老汉身侧复又倒下。
狗好温柔,从不记仇。
…
清晨,原本安静的营盘逐渐苏醒,各种声音渐次响起。
‘扁脑袋’陪林雪君烧水时,信誓旦旦称昨天晚上轮到他守夜时,他亲眼看到沃勒爬起来去摸鬼鸮的脑袋。
“就是抬起左前爪,像人抬起左手一样,就这样,轻轻摸鬼鸮的脑袋,林同志,真的,我亲眼看到的,就这样。”
一边讲,‘扁脑袋’一边抬起左手做抚摸状,并发誓自己没撒谎,昨天他就是看到草原狼沃勒这样摸鸟的。
“可能就是玩呢呗,这有啥大惊小怪的。”林雪君一边等水烧开,一边整理起东西,今天吃完饭后,大家要拔营出发,继续往深山里走了。
“不一样,它是去摸鸟的,就像人喜欢小动物时候一样的那种。它一边摸还一边害怕被别人发现,转头警惕地四处张望。幸亏我当时蹲在篝火另一边,它没看见我,不然我可能会被它灭口吧?这狼成精了,真的。”‘扁脑袋’讲得好大声。
“李洪军同志,它就在这儿听着呢,要是它真成精了,今天晚上它就会趁大家不注意去灭你的口了。”林雪君哭笑不得,指了指就伏在两步外虽然闭着眼睛、耳朵却随着各种声音不时转向的沃勒,它显然并没在睡觉,大家讲的话可都被它听到了。
“呃……”‘扁脑袋’表情一僵,竟像是真的有点害怕似的。
“开玩笑啦,你干嘛这副表情。哈哈哈……”林雪君忙拍拍他的背,“沃勒就是喜欢半夜醒来巡逻一圈在睡觉,你看到它‘摸’鬼鸮,很可能只是向他觉得有一点威胁性的动物示威一下而已。你别自己吓自己好不好?”
“真的吗?”‘扁脑袋’想起昨天晚上看到绿眼睛大狼耷拉着脑袋和尾巴,缓慢在黑夜中行走的样子,还觉得有点瘆得慌呢。
“当然了,它是在人类社群,被人类、大狗和其他大动物们带大的小狼。虽然自己会捕猎,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吃熟食的。放心吧,它很懂事的。”林雪君走过去轻轻摸了摸沃勒的头,已经越来越接近成年的草原狼虽然仍放松地闭着眼睛,身后的尾巴却轻轻摇摆了两下,仿佛在惬意地向林雪君打招呼。
“……”‘扁脑袋’见林雪君和沃勒相处时无论是人还是狼都表现得很放松,慢慢也开始觉得可能是自己想象力太丰富了。
挠挠头,他不好意思地跑去继续给中药材打包。
大家吃过早饭后,反复确定所有火源都被扑灭后,才扛上扁担,带着这几天采到的药草和携带的各种用具重新启程。
小鬼鸮被阿木古楞背在背篓里,有时候路上采两株沿途药草,忘记了鬼鸮在背篓里,就会将带着泥土的草药劈头盖脸丢在背篓里坐着的鬼鸮脑袋上。
等忽然想起来,摘下背篓去查看时,总觉得仰头与人对望的脏兮兮小猫头鹰眼神里似乎有几分怨念似的。
路上林雪君瞧见新的药草时,会停下来拨开杂草,召集所有人围过来给大家讲解后才采摘。之后找一下附近如果也有这种药草,就短暂停留了让大家采一会儿。
其他时候便是赶路赶路赶路,接近中午时,连森林都会变得燥热起来。人们走得各个脸通红,汗流浃背、呼哧带喘。
每每遇到小溪或河流,总会停下来洗洗脸,把头发和脖子都打湿,让自己凉快凉快。
狗子们甚至会跳进溪流中肆意冲凉,反正也不怕会感冒,跳出河流后走上一会儿毛发就会被体温和森林风烘(吹)干。
林雪君将大狗赤兔从死神手里抢救回来,小猫头鹰都长虫子了还能治好这些事迹给阿木古楞随口说的那句‘投胎的救不了’提供了有力的佐证,跟着采了一路草原的学徒们渐渐开始相信,林雪君什么都能救。
于是一路走来,大家看见什么都想请林雪君救一救。
什么嘴巴戳进树干里拔不出来的啄木鸟、惊飞后不小心让过密的荆棘枝挂住后被得胜叔一把揪在手里的小鸟、不小心从树上鸟窝里掉下来的雏鸟、树丛里被某只禽类吃到只剩半截尚且还没死透的蛇……全被学徒们兴致勃勃地送到林雪君面前。
当一位大哥将翅膀刮破后收不回甲壳的大天牛递到林雪君面前,请她救一救时,她终于受不了了:
“虫子就别管了,真的不会救!真的不会!!!”
大哥学徒遗憾地挠挠头,随手将大天牛丢进草丛里,大踏步走向前面,又寻找起其他受伤的、可以被救一下的动物去了。
眼神雷达一样地四处探索,比找药草的时候还精神呢。
二十多人的长队缓慢穿过镰刀开辟出来的森林小径。
草丛中,翅膀收不回甲壳的大天牛艰难地在高草间爬行。草根处忽然窜出一只四脚蛇,嘎嘣一下咬住大天牛,嘛嗒两口吞进肚中,眼睛快速转动,探查过四周确定安全后,又倏一下钻回高草丛,隐蔽回了大自然。
……
在阿木古楞背着小鬼鸮行了两日,小鬼鸮蹭了3次马齿苋糊糊草药、8顿饭后的晚上,大家再次找到一个平坦区域砍去杂草扎好营盘、点燃篝火后,鬼鸮忽然展开翅膀,轻轻忽扇一下,从阿木古楞给它找的新树桩上,扑腾到了边上一棵矮灌木上。
“哎,快来看,小鬼鸮飞了。”衣秀玉一下丢开背篓,抬臂便招呼起其他人。
四周忙碌着的学徒们应声而来,怕吓到鬼鸮,全站在三四步外盯着它看。
王老汉用湿润的泥土垒起防火圈,拎起路上打的野味准备去几十米外的溪流处理。
瞧着围在鬼鸮附近看热闹的人,忍不住挑起唇角。
那小鸟恢复得倒是很快,不过这就能飞了吗?
林雪君去远处上厕所归来,看到围在鬼鸮身边的人群后,自己找了个高坡站稳后昂头越过人群寻找到立在灌木上轻轻忽扇翅膀的小鬼鸮。
就在大家盯了一会儿仍没等到它起飞,以为它只是虚晃大家一枪,准备四散开继续忙活晚饭时,鬼鸮忽然鸣叫一声,翅膀展开后向下一扇,紧紧抓着灌木的爪子张开,原本在陆地上显得有些笨拙的小鸟,嗖一下轻盈地腾了起来。
鬼鸮虽然身高只有二十几厘米,臂展却可达到60多厘米,飞行能力极强。
它只简单适应了下飞行的感觉,便忽扇着翅膀,快速朝远处攀飞而去。
营盘上的所有人都放下了手头的工作,仰起头行注目礼。
王老汉握着的野味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高昂着头,目送那小小却轻盈的身影在天空中飞远。
飞翔真是一件最特别、最浪漫的事,人类注视飞翔时,心头好像总会涌起诸如‘希望’‘腾飞’等美好感受。
小鬼鸮翅膀平展开时小鸟忽变大鸟,如魔法一般。它灵巧地穿过交叉错落的树枝,在张牙舞爪的丛林中敏捷翻飞,直奔蓝天。
自由,健康,它活过来了。
挥舞着翅膀,重归腾格里。
马大叔看得嘴巴张得老大,完全一副呆相,自己却浑然不觉。
‘扁脑袋’眼神一直追着小鬼鸮,双脚也不自禁朝着它的方向挪动,仿佛灵魂已随它远走高飞。
心软爱动感情的衣秀玉抹起眼泪,大概像目送儿子离家去当兵的感受吧,既期望它出人头地、叱咤丛林,又怕它遇到危险、没有肉吃。
林雪君也捂住胸口,因感受到所有与飞翔相关的美好词汇而振奋,更为小鬼鸮的生命力动容。
她深深吸气,不敢眨眼地望着鬼鸮越来越小的身影,生怕一眨眼便再也寻不到它了。
真好,真好啊……
小鬼鸮伤好了,还飞得贼快,飞得贼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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