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1  ☪ 欢迎来到林同志的动物乐园

    ◎林雪君单方面跟大驼鹿吵着架,渐行渐远……◎

    本来杜川生教授科研小组这一趟草原之旅, 应该是全程由田主任带着草原局的同志们招待。

    在杜教授来之前,草原局的诸位就起草了超多方案,哪里住, 住哪间, 哪里吃饭,吃什么,诸如此类一项又一项的地商讨,整出的方案可以这趟的安排绝对是事无巨细。

    但因为杜教授有自己的安排,整个队伍临时决定去呼色赫公社, 节奏被打乱不说, 还因为有塔米尔的存在, 整个局面大调转——

    带路的是塔米尔, 介绍风土人情的是塔米尔, 讲呼色赫草原现状的是塔米尔,到了场部带着一群人往办公室走的是塔米尔, 介绍大家与陈宁远社长认识的还是塔米尔!

    乱了!全乱了!

    负责人成塔米尔了。

    他们草原局的招待人员,忽然全成了被招待的客人,不仅过程中一句话插不上, 还被塔米尔和陈社长安排得明明白白——

    今天晚上田主任大家住这边, 我们住那边。

    今天晚上吃这些,明天早上吃那些。

    田主任尴尬着无从应对, 事情从开始就不对,接着便朝着更奇怪的方向越跑越远了。

    他只怕完成不了局长冯英交代的工作,第二天一早忙找到陈社长开会,表示需要陈社长这边做优种改良和草原种植研究的科研人员, 要派出几位随队同杜教授学习。

    陈社长接收到草原局下达的任务, 开始安排人手, 田主任终于觉得扳回一局,心里舒服多了。

    杜教授一队整顿休息好,准备出发的时候,陈社长问询是他给林雪君打电话,还是由杜教授亲自打这个电话。

    杜教授却拒绝道:

    “不要打电话了,给个惊喜吧。免得他们知道我们到了,还要杀猪宰羊地准备。

    “大家就是过来做研究的,牧民们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牧民们住哪里,我们就住那里。最好是都不要惊动,悄悄地把工作做好就行。”

    陈社长还想说什么,但见杜教授态度坚决,终于还是压下了自己想说的话。

    待送‘杜教授科研小组’和‘田主任招待小组’这两队人马离开场部,陈社长望着他们的背影,想:

    小梅可不是一直老老实实呆在生产队冬驻地的啊,她是哪里有需要就去哪里,东奔西走的……

    但愿杜教授到第七生产队冬驻地的时候,小梅在家吧。

    ……

    昨晚一夜好眠,大家坐火车积累的劳累得到缓解,在往北去第七生产队的路上,杜教授便表示想要看一下呼伦贝尔草原上更多的风貌,了解一下这边短距离内可以作为试验地点的不同自然环境。

    如此一来,车把式便绕路先带研究团队绕路转向山林区。

    越靠近大兴安岭就越多山林树木,在马车拐进一片林区后,高耸的樟子松遮蔽了视线。之前连绵在视线范围内的草原忽然消失无踪,人们仿佛一秒进入桃花源。

    绕过参天樟子松围绕的林间荫凉小路,听过各种鸟儿的鸣叫,在大家讨论哪种声音是哪种动物时,弯曲小路的新转角外,忽然出现一片开阔地——

    一个由河流汇聚的湖泊出现在前方的低洼地,一团一团白云映在亮蓝色的湖泊上,仿佛那里也有一片天空。

    松林包围,遍野绿意蓬勃,湖泊边一座小木屋,那是守林人的据点。

    众人走下马车,绕过湖泊,走过吱呀呀响的木质小路。塔米尔安抚了守林人的三条大狗,守林人步出木屋,难得见到这么多人,高兴地热情招呼所有人在木屋外的树桩上就座。

    没有大鱼大肉,但有热茶和水汪汪的山果子。

    穿林风吹干了众人身上的闷汗,背靠着小木屋和森林,面朝湖泊,饮着茶,听身边同伴与守林人聊各自的工作生活。

    旅途中忽入仙境,原来就是这般感觉。

    “真像那些我翻译的书籍中拍摄的北欧照片,看了书才知道,咱们这边跟北欧许多国家的纬度一样,风景相似。夏天凉爽,冬天漫长——”塔米尔走出草原后,对自己的家乡反而更了解了。看到的书多了,意识到世界很大,也越发在比对中清晰认识家乡的美好与特殊之处。

    “饮食也很相似。”杜教授接话,大家掏出场部陈社长派人给他们带的路上吃的食物,奶豆腐、酸奶饼、肉干,杜教授在英国留学时,也吃到过类似的食物。

    助教老师丁大同在云南的小黑屋中蹲了半年多,又在火车上憋了近十天,不止身体上疲惫,精神上也出现颓废丧气等抑郁症状。

    过去的工作中,他常常觉得焦虑,躁郁,偶尔烦闷情绪上来,恨不能倒地翻滚、狠狠锤墙或者大喊大叫骂人,那些无来源的负面情绪常令他筋疲力尽。

    这一路北上,比对塔米尔的兴奋,丁大同总显得沉默。心中有希望的同时,更多的是害怕这又是另一次无功而返的旅程。

    踏上科研路的时候就知道这是一条漫长的寂寞之路,必然会经历许多的失败,找错方向重头再来这种状况本就是常态。但理性认识是一回事,真的陷进泥沼里,人真的会郁郁不乐。

    好不容易燃起希望,如果又没找到寄生菌,那么这种只存在于俄国书籍中和林雪君信中的菌类对他们来说就将成为最大的痛苦来源——牧民和农民需要的不是一直跟大家捉迷藏的有益菌。

    各种烦闷情绪困住了丁大同,可当马车离开场部,深入看不见屋舍的大草原,四野除了草和花之外,只有天与地,风与云。往日工作的压力好像也随着人类建筑的消失而消失了。

    原来书中描述的豁然开朗、胸怀开阔的感觉是这样的……

    天地之大,怎么装不下一个小小的你呢?再多的烦恼,在这样辽阔的大自然中,渺小到难以捕捉。

    如今坐在有些扎屁股的木桩上,听着松针相击的细碎声响,望着平静的碧湖,被森林包围,任由亲人的大狗在熟悉陌生人后往来穿梭、拿毛茸茸的背脊磨蹭你的腿。

    丁大同忽然有种热泪盈眶的感动。

    他好像忽然了解了塔米尔的过分开朗,和那种对任何困难痛苦都不甚在意的豁达。

    他们总是说塔米尔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其实那是在这片山林草野中孕育出的开阔胸怀吧。

    只要你成长过程中,每天见的是这样大开大合的风景,也难在大自然粗犷的笔触下勾勒出细碎的烦恼吧。

    捧着热茶,丁大同闭上眼,静静听风的吟唱,听湖泊的低喃,听虫鸣鸟叫,身边人类聊天的声音忽然变得远了。

    往日的烦恼和恐惧在这太大太大的天地间,变得微不足道。

    有什么事值得变成非要竖在心间的刀,天天戳自己呢?生活翱翔在大自然间,不过就是饿了吃饭、困了睡觉、烦闷了便奔跑打滚这么简单而已,有事就去做,有困难就去克服或忍耐,如此简单。

    那些烦扰在耳边的‘失败会被嘲笑’‘解决不了问题会被认为很弱’‘感到痛苦会被当成弱者’的自扰也变得遥远了——是啊,身边的那些被自己编织成囚牢的‘他人声音’本就很遥远啊。

    深吸,清甜的空气,皮肤上切实感受到的凉爽的风,漫射的和煦日光,狗毛蹭在皮肤上感受到的抚慰……这些才是距离自己最近,最真实的存在啊。

    他之前怎么反而一直没体会到它们呢?

    脑中忽然想起林雪君在写专业文章前登报的那些描绘牧民劳动生活的字句,他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作为走进贫瘠边疆支援的知识青年,林雪君同志为什么能写出那种充满爱、充满感动和热血的文字了。

    她看到的不是年轻人对离开城市的未来的忧虑,和前途渺茫的困顿恐惧,而是许多人置身其中仍视而不见的当下。

    有时人们会因为害怕未来,而失去了认识当下,享受过程的能力。

    原来林雪君同志写的不是草原上的支边劳动与生活,而是对待人生的哲学。

    再次睁开眼,大家已都做好修整,吃光午饭,准备上路了。

    站起身,抚摸过大狗的背部,悄悄将兜里几张钞票塞进热情招待他们的守林人的木屋床缝,丁大同迈开大步跳上马车,身体里忽然重新充满了力量。

    在这一刻,他比杜教授和塔米尔更迫切地渴望见到林雪君。

    ……

    没来过草原的人总以为草原是平的。

    路上马车陷进隐藏在高草丛中的泥泡子,大家一起推马车时好几个人栽倒在泥潭子里,搞得灰头土脸一身泥。

    翻越高坡时,一个石子险些将一马车的人都颠进坡后的石滩子。一位坐在马车边缘的同志掉下马车,摔得膝盖腿上都是伤。

    大家经历了这些,才知草原原来如大海般波澜起伏。

    紧赶慢赶一整天,斜阳遍洒金光时,他们终于在漂亮得让人挪不开视线的晚霞映照下抵达了第七生产队冬驻地。

    远远看到高坡上的木亭子,和亭子上站着的一圈儿小麻雀。

    穿过门柱踏上碎石路,草原局田主任跳下马车左右张望,忍不住道:“第七生产队弄得真不错,这路比许多公社场部的路都好,雨季也没踩成烂泥滩。”

    再望路两边哗啦啦流淌的水渠,便知大雨多的时节能保持住干净无泥泞的驻地环境,靠的一个是高一些的碎石路盖住了泥土,再一个就是低洼的两条穿过整个驻地的水渠。

    “整挺好。”杜川生也跳下马车,好奇打量四周时,脑中浮现林雪君信中关于她的生产队和他的家的描写。

    【我们生产队是草原上最好的生产队】

    【背山面草原,风景一绝】

    他忍俊不禁,伸展了下手臂,大步走入她的生产队。

    塔米尔大步走在前面,路过大食堂的时候,见到王建国正将刷锅水倒入水渠,立即摆臂喊道:

    “王同志!”

    王建国愕然地看着这群人,他们生产队鲜少有这么多人来串门的时候——又不是冬天,有一队人来跟林雪君学习。

    目光最后落在塔米尔身上,他砸吧嘴,不敢置信地问:

    “塔米尔?”

    “哈哈哈,大半年不见就不认识了?”塔米尔向王建国介绍:“是农大的教授和研究员,这边是咱们草原局的同志,我们过来做研究的,接下来几个月都住在驻地里。”

    “啊。”王建国目光扫过一队人,一时茫然不知该如何应对。

    塔米尔却已带着大队人马越过大食堂往知青小院去了。

    王建国忙回头喊一声司务长:

    “大师傅,出来看教授啦!”

    …

    夕阳将一切都照得橙黄一片,知青小院边的菜园子外坐了一排老人,他们眯着眼睛沐浴在夕阳中,唠着嗑,嗑着瓜子,瞧见忽然涌进来的一群人,全沉默下来拿眼睛向客人们行注目礼。

    塔米尔刚要过去跟老人们打招呼,知青小院里忽然冲出来一只巨大的猛兽——它头生繁复树枝般的巨大尖角,低沉地哞呦嗷叫,跑起来如一头大象、一只恐龙般咚咚大响。

    客人们只觉得地面仿佛都震动了,吓得不约而同向两边让开。

    猛兽冲出人群,引发一阵低呼惊叫。

    大家听到猛兽身上发出女性低喝之声才纷纷回头,终于瞧见了骑坐在猛兽身上的年轻人。

    “小梅!”塔米尔仰头看着那个骑在大驼鹿弟弟背上的人,扬起笑脸,高声呼喊。

    “林雪君!”杜川生摘下头上戴着的遮阳草帽,被夕阳晃得微微眯起眼,目光追着被大驼鹿驮着跑向草原方向的女性背影,下意识地喊出了她的名字。

    驼鹿背上抱着大驼鹿的脖子,努力控制大驼鹿不让它乱跑的林雪君顾不上这些忽然冒出来的陌生人,可听到自己的名字,还是忍不住在颠簸中回头去望。

    骑在驼鹿背上时视野很高,她一眼便瞧见了人群中高高壮壮的朗笑青年,和那位脱帽仰头微笑着望自己的儒雅中年。

    脑内灵光瞬现,林雪君瞳孔猛地一缩,啊一声大叫,脱口而出:“塔米尔,杜川生教授!”

    抱扶着大驼鹿的粗脖子,她被颠得上下晃荡,却还是瞧见儒雅中年朝着她点头。

    “杜教授——”她激动得伸出左手用力摇摆,脸上浮现惊喜笑容。

    可下一瞬驼鹿奔跑中的颠簸便又迫得她伏低身体抱紧驼鹿脖子,她微恼地拍抓大驼鹿的脖子,低喝:

    “乖一点,别蹦跶了,我们来客人了!”

    “喂!宝宝乖,回去给你吃苹果——”

    “狗蹦子嘛你!”

    “好鹿,好鹿,别玩啦~有贵客上门呢!”

    “吁——吁——”

    “臭驴!”

    一众人就这样听着林雪君单方面跟大驼鹿吵着架,渐行渐远……

    杜川生看着林雪君骑着蹦跳奔跑的大驼鹿直奔向驻地外,夕阳已在天际拉出淡紫色的晚霞。

    霞光四射,清风游走。

    他只觉无穷朝气扑面而来。

    迟予教授等几位首都来客和个别草原局的年轻研究员从没见过驼鹿,直觉得林同志骑着个仿佛从鬼怪故事中跑出来的凶狠奇诡的大东西,咚咚咚着跑走了。

    才想发问那是啥,忽然觉得背后发麻,一种奇怪的感觉顺着尾椎骨直窜上天灵盖。

    转过头,下一瞬迟予教授几人不由自主发出低呼。

    只见知青小院外一棵大树的阴影中,立着两大一小三条透着阴森气氛的大狗。

    它们垂着尾巴,幽然的眼睛轻描淡写扫过一众散在小院外的陌生人。

    终于发现它们的田主任定睛细看,忽地倒抽一口凉气:

    “狼!”

    272  ☪ 网友线下大型不翻车现场

    ◎杜教授奔赴千里见笔友!◎

    大驼鹿载着林雪君跑得欢腾, 非要来一次迎着夕阳的狂奔。

    幸而被大驼鹿信任的阿木古楞快步追上,一边与它并排奔跑,一边拽住它的鹿角低声吆喝:

    “吁, 吁, 吁~”

    大驼鹿转头扫一眼阿木古楞,快活地呦嗷一声,反而更高兴了。

    阿木古楞忙掏出苹果,在驼鹿弟弟面前摇晃。这一下总算好使了,大驼鹿不再前奔, 转头来咬阿木古楞手里的苹果。

    林雪君忙趁机跳下驼鹿弟弟的背, 双脚落地后, 她反手照着驼鹿弟弟的屁股就是一抽, 接过阿木古楞手里的苹果, 另一手拽住绑在驼鹿角上的麻绳,带着它往回走。

    驼鹿弟弟一点没觉得自己人来疯有什么不对, 一直探头想要吃林雪君手里的苹果,她总是躲开手,它终于不高兴地仰头嗷呦嗷呦地叫, 惹得四周树杈上落着的麻雀通通噤声, 全低头来看这个大家伙。

    林雪君伸手从上往下完整地撸过它长脸,见它呲牙咧嘴地傻样, 终于将苹果塞进它嘴里。

    驼鹿弟弟总算得偿所愿,开心地咔嚓咔嚓嚼。可惜它嘴太大,一个苹果嚼了两下就无了,再低头拱林雪君的手, 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被勾出馋瘾的驼鹿弟弟悲伤地再次呦嗷。

    在气氛组大驼鹿的低鸣中, 林雪君终于折返知青小院外的碎石路。

    一众客人的注目礼中,她迫不及待地小跑至近前。

    还不等她走到迎上来的杜教授面前,塔米尔已越众而来。他大展开双臂,眼睛映着晚霞和背负晚霞跑回来的林雪君:

    “小梅——”

    才要抱上去,斜刺里忽然迎上来另一个高大而有力的拥抱。

    阿木古楞收拢双臂,塔米尔感受到背上的轻拍,发现抱住自己的少年居然已经长得几乎跟自己等高了——

    阿木这臭小子什么时候对自己这么有感情了?居然主动拥抱自己?

    难道阿木其实是个情感内敛的人,对他这位大哥哥的友谊一直很深厚,只是羞于启齿而已?这次分别太久,终于忍耐不住才表露出来了?

    抿唇疑惑地反拍拍阿木古楞后背,掌心硬邦邦的结实。

    两人终于松开各自环抱对方的手臂,塔米尔扫一眼阿木古楞的表情,见对方淡淡的,只朝自己点点头,又生出疑惑——怎么瞧这也不像是思念的表情。

    再转头,发现想拥抱林雪君的契机已经错过了,塔米尔只得悄悄叹气。

    抬眼见阿木古楞默默帮自己拎了行李,随在身侧,塔米尔只得原谅了这个横插一杠的勤快好小伙。

    ……

    夕阳照在杜川生面上,中年教授五官端正,属于肉薄皮薄的干净清爽长相。整张脸上所有线条都流畅,尖削的眉和薄薄扇形的双眼皮,偏瘦的鼻梁和微笑时显薄的嘴唇。

    这真是个看起来十分冷感的人,38岁的年纪仍未能积累出慈祥气质,大概因为是专注的学者,生活中简单得除了研究学术外没有其他俗尘,所以眉眼间还有学生气,笑起来仍澄澈。

    林雪君对杜教授模样的记忆,来源于后世农大荣誉墙上挂着的、受万千学子仰视的那张老照片。

    可面前的人与严肃望镜头的长辈形象完全不一样,那位骄傲而冷峻老人的模样忽然变得模糊,渐渐被双眼灿亮、用欣赏而愉悦眼神望着自己的年轻面孔取代。

    更生动的杜教授,更青俊柔和的杜教授,更富活力也更轻快的杜教授。

    “杜教授!”林雪君双手齐出,用力握住杜川生的手——祖师爷的手!她握到,天呐,她见到杜川生教授真人了,还握到了他的手。

    被他用这样高兴的眼神看着,被他用力握住,被他用感慨的语气点名:

    “林小梅!”

    她已经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了!

    要是让后世的同学和老师们知道她居然有这样的待遇——杜川生教授认识她,认可她,来到草原站在她面前,笑呵呵地喊她名字,与她握手——同学和老师们一定会嫉妒得吐酸水!

    一人吐一缸!

    哈哈哈!

    光是杜川生教授认识她林雪君这号人,就已经足够全国农大子弟嚎叫羡慕了吧?

    林雪君握着杜教授,简直不想撒手。

    “哈哈哈!”杜川生看着终于见到的小梅小友一副傻呵呵的样子,忍俊不禁。

    他千里迢迢充满期待地来到这里,感受到她超乎寻常的热情,还有那两道仰慕崇拜的眼神,实打实地取悦了他。

    不止是他想要见到这位才华横溢、聪明勤奋而充满干劲儿的小同志,原来她也像自己一样渴望相见。

    草原局的田主任和专家张胜利几人站在边上,看着杜川生教授和林雪君相认的场面,脑中莫名浮现亲父女、亲兄妹、亲叔侄多年不见后千里相认之类乱七八糟的故事。

    怎么就这么热烈呢?那么高兴地打量对方,那么快活地相对着大笑,他们可还连一句话都没说呢,光喊对方的名字就好像已经说了千言万语似的。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知己吗?

    子期死后伯牙终生不弹琴的那种知己,相见的时候原来是这样的场面吗?

    传说中农大傲慢难相处的教授,拒绝了草原局局长的宴请,一下火车便马不停蹄地来见的,就是这位年纪轻轻的女同志啊。

    田主任上下打量林雪君,只看到了蓬勃的朝气,藏不住的热情,和一股子从明亮双眸和阳光笑容中绽放的爽朗气。

    至于为什么被杜教授这种人如此看重的原因,只有在她的文章中才能读到了吧?

    在草原上摸爬滚打半辈子的田主任很少羡慕谁,当下忽然羡慕起林雪君来。

    年纪轻轻就有让草原局局长看重、令首都受人尊敬的教授欣赏……人生刚刚起步,就已经沐浴在荣誉光辉之中了。

    原本站在草原局干员最前,微笑着准备等林雪君过来跟自己握手的田主任砸吧了下嘴,在林雪君松开杜川生教授的手时,决定放下矜持,主动迎上去示好了。

    却不想他才迈出一步,首都来的生物学副教授迟予已先他一步迎上前,笑吟吟拉住了林雪君的手。

    “林同志,我们都读到了你写给杜教授的关于寄生菌的信,真是英雄出少年啊。”迟予笑着用另一只手拍了拍林雪君的手臂,寒暄着道:

    “可惜你的试验品被破坏了,不然恐怕是能让我们在单项领域研究缩短十几年的宝贵试验资料啊。”

    “您一定是迟教授。”林雪君转头看一眼杜教授,见他点头,便确认了自己的猜测,接着道:

    “我也只是偶然得到,自己胡乱瞎试验瞎观察。”

    在林雪君过来与陌生人们打招呼时沃勒就已经转身走了,它光看林雪君的样子,已确定这些吵闹的人类没有威胁。

    但爱凑热闹的灰风却还站在树下歪着脑袋观察,小银狼站在灰风身后,一边警惕地观察陌生人们,一边翻滚着玩灰风的尾巴。

    迟予教授瞄一眼树下那两条,伸手指过去,问林雪君:“那条大的灰色的,就是破坏试验品的叫灰风的狼吧?”

    林雪君汗颜,撒谎胡说被当场问询,她脸上一红,转头看一眼树下的灰风,尬笑着点了点头——那可不就是背锅的灰风嘛。

    恰这时灰风与林雪君视线对上,当即刷存在感地仰头嗷呜一声,然后踏前一步似要凑过来跟林雪君互动,偏偏畏惧围在一起的众多陌生人,于是在树下左右踏步,急得又是摇屁股又是呲牙——个性十分不稳重的样子。

    “大家记住了这条狼,以后看到它都躲得远远的,尤其不能让它靠近我们的居所、实验室和办公室,知道吗?”迟予当即转头对研究员们强调。

    “知道了。”

    “记住了。”

    “一定。”

    “好的,教授。”

    “……”林雪君已经满头大汗了。

    再如何铁石心肠的甩锅侠此刻也忍不住心生愧疚,可怜的灰风尚不知道自己已经上了客人们的黑名单,还在那儿摇头摆尾地跟她远程撒娇呢。

    与所有人握过手,林雪君又向大家介绍了阿木古楞,这才转身再次回到杜川生身边,她笑吟吟问:

    “教授,您来之前怎么不写信告诉我呢?我什么都没准备啊。”

    “就是不想让你准备。”笑容就没离开过杜川生的脸,“收到你的信后,我们就决定过来了。如果真的找到寄生菌,也一定是在草原上使用,所以从草原上找到适应这边自然环境的种类当然是最合适的。恰好现在是草原上最暖和的季节,研究至少可以在这里进行3个月,所以就来了。”

    “真好!”林雪君见大队长和庄珠扎布老人已得到消息大步赶过来迎接,立即展臂喊道:“阿爸,咱们把胡其图阿爸、乌力吉大哥和奥都家的土坯房整理出来暂时给草原局和首都来的同志们当住处和办公室用吧?”

    “没问题,苏伦他们住的土坯房也能用。”大队长说罢才迎上杜川生教授,热情地招呼:“太欢迎你们了,草原欢迎你们啊!”

    “王小磊大队长吧?你好,小梅在信里提到过你,说是全草原最好的大队长。”杜川生笑着与对方寒暄。

    王小磊听到杜川生的转述,原本要说的话忽地都忘了,高兴得哎呦呦直叫,哈哈大笑着得意忘形,完全没了一队之长该有的样子。

    天空中忽然一阵鹰啸,林雪君仰头一望,便道:“是我的海东青,它今天没捕到足够的食物。”

    说罢,她跟大家告罪一声,便小跑回知青小院,从存放了冰块的地窖里取了冷藏的肉块,切好后爬上房顶放置在采食板上。

    站在人群中的阿木古楞道:

    “那是林同志的海东青,因为我们这儿即便是夏天,森林里也很凉爽。有林雪君喂养,食物一直充足,所以海东青留在这里找了伴侣。

    “前阵子雌鸟产雏,夫妻俩喂养一窝4只小海东青,轮流出去觅食也常常不够喂养雏鸟的。

    “每次白天捕食量不够,海东青就会在驻地上空徘徊鸣叫。”

    “然后小梅就送肉给它们?”塔米尔问。

    “嗯。”

    一群人听着这有趣的草原故事,仰头眺望瓦屋顶。

    被夕阳照得格外神俊的海东青见到林雪君喂食后立即盘桓俯降——

    “它落在林同志肩膀上了!”

    “哇!”

    惊叹之声此起彼伏,语气中满满的羡慕。

    只见极俊美的白色中大型鹰隼减速下降后翅膀一收便稳稳落在林雪君并不算很宽的肩膀上,它高昂着头,挺着圆鼓鼓勾勒出流线弧度的胸脯,沉凝地鹰视四方。

    林雪君同样挺胸抬头,她如今含笑转头,伸手轻抚它的羽毛都不会惊走它了。

    在神俊鹰隼的映衬下,明媚的少女英气勃勃,野性而潇洒。

    1分钟后,海东青警惕地逡巡过四周环境,终于轻跃向采食板,吞食两块肉后,又叼了好几块飞向后山最高一棵古松顶端隐蔽的鹰巢。

    林雪君这才踩梯下行,见到守在梯子下方的灰风后,她趁四周没人,掏出兜里的一块儿肉干塞进灰风嘴里。在它快活地嚼嚼嚼时,伸手摸了摸灰风的大脑袋——不好意思啊,小灰灰,让你帮我背黑锅。

    转出后屋,一路上遇到了拦路翻肚皮的小银狼,摸摸。

    又遇到摇着尾巴过来打招呼的阿尔丘,摸摸。

    踩着夕阳归家的巴雅尔朝她哞哞打招呼,摸摸。

    还有驼鹿姐姐,一只耳……通通摸摸。

    沾了一手各种动物毛发,林雪君终于步出小院。

    便见研究员小队和草原局小队在大队长的带领下正要去胡其图阿爸他们几家的土坯房入住,小红马赤焰难得见到这么多人,正围着大家绕来绕去地迎宾。

    “这是那匹跟大狼灰风一起破坏了试验土壤盒的骏马赤焰吧?”迟予教授在赤焰过来叼她头发时吓得直后退。

    “啊…是它。”林雪君迎上另一位黑锅受害者,抱住它的头,转脸对迟教授道:“你可以摸摸它,它很温顺的,不踢人也不咬人。那匹黑色的骏马就一点都不能碰,但红色的赤焰没关系,它亲人。”

    “真漂亮啊。”迟教授趁林雪君抱住赤焰大长脸,忙伸手摸了好几下宝石般璀璨红马的脖子和背部,好顺滑,好结实,好好摸。

    等林雪君松开手,迟教授又不敢伸手了。欣赏归欣赏,但转头时还是忍不住叮嘱团队:

    “回头看见这匹马靠近咱们的研究室和住所,也要防备。”

    “好的。”

    “明白。”

    研究员们一边跟着大队长往住所走,一边先后应声。

    “……”林雪君笑笑,趁众人不注意忙塞了块糖在赤焰嘴里。

    小红马吃到糖,高兴地嘴唇都翘了起来,呲出两排大白牙。

    林雪君忙将它的嘴唇按回去,小声道:“嘘,低调,打枪的不要!”

    大概是糖太好吃了,它被林雪君按着嘴,居然巧合地上下点头。

    “哈哈。”林雪君被逗得直笑。

    “怎么了?”杜川生慢行与她并肩,好奇地询问。

    “没什么。”林雪君欲盖弥彰地忙摇头,转而忽想起什么般转头对阿木古楞道:“阿木,后山上我养的小公猪,挑只最肥的,赶下来交给建国,咱们晚上吃杀猪菜!”

    “嗯。”阿木古楞当即往后山走,跑了两步又回头看向塔米尔:“一起?”

    “好。”塔米尔将手里的东西往丁大同手里一塞,大步追了上去。

    “太破费了。”迟教授不好意思道。

    “不客气,我养了好多猪,不少还是有野猪血统的,哈哈。去年大多数都卖到供销社,今年生的也太多了,不吃一点,后山都要被它们啃秃了了。”林雪君情绪很高,“你们能来真是太好了,不吃杀猪菜不足以表达我的心情。”

    “哈哈,该是我们请林同志吃肉才对。我们不仅带队来叨扰,还要吃在这里住在这里,给大家添麻烦。”迟教授不好意思地道:

    “回头还想跟你一起体验一下草原牧医的生活与工作呢。”

    “我的工作?哈哈哈……”林雪君忽然想起她对明天的工作安排,忍不住笑起来。

    “怎么?”迟予见她笑,疑惑发问。

    林雪君见杜教授几人都朝她望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迟教授,有兴趣体验掏牛屁股吗?”

    明天是巴雅尔它们这些留在驻地的大动物们的体检日……

    “……呃。”迟教授眼睛瞠大,哑口无言。

    她和生产队的牛还素昧蒙面,会不是太快了?

    嗯嗯,真的太快了……

    “哈哈哈哈……”

    “哈哈……”

    “噗——”

    走在四周的一众人不知是谁最先笑出声,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爆笑。

    夕阳终于落幕,草原的风裹着欢声笑语,趁夜而至。

    人类夺走了它的呼啸,四野只有哈哈回响。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灰风:欺负狼不会讲话,嗷呜~

    赤焰:欺负马不会讲话,唏律律~

    【小剧场】

    猪:杀我助兴呗?

    273  ☪ 呼盟第一

    ◎谁不怀念家乡的花瓣雨呢?◎

    杜川生教授被安排在塔米尔家, 跟着塔米尔、丁大同几位同志一起睡大炕。

    屋里好久没人住,略微潮湿,塔米尔当即出屋到邻居家借干牛粪, 回来烧炕驱潮。

    生产队里的叔叔婶婶们见客人们入住都没有柴禾用, 自发地从自家院子里抱了一捧柴,或用蒙古袍下摆兜了一兜干牛粪,纷纷送到四个被征用的空置土坯房屋外。

    汩汩烟气冒出烟囱,屋子里潮气渐散,温度也热起来。

    大家放好行李, 简单擦擦屋子里积的灰, 便跑出屋子乘凉。

    南方温度已经飙上三四十度, 呼伦贝尔的夜晚却仍十分凉爽。草原上的仲夏夜一点不难熬。

    今天万里晴空, 月色很好, 四野都渡上了一层月华。

    为了招待客人,大食堂外拉起长桌, 每一桌上都摆上蜡烛照亮。为了引开蚊虫,不让驱光的小虫子扑桌上的蜡烛,大队长又在院子外点燃了牛粪篝火, 一边熏蚊子一边在篝火旁挂个反光的白布引虫子。

    林雪君一晚上都围着杜川生教授转, 帮他拎东西,帮他擦桌子, 跟他聊天,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杜川生对林雪君非常欣赏,他这样高傲的人能如此看重一个人是很不容易的,来之前也多少有些担心年轻人嫌自己老派, 不爱与自己往来。能得到林雪君如此对待, 杜川生心里欢喜, 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总是浮现压不住的笑容。

    他们明明年龄上差距很大,偏偏话题总能碰到一块儿去。

    杜教授聊路上的见闻,林雪君能跟着叹一声云南的四季如春,还能说几句四川气候湿润、四季都有花开,仿佛全国哪里她都了解一二。杜教授提到关于中国几大牧区气候环境差异大,在研究牧区生态时要根据不同的地域做不同的研究,林雪君立即接话说起新疆的沙漠,还有特有的‘天马’伊犁马是多好的大体格优种马。

    连生物学的迟予教授说起虫类寄生菌难找,大自然中各种菌类实在太多,林雪君都能叹一声“是的,我们肚子里都有无数细菌帮忙消化食物,维系健康。我记得在一本书中看到过,好像说一个健康的180斤人类体内大概有近6斤细菌。”

    迟予教授当即惊叹一声,拉着林雪君兴致勃勃地聊起细菌——她这些日子一直找不到人畅聊,终于遇到了个懂行的,而且还有新鲜的观点和信息提供。

    杜教授望着被迟教授拐走的林雪君,忍俊不禁。

    不愧是你,林雪君,能跟任何人成为忘年交。

    待客人们安顿下来,大队长等主人家带着客人来到大食堂外的长桌边入座,一边聊天嗑瓜子一边等晚饭。

    大队长坐在杜教授身边,与草原局的田主任一起商量接下来要为杜教授团队准备的各项支持。

    塔米尔向杜教授请假,说明天想去夏牧场看望父母兄弟时,林雪君暂时离席,拐进大食堂去找王建国。

    在后厨间王建国正为大炖菜调味,凑过去申请:

    “王大厨,我能点个菜吗?”

    “猪是你提供的,尽管提。”王建国用勺子搅拌超级大的大铁锅,嗅着肉汤的香味,爽快答应。

    “那,猪里脊肉切成厚片,这么大,这么厚的。洗干净后用刀背拍松,再用姜汁、化一勺酱油膏、1勺白糖、一勺牛奶、还有适量的酒抓匀,最后放淀粉和抓裹。之后用油炸……”

    林雪君兴致勃勃地给他比划,讲完嘶一声咽口水:

    “咱们炸点猪排,再用本地甜香的面土豆炖点小排,来点蘸蒜汁儿的咸血肠,卤点猪蹄猪头肉,涮个猪肚……”

    林雪君从兜里掏出两个小小的纸包,格外郑重地递到王建国手里:

    “这是我留的黑胡椒,这一包是味精,你仔细点用。黑胡椒磨成细碎的小沫,最后洒一点在猪排上,解腻,还香。味精炒素菜的时候放,每道菜少放一点点就够了,加上咱们炼的猪肉,鞋底子都能烹饪得贼香——”

    看着王建国接过调料,听他向自己保证一定把她慷慨提供的大猪烹饪出客人们一辈子忘不掉的好滋味,林雪君这才笑着点头,晃拳道:

    “让外来的客人们见识见识咱们大食堂的厉害。”

    “对!”王建国伸手与她击掌。

    两个人不像是在筹备晚宴,更像是要在晚饭时将客人们一网打尽。

    …

    林雪君回到长桌边接过阿木古楞递过来的一把瓜子嘎嘣嘎嘣嗑的时候,塔米尔正满场找她呢。

    终于看见人了,拉椅子过来想跟她说说话,偏偏她又在跟迟教授和杜教授讲(编)自己发现寄生菌的细节。

    工作一聊起来就长了,塔米尔提供了寄生菌的外国名字‘绿僵菌’,大家便也如此称呼。

    从未寄生昆虫前绿僵菌可能的形态,聊到寄生虫子后它的颜色及形态,到底是一块一块,一团一团,毛茸茸的还是什么样?

    林雪君一边回忆前世所学,一边将之编进自己的‘假经历’中。

    糖豆这些日子整天跟生产队里的狗上山下草原的玩,前两天还从草原上赶了头羊回来,也不知道去哪里拐的。这会儿终于野回来了,立即蜷在林雪君脚边,一边哈哧哈哧地散热,一边在林雪君递水给它的时候呱唧呱唧地喝。

    喝完了还要翻肚皮让她摸,她要是跟其他人聊得投入,手停了,它就拿爪子扒拉她,示意她嘴上唠嗑手上也不要闲着,快摸快摸。

    林雪君忙得不亦乐乎,又要全副精力应对迟教授和杜教授的提问,避免露馅。

    又要给糖豆嗑瓜子、摸毛,真是来自大自然最好的工具人。

    苦了几个月又一路的客人们,在看到第一道大炖菜上桌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口水狂流了。

    酸菜炖排骨不止肉香,酸香的肉汤那才叫开胃呢,即便是文质彬彬的杜教授也忍不住端着碗大口畅饮起来——再斯文的人到了这里,都得变豪爽。如果马奶酒和北方烈酒做不到让你豪爽,那就上大菜!

    再不行烤个全羊,总归能治得了你。

    一开吃,所有聊天都停了下来。

    冬天的时候生产队里的社员们还能每天都吃到肉,进入夏天后反而做不到了。这个季节野菜多、果子多,餐桌上的品类丰富,但天气热了肉食不耐放,又不可能总是千里迢迢去场部买肉回来吃,只能买一次肉冰镇了立即在两天内吃完。或者多买些冰镇在地窖里,也不能像冬天一样长期囤着,必须短时间内吃光,不然就会坏。

    肉吃光之后,剩下的日子就只能吃菜。荤油炒菜,还有炼油后耐放的肉梭子,成为代替肉的日常荤腥。

    所以其实生产队里的社员们也馋肉许久了,这一顿杀猪菜真是解了大馋,一个个都如客人们一般吃得投入。

    “我们为了招待杜教授,不知道研究了多少公社场部的环境。哪里吃得好,哪里住得好。”田主任吃得满脸油汗,嘴巴难得闲下来时,长吁短叹:

    “原来全呼盟吃得最好的地方,在这儿呢啊。”

    “哈哈哈。”大队长听得仰颈大笑,一点也不谦虚:“咱们这儿伙食是挺好,环境也不错。知青王建国那小伙子,手艺好着呢,接下来几个月保准让你们吃得不想走。”

    杜教授也吃得顺脸淌汗,一边擦汗一边擦嘴,还要忙于为下一筷子寻找最佳选项,十分专注——身心都投在研究中的人对其他事的欲-望一向低,如今却忽然体会到了贪吃之人的快活。

    美味是真让人欲罢不能啊,太香了!

    锅包肉外酥里嫩,香。炸猪排焦酥到不可思议,咔嚓一声咬开后,里面的肉多汁鲜嫩到让人咬舌头,香。

    赵得胜同志临时去网的小炸鱼香;林同志院子里现捡的鸡蛋炒的沙葱,嚼起来咔嚓咔嚓的,香;猪肘子用柴火大火熬煮,又香又嫩,胶质一咬弹弹的,香!

    满桌美味无一不香,要香迷糊了!

    “接下来研究员同志们有福了。”草原局的专员张胜利忍不住赞叹。

    “草原局的同志们也有福了。”丁大同笑着反接一句。

    “哈哈哈。”张胜利点点头,端起奶茶碗,咕咚咕咚地喝。

    “咋就这么好吃呢?”丁大同见上好最后一道菜后,年轻厨师王建国坐在斜对面,忍不住开口问:“怎么炒素菜都这么香呢,可不止是用了荤油的关系吧?”

    “那肯定。”王建国点头,被夸奖了厨艺,他心情格外愉悦地道:“咱们这的蔬果日照时间长,涩味苦味弱,甜味多,本身也比其他地方的菜好吃。

    “再一个,炒的时候用荤油,大火迅速炒熟,还不会破坏蔬菜的口感。

    “最后,出锅的时候放了一点点林同志提供的味精。还有大家虽然尝不出来甜,却能大大提鲜的糖。”

    “哇,果然是专业的。”一位研究员啧啧称赞。

    “哈哈。”王建国得意地笑两声,又道:“平时我们可不舍得这么用佐料,一般生产队也不会花钱买太多花里胡哨的调味品。主要就囤盐和油,有条件的话囤些酱油膏提味。这次多的佐料都是林同志攒的,她去呼和浩特啥的地方回来都买这些东西,谁家要是缺了,她都接济。

    “糖味鲜吧?要不是林同志递了一袋糖,我可不舍得这么用。”

    “感谢林同志招待啊。”

    “要是换了别人,就算想招待,也一时拿不出来。”大队长听着大家向林雪君道谢,与有荣焉地笑道:“非得是小梅不可,她就舍得在吃的上花钱。”

    “哈哈哈。”

    “哈哈,是这样没错。”

    “哈哈……”

    ……

    塔米尔一直想找机会跟林雪君聊聊天,忙来忙去到饭吃个大半饱,都没能找到机会。

    饭后一群人围在篝火边借着光驱蚊聊天时,塔米尔终于挤到她跟前,哀怨道:

    “你根本不想我。”

    “谁说的?”林雪君满口不承认,嗑着瓜子笑吟吟地望他。在草原上总是晒得黑亮的青年跟着杜教授做研究,大概每天都在屋子里读书,保养得白净了。没有大风吹,皮肤也好许多。眉眼间多了文气,少了野性,有种与以往都不太一样的好看。

    塔米尔本来打定了心意要跟林雪君闹别扭,可对上她含着笑戏谑望自己的眼睛,就什么火气都没了。

    嘴巴瘪了没两分钟,又翘起来。

    “光招待客人,没静着跟我讲一句囫囵话,哼。”塔米尔撇嘴。

    “哈哈哈。”林雪君伸手拍了下他手臂,觉得塔米尔这样豪爽的人说委屈实在不搭,嘎嘎嘎笑了好半天才道:

    “你们能来呆三个月,我真高兴。”

    “……”塔米尔转头与她对视,望着她被火光照得明媚的纯然开心的笑容,嘴巴张了张,啥话也没说出来,抿着的唇线抖动、抖动,终于控制不住了。

    他放弃压制,嘴巴立即笑得大大。

    撇开头他高兴又不好意思地哈哈两声,得意地用搭在腿上的手欢悦地敲击膝盖。

    月亮还是家乡的漂亮啊,真漂亮,又漂亮又甜美。

    ……

    食欲得到极度的满足后,大家又聊了许久,做了不少安排,才回房休息。

    赶了一路已经酸臭的研究小组成员们终于不必只拿布巾擦身,可以痛痛快快烧热水好好洗一洗。

    这一夜,外来的贵客们在烘干的大炕上,香喷喷地入睡,凉爽舒服,难以言表。

    风吹走短小精悍的仲夏夜,天蒙蒙亮之时,世界如梦似幻,充满美感。

    林雪君拧了闹钟,天还没亮就爬起来,带着衣秀玉一起敲响了阿木古楞的木屋门。

    三个小伙伴穿戴整齐,背上箩筐顺山路上行。沃勒和糖豆等狼(狗)随在左右,哈哧哈哧地在植物间穿梭奔跑。

    夜的凉爽还弥散在空气中,人穿过梦境走进森林,真像活在童话故事里。

    伙伴们采摘了沾着露珠的最鲜嫩的野果子,掐摘大把鲜辛的沙葱,趁一天中最凉爽又有些朦胧光线的时刻,装满箩筐,准备给研究团队和草原局的客人们尝一尝山林草原的清新野味。

    今天要帮研究团队布置办公室,做研究前的准备,必然是很忙碌的一天,恐怕没空到后山衣秀玉的半野外试种区域做草药生长状态的记录和除草等工作。所以趁天还没亮,大多数人都还在沉睡,他们先把基础工作也做了。

    忙活完晨起的安排,新鲜的太阳从樟子松枝杈间悄悄升起,如幕般的光被树木花草分割成亿兆光束,真正应了‘万丈光芒’的描绘。

    回程的路上,他们采集目力所及的所有野花。

    阿木古楞弯腰掐采一簇簇的浅紫色小花,林雪君忽然走到他身后,在他回头看来时手一扬,片片花瓣飘飘洒落,妆点了少年跑得有些乱蓬蓬的头发,又在他肩膀和薄袍襟上安家。

    他站起身,仿佛从花瓣雨中穿出的巨人。

    两个人对视了傻笑,阿木古楞将身上、手上的花和花瓣都捡进自己的背篓,又蹲身捡起落在地上的,一点不浪费。

    林雪君望着藏在他头顶,他自己也没发现的那一片花瓣,含笑着没有提醒他,也未帮他摘掉。只看着他顶着那一片浅蓝色,迈着大步下山。

    朝霞将那片蓝色花瓣照得更加鲜嫩,有些可爱。

    …

    终于回到草原,睡在硬硬的土炕上,听着草野中的虫鸣、森林中夜猫子的低鸣和远山野兽偶尔响起的低吼入睡,塔米尔拥有了难得的、熟悉的香甜好梦。

    一起睡火炕大通铺的男同志里,他第一个起床。

    其他人坐在炕沿上穿袜子时,塔米尔已经迫不及待推开屋门,要嗅一嗅清晨从山林中飘过来的冷雾的新鲜滋味了。

    屋门大敞,忽然从天飘洒下无数花瓣,迷了他的眼。

    冷雾中瞬间漫散开花香,甜蜜从嗅觉延伸至视觉和触觉。

    塔米尔诧异地伸手接住好几片花瓣,转身抬头才看见坐在屋顶的林雪君和阿木古楞——两个联合起来做傻事的朋友。

    “欢迎回家。”林雪君的笑容被朝阳照亮,明媚更甚醒前的美梦。

    “请塔米尔大毛驴吃花。”阿木古楞说着又抓了一把花瓣,朝他一扬。

    “哈哈哈。”塔米尔爽朗大笑,真有一片花瓣飘进嘴巴里,被他用嘴唇夹住,不舍得吐掉。

    杜川生教授和丁大同几人已穿戴整齐,站在门内看花瓣飘飘洒洒,塔米尔这个不修边幅的壮小伙站在花瓣中,张着嘴、眯着眼睛快活地傻乐。

    怪不得塔米尔天天念叨草原,动不动就思念家乡,一提起小梅就又开心又忧伤……谁不怀念家乡清晨推开门时落满发顶肩头的花瓣雨呢?

    274  ☪ 突破

    ◎更何况国外还未必愿意卖这些知识给我们。◎

    塔米尔早饭后便骑马出发去夏牧场见阿爸阿妈, 大队长和林雪君等人给他带了好些物资,托他顺便送去胡其图阿爸他们的牛牧场上。

    前一天预留的猪肉也带上了,驱虫和解暑的药草也备齐, 满载上路。

    留在驻地的研究小组也没闲着, 整理房间,布置研究室,熟悉四周地形,给草原局来帮忙的同志们分派工作,忙的不亦乐乎。

    留在生产队跟着吴老师念书的孩子们今天上午也休假半天, 跟着林雪君和阿木古楞在牛棚羊圈给动物们做体检——小孩子们学习能力强, 记忆力好, 林雪君教他们的观察法一学就会, 能非常好地帮忙完成第一轮的视检等工作。

    孩子们观察动物粪便判断动物健康与否的能力也已经炉火纯青, 每天放学后常跟着林雪君东奔西跑,帮忙干活换糖吃, 两年左右时间下来,好多不需要上手的技术比林雪君的学徒们还扎实。

    巴雅尔的队伍很快检查好可以放行,小尾寒羊队伍就比较难搞了。

    它们虽然身具高产等优势, 但却比其他羊娇气。本来就不容易育肥, 往常总要在它们自采粗草的同时要补喂精饲料,要是跟着巴雅尔它们在山上一走一天, 那所有饲料就都白喂了。

    所以每天都要安排小孩子带着糖豆或者其他牧羊犬早上一趟,晚上一趟,带着游走能力差的小尾寒羊走后山较缓的坡,遛短程把草吃饱。

    不仅如此, 今年雪大雨大, 森林里湿度高, 小尾寒羊还容易得腐蹄病。驻地轮流放牧的小朋友必须注意带着羊避开晨露、躲开水洼和腐殖质过厚的区域,还不能在雨后放牧,免得羊吃了水汽大的草拉稀膨腹……

    禁忌多,喂养麻烦,也代表着稍不注意就可能生病。

    林雪君给小尾寒羊做检查的时候格外用心,羊蹄子不止检查而已,还要用混了药粉的沙子给羊做‘足底按摩’,帮它们预防夏季常患病。

    杜川生教授带着团队们在驻地里忙前忙活,偶尔路过棚圈时总忍不住驻足。

    那个与他们相处时热情开朗像个邻家小姑娘一样的林雪君,工作时专注沉稳,眼神坚定明亮,与日常中的她判若两人。

    是那个提起生活充满热情,聊起工作砍瓜切菜的雪君小友。

    接下来连续三四天时间,大家忙完自己的工作,闲时都会坐到一起聊工作聊学习聊未来。林雪君和杜川生教授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讨论不尽的课题。

    他们互相提问,互相给对方解答,不断将自己知道的信息传递给对方。

    林雪君记录的笔记快速增厚,杜川生教授也从林雪君这里学到了许多他未涉及或还未来得及想的知识,皆如获至宝。

    “他们互相成为对方的老师。”在看着他们走在路上聊、在餐桌上聊、一起干活时聊,大队长他们渐渐都看出了一些他们相处的模式。

    “小梅这么年轻。”千里迢迢赶来的第八生产队副队长嘎老三,总是在角落悄悄观察杜川生教授他们。草原上难得见到这样高学历的文化人,嘎老三听说以后,立即带着两个小同志跑过来围观——在林雪君同志的‘动物园’里,‘教授’也成了难得一见的景观。

    嘎老三本来以为教授们做研究就是在屋子里对着书本,哪知彻底安顿和布置好工作场所后,他们忽然开始漫山遍野地刨地——比他们开荒还辛苦,弯着大腰,顶着大太阳,翻土挖虫子。几乎趴在地上,寻找贴土生长的菌丝。

    这哪是教授嘛,这是老农民啊。

    关键是这些人不止要挖地找虫,晚上还要点火开灯,放立那种特别亮特别光滑的白布,吸引虫子。

    几天下来就捉了满屋瓶瓶罐罐的各种昆虫,不挖地时就对着这些虫子和挖回来的土壤、菌丝忙忙活活。

    也是够累的。

    林雪君见教授们带的瓶瓶罐罐不够用,又动员了全驻地的人帮忙编小蝈蝈笼,给教授他们装虫子。

    会用木杈子编的就编大体积的笼子,会用草编的就编草笼子。于是大娘们给今年产第二胎的小尾寒羊们挤完奶,围在一起乘凉唠嗑时不编箩筐了,改编虫子笼。老人们坐在小菜园外晒太阳时也不嗑瓜子了,编虫笼。

    如此齐心协力,杜教授他们的院子里外很快便放满了草编的、劈开的木丝编的各种形状的小笼子。

    “够了,都装不过来。”杜教授来感谢的时候顺便叫停,他们的院子就快装不下了。

    “这是穆俊卿同志又被第十二生产队请去建拱桥,如果他在,笼子编得更快。”

    林雪君对杜教授的帮助还不止于此,她在带着孩子们给自己的菜园子除草的时候,将杜教授他们在做的工作,用非常简单易懂的方式介绍给了孩子们:

    “教授们都是很了不起的人,他们在寻找生病的虫子。找到后研究虫子是怎么生病的,就能人为地让这些害虫都生病。

    “回头教授再把这种让虫子生病的方法教给我们,我们让所有虫子都生病,它们就不会把我们的蔬菜咬得全是窟窿,草原也不会每年都被蝗虫吃掉那么多草,牛羊就能长得更好,说不定我们都不用那么奔波四处跑着放牧了。

    “要是驻地外的冬牧场每年产的草都翻倍,我们春天都可以留在冬牧场不用冬天还没过去就赶着牛羊冒风险迁徙了。”

    孩子们听了,自发组织起课后活动——捉虫子。

    把家里的破布缝成大布兜,缠在棍子上,在草稞子里一捞,等满兜子都是虫子了,立即跑回驻地,去教授住处或办公室里给研究员们挑。

    研究员们发现生病的虫子就留下来,没有生病的就都拿去喂鸡鸭。

    肥鸡肥鸭吃得好,咕咕嘎嘎下蛋孵蛋,生产队的‘好鸡腿’‘美鸭脖’队伍蹭蹭扩张,杜川生教授一行人去草原和森林里刨地的频率也降了下来——虫子够多了,就不用天天去干活,可以在研究室里做研究和观察了。

    大概是人多力量大,也可能是今年北方雨多潮湿,各种菌类长得好,几乎泛滥。

    在来到第七生产队半个多月后,迟予教授居然真的在孩子们送过来的昆虫中,找到了一只动作缓慢、壳下‘长毛’的大黑金龟子。

    “快!快!”迟予蹲在地上从孩子们捕来的一众虫子中找到这只大黑金龟子后,当即惊喜得语无伦次。

    乌力吉大哥的小儿子托雷如今已经5岁了,今年留在驻地启蒙读书。他反应极快,转手就去院墙下挑了个小小的虫笼,跑回来塞迟予教授手里。

    迟予将大黑金龟子放进笼子,立即蹬蹬蹬跑回实验室,又将之放在一直空置着的布置好泥土、草木的大玻璃缸。

    放好后,见大黑金龟子动作迟缓,身体里蔓延出的菌丝也已经从白色变成浅绿色,正符合了林同志之前信中说的昆虫快死时寄生菌的状态。

    怕虫子死后菌丝失去寄主和营养也会死去,这种‘长毛’的虫子在大自然成千上万昆虫中实在太难寻觅,迟予太害怕失去,转身又去挑了1只健康的蝗虫,1只健康的1星瓢虫放进玻璃缸。

    再跑出研究室时,她给每个孩子都发了一块糖,又请托雷去帮忙喊杜教授他们回来。

    孩子们见迟予教授兴高采烈的样子,知道自己办了好事,都高兴地跑出去找人,很快便将分散在驻地四周的所有研究员和草原局干事都喊了回来。

    一群人围着玻璃缸等林雪君。

    到林区捉爱吃树叶的金龟子的塔米尔和林雪君相伴归来,塔米尔望着玻璃缸里的金龟子,开口道:

    “跟我之前看到的报道中的描述一样。”

    虽然他们能拿到的苏-联关于绿僵菌的珍贵资料很少,但其中有一张黑白图像,上面画的就是一只这样的金龟子身上长毛的图案。

    林雪君凑近了仔细观察,用心回忆前世看到的所有关于绿僵菌的报道。

    四周研究员们全屏息望着林雪君,等待她这个唯一见过寄生菌的孩子的判断。

    因为虫子太小了,大家为了保护绿僵菌又不敢带着它去太阳底下,怕它晒伤晒死。只能就着不算很明亮的灯光仔细辨认。

    1分钟后,林雪君转头看向杜教授和迟予教授,开口道:

    “与我之前发现的很像了,我们可以做一下研究试试,如果具有较强的传染性,可以对蝗虫等害虫致死,对大动物和植物又没有什么害处,应该就是它了。”

    林雪君说的是绿僵菌的特征,她没办法光靠看的就一锤定音,只好用这样的话去推动杜教授他们继续试验。

    可即便是这样的回答,对杜川生教授和迟予教授等人已是天籁。

    他们寻找绿僵菌这么长时间,终于发现它了!

    如果真的能成功,那么这一天的这一刻,对于国家有益寄生菌的研究,以及生物杀虫制剂的研发,将是里程碑般的日子。

    丁大同望着玻璃缸里将死的大黑金龟子,眼眶忽地红了。

    他陪同杜教授对于生物杀虫制剂的研究,在6年前就立项了。他们向上表明这是未来一定要去研究的路,需要资金,需要人力,需要时间。可国家太苦了,大家也太难了,这样的立项多不胜数,所有人都只能优先去做最迫切的事。

    曾经杜教授也考虑过直接向苏-联买对方的研究成果,直接运用到新疆、锡林郭勒草原等干旱、长年受风沙虫害困扰的牧区,保护环境、进行生物药剂杀虫,护草原、救草原,推动牧业的发展。

    但国家已经欠苏-联太多债务,全国的矿业、重工业、牧业、农业都背着重负艰难地还债。

    人民不堪重负,够难的了,继续借债会被压垮的。

    更何况国外还未必愿意卖这些知识给我们。

    研究的过程遭受了多少苦难,遇到多少挫折与失败,此刻胸腔里宣泄出的酸涩就有多磅礴。

    偏过头,丁大同已经开始抹眼泪了。

    杜川生激动地深呼吸,他转头望向他们的福星林雪君,还有围在屋外探头探脑的孩子们。开口想说的话太多,又嫌太单薄。

    转头忽见到丁大同无法控制情绪的样子,轻拍对方背部,低笑道:

    “我们还没真的研究出什么呢,哭太早了。”

    “我没哭。”丁大同忙一抹脸,转头朝杜川生扯出个非哭非笑的古怪表情。

    迟予听着身边人压不住情绪的对话,一瞬不瞬地盯着玻璃缸里的大黑金龟子,还有偶尔从金龟子身边走过,无知无觉地触碰到大黑金龟子身上蔓延出的浅绿色‘细毛’的蝗虫。

    如果真是绿僵菌,如果他们能直接找到使之大量繁殖,以及很好地储存、运输和传播的方法……这样的文章和著论,即便是在她之前留学时也没见过。

    或许,会拥有全球最先进的研究成果?

    胸腔里的心跳忽然乱起来,她咬住嘴唇,表情竟变得比之前更苦涩许多——请一定是绿僵菌吧!请一定是!

    他们太需要一个正向的反馈和鼓励,国家也太需要一次‘突破’,一个‘领先’了。

    …

    这天晚上,草原局田主任给局长冯英打电话,汇报他们的重大突破:

    “全驻地的人都在帮忙,我们半个月时间内筛掉了不知道多少病虫和各种菌类——总算找到了疑似绿僵菌的菌类!”

    漫长的寻找之路结束,研究终于要开始了。

    田主任打完电话走出房间,就见一群研究员坐在林雪君院子里搭出的长桌边,就着院子里昏黄的灯和烛火商量着一起做研究表格,规划接下来的研究方法和方向,制定观察任务等等。

    入夜渐深,燥气渐消。

    哪怕再热的天,只要站在树林边,吹一吹针叶林中涌出的凉风,便又觉得舒爽了。

    仲夏的美好不止在热情的太阳和充满绚烂色彩的大自然,更在于坐在树影下,或仲夏夜,吹着森林里的凉风,吃着冰镇过的西瓜,翘着二郎腿,与同好一边谈工作、展望未来,甚至哪怕只是聊蠢蠢的话题。

    再在这样的时刻,回味夏季的热情和灿烂。

    这才是美好夏季的意义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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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5  ☪ 点金人【2更】

    ◎“落款加一条特别贡献、研究专员,写林雪君。”◎

    大黑金龟子幼虫可以在20-40cm的土壤深处躲过寒冬, 幼虫危害苗木根部和地下茎,是甜菜、玉米、高粱、大豆、马铃薯等植株的主要危害害虫。成虫还危害苹果树、杨树、榆树等,会造成整棵树的叶子被吃光, 非常影响森林良木生长以及果树果品产量。

    大队长听说染病的是这种虫, 当即表示松林里还有许多松树金龟子等对兴安岭主体林木造成危害的昆虫。

    “这些虫子害死高树后,一到了干旱季节,枯死的树就可能成为森林火灾的源头柴。”闲聊时,大队长又建议教授们把各种害虫金龟子都列入研究绿僵菌的寄生虫队伍。

    草原局的干事们调动了他们团队的拖拉机手,运送了许多物资到第七生产队, 其中不乏冯英局长出成本购买的土豆——都是用来给迟予教授做马铃薯培养基, 用来试养菌丝的。

    这期间第十三生产队在剪羊毛后, 羊群爆发了一次皮肤寄生虫病。常规的驱虫药汤不起作用, 林雪君亲自带着阿木古楞和衣秀玉赶过去, 救急调配了大剂量驱虫药汤,挨个给美羊羊泡药浴。

    这期间还要随时应对‘重药反应’, 给中毒的羊做单独救治。

    等他们忙活完赶回生产队的时候,因为菌丝传染、致死速度不低,杜教授研究小组的第一阶段研究已经有了结论。

    林雪君一回家就跑去请杜教授, 两个人坐在知青小院的长桌边互通有无。

    “传染率极高。”

    “潮湿环境生长迅速。”

    “对多种金龟子、蝗虫、蛾类幼虫都有传染致病性, 针对更多虫类影响状况的研究还在继续……”

    杜教授对着自己的本子,一项项地跟林雪君分享:

    “绿僵菌生长速度变化、生长形态变化的影响因素等——”

    绿僵菌对所有虫害的研究都还需要深入研究, 这些研究一旦深入,可能就要跨时年余才能有详细而专业的结论与成果。

    但杜川生教授带着迟予教授一起做的研究,没有时间去做专项深入,便全集中在获利最快的点上。

    夜幕一旦降临, 天气总是瞬间变得凉爽起来。

    迟予教师也坐过来跟林雪君和杜川生交谈, 丁大同瞧见教授都在这儿, 便也踱过来,落座后直接开口道:

    “绿僵菌的寻找仍然是个麻烦事,我们小心翼翼地保护这次发现的绿僵菌和后续被感染的所有昆虫,如履薄冰,真跟保护火种一样。”

    “是,得找到打火的稳定办法才行。”杜川生教授也应和。

    总不能就将未来绿僵菌的生产全寄托在这只大黑金龟子身上发现的菌群吧,再过一个多月这边天气就要冷起来了,带着试验箱逃离这里去南方不是不行,但未来要大量繁育绿僵菌,总不能永远只靠着这一团火种吧。

    三个人对着自己的笔记本,不断讨论,却总是没有个好办法。

    林雪君默默听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钢笔。

    在杜教授来之后,她晚上根据上一世学到的知识记忆做记录工作的同时,也开始搜罗所有关于绿僵菌的记忆,在本子里整理了许多内容。

    比如绿僵菌生活在植物根际,从植物身上获得碳源存活。

    比如它能把土壤中植物难利用的磷元素分解,喂给植物,进行反哺。

    比如它可以分泌植物生长激素,促进其生长,还能抵挡一些病原微生物侵染植物,不止是能杀害虫的菌,还是对植物有益的菌类。

    以及绿僵菌的保存与生产……

    揣着这些知识看杜教授他们不断发现新问题,尝试解决新问题。看着迟予教授不时拿着她的瓶瓶罐罐和各种试剂做实验,心里感受还挺奇妙的。

    就是她已经知道答案了,但不能说。

    身边的几人还在聊从自然界寻找绿僵菌的话题,林雪君忽然不经意般道:

    “我们的动物生病常常有轻重。”

    她一开口,原本激烈讨论的三人不约而同闭口朝林雪君望来。

    虽然对方只是个年轻的同志,但读过林雪君的信,见过她工作时专业而沉稳的样子,其他三人即便有大教授的存在,也不禁放下其他想法,先听听林雪君要讲什么。

    “很多时候都是因为在病畜身体里的病菌数量不等。病菌数量大的,就病得严重。同样的,病菌数量少的,就病得轻。”林雪君一边讲一边想,是以语速并不快。

    所有人都认真望着她,企图从她的话里听出点什么意味来。

    “昆虫大概也是这样,有的被绿僵菌寄生得厉害,身体里绿僵菌大量繁殖生长,分生孢子也多,就死得快。”

    说罢,她望一望迟教授,等对方消化了几秒才继续说:

    “那么免疫力强,寄生菌弱和少的,是不是就死得慢?”

    “是。”迟予点头,总觉得林雪君好像要讲出什么关键性的话了,表情越发郑重。

    “那么我们捉到的大量昆虫中,是不是也可能有许多身体里其实都有绿僵菌呢?毕竟这种菌类应该是在大自然中广泛存在的。”林雪君又望向杜川生,在对方点头后接着道:“所以,迟予教授不是已经对绿僵菌喜欢哪种环境、温度,如何用培养基辅助绿僵菌生长的方法,有了相当结论吗?”

    “嗯。”迟予直起腰,手指因为紧张而快速搓点。

    “不如将所有捉到的昆虫都放在适宜绿僵菌发育生长的环境里,在昆虫的免疫力抵抗绿僵菌时,帮绿僵菌一把。”

    林雪君话音才落,迟予便恍然啊啊低呼。

    “如果我的推断是正确的,是不是那些潜伏在昆虫体内,正努力尝试蚕食昆虫的绿僵菌就会露头了?”林雪君还没说完,迟予已站起身。

    见迟教授像是急着要回去试一试了,林雪君忙快速将自己要讲的话说完:

    “若这方法好用,以后我们只要有一个绿僵菌生长环境箱,把捉来的所有昆虫丢进去,等昆虫体内的绿僵菌在适宜的环境里爆发出来就好了。”

    科学研究常常像探案一样,只能使用笨办法:穷举。

    穷举法就是先罗列出所有可能性,听起来靠谱的、不靠谱的、根据所学推理出来的、靠灵光一现猜测的,都要一一去试,耗时极久,非常费时费力,大多数时候都很枯燥。

    在这种过程中,如果有一个人的‘灵光一现’总是能在研究员们试验得筋疲力尽前就找出最核心的实验方向,简直不知道能给大家省多少力气和资源。

    林小梅的‘灵光一现’总是来得很及时,又常常极有逻辑,迟予听了很心动。

    “我去试试。”一转眼,迟教授已经跑出知青小院。

    “我也去看看。”丁大同也坐不住了,抬屁股追着迟予教授便往实验室跑。

    林雪君转头望向仅剩的一位教授。

    杜川生瞬间看懂了她眼神的意思,笑道:“有他们俩带着研究员们忙活就够了,我过去干嘛?回头等结果就好。”

    “还是老师坐得住。”林雪君笑应。

    杜川生被夸得满意,含笑点头。余光忽然扫见林雪君院子里的小银狼颠颠跑出去,竟是追着迟予和丁大同过去看热闹了。

    “哎!”杜川生忽然想起林雪君信中提及大狼灰风破坏实验物品的内容,猛一下窜起来也追了出去,一边追还一边喊丁大同:“小梅的小银狼跟过去了,丁大同,别让狼进实验室。”

    “……”林雪君望着面前忽然空出来的座位,忍俊不禁。

    …

    三个月看起来很长,但在枯燥的试验、观察、总结、分析,重新制定研究方向,继续实验的这些轮回中,时间很快流逝,眨眼又是半个月时间。

    迟予教授在几天前根据林雪君的方法制定的实验大获成功,在优质的环境中,不过三四天便有多只昆虫身体里钻出白色菌丝。

    如此一来,从自然界中寻找绿僵菌的难题轻松解决——不是培养绿僵菌,而是广撒网、‘培育昆虫’。

    “做研究不能完全按照流程办事啊,也得不断捕捉‘突发奇想’。”迟予在做记录的时候忍不住感慨,她现在的精神状态已经比来之前好太多了,整个人容光焕发,不止是第七生产队的伙食好,凉爽好睡觉,更因为工作足够顺利。

    “是啊。”杜川生也为大家的突破感到高兴,源头的问题一解决,后续只要更沉浸地投入到培育工作,以及深入研究绿僵菌的利与害,确定这东西不会造成不良后果,并开始规划小范围使用实验,和大范围使用之法了。

    迟予教授便跟杜川生商量着先将现有的研究成果撰写文章通报并汇报一下,也许能获取更多的物资、人力等方面的支持。

    如果能有其他人从他们的研究基础出发,得到一些不一样的研究成果,也是有益的。

    杜川生同意后,迟予便开始着手撰写,可在才开始进行时候便遇到些许难题——

    用文字很难将其形态描述清楚,可要做图形展示的话,他们带的已经算很好的相机,根本拍不出过小的细菌的形态、颜色等特征。

    就在一群人纠结这篇论文呈现难免有缺失时,林雪君这位福星再次出现。

    她将阿木古楞推到教授们面前,笑着道:“我们草原上最有才华的年轻人,可以暂时借给教授们。”

    等阿木古楞拿着毛笔用12色水彩颜料,在调色盘上调调抹抹配出与真实颜色极其相近的颜色,又在纸张上画出比真实虫子和菌丝放大数倍的示意图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画得太好了。”

    “比相机都好啊,可以放大。”

    “太细致了,这些线条咱们的相机根本拍不出来。”

    “照片洗出来肯定都是噪点,最多模模糊糊地展现出虫子长毛。阿木古楞同志居然能完全还原菌丝的形态,天呐!”

    “孢子形态也能画吗?”

    “啊?也能画?神笔啊!”

    一时间,第七生产队低调的小伙子阿木古楞摇身一变成了研究小组成员们每天围着转的最热新星。

    不止迟予教师请阿木古楞帮忙画论文需要的图解,连研究员们也会在做重要记录时,请阿木古楞帮忙画出阶段性的图像特征。

    几天后,迟予终于带着团队撰写好了这篇论文。让字写得最好的研究员誊抄时,迟予教授掐腰站在桌边。

    窗外忽然走过一条小队,原来是林雪君带着巴雅尔的队伍回家。呦呦哞哞之声不绝于耳,迟予转头看一眼坐在桌边看着研究员抄写论文的杜川生,低声道:

    “杜教授,我忽然有个感觉。”

    “你说。”杜川生没有抬头,却分了些精力去倾听。

    “好像我们每次研究遇到困难,都会忽然有一个人出现,随口说两句她的突发奇想,接着我们就会找到方向,进而突破困境。”迟予语速缓慢地说。

    杜川生抬起头,一字一顿答:“林雪君。”

    “嗯。”迟予点头。

    “其实……”杜川生手指点了点桌面,“在这个项目在去年底重新启动之前,我已经将之搁置许多年了。也是因为林雪君跟我分享了她的一些推测,我才忽然有了新的方向,将这个小组组建起来。”

    “这世上…好像真的有人天生就是来开拓的。”

    十几分钟后,研究员终于将极长的、记录了各种细节数据和实验原理等细节的论文工整誊抄完毕。

    在他写落款时,杜川生转头看了眼迟予和丁大同,得到他们的一致认同,他才开口:

    “落款加一条特别贡献、研究专员,写林雪君。”

    研究员抬头望了一眼几位师长,这才提笔补充。待写到林雪君名字时,杜川生补充道:

    “森林的林,雪中君子的雪君。”

    ……

    在誊抄了三份的论文稿子分别发往《科学探索报》、首都农业部、首都农大时,出去帮其他生产队建拱桥的穆俊卿终于回来了。

    他坐的马车上装满了第八生产队、第十三生产队等送的蔬果和各种生活用具,一进生产队,他第一时间拐向知青小院,卸了大半东西在院子里。

    “都是大家的礼物,建桥的钱我自己留着了,这些东西非得给你不可。”穆俊卿驳回了林雪君的推拒,格外认真道:

    “马车里剩下的东西是给我的木匠恩师陈师父的,这里的都是你的。你是给我启示的人,也是支持我的伯乐。”

    刚从后山回来的小红马赤焰远远瞧见穆俊卿的马车,就快跑着奔回,第一个进了院子,二话不说低头吃地上堆成小山的蔬果最上方的番茄。

    一咬下去,茄汁四溅,它囫囵嚼吞,忙又去叼苹果。

    林雪君再顾不上跟穆俊卿客气了,忙喊衣秀玉和穆俊卿一起把蔬果搬去地窖,不然等驼鹿姐弟一进院子,眨眼就能给吃光。

    路过去大食堂吃午饭的研究员和草原局的同志们全被林雪君喊过来帮忙,大家忙忙活活间便互相认识了。

    丁大同抽空与穆俊卿握手,原来这位也是得林同志‘点拨’的同志,真巧啊,我们也是得林同志‘点拨’的人呢。

    大家快把所有蔬果装进地窖时,大驼鹿终于进了院子。丁大同没抢过驼鹿弟弟,让对方叼走一颗大白菜,咔嚓咔嚓吃得格外香,惹得院子里帮忙的人都馋白菜了。

    “晚上要点酱,整点白菜帮子蘸黄豆酱吃,倍儿香。”丁大同当即提议。他一嘴的京腔里早已混进东北话,如今说起话来不伦不类,格外有趣。

    一生产队的人畅吃一顿,接下来仍是无穷尽的劳作。

    过了几日,杜川生估摸着信件已经抵达首都时,研究团队们也再次关注到那个建桥回来的穆俊卿同志——

    大家惊异地发现,他居然已经开始带着驻地里的年轻人们拆屋建上二层小楼了。

    这生产队里也太过于藏龙卧虎了吧?懂草药的,能画得比相机还好的,灵感无穷、专业能力极强的,现在居然还有会建小楼的?

    草原上同志们的生活之先进,生活在草原上的同志们能力之强,已远超出城里来的学者们的预期——

    这……也太超前了!

    【📢作者有话说】

    【求营养液】

    今天偶然翻到pc书页的本书霸王票目录(电脑端书页右侧),点过去发现《草原牧医》已经有1631位投雷支持的读者了,92w多瓶营养液背后也是成千上万热心灌溉这本书的朋友,还有10w4k收藏和没收藏过的所有读者——恍然回神,这本书已经走过7个月了。

    从冬天走过春天,如今也至盛夏。

    7个月,213朵小红花,没有一天断更,120w字,均分到213天里,相当于每天写5633字。

    要查资料,要写粗纲和细纲,这期间还开了多次抽奖活动,绘制抽奖礼品,完成了《重生之大画家》几千张亲签和特签手写(画了近千张水墨画等签绘)。

    从这些工作量里大家应该也能感觉到,作者是从早到晚马不停蹄地在创作,从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偷懒放纵。

    在写书的过程中,enfj生生变成了infj。

    每次看到大家热情地评论,积极地投雷、灌溉,在各个平台宣传夸奖《草原牧医》,而我常常做不到加更,其实挺愧疚的。

    真希望自己有三头六臂,能每天喂饱亲爱的读者宝贝。

    不过,看到自己这7个月努力达成的字数等数据,总算舒一口气。

    你们看啊,朋友们,这个作者有在认真对待,尽量回应大家的订阅与期待。

    6月时,一位旧识忽然来问我《草原牧医》是不是我写的,是我喜欢的作者前辈,很早就爆红了,影视改编到现在都还在全网热议。

    15年前我就在追对方的书,那时候我还是个学生。这样一位前辈说正在看我的书,跟朋友一起看,很喜欢诶……

    这几个月我一直在四处寻找‘声音’,阅读书评区所有的评论,跟进这本书的各种数据和曝光。部分读者可能也发现到我点赞了所有我发现的与本书有关的帖子,从这些或称赞或质疑的声音中汲取这个世界看到我的信号。

    幸而有这么多声音在回应,这么多朋友与我一同奔驰在草原上,与林雪君及其亲朋共同度过了无数个春夏秋冬。

    时光的河流将一些不期然的礼物送到门前,虽然7个月没有离开过生活的社区,连大商场和城区都没进过,但也见到了一些日常中没有的风景啊。

    感谢这本书,不仅通过它获取了衣食住行的资粮,还听到了这么多朋友的声音,安静的世界里也有热热闹闹的区域,温暖着我平凡的生活。

    另一方面的感谢,来源于查资料的过程中,才知道呼伦贝尔大草原居然是世界著名的三大草原之一,是我国最美的六大草原之首。

    曾经它也只是我生活中的习以为常而已,现在除了游子的眷恋,还有了骄傲。

    因为这本书,我更了解也更爱我的家乡。

    爱的体验总归是幸福的。

    无论是从书中,还是从读者们留下的印迹里,这种爱意一直在流动。

    谢谢大家,支撑了这本书的订阅数据,支撑了它的曝光度,支撑了我的前行。

    鞠躬。

    我会在7月筹备一个实物抽奖活动,本子(有作者手绘的若干插图)、扇子(金粉手绘手书)、书签(手绘、手书书法)、书法小纸条等,弄好了会在作话知会小伙伴们。愿大家每天都在收获幸福!

    最后惯例,月初冲榜,求大家大量的灌溉营养液支持!

    多谢啦!

    ……

    【1988年,绿僵菌用于澳洲甘蔗和牧草害虫仿制制剂出现,其应用才算取得较大进展。之后几年,国内外均研制出各自绿僵菌药剂,用于草原蝗虫和地下害虫的防治,取得显著成效。至此,绿僵菌的研究和应用,才成为生物防治领域的热门话题。】

    276  ☪ 科研工作坎…一帆风顺!

    ◎收到信前:科学发展常有弯路。◎

    《科学探索报》今年也刊登了几篇备受关注的文章, 比如《嫁接与蔬果粮食增产的关系》《果树开花期肥料的使用》《北京黑猪增膘八法》等。

    但在牧业和农业文章审稿方面,总编王书常遇困难。

    以前杜川生教授在京的时候,这方面的稿件最专业负责的审稿人就是他了。现在杜教授跑出去做研究, 他们的稿件常常需要找其他教授帮忙审稿, 其他教授涉猎不及,就要打好几个电话,开过小会才能给出稿件是否合格的结论。

    不仅效率低,速度还慢,偶尔还会导致报刊出刊来不及, 不得不使用老稿件来补天窗。

    “这两年杜教授越来越忙了, 不仅频出文章, 投入试验的时间也越来越多。”王书跟自己的助理编辑抱怨, 看着日历期待杜教授回京。

    “以前杜教授的研究很慢, 常遇到瓶颈,需要在京四处搜罗书籍和各国相关专业的文章, 不断寻找各项研究的突破点,当然就不如现在忙了。”助理编辑整理好他这边审核通过的稿件,递给王书做二审。

    “唉, 先是去云南, 后来通信说要去四川,结果现在跑到了内蒙最东北边的呼伦贝尔, 边疆都穷乡僻壤的,研究条件能跟得上吗?”王书有些担心,转头对助理编辑道:

    “好多做研究的人,出去跑几年, 成果未必有, 回来还得一身病。”

    “我听说过一群天文学家全球寻找最佳观测地点去观测彗星, 有路上遇到海难死的,有穿越战争国家卷入战争被炸死的,有感染疟疾死在路上的,还有抱着病体坚持到最后仍因为天气原因没能完成观测,失望回国,到家后没几年也因为奔波消耗尽家底,没有钱治病,最后郁郁死在家里的。”助理编辑想起自己曾经读过的故事,轻声叹气。

    “搞研究也跟西天取经一样,九九八十一关,关关难过啊。”王书接过助理编辑递过来的稿件,将之放在自己办公桌上。

    “科学发展总会有弯路。”助理编辑总结。

    “你说的没错啊。”王书点头,才要坐回办公桌后开始审稿,外面忽然走过来一位年轻同志,敲响他办公室门得到应答后,小同志走进来递了几封信给王书。

    “哎,说曹操曹操到。”王书哎呦一声,迫不及待要拆信开读:

    “这信够厚的,看样子杜教授在草原上有许多话要跟我讲嘛。”

    本以为可以读到杜教授关于在呼伦贝尔吃苦的细节,比如草原上特别晒啦,比如那边没有路全靠两只脚走的啦,比如吃的不习惯还吃不饱啦,比如蚊虫特别厉害被咬得受不了之类。

    哪知信上一句话家常都没有,杜教授一贯的冷酷无情,除了工作跟他就没别的聊了。

    这完完全全是一封投稿信件,还不是杜教授自己写的,一看就不是他的字迹,肯定是选的写字最好的研究员学生帮忙操笔。

    “哎!他们真的发现可以寄生害虫的寄生菌了。”

    王书惊讶地开读,虽然对于许多‘表皮降解酶’‘气门’‘分生孢子’之类的专业词句似懂非懂,但大体内容却看得明明白白。

    尤其这片论文用词大开大合,彰显着研究员们对自己成绩的满意。明明都是很质朴的词句,毕竟是论文,要实事求是。但那些表达‘肯定’意思的词和流畅的、通过实验得出结论的大段落,仍令人产生大刀在敌阵中冲杀出豁口,一往无前直插敌阵心脏的勇猛与快-感。

    “这……他们找到了寻找寄生菌和加速寄生菌生长的办法……”王书越读越是惊诧,相比于在云南时的举步不前,到了呼伦贝尔后,他们简直是在用飞的向前跃进啊。

    助理编辑凑到王书跟前,一起探头跟读论文,待看到寄生菌的传染性极强、致死性高时,忍不住叹道:

    “这么厉害?如果能做成杀虫剂,那不是在林业区、牧业区、农业区都能用了吗?”

    “你看这里,被寄生的昆虫被鸡吃后,一周左右时间,没有任何异常。将病虫放在菜园子里,蔬菜照常生长,没有毒害情况。

    “还有你看这个,清水冲洗蔬菜后观察的菌量近零。虽然现阶段研究没有发现绿僵菌对人类和牲畜有害,但即便有这方面的担心,只要用清水就能洗净。”

    王书又对着论文指给助理编辑看,语气不自禁起伏强烈。

    “关键是看成本。”助理编辑抹一把鼻子,因为想象到许多事而情绪愈发激动:

    “农业使用农药还好说,农民们围着这片地,播种、施肥、喷农药,反正都是要做的,不说农药对人的危害,可能会在蔬菜上残留的问题。就说喷洒的成本,就实在不是牧业能承担的,甚至对很多种田的农民们也是太大的负担。

    “可是如果使用绿僵菌,喷洒蝗虫迁徙的上游,病虫迁飞的过程中,会自发将路上的各种害虫都传染,如此一来,面积过大的草原也能有可以使用的特定的‘药’了。”

    毕竟要说草原上闹虫害,想靠喷农药来防治,不止是毒害的问题,连做都做不到。国家草原的面积可是辽阔到根本没办法人力喷洒的程度!

    “还有,农药在田地上使用,可以在稻谷收成前使用,人不吃那些麦秆之类,只是吃后期结出来的果实,其实并不会吃到农药。蔬菜嘛,就算有农药残留,我们吃之前好好洗一洗也就是了。

    “但草原可不是这样的,牛羊都是在牧场上大面积的游荡吃草。一旦喷了农药,牲畜们都会受毒害,更不要提草原上成千上万的鸟类和有益的昆虫动物了,全都得被毒死。

    “等蝗虫这些害虫有了抗药性,吃蝗虫的益虫和动物又都死了,接下来蝗灾不就更严重了嘛。”

    王书忍不住一边讲一边用手拍面前的书柜,掌心拍红了拍疼了竟都没注意。

    他实在是太激动了,情绪兴奋起来,什么痛不痛的,根本顾不上。

    “是,是。绿僵菌如果如杜教授、迟予教授他们研究的这样,对牲畜、环境都没有害处,那牧场才是真的可以使用了呢。不会毒死牛羊,这肯定是最重要的啊。”助理编辑不断搓手,语速极快地继续道:

    “而且制作是不是也不会像农药那么困难?看论文中说得好像很容易获取啊,大自然常在菌,土壤里有许多,合适的时候就会在感染虫子后被带到地面……”

    “不知道容不容易大批量制作,能不能长期保存和运输,虫子会不会对绿僵菌产生‘抗药性’……”王书迫不及待地往后读,发现研究还没走到这一步,许多实验和深入的研究都还在继续。

    他遗憾地哎呀一声,急得直拍大腿,一副恨不能绿僵菌生物药剂能立即研发出来大批量生产,送到农民、林区和牧民处,开始使用。

    他是《科学探索报》的编辑,虽然也有许多重工行业等其他行业的文章发表,但更多的还得是农业牧业这些研究的文章。工作如此,对农牧业的了解就比较深,农民牧民们的不容易他最了解,国家这方面的落后及困境也清楚,他实在是太渴望大家能好了。

    拍完大腿,王书又将文章读了一遍,抬脚就要去找安排登载工作——这论文是杜教授和迟予教授写的,人家自己就是这方面的专家,哪还需要再找专家审核嘛,直接登就是了。

    捏着信走了几步,王书才忽然瞧见署名中的特别贡献人。

    “林雪君同志啊,又是她,哈哈。”王书忍不住笑起来,总算明白杜教授为什么去呼伦贝尔了。

    如此看来,能如此顺利地推进,说不定就是有林同志的大功劳啊。

    在跟编辑安排完刊载工作后,王书长舒一口气,终于有闲心尽情享受一下愉悦的情绪,和希望给人带来的振奋状态。

    “之前还担心杜教授在那边的研究也不顺畅呢。”王书转头看一眼助理编辑,笑问:

    “刚才还说科学发展多的是弯路,现在怎么讲?”

    “科学发展……一帆风顺。”助理编辑不好意思地挠脸。

    “哈哈哈哈。”

    “唉,杜教授和迟教授他们太不容易了,离开首都天南海北地跑。现在咱们这天气这么热,草原上不止热,肯定还晒呢。那边大太阳经常会晒伤人的眼睛,好多牧民岁数一大就得各种眼病。”

    王书笑罢又有些感叹:“回头等杜教授回来了,得好好请他吃几顿,可惜运输仍旧是不太方便,不然往草原上给杜教授邮寄点东西,也不知道他缺什么。”

    “我听说草原上人们睡在蒙古包里,晚上狼就一直围着蒙古包转圈,人想上厕所都不敢出去,怕被狼叼走了。”助理编辑也叹一声,“杜教授他们在那么恶劣的环境下,取得了这么了不起的成果,真的太不容易了。”

    “很可能已经很久没吃到肉了,研究的时候一定是废寝忘食的,回来的时候估计又得瘦啊。”王书对杜教授不禁更加肃然起敬。

    “真令人尊敬。”

    “是,是的。”王书点头,转头望向窗外热燥燥的城市时,表情逐渐复杂起来。

    不止是喜悦和尊敬,还有心疼。

    快快结束研究回家吧,回了首都就好了。

    ……

    …

    遥远的呼伦贝尔大草原上,最绿最浓郁的季节里,所有生物、动物都尽情享受着资源丰沛的美好季节。

    因为有研究员和草原局的同志们在山上翻土找虫,连第七生产队后山的菜园也没放过,这个过程中又顺便帮忙除了杂草、翻松了土壤,还有不时投放过来的染了绿僵菌疾病的实验虫,许多害虫受感染死掉,今年的农作物逃过不少虫口,又有更好的土壤环境、营养环境,长得比往年都更好。

    林雪君的小菜园也如此。

    迟予教授带着研究员们做室内研究时,杜川生教授在庄珠扎布向导的带领下走上草原,在老先生的介绍中,对草原的情况有了更直观深入的了解。

    他对于自己做的许多研究也产生了不一样的认识,颇受启发。

    赶在晌午最热的时间前回到驻地,他直奔林雪君的小菜园,揪了一个早红的番茄,一个油绿的黄瓜,转进林雪君的知青小院,跟在院子里给刚出生的小尾寒羊羔羊喂土霉素粉的林雪君打一声招呼,便去后院水槽里用山泉水洗净了果子。

    水槽放在屋后,庇荫,又是后山小河中流淌下来的,凉爽爽的。

    杜川生没忍住,洗好蔬果后又洗了把脸,整个人只觉得神清气爽,浑身暑热都消了。

    再啃上一口清甜多汁的黄瓜,咔嚓咔嚓。

    转头又一口酸甜爆汁的番茄,嘶溜溜~

    转回前院,坐在院子空地长桌边,自己捏了盒子里的一片去年林雪君晒得干干的橘子皮,丢进凉水杯里。泡一小会儿,等番茄吃光时端起水一喝,清爽的橘子味泉水凉白开入腹,舒爽极了。

    王建国从大食堂中跑出来跟林雪君借香菜,得到应允后跑去小菜园里在每一株香菜上揪了几根,又小跑着往回返。

    杜川生笑着问:“今天中午吃什么啊?”

    “阿木古楞上山猎的野鸡炖粉条,猪油炒过的油豆角炖土豆。还有林同志的海东青捉的野兔没吃完,剩的半只我切成丁了,炒辣椒。”王建国笑道:“杜教授早点来吃,刚出锅的最香。”

    “好嘞。”杜川生应一声,看着王建国颠颠跑回大食堂。脚上忽然生出毛茸茸的触感,一看是遛街回来的糖豆,热得哈哧哈哧直喘。

    他走到狗窝边捞过糖豆的水碗,分了一半自己的橘子水给它。

    糖豆喝第一口尝出特殊的味道,有些迟疑,抬头望杜川生。

    教授立即喝给它看,糖豆这才放心地呱唧呱唧喝水。

    “聪明狗。”杜川生哈哈笑笑,伸手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狗头。

    林雪君给小尾寒羊羊羔们喂完了预防羔羊痢疾的药,洗过手坐过来接过杜教授递过来的橘子皮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

    两个人默契地笑笑,谁都没讲话,只静静地喝水,摸狗,悠闲地等身体里的暑气慢慢消散。

    林雪君双脚有一下没一下地前后摇摆,杜教授翘着的二郎腿不时晃悠。

    天空中有飞鸟掠过,留下一阵渐小的啸鸣声。

    受苦?杜教授?

    想逃回首都?

    不存在的!

    【📢作者有话说】

    …

    【小剧场】

    收到信前:科学发展常有弯路,很正常。

    收到信后:科学发展……一帆风顺啊。

    …

    《香江神探》《小秘书系统》《重生之大画家》的角色卡都上传好了,欢迎大家去看~

    …

    277  ☪ 吸引人的大物件

    ◎梦想:去一趟第七生产队!◎

    在8月底天气越来越冷, 空气越来越干燥时,迟予教授终于在团队的帮助下,提取出了大量绿僵菌的分生孢子。

    这种分生孢子是一种无性孢子, 可以借助风、水和动物传播。

    同时能在干燥环境下进行很好的储存。

    迟予教授虽然还不确定这种分生孢子能在干燥环境下保存多久, 但根据所学知识和在这三个月内对绿僵菌的研究于认识中,仍可以推断出一年左右的储存时长。

    为了更好地保证它们的存活率,她将这些孢子分成多份,分别放在不同材质的储物盒(袋)中进行储存和携带。

    一些无法带走的试验品和各种不同阶段的绿僵菌都被埋在了林雪君的小菜园土壤下——即便是埋藏时,研究员们也在教授的要求下埋在了不同深度土壤中。

    扫帚眉花瓣已陆陆续续掉光, 四野变黄, 森林变斑斓, 杜教授终于要带着团队离开了。

    但离开呼伦贝尔, 研究却还在继续。

    他们的火车一路坐到四川, 在另一个温暖而湿润的环境,针对绿僵菌分生孢子的储存和运输等研究仍在继续。

    关于绿僵菌的各种特性的深入挖掘, 还有非常非常多的空白需要探索。

    这期间团队撰写的论文不断刊登在专业相关的报纸和杂志上,随着研究员的加入,署名不断扩张, 可那个特别贡献的位置却永远留给林雪君, 从未增加谁,也不曾被遗忘。

    林雪君与杜川生教授讨论绿僵菌研究的信件一封又一封, 即便是在林雪君回京过年期间都没断过。

    在年后冬天的尾巴,杜川生教授的团队终于发表了一篇极其完整的关于绿僵菌研究的论文。

    隐藏研究过程和具体技术的情况下,将绿僵菌的优点、缺点,以及未来用途展望描述了个清清楚楚。

    从这一刻起, 绿僵菌便开始了小规模的产品拟定和生产环节。

    因为论文中提及如果闹大规模虫灾, 绿僵菌的使用可以达到比飞机喷洒农药更好的效果, 成本还更低。当下资金和资源皆不足的情况下,国家也被这些好处说动,通过农业部门拨了一笔款项,支持这小小的研究组。

    拿到钱的这天,杜川生教授自掏腰包,请全团队吃了顿肉。

    关于‘小菜园’‘大农田’‘大草原’上如何使用绿僵菌的研究,在所有研究员充满希望和斗志的良好环境中,如火如荼地展开。

    ……

    年后林雪君回到驻地,用杜教授秋天离开时偷偷给她塞在书架里的钱,买了许多东西回草原。

    其中还有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大件儿。

    下火车后她就一直仔细看护着方方正正的、为了防撞而包了被子的大东西,坐马车时都一路抱着,到驻地阿木古楞几人帮忙往知青瓦屋里搬时,她全程左右看着,生怕有一点磕碰或摔跌。

    去年是衣秀玉进行半野地草药种植的第一年,收获颇丰。去年夏天结束时,大队长安排人给衣秀玉建的土坯房和院子终于竣工,采集炮制的药草越来越多的小衣同志终于在第七生产队有了独属于自己的房子,可以想放多少药柜就放多少,在屋里院中摆多大的摊炮制药品都不必担心被林雪君的羊和大动物偷吃。

    孟天霞学成汽修后,被陈社长留在公社承接各种高难度的运输工作和各类车辆修理工作。不仅在场部有了自己单独的住处,还处了个同是知青、在场部做文书工作的对象(男朋友)。在去年年底时,因为工作表现突出,她成了运输工作组的小组长,成长非常快。

    如此一来,知青小院里住着的三位女同志都有了自己的事业,知青小院也完全成了林雪君独住的兽医站。

    跟穆俊卿买了一张结实的、高度合适的方桌摆在屋里,包在外围的被子等东西一层层撤掉,瓦屋里帮林雪君干活的几位青年终于看到了它的真容。

    “啊!”穆俊卿不敢置信地低呼。

    奥都猛地张大嘴,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艹!”在搬东西过程中贡献了最多支撑力量的昭那木日一时没克制住情绪,脏话脱口而出。

    其他人不是倒抽凉气,就是啊啊大叫,没一个讲得出话来。

    衣秀玉拎着林雪君两个较轻的小包袱进屋,一眼看到摆在桌上方方正正的大屁股东西,嚯一声叫,声音不自禁拔高:

    “大电视!天啊!小梅,你买了个电视回来???”

    她颠颠跑过来,包袱往餐桌上一放,围着电视便喜不自胜地摸了起来。

    他们公社就只有场部办公室里有一台电视,给场部所有社员看的,也仅是每周能两个晚上看几个小时而已。

    衣秀玉只在去场部卖药草时恰巧看过两次,那才有意思呢,看得停不下来,不想走。

    要知道好多公社还没有电视呢,小梅居然自己买了一台!

    天啊!

    小梅是什么富人啊!

    而且这个花钱的魄力也太强了,别人就算有钱也不舍得买大电视啊。大多数人连自行车、收音机、手电筒都不舍得买的情况下,小梅居然买了台大电视!!!

    青年们当即忙活起来,拉线、连电就干了几个小时。

    等忙活完准备开看时,几乎全生产队的人都跑过来挤进了林雪君的瓦屋。

    阿木古楞帮忙将炉灶火炕烧得热乎乎的,社员们站在屋子里。孩子们的视野被遮挡,看不见桌上的电视,就脱鞋站上大炕。

    更多的人挤不进屋子,遗憾得在院子里直嚷嚷。

    啪嗒一声,林雪君拧动开关,电视停顿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开始哗啦啦冒雪花。

    林雪君忙一边转动天线,一边调台。

    连续啪啪啪好几声,终于找到个能看到人的,即便画面中的人身上布满雪花,模糊不清,还时不时因电流波动而扭曲变形,社员们还是忍不住兴奋地尖叫起来:

    “啊啊啊!出影儿了!”

    “有人儿,有人儿,哈哈哈!”

    “嗨,嗨,里面那男的讲话呢,哈哈哈。”

    “唉,好像是正播电视剧呢。”

    “哎哎,我听到了,里面那儿喊焦裕禄呢,是电视剧《焦裕禄》!”

    “你小点声,别吵吵,我都听不清了。”

    大家吵吵嚷嚷,各个把眼睛瞪得像铜铃,耳朵侧过去,想要把电视里的内容看清楚、听清楚,偏偏雪花很大,噪音也不小。

    草原上信号不好,大家面对着模糊嘈杂的画面竟也看得兴致昂扬。

    林雪君站在电视侧面,不停地拨弄天线,将之拉到最长,几乎顶到房顶,然后缓慢地一下一下地拨弄天线。

    林雪君拨弄天线后,画面和声音如果更清晰一点,大家便捧场地欢呼。

    如果画面变得更糟糕,社员们便哎哎哎地惨叫,搞得林雪君压力颇大。

    在众人不时或喜悦高呼或遗憾嚷嚷的吵闹中,林雪君对着两条天线调了十几分钟,才终于找到了一个虽然仍有雪花和杂音,却已算不错,能让大家看清楚画面、听清楚声音的状态。

    于是,挤进屋子里的人便这样或蹲或站地看起电视剧节目。

    电视没有色彩,手边没有瓜子,没凳子只能站着,人挤人地难受,但大家愣是这样看了快1个小时。

    林雪君想继续整理买来的东西都做不到,她屋里根本没有能落脚挪动的地方了,只能上炕坐着取暖。

    想拉着衣秀玉陪她坐着唠会儿嗑,奈何衣秀玉也被电视节目吸引,站在炕上跟其他孩子们一起翘首观听,根本顾不上她。

    过年十几天没见的思念,也抵不了电视的吸引力。

    “……”生产队第一个拥有电视机的林雪君同志就这样被人群挤在大炕角落,失去对这个家和电视的掌控权,茫然地发呆。

    如果来她家看电视收费,林雪君觉得她能靠这一台电视发家致富,兽医说不定都不用干了。

    奈何就算找到信号,供电也达不到要求。

    大家还没看够电视,全生产队就停电了,一群人只能悻悻然离开。

    几分钟后,这些在林雪君家蹭看过电视的同志,便搬了些柴,弄了些吃的用的送过来——电视不能白看,电不能白耗。

    想着靠电视收费致富的林雪君收着大家的礼物,不好意思极了——收同志们的干牛粪和柴禾都会脸红,看样子这个钱她是赚不成了。

    几天后,第八生产队、第六生产队等附近的生产队也听说了林同志买了台电视。

    于是但凡有来第七生产队送东西、取东西之类的工作,所有人都会抢着做。不为别的,到了第七生产队,如果有电的话,就能跟着蹭一蹭林同志的电视看了——

    听说电视剧可好看了。

    新闻节目也可有意思了。

    第七生产队的社员们啥世面都见过了,他们其他生产队的人还什么都没见过呢!

    各个生产队的牧民们,夏天来参观第七生产队的稀罕教授。

    到了隔年冬末春初,呼色赫公社的社员们,又将去第七生产队看看电视当成了渴望实现的梦想——

    相传,在广袤的呼伦贝尔大草原上,有一个充满魅力的所在。

    它背靠大森林,面朝大草原,总是吸引着方圆百里的男女老少不辞辛苦、千里迢迢也要来一趟。

    ……

    ……

    同一个季节,内蒙古偏西、更靠近新沙漠区域的、呼和浩特市北边的敕勒川草原呼呼刮起沙尘,化雪的水汽也被吹走。

    沙土地没能留下太多水分,反被风吹得遍地飞沙走石,春季恐又是一轮旱情、虫灾。

    【📢作者有话说】

    【二更到,求营养液啊亲人们!双手摊开,接大量灌溉啦~】

    【小剧场】

    获赠电视票的林雪君拿着电视票和足够数量的厚厚钞票来到商量买电视时,售卖员不敢置信地望着林雪君:

    “你买吗?家里大人没来吗?”

    这么年轻的同志居然揣了这么多钱出门?

    “我自己买,连拉电视机的毛驴车也带来了。”林雪君指了指门口的小驴车。

    “自己买?”售卖员看着选了最好一台电视机的林雪君,恍惚一会儿忍不住问:“你,你不会是自己攒的钱吧?”

    “就是啊。”林雪君点头,“知青支边草原赚的。”

    “啊?干啥赚的啊?”她在城里干销售员这么好的工作都赚不到买电视机的钱呢。

    “套牛屁股。”林雪君笑答。

    “???”售卖员掏耳朵:啥?啥???

    …

    …

    【电视是58年5月1日开始开播的,45天后就有了电视剧。6月15日开播家庭伦理剧《一口菜饼子》,成为中国第一部电视剧,全场20分钟。61年有《桃园女儿嫁窝谷》,62年《绿林行》,66年《焦裕禄》】

    【1987年是内蒙电视行业值得纪念的一年,首次将自治区成立40周年的庆典活动通过电视节目直播的方式,输送至全区各地。】

    …

    【求营养液】

    278  ☪ 紧急!呼色赫来电

    ◎来自千里之外的意见征询。◎

    阴山脚下得到滋养的河套地区, 后来成为与沙漠相邻的粮仓。

    敕勒川草原也曾在南北朝时期的乐府民歌中留下‘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 野茫茫, 风吹草地见牛羊。’的词句。

    歌曲描绘的壮美草原,也曾面临沙漠化破坏的危机,到了2022年仍有‘敕勒川受损草原修复、乌珠穆沁风蚀沙化草原修复、苏尼特草原退耕地植被重建、乌拉盖河流盐渍化草原修复’的新闻。

    六十年代的敕勒川草原初面临人口大幅度增长、牧畜载量提升的危机,沙化等损害初见端倪。

    内蒙西部最不缺的就是沙漠,亚麻雷克沙漠、腾格里沙漠、毛乌素沙漠、乌兰察布沙漠、库布齐沙漠……它们从西向东延伸, 逐渐裹卷向阴山, 以及阴山庇护下的平原、草原、高原。

    在大风席卷的春天, 若化雪难留, 春雨不来, 整片呼和浩特以北、以西的区域,都将被沙尘风笼罩。这逐渐肆虐成风暴的黄沙铺天盖地, 直至将呼和浩特也淹没,风沙刮至首都、河北仍不停歇。

    敕勒川草原等呼和浩特、包头北部草原林地也未能逃过这场漫天盖地的黄沙风暴,牧民和牲畜们只能在黄沙中游牧, 寻找被沙土掩埋的脆弱干草。

    期盼着风快些停, 春天能如常返青。

    但春雨未至,惊蛰后的昆虫却先爬出了渐渐被风沙刮带走越来越多水分的土地, 燃烧着出生起便日渐膨胀的饥饿,与牲畜争抢起草原上本就不多的春草。

    饥饿欲-望肆虐,虫群扩张,瘦了一冬的牲畜愈发难熬, 草原也在狂风呼啸中越来越大声地求救。

    沙沙, 沙沙……

    从农业部发出的派遣信件送到四川时, 杜川生教授和迟予教师已经带着团队培育出了数量比较可观的绿僵菌,他们将它放在庇荫、干燥的可以长久保存分生孢子的盒子中,一盒一盒地罗列在庇荫并且做过干燥处理的墙角,仿佛有强烈囤积癖的仓鼠在囤积资粮。

    拆信后的当天下午开始,研究小组便收拾行囊,用遮光防水防潮的箱子装填满他们积攒的绿僵菌分生孢子,隔日太阳才冒出头,便穿过娇艳三角梅搭成的花拱棚,在漫天飞舞的梨花花瓣中,踏上北上虫害治理之路。

    ……

    ……

    原本是冬候鸟的海东青,被呼伦贝尔比邻兴安岭森林的人类驻地有吃有喝又四季凉爽的生活长久地留了下来。

    林雪君在年初回到驻地时,给它起了名字,叫做飞白。正如书法笔锋凛冽疾走时留下的潇洒飞白,白色有心形墨点点缀羽尾的海东青便是这样潇洒的猛禽。

    为院子里的动物起名字,几乎耗费掉了林雪君全部的才智。

    送胡其图阿爸等牧民转场前一天,大队长组织杀羊送行,让牧民们吃得饱饱的启程。林雪君买了一整个营养极其丰富的羊肝,犒劳一冬天不仅没给人类带来负担,还不时捕猎回来的沃勒狼小队、糖豆狗小队,以及天空小队海东青飞白和小鬼鸮。

    一个肝没办法喂饱这么多动物,但作为营养配菜还是很好的,主菜就还是吃野猪肉——阿木古楞带着狼群狗群上山捕猎了两只野猪,够动物们吃好久。

    绕过每次吃饭都像抢一样的红狐狸小锦鲤,拉个小马扎坐到沃勒身边,林雪君陪着沃勒吃肉喝汤,手放心大胆地爱抚她的大黑狼。

    糖豆见她摸狼,立即跑过来争宠要摸摸,心里偏偏还惦念着碗里的美食,被摸两把就跑回去吃肉。吃两口见林雪君又摸沃勒,糖豆蹬蹬蹬再次跑过来给她摸,两边往返,林雪君真怕它忙得胃疼。

    林雪君干脆将马扎往糖豆方向拉一拉,坐在两宝贝中间,左手摸狼,右手摸狗。

    幸亏灰风它们不像糖豆这么会争宠,不然她两只手就忙不过来了。

    大黑狼率先暴风吞卷完饭盆里的食物,啪叽一下趴在林雪君脚边犯懒。林雪君揪揪它比其他狼和狗都更大更毛茸茸的耳朵,又拿梳子梳理过它毛发极长、极其蓬松的大尾巴。

    然后语重心长地劝:

    “沃勒今年表现不错,没有再叼小狼回来,咱们就在小银狼这里画上句点,好吧?

    “小红狐狸叫妲己不太吉利,就叫小锦鲤。

    “小银狼叫银风的话跟灰风名字也有点相近,就叫小银吧,也挺可爱的。

    “你要是再多叼回来一条,我就不知道该叫什么了。

    “你想啊,草原狼也就那么几种颜色,大概率你再去叼,还是黑色灰色或者银色的,我猜你也不会按照颜色叼狼,能这么精准的再叼一头白色的跟其他小狼做区分。

    “所以啊,下一头小狼的名字可不好起了,所以就到此为止好吧。”

    林雪君伸长手臂拍了拍小银狼的屁股,朝着沃勒点头示意。

    沃勒下巴搭在地上,眼睛懒洋洋地看她,也不知道有没有意会。

    小银狼倒是被拍得回头嗷呜一声,甩着大尾巴挤到了林雪君和沃勒之间,啪叽一下趴下,伸右爪示意林雪君摸它——这明显不是跟阿尔丘干爹学的,看样子小银狼从糖豆身上也没少学东西。

    林雪君摸了小银两下,已经变一岁大狼的银灰色大家伙便忍不住翻起肚皮,屁股向后一拱一拱地将沃勒往外挤。

    沃勒瞟一眼小银,懒洋洋的眼神里总好像带着点轻蔑,尾巴一甩,干脆起身走向小院外,黑大王巡山去了。

    沃勒一走,还在讨摸的小银扑腾一声跳起来,颠颠追上沃勒。

    红狐狸和灰风几个也忙跟随而出。

    糖豆过来伸脑袋拱林雪君的怀抱,吭吭唧唧着被抱了好一会儿,才忽然一转身,化成一道黑白风,快速赶上了巡山队伍。

    林雪君站起身将马扎踢到桌下,转头便见隔壁木屋小院前,阿木古楞脱了繁重的羊皮大德勒,正挥舞着斧子,流着汗砍柴。

    沉重的巨斧被抡圆了,划出破风声狠狠将扎实的木桩劈成两半。瘦长的手臂不知什么时候长出肌肉,在挥动间贲张出足以与大自然对抗的力量。

    一桩柴劈好,他弯腰将所有细柴拢入怀抱,腰背微拱,脊椎弧度和背肌线条向下流淌,在扎紧轻薄蒙古袍的牛皮腰带处终止。

    站起身一条柴一条柴摆放时,身体里的力量悄藏,展露的便是恒稳的耐心和内敛少年特有的藏起野性时的沉静气质。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长到19岁,那个倔强寡言地带着她冬牧的瘦小少年也长成了16岁少年——与她初来草原时一样的年纪。

    “阿木古楞!”她忽然笑着朝他挥臂招呼。

    码好柴禾的少年抬头,与她对视时眼睛一瞬清亮,笑容绽放,他也朝她摆手。

    林雪君绕出院子过去帮他码柴,他劈了自己院子里的柴,又到知青小院来帮她。

    初春的风少了凛冽,凉滋滋地拂擦过脖颈,拂起耳根后一圈儿细碎的绒毛,很舒服。

    第二天大队送走第一波转场队伍,隔一日,第二波转场队伍也出发,与她越来越有默契的沃勒也不负期望地——

    又叼回一只小狼崽。

    这次仍是灰色的,头顶秃了一大块,受过的伤还没好全,正发着烧。

    林雪君无语地望天,认命地拎起沃勒放在她脚边的小东西,带进屋子仔细给它治疗,又喂了不少羊奶。

    破案了——沃勒的确听不懂人类语言。

    所有转场队伍都已上路后,生产队的狗妈妈们也进入了生产高峰。

    现在每年都会有其他生产队甚至其他公社的人来第七生产队买狗或者换狗,除了被留下来给自己生产队牧羊的混血边牧外,其他有血统的狗都会被‘外派’。

    一个是让越来越多生产队拥有热爱牧羊的帮手,再一个也是避免自己生产队内出现近亲繁衍。

    林雪君照看着队里大狗们生崽时,忽然发现除了黑白花狗崽子外,开始有一些既长得不像四眼蒙古獒妈妈,也不像其他黑色或棕黄色公獒犬,更不像糖豆的小狗崽。

    它们眼睛上面没有浅色的小圆点,没有黑脸灰下巴脖子或身体的颜色分布,也没有宽厚的嘴巴子和可以下垂的偏大的耳朵。

    它们眼头有黑色或深色的十字花纹路,灰色毛发间均匀分布着黑毛,有黑亮的鼻子嘴和小小的向上支起的尖尖耳朵……

    “是……是有狼血统的崽子!”在见到第三窝带有这种特征的幼崽后,林雪君不敢置信地下结论。

    随着第一窝这样的幼崽逐渐长大,属于小狼幼崽的特征越来越清晰,它们的脸越来越不圆,模样越来越不憨厚。

    待睁眼后,吊梢眼型终于令驻地里所有狼都无力反驳了——就是狼种。

    望着跟沃勒叼回来的小秃子狼越来越像的小幼崽们,生产队所有人都稀罕地讨论起来——到底是谁的崽呢?

    应该不是沃勒的吧?

    或者是灰风的?

    也可能是小银的……

    毕竟每只幼崽身上都既有黑色毛,也有灰色毛和银色特征。

    “我见到过我们家母狗跟沃勒一起巡山。”

    “秋天的时候,你们家小母狗跟着灰风一起玩闹来着,我亲眼看到的。”

    “小银狼钻过你家院子,当时你还以为它要叼你家鸡呢,结果是来喊你家母狗出去玩,你我忘了?”

    针对到底是哪头狼的崽,众说纷纭,到最后也没得出个定论。

    但无论如何,糖豆恋爱王的头衔终于出现了有力的竞争对手——狼群中有隐藏的情圣啊。

    在大队长、赵得胜和林雪君等几人商量着组建狼狗护卫犬小队,等小狼狗(小狗狼)长大后让他们随队上草原游牧,让所有大野狼都不敢靠近羊群时,林雪君忽然接到了场部陈社长打来的电话。

    场部收到了来自内蒙呼和浩特的长途来电,杜川生教授研究小组抵达呼市,正准备去受虫害的区域尝试第一次使用绿僵菌抗虫害。

    草原上没有耕地环节,不能在耕地时将分生孢子埋在保湿的土壤下。

    草原上风沙大,干旱、水分流失严重,分生孢子播撒了只怕也会被风沙吹走,未必能活下来搭成寄生害虫蝗虫的作用。

    杜教授想问一下林雪君的看法。

    “你有什么想法吗?杜教授今明两天都会在呼市,不会立即去草原。我要在这两天之内打长途电话给他回电。”陈社长的话透过话筒传出,声音显得更加低沉。

    ……

    …

    呼和浩特招待所内,接待杜川生研究小组的、自治区草原局治蝗小组负责人杨志勤主任有些焦急地捏着茶杯,望着杜教授等人,干咽一口,再次开口确认:

    “杜教授之前不是跟林雪君同志碰过头吗?那时候林同志既然没有提及有关于绿僵菌喷洒使用的想法,现在会忽然有灵感吗?

    “而且毕竟您的团队才是专门研究这个的,林同志虽然的确很有想法,也有才干,但到底不是研究这方面的专家,我们干嘛非要留在这里等她的回电呢?

    “蝗灾刚起规模,多等一天,蝗虫群迁飞祸害的区域都会大大扩大,杜教授,时间就是牧民们的命啊。”

    房间里所有人都看向杜川生教授,迟予教授等人也忍不住有些焦躁起来。

    杜川生握着茶杯,举杯喝一口,发出咕咚咕咚吞咽声响。他转头与塔米尔对望一眼,仍格外笃定地道:

    “等到明天中午。”

    “杜教授——”杨志勤苦着脸,声音中带了一丝恳求。

    可他唤完人,后面的话还没出口,走廊里忽然传来的疾奔声、顾不上敲门的猛一声推门响动和同时喊出的“呼色赫公社的电话来了”,彻底截断了杨志勤的话。

    279  ☪ 敕勒川大急调

    ◎逐渐宽厚起来的少年背脊,已长成足以遮挡风沙的墙。◎

    呼色赫的电话打来, 杜川生教授房间里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抬头瞪目。

    在杜川生立即起身抬步去接电话时,其他人也先后跟了过去。

    来接待杜川生研究小组的、自治区草原局治蝗小组负责人杨志勤也随杜川生大步来到招待所前的接线处。

    一群人围在四周,候着杜川生接电话。许多人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在期待什么, 但见杜教授表情郑重,迟予教授几人都在专注地观望杜教授接线时的表情,便也在胸腔里生出些许莫名的忐忑。

    杜川生靠着老旧的木质长桌,左手无意识地抠弄长桌边角被虫蛀的痕迹,右手握紧话筒, 微微歪着脑袋, 专注听话筒里呼色赫公社陈社长一字一顿仔细转述的内容。

    十几秒钟后, 杜川生便开口请陈社长等一下, 随即左手掏兜。没摸出笔记本来, 转头便着急忙慌地朝着迟予教授他们伸手。

    偏生迟予教授居然还看懂了杜教授之所急,立即抽出自己衣兜里的笔记本, 摊开在空白页放在杜川生面前的长桌上,又拔出胸口别着的钢笔,拔盖后递到杜川生手里。

    杜川生手指轻搓转了一下钢笔, 在本子顶端划拉出流畅的线条, 这才开口道:“陈社长,你说吧。”

    围在四周的人心情莫名得更紧绷了, 只是遥远的呼伦贝尔草原上一个小姑娘的电话而已,还是由呼色赫公社拥有长途信号电话的陈社长转述的一些也不知道有没有用的信息而已……

    大家正努力降低自己的期待,脑内用一些话术安抚自己的激动。

    可这时候杜川生教授忽然一脸郑重地在笔记本上龙飞凤舞地书写了起来,迟予教授站在杜川生身侧, 低头望着杜川生书写下的字, 一个字一个字地无声跟读, 表情也变得愈发专注严肃。

    “什么?”丁大同小声呢喃一句,轻声地迈大步,站到迟予教授身后。

    塔米尔又走到丁大同身侧,一起探头去看杜教授写下的字——

    【用大量植物油稀释后做药剂喷洒,小梅使用的类似药剂稀释比例可做参考,为……】

    【与稀土(不要用沙子)或有机肥料(羊粪肥为优质有机肥,可使用)混匀后使用,小梅做兽医使用的药粉类稀释剂比例可做参考,4斤比100斤。草原泼洒使用,可稀释得更厉害些,推测无碍……】

    【就地捕捉飞蝗,使之被绿僵菌寄生后从寒冷的上风区域放生,观察飞蝗死前迁飞移动范围大小、区域总长,根据经验数据来安排隔多大一片区域放生多少病虫……】

    【虽然杜教授的研究小组和现有相关资料暂时未显示绿僵菌对人类有害,但泼洒使用时,谨慎起见,仍请操作人戴好口罩,做好防护……】

    【如果附近有农药加工制作厂,或可请工厂代工混入制作农药的湿润剂,然后兑水喷洒。此条仅为无责任推测,未必可行。源于之前阅读的与农药制作相关的书籍,药粉混入湿润剂后再兑水,可使药液在虫体表面上湿润传播并展开。这种湿润剂的具体成分如何,是否会杀死绿僵菌使菌群失去活性,仍需杜教授带队研究……】

    【绿僵菌毕竟也是细菌,只要有营养就能活,养殖业中的渔业等都会使用饵料,浮游生物、植物、虫子等物质通过搅碎烘干等手段制作的营养物质。这种营养具体是什么杜教授的研究小组一定比我专业,还请杜教授和迟教授带着研究小组来选择符合绿僵菌存活需求的饵料,与绿僵菌搅拌稀释后,可保证绿僵菌在一定时间内的存活,延长它发挥作用的时间段,然后进行喷洒,或许能更有效地帮助绿僵菌完成寄生任务……】

    【在有较好土壤环境、草植环境下,绿僵菌进入自然环境后能在土壤和草植中自行摄取生命所需,应该可以直接兑水喷洒吧……】

    这通电话远比所有人预想的都更长,杨志勤站在人群中,探头阅读过杜教授写下的一行又一行文字后,终于理解了杜教授为什么要打这一通电话。

    专家们在投入研究的时候,有一个巨大的需要探索的表格需要填满,一直全身投入研究,所有推断哪怕只是个随想,都需要大量时间精力来验证,给一个确切的答案。

    这也使杜教授的研究小组围绕着当下拟定的课题无限延伸直至穷尽,更宏观的东西列出来了,反而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给整个宏观的内容做条目畅想。

    而林雪君虽然没有研究小组那么专业,也没办法按照流程一条条去细化深入研究。但反而因此对这项工作有了更宏观的推想,在杜教授他们做深入研究时还没来得及思考的、研究后期才会涉及的【如何使用】这一条项,居然有着非常系统的、极有逻辑性的、超乎想象全面的推演与统计。

    杜教授他们被临时授命,赶过来的路上也推想到了一些使用方法,但他们脑中想的太多太细太纷杂,反而没有林雪君列的这些大项这么全面清晰。

    林雪君猜想到的、天马行空的几项可能性,杜教授他们也还未及想到。

    在这一瞬间,杨志勤忽然恍惚觉得,林雪君不是一个年轻的有想法有天赋的孩子,而是个格局高、思虑周全、涉猎广阔的研究项目、研究方法、研究方向提出者、发起者。

    不敢相信她只是一个人,她过往做的那些事,明明像是许多许多人穷尽时间和智慧才能想到的。

    偏偏她就是那么一个人……

    当来自呼色赫公社的电话被挂断,杜川生教授转过头,与杨志勤对视后,开口道:

    “分批行动吧,我们一起商量安排一部分人留下来做研究分析和后勤支撑,另一部分人带上必备用品,直接出发去灾区。

    “杨同志,现在我们可以出发了。”

    4个小时后,迟予教授带一小队人留在呼市做支持工作,杜川生教授出发去敕勒川草原。

    杨志勤主任派出手下能力最突出的干事陪着杜教授去做先锋军,自己则留下整理好更多更全的物资,做第二轮出发队伍。

    与此同时,在杨志勤向上汇报后,与更上层的领导达成共识,紧急打了一串电话,向内蒙古呼伦贝尔盟呼色赫公社下达急调任务——

    请林同志接到调令后,作为临时任命的‘抗灾治蝗小组特需高级专员’,立即出发到呼市草原局,联系杨志勤的‘治蝗小组’就任救急。

    ……

    ……

    林雪君还没当妈,却整天操当妈的心。

    沃勒今年带回来的小秃头烧很快退了,头上的外伤也渐渐康复结痂,胃口不错,长得也挺好,就是头上那一块儿秃的地方至今还没长新毛。

    她每天惦记着看一看,生怕它长大了成条秃狼,叫小狐狸之类美貌动物嘲笑嫌弃。

    于是开始四处搜罗偏方,今天给抹点生姜,明天手蘸温水按摩,后天给糊点草药……

    因为天天揪着它尝试着给它生发,林雪君带小秃子的上心程度渐渐超过了去年带小银狼和前年带灰风。

    小秃子大概因为小时受伤的关系,胆子特别小。林雪君渐渐跟它建立起联系后,它开始天天黏她。把它交给阿尔丘带,它就成宿成宿的哀嚎,仿佛阿尔丘虐待它一样。

    林雪君没办法,只好出门干活的时候将它揣在蒙古袍上襟里,晚上睡觉将它丢在脚边,这待遇快赶上当年的沃勒和糖豆了。

    接到调令的时候,林雪君正揣着小秃子在给小菜园松土。

    沃勒它们如今已习惯了林雪君偶尔会离开一段时间,由衣秀玉或大队长他们帮忙照看,它们自己知道回家吃饭睡觉和出门巡逻捕猎等。

    但小秃子今年才来知青小院,还没跟其他人和动物熟悉起来,林雪君照顾这么久,心里担心得很。

    可一万个不舍得不放心,也压不过治蝗抗灾的任务。

    她将小秃子从怀里捞出来,摸了好几把小东西软乎乎的身体和热乎乎的肚子,这才将它递到衣秀玉手里:

    “它刚开始几天可能会吭叽找人,胃口也会受影响,幼崽心态作祟,你亲近它两三天应该就能好。

    “所以刚开始它吵人,小玉你一定多担待,别太嫌它烦。

    “水给它管够,饿两顿也没事。如果喂了不喝,就把它放地上,不要管它。等它用几个小时时间慢慢平静下来,就会自己去喝了……”

    她一条一条地叮嘱,真如要离开还没断奶的孩子一样。

    大队长不放心林雪君独自出发去忙,怕那边杜教授他们忙起来顾不上照顾林雪君,又怕呼市西边草原挨沙漠近,环境差,林雪君遭罪不适应会生病。

    这个时代出旅病死在路上的,到外地上工再没回来的人比比皆是,大队长无论如何不同意林雪君独行。

    “去呼市领标兵奖,那是放假,去散心。有人接待,有人招呼,那能一样吗?”大队长朝着林雪君直摆手:“现在是去治蝗,做最苦的工作,塔米尔他们在那边要是能一对一地跟着你照顾你,我还能放心。他们自己都一堆活,别说照顾了,能不能跟你在一个地方都不好说。不行不行。”

    “穆同志要留下来盖小楼,还有许多木匠和建设工作,这一趟也不知道去多久,你一走,这边没人懂建二层楼。”穆俊卿提出他陪林雪君往西边去时,陈木匠等人立即提出异议。

    “衣同志力气小,身体也弱,到了那边别照顾不好林同志,反而需要被照顾。更何况林同志留在知青小院的大动物小动物都需要跟它们熟悉的衣同志才能照顾得来,你可不能走。”在衣秀玉提出她陪林雪君去敕勒川时,大家也觉得不合适。

    “我去。”阿木古楞打猎归来,听到这事儿顾不得丢下弓和猎物,直冲进大队长家,朝着大队长大声自荐。

    “你年纪比小梅还轻,又没出过门——”大队长仍旧摇头。

    阿木古楞将猎物往院子里一丢,踏进屋里关上门,便要据理力争。

    却不想林雪君比他先开口:

    “就阿木吧,他虽然年纪小,照顾人的能力却比谁都强。细心、学习能力强,人也稳重。而且我们一起做了不知多少台手术,做了多少工作,互相熟悉了解,合作起来也挺默契的。

    “阿木又懂草原,那边虽然干旱沙尘大,但毕竟也是草原,阿木独自应对草原上各种事的经验也丰富。”

    大队长一条条听下来,嘶一声,倒觉得阿木古楞没怎么出过门似乎也不算什么特别大的缺点了。

    想一想之前阿木古楞陪着林雪君四处奔波,从没出过什么事,终于应了下来。

    一群人立即忙活起来,帮林雪君和阿木古楞准备行囊的,凑路上要吃药穿的东西的,打电话给场部请陈社长帮忙订票、安排送行马车的……

    并肩步出大队长家时,阿木古楞缀在林雪君右后侧,脑中回想着她说服大队长时讲的那些夸他的话。

    视线定定落在她侧颜上,他抿紧嘴唇,眼神虽如盛夏潮热的细雨,背脊却挺得笔直——

    逐渐宽厚起来的少年背脊,已长成足以遮挡风沙的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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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80  ☪ 林同志的魄力

    ◎真是……有魄力又有趣的年轻人。◎

    大火车呜呜呜, 载着从来没坐过火车的小孩儿踏上超长旅途。

    阿木古楞兴奋地将窗开到最大,微微探出头,东张西望欣赏飞速掠过的风景, 还有远处在转的点缀了斑驳白雪的春山。

    一回头, 发现列车内的所有人头发都被吹向脑后,发际线高的人直接被风吹成了清朝阿哥头,大脑门光可鉴人。

    阿木古楞这才不好意思地拉下大半车窗,车厢里总算暖和点,‘清朝阿哥’也可以把刘海撸下来, 遮挡一下灯泡一样的额头了。

    火车过大雁、牙克石、免渡河、乌奴耳这些名字奇怪的地区, 抵达博客图添水, 这些都是他没来过的地方。

    绕过扎兰屯, 漫山遍野的杜鹃红灿灿得耀眼。路上穿过一个又一个山洞, 在黑暗中被轰隆隆的声音震得心里发慌。

    大兴安岭的森林可真大啊,好像跟草原一样的无边无际。黑龙江的工业区城市可真繁华, 那么多骑着自行车的人在宽敞的大道上穿梭,连站台都比其他站更长更有牌面。

    这时难得有一趟火车,东绕西转的像是要接上所有地区的旅客。林雪君在无尽的况且况且声中忍不住抱怨:

    “路过草原上的一个露天茅厕, 火车都要停一下。”

    “接一车苍蝇继续上路。”阿木古楞笑着接话。

    “哈哈哈。”林雪君忍俊不禁, 将好奇宝宝阿木古楞坐火车的兴奋样子也当成了一道风景,细细欣赏。

    他们坐的绿皮车没有卧铺, 只有在火车人少的时候,可以找没人坐的长凳倒卧睡个舒展的觉。

    第一天傍晚时,在进黑龙江前上来了一位孕妇。彼时火车上正是人最多的时间段,每个座位都坐满了人, 连一些长排座的边缘都有人蹭半个屁股搭坐着休息休息。

    大家正考虑着让座时, 阿木古楞第一个站起来给孕妇让座。

    连过多个小站, 一村又一村,一镇又一镇。林雪君想换阿木古楞过来坐,他总是按着她肩膀让她坐着,照旧靠椅子站着,东张西望地观察路人,偶尔掏出自己的速写本,捏着铅笔头在空白处涂涂画画地写生。

    林雪君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以为自己靠着的是火车窗边的金属厢壁,微微回神才觉脑袋下虽有硬硬的支撑,却不像金属那么硬、那么摇晃颠簸——

    她枕着的是阿木古楞的肩膀,身体歪靠着的是他的手臂。

    孕妇在她睡着时已下了车,阿木将自己拉挺成一个最好靠的背枕,一动也不动。

    入夜后的车厢十分昏暗,四周除了火车行进的噪音,只偶尔有人咳嗽两声。远处不知是哪排座位上的人正窃窃私语,风有时将他们吐出的某个字清晰送入耳中,却拼凑不出完整的句子。

    林雪君懒洋洋地靠着,似乎还没有彻底醒转。眼眸微垂,目光顺着自己与阿木相依着的手臂滑向他们背贴背的手。

    自己的手指放松的微微弯曲,有种毫无防备的柔软之感。指根处的小窝被阴影灌满,像没有底的深潭。

    她睡得沉,半天不动一下也就罢了,阿木怎么也一动不动?他也睡着了吗?

    正想坐直身体抬头看看他,小手指忽然被勾了下。

    她心里忽地一痒,视线捕捉到他悄悄越界到她小手指和无名指之间,若有似无磨蹭她指侧的那根小指——与她的不同,他手指没有柔软的肉感,皮肤下仿佛只包着骨骼,棱角分明,修长而有力。此刻却像是怕吵醒她,收敛了力量,极轻极轻、小心翼翼地试探。

    指尖被磨蹭的痒意蔓延,因为长时间不动,又贴着另一个人皮肤而发麻的手背上出现刺痒的感受。

    难耐,但她莫名地既没有动,也未躲闪。

    悄悄闭上眼,隐去已经醒转的秘密,她的小指再次被勾了下。

    以为接下来会有方才一般的轻轻磨蹭,可那根跟她中指一样长的小指再没动过。

    火车车身忽地连续摇晃,林雪君揉了揉鼻子,坐直身体,懒洋洋地睁开眼。

    阿木古楞转过头,黑暗中只眼瞳亮着两点光:

    “对面座位也没人了,你在这条长椅上躺,我到对面,我们可以舒展着睡一觉。”

    说罢,他将小包袱拍了拍,感受到掌心下的柔软,确定它枕起来会舒服,这才递给她。

    自己则起身坐到对面,枕着胳膊便躺了下去。

    方才的擦蹭勾动或许也只是风和行驶中火车带动的摇晃,林雪君枕着包袱躺下,伴着虽然很吵却很有规律的火车噪音,再次沉沉睡去。

    ……

    火车慢腾腾地驶进,林雪君和阿木古楞中间换乘一次,到第四天终于到了呼和浩特站台。

    两个人才踏上站台平整的土地,便有人迎上来与林雪君握手。

    是见过她的去年标兵颁奖大会负责接待标兵的孙主任。

    “动物园园长听说你要来,很想请你吃顿饭,他那边动物都长得还不错,狮子又添了一只小的……可惜我们在呼市只休息一晚,吃一顿晚饭,明天早饭后就要出发了。”孙主任跟林雪君分享着接下来的安排,转头看到拎着小小包袱走在林雪君左边的阿木古楞,又伸出手笑道:

    “你就是阿木古楞同志吧?我见过你画的《中草药野外识别手册》,还有各大报刊上你画的插画和配图。

    “杜教授他们团队发表的论文里,你画的图惟妙惟肖,让人一看就理解了论文中那些晦涩的描述到底是什么模样。”

    阿木古楞跟孙主任握手后,孙主任又继续说起他们接下来的行程:

    “去敕勒川只能坐马车了,比骑马轻松一些,这边新派的马你未必骑得习惯,坐马车吧。这次负责治蝗工作的杨主任留了4个专员陪你们一起出发,他特别交代,如果你有什么想法,跟这四个人讲就可以,专员还能调动其他单位的人员,大家会绝对配合你的工作。”

    出了车站,外面4位陪同专员正等着他们。

    坐上小轿车,阿木古楞好奇地东张西望,耳朵里却也在听孙主任讲话。

    “本来是草原局那边的人来接你,市长听说后直接把我派来了。一个是我跟你认识,再一个是我能调动的人员更广。在你们出发去敕勒川前,我来配合你做筹备工作。”孙主任一边讲,一边悄悄打量面前的年轻人。

    上次见面时对方脸上还都是婴儿肥呢,如今却已出落成个眉眼间满满英气的漂亮姑娘。

    现在林同志已经19岁了吧?当初林同志小小年纪就能成为全内蒙的劳动标兵,孙主任已觉得她很厉害了。如今蒙西遭灾,来配合治蝗的杜教授居然亲点林雪君来助阵,显然林兽医已然长成非常受器重的大将了啊。

    林雪君了解了灾情,得知自己并不是去跟杜川生教授他们汇合,而是带着一部分的绿僵菌分生孢子要带队去另一个区域配合那边的领导干部治蝗。

    当即明白自己不是跟着做配合工作而已,而是需要独当一面。

    一到了招待所,她便带着阿木古楞和孙主任,与四个专员一起开起大会。

    四个被留下来配合她这个陌生的年轻姑娘的专员全程都在审视她,他们听说过林兽医大名,多是在那些她写的文章落款处,或者杜教授等专业文章的署名位。但他们没真的见过她,并不清楚她是怎样一个人,除了有相当学识和专业外,是否真的有领导能力,可以扛起这次的重责。

    林雪君未多跟这些人交流,而是直奔主题地谈事。

    “能搜集到的植物油有多少?”

    “喷壶等容器有多少?”

    “饵料有多少?”

    “将去的地方环境如何,条件如何,是否有能力支持接下来的工作?”

    “目的地风大不大?植被覆盖率如何?沙化情况如何?具体的地理环境怎样?当下的蝗灾情况有多严重?”

    她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问,并将答案一一记录在本子上。

    之后便开始静静规划策略,并按照目的地公社的人员数量,缺哪些工具,能提供哪些优势等等因素,拟定起最适合那里的策略。

    当四个专员听到林雪君给他们安排的任务可执行性极强,并不是想当然而的胡说八道,且逻辑清晰,几句话便将为什么要这么做的道理说得明明白白,当即放下审视,对林雪君的能力有了新的认识。

    四个专员离开后,林雪君又请孙主任帮忙在呼市内组织一个10人左右的挖掘团队——目的地公社‘后套公社’距离乌加河虽然有点距离,但只要10个人左右连续挖四五天,应该就能从乌加河分支处引一条小溪流到公社。

    “啊?挖渠?”

    孙主任惊讶于林雪君的魄力,站起身走到林雪君身侧,不敢置信地看着对方手指在地图上滑行,听对方给自己讲解计划:

    “绿僵菌的保存技术还很弱,我们在公社混好药剂带到受灾的野外,路上天气等因素都可能导致混好药剂中的绿僵菌活性下降。

    “河流穿过这片区域,有水了,我们就可以就地现用药剂现混合制作。做好药剂后立即喷洒的效果一定是最好的,我们绿僵菌本就不多,必须珍惜着用。”

    林雪君的手指滑动,语声继续:

    “这条渠要这样走,如此一来既能在后套平原和草原上滋润土地,无论是搞农业还是牧业,以后都能用上。不止是这次治蝗的装置,性价比就很高。

    “另一方面,这里是上风口,从四名专员给到的信息能基本确定,现在飞蝗还未形成,蝗蝻正从西往东南方向缓慢转移,阴山下的平原上也还没集结出大规模迁飞的飞蝗。等我们过去的时候,先就地用王专员搜集的生物药剂和少量绿僵菌药剂喷洒了治蝻。

    “杀灭一部分后,再将第一轮没控制住的进行绿僵菌治理,这时蝗蝻应该恰巧已长好翅膀要开飞了……”

    林雪君将自己的治蝗逻辑讲清楚后,又谦虚地道:

    “暂时流程是这样,过程中随时遇到变数,再随时进行修订。

    “孙主任,我的需求是至少10人挖渠小组,人数如果能更多,水渠可以宽一些,速度快一点,当然最好。”

    孙主任点头应声,拍着胸脯保证过,便出了房间去安排。

    再离开招待所时,她专门安排了楼下的招待员送些水果和刚上市的西红柿等吃的到林同志房间。

    待联系过四五个人,终于找到专业挖渠的团队,召集好26个挖掘手,安排好他们坐的马车和接下来他们挖渠过程中的吃穿住等事项,转回招待所想带着林雪君出去吃饭时,才得知林同志和阿木古楞同志已经在招待所边的小食堂吃了顿饺子,早早歇下了。

    孙主任光顾着干活,这会儿才想起林雪君他们一路旅途劳顿,肯定已累得狠了。

    又在招待所一楼交代几句,孙主任这才回返市政府办公室。

    晚饭后,加班的市长也还在办公室里,瞧见孙主任当即招手喊她过来问话。

    “怎么样?林雪君同志做得怎么样?接下来的工作能安排好吗?带不带得起那4名专员?”市长放下手头的文件,抬头关切地问。

    “林同志?”孙主任抿唇思考了下如何组织语言,才继续道:“她何止是将工作安排得明明白白,她还安排我帮她组织了一个挖掘团队,要在后套公社外挖一条渠,直通向乌加河。这条渠现在用来配合治蝗做药剂,以后可以用来负责给后套平原上的农业和敕勒川草原上的牧业提供浇灌及牲畜饮用。

    “她还想在挖好的渠边种胡杨,一则吸引鸟类在河边的胡杨林筑巢产育后代,吃虫调节生态,在飞蝗过境后稳固治蝗成果。

    “以后这些胡杨驻扎好了,越长越大,逐渐成林,还能巩固水土,保证人工挖好的水渠即便经过泥沙淤积,仍不枯竭消失……”

    她现在回办公室就是要联系治蝗小组安排买胡杨树苗和种植人力等工作的。

    “……”市长听得怔然,“这不止将现在的治蝗工作安排得明明白白,连未来几年后套公社那边的治沙、农业发展、牧业发展都安排上了?哈哈……”

    真是……有魄力又有趣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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