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至晌午,初春的阳光带着几分和煦,街巷清朗热闹,来往的声响夹在阵阵春风之中,十分柔和。
皇城的百姓便在这一片温和之中,买卖行走。
交谈声琐碎平常。
骤然,踏踏的声音急促地闯入,寒暄顿悄,余下原来越清晰的马蹄声。
抬眼看,一行队伍浩浩荡荡地从皇宫的方向驶来。
开路的侍卫满身庄重,其后银甲威严锐利,层层叠叠簇拥着中间高头大马的几位少年。
在一片甲光中,依稀可见为首那位一身明黄色的蟒袍,端似玉山,另有少年驾马在他身后。
随后跟着数位官员,宫中内侍宫女紧随,浩浩汤汤一条长队,约摸过了半刻钟才见到队尾。
众人皆闭口不言,几次目光交接。
直到最后一位守卫消失在视线,人们才从这这浩荡的威仪中回过神来,不复方才的平静。
“咱们皇帝陛下去云台祈福才过几日,太子这么大阵仗,是皇帝要回来了?”
“嗨。”说书人啪地合上折扇,吸引众人目光,“春阳祭祀可不得十天半个月的,哪能这么早回来。
你们不知道,太子爷今日这般阵仗……”
他故意拉长调子,“可是为了迎接咱们皇城的一位千金。”
“千金?”
皇城许久没有新鲜风月事,众人眼神发亮。
“能是哪位千金,能烦太子爷大驾,还有这样的排场?”
“就是就是,我看这仪仗,跟公主比也不算差的。”
“怎么叫差不多,先前二公主远行回城,也不见太子这样热切。”
“太子爷这样巴巴地去接,跟那姑娘又什么关系?”
说书人惊堂木一敲,打断众人纷纷扰扰的讨论。
“这位仁兄可是说到点子上了,诸位可想知道是哪位千金,如此得咱们太子殿下厚爱?”
说书人停顿许久,紧紧看着人们的神态,似要耗尽他们耐心才开口。
“行了。”人群中有人不耐烦道,“有什么好卖关子的。
先前不就说过,景乐长公主的女儿要回皇城,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时候。”
话音落,霎时没有一点声音。
“你是说……景乐长公主的女儿?”
“就是长公主同南边那位异姓王的女儿?”那人点头,“我还以为是瞎编的,还真有这么个人物。”
不知谁被茶水呛了一口,发出一连串的咳嗽声,人群安静一瞬,复又沸腾起来。
皇城中的人谁不知道景乐长公主,她与当今皇帝是同母所出,兄妹情深,荣宠殊厚。
可人人都知她,倒不是她有多大的皇宠。
实在是这位长公主的人生太过神奇。
她母家势薄,先帝也并不疼爱,早年清苦,少时无奈和亲外邦。
如今的皇帝得势后,才有机会返乡。
此后也搅弄过一片风雨,诛杀仇敌,对付官宦,也留下不少堪比话本的风流韵事。
说“不少”还算是保守。
同其他的王公贵族相比,这位长公主的□□传闻可谓是多不胜数。
从皇城到淮南,从本国到外邦,无处没有传言,甚至连路过的外乡人都说上几段。
这些真假掺半的传闻中,同那位淮南王的故事虽不是最出名、不是最受喜爱的,却是横跨时间最长,最为曲折的。
贯穿这位长公主从少女至今的一生。
“那淮南王和长公主究竟是什么故事啊?”
热络的氛围顿时消散。
众人都看向发问的人。
却是个十分可爱的小姑娘。
虽还未长开,已经很是标致,黑亮的杏眼还好奇地看着他们,因为疑惑忽闪忽闪的,是经夏夜微雨,洗得越发闪耀的星星。
见她衣着打扮,两边发包都带着只粉蓝色的蝴蝶,随着她的动作微微动颤,恍若真蝴蝶停留在这个香软的丫头身上。
衣着是素净的浅粉色,襦裙外却罩着一层流光轻纱,随动作粼粼,绝非凡品。
一看便是娇生惯养的富贵明珠。
但并非皇城的明珠。
“你不是皇城人?”
少女不好意思地点头。
有同龄的姑娘眼睛发亮,一步凑到这位小姑娘身边,十分热心肠地讲述起她所听到的故事。
其他人对长公主的传闻已经不觉得稀罕,手上继续自己的事,只分出几丝注意听着,偶尔添补几句。
金屋藏娇,三千独宠,娇纵公主与深沉罪臣,风流多情和阴鸷贪婪……
小姑娘被灌了一肚子的风月□□,出了茶馆还有些发蒙。
她同淮南王相处十几年,却是一点不知道,淮南王有这样多的面孔和,一言难尽的秉性。
小姑娘抓着身边的侍女:“长福,你眼中,淮南王是这样的吗?”
侍女也有些迷茫地摇头。
她忍不住在心中慨叹,不愧是皇城,这边的故事都比别处的精彩离奇。
小姑娘摇了摇头,试图将方才听见的话都清出去,只听见茶馆里的说书人又用力一拍惊堂木,将话题引到了“长公主之女”身上。
“这贺灵,便是咱们淮南王和长公主的独女。”
她一抖,怕又听到什么惊人之言,忙拉着长福上了马车,将谈论甩在身后。
众人絮絮讨论,马车悠悠向城内行驶,而迎接贺灵的车驾,已经出了皇城。
城外仍旧不少人来往,同皇城比却是稀疏。
更多的是广阔平野,花草树木,初春的凉意,毫无障碍地奔过平野,扑在人身上。
太子攥着缰绳,漫不经心地看了眼四周。
沿途的树木吐芽,小草新生,周围都是蠢蠢欲动的生气,只他一个人没什么精神。
皇帝去云台祈福,带走不少的能人志士,却把军国政务全挥手丢给他。
事务繁重,他每日忙得脚不沾地,一天西拼八凑出一两个时辰的睡眠。
绕是如此,景阳长公主,他的那位好姑母。
竟没有一丁点的怜悯之心,临行前日日絮叨,安排他空出时间,亲自去城外接贺灵那丫头。
他自然知晓长公主的目的。
贺灵如今还没有封号,一介白身,那些郡主翁主的仪仗,自然是用不了的。
父皇对贺家的态度不明,长公主是怕贺灵就这样回来,日后受人轻视。
可他不认同。
贺成州从罪臣之子做到淮南王这个位置,他的手段和心思不可估量。
且他镇守淮南这几年,成绩斐然,淮南军的名号响亮。
贺成州眼珠子一样的女儿,在皇城,乃至放眼整个天下,又有谁敢轻视了去。
只消他派几个德高望重的近臣候着,虽不能代表皇帝的意思,但足够能表示东宫的倾向,也算风光,何苦折磨他来。
想着两年未见的贺灵,又想到桌上堆砌的奏章,太子暗暗叹了口气。
到底欠这丫头什么了。
太子皱眉,瞥见身侧随行的人。
事务繁多,他们不少同自己一样,通宵达旦,都是强撑着精神,掩盖不住的疲惫,只除右下首的一人。
只他,同样的一夜未眠,同样的费心费力,其他人都身心俱疲,只这厮却精神清爽得很。
初春的阳光似乎也格外偏爱他,偏映得他干干净净,轮廓分明,一副芝兰玉树做派。
难怪那些皇城贵女,说他是误入皇城仙旅客。
也难怪。
向来挑剔的姑母,也存着同裴家结亲的意思。
“殿下?”裴远章眉头一挑。
太子微微摇头,想起姑母的盘算。
贺灵今年也该满十五了,这时候让她回皇城,也是为了她的婚事。
淮南虽富庶,可这些王公世家,青年才俊,还是多汇于皇城。
有姑母,又有他在,贺灵更能成一门好亲事。
许是同贺灵太熟悉了,她年岁又小,太子并未多关注贺灵的样貌。
如今回想,贺灵那丫头也算是玉琢可爱,同他眼前这位,外貌上也算是相衬,只是……
只是旁人不知,他同裴远章相处二十余载,还能不知道。
裴远章在人很是斯文知礼,可他的脾性,远没有人前表现的这样好。
分明是心思深沉,冷漠无情。
而那丫头一眼就能看到低,成天笑得傻兮兮的,哪里能拿捏得住这位裴世子。
太子不甚满意地摇了摇头。
心中拉出几个适龄的少年郎,可也不得不承认,少有能越过这位裴世子的。
有才学的太倨傲,样貌好的不安分,家世高的纨绔,低的太卑……
还不如裴远章。
太子清了清嗓子:“贺灵这个时候回来,你同她的亲事已经定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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