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眨眼间,长福将贺灵压倒在身下,确认她无事,手上银光一闪,软剑便被握在她手中,随她的动作颤了几颤。
她跃出马车:“天子脚下,诸位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话落,一行黑衣人出现在他们面前,长福侧眼看向马夫,冷笑一声:“你们若是就此收手,我们还能不追究,若是执意与淮南王府为敌……”
她翻转手腕,身前也闪出一排护卫:“奉劝诸位还是识时务些。”
黑衣人不动,长福轻呵一声,短兵相接的声音顷刻响起。
春日天气多变,忽然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街巷昏沉,黑白两方在一片阴沉下紧紧地缠斗在一起。
贺灵听得焦急,又是后悔。
她知晓这一路都需提防小心,也几次想放弃溜进皇城,可又总觉得不甘心。
护送的将士同她也有几分情分,不愿见她日日不乐的样子,推演一番,确定进城没太多危险才来。
谁想最后这一翻任性,他们的纵容,还是被人利用了。
满心不安,贺灵掀开帘子往外看,两方战得正酣,不分上下。
冥冥中她觉察到什么,望向原处的高楼。
一片雨雾之中,高楼的轮廓模糊,中层有亮光一闪。
忽地破空声响彻耳际,一根羽箭重重地钉在车框上。
贺灵僵硬在车上,视野中又出现第二箭,和长福慌忙奔来的身影。
眼前忽然一暗,预料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出现。
贺灵缓缓睁开眼,只见一个侧脸,除了那双长而上挑的眼睛,都被罩得严严实实的。
危险过去,贺灵才恢复呼吸和畏惧,紧紧地抓着窗框平复。
“让淮南军先离开,有东宫禁卫在。”
“我……”
“听话。”他看了眼贺灵还在颤抖的手,顿了片刻,才将手覆在她的手背上,用力握住,“不会有事的。”
潮湿温热的触感一阵阵传到手背上,她看向前方。
这人带来了不少禁卫,局势一下便被扭转,黑衣人被打翻在淅淅沥沥的雨下,思索片刻,贺灵还是下令收手。
“大小姐。”长福却不赞同。
她是半点都不信任这些皇城的人。
舆图有误,说不准就是那些个禁卫干的,如今前方有敌,哪能让自己人退下,让这群不知是敌是友的人保护小姐。
贺灵迟疑又看了眼身侧的人,他岿然立于自己身前,世间一切兵甲都穿不过他,安安稳稳地给她庇护。
“退下吧。”
态势已经明晰,黑衣人伤的伤,逃的逃,还有不少已经被禁卫控制起来,长福不甘心地磨了磨牙,下令收手。
收到离开的吩咐,人很快地便消失在巷口,只余禁卫还在收拾清点。
他确认贺灵没什么事,便守在马车前。
“方才,多谢你。”
那人懒洋洋地靠着马车,微雨细细密密编成漫天的轻纱,轻柔的笼在他身上,分明周边的一切在细雨中朦胧,可是只有他,在雨雾中,越发地清晰,越发地干净。
她眼前满是面前这人的轮廓,和身上每一处的细节。
微湿的发丝,将乌发收拢在一处的玉冠,东宫冷硬的面具,明晰的下颌,带着些水光的脖颈,宽肩劲腰,看着清瘦又不乏劲力。
他负手听着东宫卫禀报情况,抬眸正与贺灵撞上。
一丝阳光突破云层,正洒在他的肩膀上,他恍若破开了金光,一步步,朝她的方向走来。
雨后青草味正浓。
那人随手抽出车框上的羽箭,边听着禁卫说话,边打量着箭身。
“逃了两个,已经派人去追了。”
不待他吩咐,踏踏又是一阵奔跑的声音,洪亮的声音尖锐地打破脆弱的平静:“天子脚下,我看是谁敢闹事。”
贺灵心顿时又是一紧,那人抬手打断东宫卫的话,随手将箭丢在地上:“不碍事。”
戴面具的男人挡在她面前,理了理衣袍,走到发话那人的面前。
“我当时谁,原来是东宫卫,左侍卫。”那人看了一圈,“我怎么不知道,安慧坊也交由东宫卫管辖了。”
“如今陛下不在皇城,你们东宫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些。”
他冷淡道:“若是崔千户来得及时些,东宫也不必为贵人动手。”
崔千户冷哼一声,看了眼停在街巷的马车,不耐烦道:“行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东宫卫都帮咱们把人给抓住了,还不赶快接手,谢谢他们。”
“至于马车中的贵人。”崔千户陡然提高声音,“身在皇城,贵人切莫忘了,处处小心行事。
“崔千户客气。”他行礼,做出个请便的手势,缓步走回到车马旁边。
贺灵:“他们是谁?”
“皇城禁卫。”
贺灵不明白皇城的态势,但也能隐约看出方才那位崔千户的敌意:“就让他们把人带走了?”
他看了眼贺灵,一点不在意方才的事,抬手扶正她发包上歪斜的蝴蝶:“没事,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骤然浓郁的松香混着仍旧浅淡的青草味,贺灵一愣,啪地甩下帘子。
“小姐,咱们现在去哪?”车夫适时开口。
贺灵也不太知道,她有些疲惫和茫然,又很是混乱。
她才初入皇城,而皇城,似乎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地亮出他的尖牙。
这里仿佛不欢迎她。
她迷茫不知,马车外的声音送进来:“公主府就在不远处。”
贺灵犹豫片刻,拉开帘子。
“眼下这情况,咱们还能去公主府么?”
“我等便是护贺小姐前去的。”
贺灵垂眸思虑片刻:“太子哥哥,没有气我自作主张么?”
“贺小姐在皇城本就不该过于拘束。”他顿了顿,“小姐长于淮南,淮南是小姐的家,生于皇城,皇城亦是。”
他的面容都藏在面具之下,贺灵只能看到那双眼睛,眸色浅淡,满是认真的安抚的意味。
贺灵眼眶有些发热,眼前的云雾散开些许。
她重重地点头:“那咱们去公主府,辛苦左侍卫带路。”
“左侍卫”愣了一瞬,再开口声音带着笑意:“某分内之事。”
车马调转方向,渐渐驶离这片清冷之地,裴远章似有所察,望向不远处的高楼。
五层楼阁,装饰的锦帘被风扬起,坐在阴影中的人略微偏身,轻抚雕弓。
“你本该当场了结那丫头。”
那人懒懒一笑:“对,可这样却没什么意思了。”
“你。”
“这棋局由我。”他一指轻勾弓弦,震颤声沉闷,“张丞相求在下帮忙的时候,您不就清楚了么。”
——
太子实在忙碌,仓促帮她收完尾就得回去主事,没时间同贺灵计较偷跑的事,好在当天也没引起什么风浪。
离春台祭祀结束还有半个月的光景,这段时间贺灵只得在别馆待着。
初时还觉得别馆样样新鲜,很快又失去了意味,做什么都有些心不在焉。
贺灵一直不太明白,她现在离皇城不过半日的车程,为何一定要等在别馆。
在皇城城郊听到太多声音,她想不明白的还有很多。
为何偏选在春台祭祀让她回城,为何长公主此次一定要陪同,为何父亲封王后从未进京,为何……
为何别的郡王公主之女早有了封号,而自己还是白身。
但她不敢问。
管事嬷嬷虽然看着慈祥,待她却极为严厉,久经世事,练就她一双火眼,自己这边念头刚起,立马被嬷嬷打消,又是一番劝诫。
皇城规矩太多,她如今还未进去,只在附近,便觉得有几分窒息。
“呆鸟,看什么呢。”
头被人重重一敲,贺灵揉着脑袋,哀怨地看着太子。
“你……”她眼眸发亮,“左侍卫你也来了。”
头上又是一痛。
太子瞥了眼身侧的人:“小没良心的,孤抽空来看你,也不见你给个好脸色。”
贺灵捂着脑袋,防止他再次突然袭击:“说得这么辛苦,那你也不要来了。”
太子失笑:“在别馆闷久了?又耍什么脾气呢。”
“没有。”她飞快地看了眼旁边的人,“我脾气好着呢”
“行吧,那就是孤性子不好,原先还想告诉你个好消息,如今也算了。”
太子作势要离开,贺灵从窗中探出大半个身子,一把扯住他的衣摆。
“兄长,兄长,兄长。”贺灵祈求道,“太子哥哥,太子爷,您发发善心,什么好消息,告诉我呗。”
“行了。”太子推她回原位,“有你这样求人的?还不让长福看茶。”
准备好茶点,太子似是故意在磨她性子一般,不急不缓地说起旁事,待她耐心几欲耗尽,才切回正题。
“云台祭祀戒备森严,你本来没什么机会去的。”
“只是恰巧,讲经的大师傅刚云游回来,孤正在筹备护送他的队伍。”
贺灵眼神发亮,登时凑到太子身前:“当真当真?”
“我不能跟着队伍一块过去么?云台祭祀,我也没见过呢。”
“这倒是不难。”太子放下茶杯,“只是路途辛苦,可没人把你当大小姐照顾。”
“这算不得什么。”贺灵毫不在意,“当初我同商队在海上漂了三个月,不也好好的。”
太子无言一瞬,摆摆手:“算了。”他瞥了眼身后的男人,“这次便让你的“左护卫”带路护送。”
“啊?”贺灵偷看了一眼。
他们从外间赶来,身上还带着外面的温度和光亮,微微烫着她的双眸。
“他不是你的贴身侍卫,放我身边,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了。”
太子嗤笑:“你什么时候同我客气过”他顿了顿,“你不喜欢我便给你换一个。”
贺灵眼神飘向别处,可那人的存在还是分外明显,索性垂下头,看着指尖。
“也,也没有不喜欢”
酝酿片刻,贺灵第一次直视他:“左侍卫方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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