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小姐, 我们当真要去?”小圆不放心道,“咱们跟程小姐也没说过几句话,她怎么忽然就约您出去, 皇城不太平, 您要是出了事怎么办?”
长福没有说话, 神色间是对小圆的认同。
贺灵也不想去, 但是她好奇啊。
程希钰找她,左右不过为了裴远章的事,现在她对这人的本质已经有了不少了解, 也不怕程惜钰再说些什么。
这人已经坏到这地步,还能再坏么?
可她也想知道, 除了她知道的,裴远章还做了什么, 还有那些具体让人厌恶的坏。
“没事,她应该不敢做什么。”
谈话间,车马停在石斜巷口。
程希钰只带了一个丫鬟,在巷口等着她, 饶是两人间已经有些针锋相对的意味,程惜钰的礼仍旧周全。
贺灵跳下车:“叫我来这做什么?”
程希钰向前两步:“带贺小姐去见一个人。”
“谁?”
程希钰却不明说, 看着她的目光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贺小姐去了便明白了。”
贺灵不想跟她打哑谜。
程希钰在前面带路, 她便在后面跟着。
石斜巷的位置已经有些偏远, 巷中来往的人不多,一行人不一会就停在个普通的院落前。
程希钰敲了敲门, 门后的小厮早就等着她们, 麻利地打开, 将两人迎进去。
“程小姐。”小厮行礼,“这位是……”
程希钰看向贺灵, 似乎是在询问她的意思。
贺灵摆手:“不相干的一位小姐罢了,不必问姓字。”
小厮讷讷应声。
程希钰关切道:“这几日你们主子身子可还好?”
“多亏世子爷和小姐费心,姑娘的身子已经大好,只是近日天气冷了些,人便有些倦乏。”小厮平淡描述,给两人指明了位置,“小姐,这边。”
程希钰远眺一眼:“不是怕冷,怎么还留在水榭上。近日天不好,当心又染了风寒。”
小厮也有几分关切,勉强一笑:“姑娘是不听我们的劝。这方门槛高,两位小姐小心。”
贺灵没反应过来,一脚踢了上去,被长福眼疾手快地扶住。
不知道早点开口。
贺灵瞪了小厮的背影一眼。
“小姐当心。”
这府中还不知道有什么等着她,贺灵索性抓着长福的胳膊走。
这院落不大,设置却费了一番心思,小厮带着她们绕了几次,才见到他口中的水榭。
水榭四周都用浅色的轻纱裹着,依稀能看到里面有个姑娘的身影。
她一手支着头,看向远方,身影孤单,像是写意画师笔下,哀怨而思慕的美人。
再走近了些。
秋风轻轻吹开纱帐,露出浅碧的裙角,时而风扬得大些,掀开轻纱,漂亮的下颌清楚显露。
只看这身影,见她身上些许片段,便知是个极漂亮的美人。
小厮引她们走进亭中,美人身形未动,细白的脖颈,婀娜的身形淋漓尽现。
哪里是个美人。
分明是个大美人。
“程小姐来了。”
美人缓缓转身,贺灵终于看清楚她的面容。
方才不过是朦胧的漂亮,看清她的容貌,这漂亮不仅一分不减,反而变得越发精细。
十分精巧的瓜子脸,杨柳细眉,双瞳如波含愁,鼻梁挺翘,樱桃小口,人看着虽有几分病弱,可也格外地可口。
这般样貌,最容易让人心生怜惜,又让人想一口一口地,将她吞进腹中。
贺灵怔了一瞬,很快就回过神来,看向别处。
“这位小姐是……”美人声音也是轻柔多媚,听得贺灵不自觉地揉了揉耳朵。
程希钰解释道:“这是我的一位好友,可巧在路上碰到了,便一起来见你,如姐姐不会介意吧。”
被叫做如姐姐的人摇头:“自然不会,只怕这位小姐会觉得烦闷。”
两人都看着她。
美人双瞳盈盈带水,贺灵不好一句话都不说:“不会。”
“那便好。”如珠起身,“你们且坐坐,我去给两位小姐泡壶暖茶。”
程希钰询问贺灵的意见,贺灵点了点头:“那便麻烦了。”
“不妨事,有人来,这院落才热闹些,像是人住的。”如珠深色有些许落寞,很快便自嘲般摇了摇头,告辞去取茶具。
亭中只剩下贺灵同程希钰一干人。
“你叫我来这做什么?”
程希钰笑道:“贺小姐觉得如姐姐怎么样?”
贺灵实话实说:“婀娜美人,我见犹怜。”
程希钰倒是没想到贺灵这般坦诚,笑道:“是了,所以今日,贺小姐享受同美人相处便好。”
贺灵莫名。
她确实喜欢美人,可程希钰不像是好心为她引荐美人的。
贺灵且坐下,静静等程希钰之后的手段。
可是程惜钰什么都没做。
这一上午,程希钰话也少许多,如美人也是寡言的,在一旁泡茶品茗,绣花唱曲,又备下她亲手做好的午膳,程希钰才这才提出告辞。
如珠提出去收拾收拾,送两位小姐出府。
程希钰自然答应,看着如珠离开的背影,似笑非笑:“如何?”
“什么如何?”
程希钰道:“贺小姐觉得如珠如何?”
“挺好的,漂亮能干。”
“是啊。”程希钰道,“若我是男子,应当也会喜欢这般娇艳能干的美人。”
贺灵仍旧没想明白。
这不是明摆着的么,如珠长得好,脾气温柔,又十分能干,别说男子,她也喜欢的很。
贺灵抬眸,程希钰仍旧看着她,没再用言语告诉她太多。
她只得自己细细思索,从头开始想。
先不想美人,程希钰今日约她来,是为了……
裴远章。
贺灵模模糊糊明白了些程希钰的意思:“你,你是说……”
她看向如珠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程希钰。
程惜钰颔首。
怎么回事。
贺灵不解,不是说裴远章和程惜钰情投意合,怎么有冒出来了个如珠。
裴远章这人,到底有几颗心?
还有这程希钰也奇怪。
裴远章喜欢谁,喜欢几个,她又不在乎,带她来这做什么。
程希钰聪明,也该猜到她想和裴远章退婚,再见如珠又什么用,裴远章的相好有一个还是两个,对她来说也没有什么区别。
可程希钰带自己来这,肯定有缘由的。
不是让她退却,那是什么?
程惜钰像是猜到了她所想,轻声道:“贺小姐可留意到,方才如珠头上的玉簪?”
贺灵当真没有留意。
她都没留意到如珠头上有没有簪子。
这样一张漂亮的脸在面前,贺灵的目光要么在她的眉眼上,要么在别的玲珑之处,谁会去关注这些细枝末节。
“簪子怎么了?”贺灵理直气壮。
程希钰:“那簪子是程家的旧物,我父亲有一只,赠与了母亲;先姨母有一只,留给了表兄,应当也是要留给未来表嫂的。”
“原先在小姐笄礼上,见到那发簪,我原以为那个就是。可分明觉得在别处见到过,在宴席间耽误许久才想起,这便即刻告诉贺小姐。”
“也怕惜钰眼拙,看不清楚,这才请贺小姐一道来看看。”
贺灵下意识地摸了摸头上的簪子,碰到的是只琉璃步摇。
笄礼那日的簪钗都被好好规整起来,她眼下用的,都是自己买的头面。
贺灵沉声发问:“别拐弯抹角了,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与表兄是有几分情分,可同为女子,我也不忍见贺小姐被欺瞒。”程希钰叹道,“且贺小姐尊贵,父亲是王爷,母亲是景阳长公主,又有太子殿下和皇帝的庇护。”
“希钰人微轻贱,此生半点不由自己。小姐不同,我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要告诉小姐。”
“感情一事如泥淖,若是沾上一点便不得抽身,请贺小姐慎重。”程希钰看着她的眼睛,声音轻缓,带着几分语重心长,“贺小姐不比希钰,天高地阔,该有更多的选择不是?”
贺灵脑袋嗡嗡作响,耳边全是程希钰的声音。
一会儿是情分,感情,一会儿是如小姐和玉簪,她脑中一片混沌之际,如珠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面前。
面前这人身姿弱柳,娉婷而来,贺灵想到程希钰说的话。
“若是男子应当都喜欢。”
是啊,是个男子,应该都会喜欢这样的美人。
她的目光落在如珠的发髻上。
贺灵这才发觉,如珠没用什么首饰。一头乌亮的长发,只用个简单的玉簪绾着,可玉簪样式足够漂亮,玉料珍贵,不让人觉得简单,反倒有些清贵。
正如程惜钰所说,这玉簪,她似乎也在别的地方见到过。
“表兄手上也有一个。”
是了,裴远章手上有一个。
他手上有一个,只有一个。
如何又出现在她的笄礼上,又出现在如珠的发髻上。
裴远章。
他此举是为了什么?
是在告诉她,告诉她,他裴远章对她只有虚情假意,这不必他费心,自己已经知道了,已经知道一个月了。
贺灵原以为裴远章做到这地步已经够了,足够卑劣了。
谁想他还能更可恨。
将真的送给自己所爱,给她一个赝品,用厚此薄彼彰显偏爱,贺灵不怨,这也不是不能理解的。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在她的笄礼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一无所知,愚蠢的她踩到最低,用她的狼狈,捧起他和自己外室的感情。
凭什么要践踏她,毁了她,以此为自己的爱情加冕。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她究竟是如何得罪裴远章,究竟做了什么。
让他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下这样重的手,这般折辱她。
贺灵眼前只有一点碧绿,她的肺腑似乎都被这点绿烧着了,要从内烧穿她的皮囊。
她紧紧抓着长福,才没有失态地倒下。
“小姐这是怎么了?”如珠态度仍旧亲切。
贺灵抿唇不语,又看了看如珠的发簪:“你这簪子好特别,是在何处买的。”
如珠羞涩地扶了下簪子,眸中是满满的情意:“是心仪之人所赠。”
心仪之人。
贺灵从未想过,这四个美好的字,会有一天变得这样可怕和恶心。
他们的感情,就要建立在她的痛苦和尊严之上?
下腹也一阵阵抽痛,疼得她倒吸了口凉气。
“小姐怎么了,是不舒服么,脸色怎么这样惨白。”
“没什么。”贺灵强忍着不适挺直身子,“不打扰两位,我先回去了。”
贺灵快马回到府上,连忙吩咐人找出那日的簪子。
金与玉完美的缠绵在一起,那玉簪的样式,同如珠鬓上的一般无二。
她找了把剪刀,毫不心疼地将覆在上面的金片剪开,她费了些力气,手被尖锐的金边划破,才彻底将金玉分离开。
贺灵看着光秃秃地玉簪,轻轻一笑。
这玉簪不仅是个赝品。
甚至有缺损,有纹裂,只是金玉在外。
下一瞬她用力将玉簪掷在地上,声音含恨:“裴远章!”
虚情假意,轻贱摆弄,她受够了。
——
许是刚经历一场盛大的典仪,这几日长公主府有些过分安静。
院中几乎没有什么声音,风吹落叶片,落叶轻轻撞向前厅的窗户。
景阳长公主端坐高位,静静看着跪在地上的贺灵,
她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才能听到这样不顺心的话。
景阳压下胸口的情绪:“方才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贺灵抬起头,正要张口。
长公主冷着脸,重重地放下茶杯:“贺灵,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话。”
贺灵看懂了景阳眼中的警告。
从石斜巷回来已过五日,她也想了五日,这门亲事,她绝对不会要的,就算母亲生气,责骂她惩罚她,她也绝不能答应。
她都没见过裴远章,这人就能耍心眼手腕折辱她,难道她还一定要嫁过去,一定要在他身边被欺辱?
好一个端方君子,分明是个心思丑恶的小人。
“我要同裴远章退婚。”
房中一片死寂。
长公主的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府上向来温顺的小主子挺着脊背,丝毫不退让。
僵持不下,剑拔弩张。
胡嬷嬷目光逡巡在两人之间,连忙劝和:“眼下天色不早,小主子近日学习也累了,先回去歇息吧。”
贺灵没有顺着胡嬷嬷的台阶下,仍旧跪在地上,似乎等不到景阳的许可,就不会起身。
景阳被她固执的样子气笑,努力按下性子:“你且说说理由。”
“裴远章并非女儿的良人。”
“好。”景阳讽刺道,“那你说说,谁才是?”
贺灵想不到。
但她觉得东巷的屠户,西边的酒家都比裴远章好。
“他心中另有旁人,没有女儿。”
“当真是可笑。”景阳道,“就算他心中有你又如何,你能保证他如今心中有你,日后还有你。”
“我为你选中裴远章,就从没想过他会喜欢你。”
贺灵虽早就猜到了,可被景阳直接点明,还是忍不住鼻头发酸。
“喜欢算什么,是能填饱你的肚子,还是能提升你的位置;是能帮你挡住明枪暗箭,还是能在你被遗弃的时候,将你拉回来?”
“它只能带来几日最廉价不过快乐,不仅无半分的裨益,甚至会引来祸端。”
景阳声声凄厉,说到这眼底也有些暗红:“我早告诉过你,不要幼稚地去想喜欢二字。”
贺灵身形不动。
景阳闭上眼睛缓了缓:“贺灵,我不求你能一夜长大,褪去天真。可这些时日,你总应该明白,我所做谋算,都是为了你以后能轻松一些,自在一些。”
“感情无用,裴远章能带给你的安稳和地位,却是能牢牢把握住的。”
贺灵反驳:“若这伤害都源自裴远章呢?”
长公主一口否认:“不会。”
“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秉性可信。”
贺灵没有话说,她不知道景阳为何这么信任裴远章,甚至比信任自己的女儿,还要信任裴远章。
她的婚事,她母亲该在意的,应当是她的感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是女儿的婚事。”贺灵沉默了一瞬,“如果是父亲,他才不会强迫女儿。”
景阳动作一顿,胡嬷嬷连忙道:“哎呦,小主子,少说两句吧。”
可话已经吐出,覆水难收。
贺灵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句话有些不对,似乎伤了母亲,可确实是她想说的。
父亲喜爱她,从来都顺着她,不强迫她做任何事。
父亲若是知道裴远章的事,都不必自己多说,父亲已经提着枪将婚帖丢回裴家。
只有母亲,母亲永远自以为是,强加给自以为好的,根本从不关切是不是她愿意,是不是她想要的。
贺灵眼中蓄满了泪珠,一垂眸从腮边滚落,景阳看在眼中,只觉得心寒。
可她偏笑得灿烂,看着贺灵的发顶:“是,你父亲待你好,事事顺你心意,真是可惜了……”
“他忤逆不得我,而你,也拒绝不了。”
景阳起身,仪态端庄地整理衣袖:“这么喜欢跪着是么?”她笑盈盈地吩咐,“崔内官你看着她,你们家小主子什么时候想通了,跪够了,什么时候再回去。”
景阳一拂袖,步伐轻缓地走出厅堂,走回自己卧房。
同平日里一样洗漱干净,景阳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已经是将近知天命的年岁,眼角唇角都是细纹,不复青春年少。
她想起来自己怀贺灵的时候,那时候她也有些年岁了。
在穹国十余年蹉跎,早就伤了身子,却不想苍天怜悯,竟然还给了她个孩子,却是和贺成州的孩子。
天知道,她有多高兴,又有多畏惧。
那时的贺成州刚有些许功名,又深受皇兄厌恶,她怕这孩子会牺牲在舅舅和父亲的争斗中,又怕这孩子同自己一样,年少离国,多年坎坷。
她只犹豫了片刻,有孕的事就已经瞒不住。
皇兄只来得及安抚她几句,贺成州连夜赶去边境卫国,那是皇兄给他的陷阱,也是留给贺灵的唯一生机。
决定贺灵出生就很艰难,贺灵出生那日同样不易。
她似乎也不太愿意来到复杂的尘世,在她腹中踌躇了整整一夜,才落下第一声啼哭。
刚出生的贺灵这样小,这样脆弱,是她的女儿,是她最亲近的人。
她那时便许诺,决不能让贺灵经历自己的境遇。
要给贺灵最好的,要护佑她平顺一生,要将她捧得高高的,要让她风风光光,无人敢犯。
她分明在努力这样做着,为贺灵打算着。
可是为何,结果强差人意,贺灵却不如先前亲近她。
景阳叹了口气。
灯火昏暗将灭,她似乎在镜前坐了许久。
伺候的人重新点了盏灯,景阳疲惫道:“贺灵还没有回去么?”
胡嬷嬷上前:“回长公主,还在厅中跪着呢。”
“都说儿女是父母的债,如今我也算是明白了。”景阳叹了口气,想起贺灵油盐不进的样子,“且跪着吧,总要让她知道疼,知道苦,才知道什么当做,什么不当做。”
胡嬷嬷应声,还是劝了两句:“长公主一片苦心,奴才们都看在眼里。只是小主子年纪小,又没有在公主身边长大,也不急在这一时让她明白。”
“不小了。”景阳叹了口气,“已经行了笄礼,早就是大姑娘了。”
“只是奴婢觉得奇怪,先前小主子对这门亲事倒是可有可无的,怎么今日忽然态度强硬地要退亲?”
景阳也察觉到不对:“派人去查查吧。”
胡嬷嬷应声,下去安排。
景阳这一夜睡得并不好。
天刚擦亮,她草草收拾了一番,赶去厅堂,那个小小的身影,似乎在同她作对一样,仍旧笔直地,跪在正中间。
胡嬷嬷赶到景阳身后,见到贺灵还跪在堂中也犯起了愁。
景阳绝不是忍让的性子,贺灵这次看着也没有往日好说话,可也不能见着孩子一直跪下去啊。
“长公主?”
景阳冷笑:“她这么喜欢跪就跪着,横竖疼的是她,与我有什么干系。”
“这叫什么事啊。”
胡嬷嬷看着景阳愤愤离去的身影,长长叹了口气。
她吩咐年少的宫女去劝劝贺灵,先跟长公主服个软,剩下的从长计议。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谁想平日里看着跟软棉花的贺灵也是个硬脾气,一定要等到长公主松口。
胡嬷嬷左右心疼,最后还是贺灵体力不支,被内侍强抱回房中,才结束这场对峙。
但府上的所有人都清楚,这场对峙只是暂停,它会在将来的任何时候引爆,甚至比今日还要剧烈。
只期望那一日,能来得晚些吧。
跪了一天一夜,又不吃不喝,就算贺灵在淮南养得皮实,可也禁不住。
且这几日她许是被气得狠了,小腹一直有些不舒服,在床上养了三天,只膝盖还有些不适,身上其他倒没什么。
太子不知从哪里听说贺灵的事迹,傍晚赶到她院子里,见她虽然卧在塌上,人还算是精神,松了口气。
“你好好的,同姑姑对着干做什么?”太子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贺灵道:“也没什么,就是我想退亲,母亲不同意。”
太子惊讶道:“你想退亲,怎么先前没同孤说?”
贺灵瘪嘴,委屈地看他:“怎么兄长也想骂我?”
“骂吧骂吧,我就是该骂,裴世子这样优秀,能看上我,我就该感恩戴德,日日给他上香道谢。谁想竟然这般不识好歹,不供奉裴世子就算了,还想同他退亲,确实该骂。”
“好了,好了。”太子一掐她的右脸,“孤哪里敢说你一句。”
“只是你要知道,姑姑向来不喜欢旁人反对她,有时候父皇想说几句,都得略微思索一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就算想退婚,也不该同姑姑硬碰硬啊,最后碰伤的只有你这个傻瓜。”
贺灵道:“可我想退婚,也找不到什么折中的法子。”
“先前不是答应的好好的,怎么这时候又想反悔了?”
贺灵抱着枕头,裴远章羞辱她的事,也不想让第二个人知道。毕竟在她的笄礼上,松口答应用那簪子的是她,丢脸的也是她。
“他不好。”
太子认同:“确实没旁人说得好,心思深沉,为人也冷淡。”
贺灵想了想,说好听一点,裴远章也确实是这种人,点了点头。
“你若是早些时候告诉孤,孤还能帮你。”太子道,“眼下事成,估摸父皇都在权衡,你也别报太大的希望。”
贺灵用力捶床:“不成,我才不会嫁给他。”
“好好好,不嫁不嫁。”
太子头疼,一边是他那说一不二,深得父皇偏心的姑姑;一边又是态度坚决的贺灵。
于贺灵的婚事,他毕竟是个外人,也没有几分把握。
裴远章。
他现在还应该“远在殊州”,怎么就狠狠得罪在皇城的贺灵。
先前竟然还言语讽刺她关心贺灵。
他倒是关心,看这会把人折磨成什么样了。
“待裴远章回来,孤且去试试。”太子道,“只是你别再同姑母正面起冲突了。”
贺灵本来也没指望太子,她点了点头。
自己会学的聪明一些,但是也绝对不会妥协。
太子揉了揉眉心:“你知道就好。”
——
不出月旬,贺灵已经能活动自如。
她没心思看书,跟院中的人打了个招呼,约上两位旧友出去散心。
地点还是定在了青汇坊,贺灵并不排斥,高高兴兴地去赴宴。
“你最近怎么了,脸色有些差。”黄诗云问道。
贺灵摸了摸脸:“没什么,前些时日没想通一些事,如今想明白了。”
盛晴茫然:“想明白什么了?”
“不告诉你。”
“切谁稀罕啊。”盛晴故作不在乎,“诶,不过那日你的笄礼办得当真风光,这些时日大家都在谈,贺家小姐,才貌冠绝,皇恩深厚,你可知道?”
贺灵道:“我只知晓自己漂亮,旁的不知道了。”
“瞧你。”盛晴捏了下她的脸,“厚脸皮。”
“别碰,一会给本小姐碰薄了。”
黄诗云见她俩打趣自然:“看你这样子,倒是真没什么烦心事了,我们也放心了。”
“嗯。”贺灵道,“让你们担心了。”
“哈,只怕还有个担心你的人,听不到你这句道歉。”盛晴意有所指。
贺灵也想起上次,黄诗云提及的人。
言却确实很关心她。
“要是下次有机会见面,我会亲自同他道谢。”
“诶诶诶,今日便是机会。”盛晴道,“可巧了,这几日言却都在坊中,你还不好意见他么?”
她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有人左拥右抱,外室美妾样样皆有,她不过是听个曲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哦,那等他闲下来再说吧。”
“你不去找他,他便永远闲不下来。”黄诗云笑道,“你要是当真要他来,我便让丫鬟去叫他了。”
盛晴紧紧地盯着贺灵,黄诗云也看着她,等着贺灵的决定。
她已经被两人的目光架在这里,压下隐隐冒出的不自在,张扬道:“去叫去叫,我又不怕什么。”
盛晴颇为赞许地点头:“这才对嘛,果然成人了,人也有长进。”
贺灵抓起一粒瓜子丢向她:“你也不比我大几个月。”
盛晴抬臂挡住:“大一日也是比你大,只论年岁,也当得起姐姐两字。”
黄诗云笑盈盈地吩咐丫鬟去找人。
言却人还未到,房中骤然安静下来,贺灵不知为何,忽然又有些紧张。
她想起程希钰,想起如珠,想起那两个发簪。
十分见效,紧张瞬间便被抚平。
是了,她眼前所做同裴远章比,不过尔尔,算得了什么?
连盛晴都嗤笑她胆子小。
她应该胆子大一些,再大些。
贺灵想着,又饮下一杯果酒。
言却步履轻缓,走进房间。
他今日面上遮着白纱,只露出一双漂亮多情的眼睛,自进门便落在贺灵身上。
贺灵同他目光相接。
视线骤然被言却的视线紧紧缠住,眸中的情意便顺着这看不见的线,飞快地传到她的眸中,她的身上,引起些许酥麻和痒意。
这些酥麻和痒意在胸腔危险地堆积,几乎要漫到心口,贺灵克制地移开视线,房中的丫鬟也摆好桌椅,言却从容在正中间落座。
“贺小姐看着比先前开怀了些。”言却柔声道。
“嗯。”贺灵掩饰地倒了杯酒,饮尽,“之前多谢你宽慰。”
言却摇头:“不过无用的几句话,也未能真正的帮助到小姐,贺小姐不必挂怀。”
“是贺小姐豁达,有才能,这才能解决事端。”
贺灵苦笑:“宽慰的话于我也算难得了。”
言却识趣地没有再问,扬唇扫过房间的三位:“诸位小姐今日想听什么曲子?”
他技艺精湛,贺灵觉得什么都可,黄诗云也没什么意见,房中只盛晴有偏好。
她指了指自己:“当真由我选?”
贺灵点头,盛晴兴奋道:“早听闻言却公子琴技一绝,一直没有机会聆听仙音。”
言却道:“小姐谬赞。”
盛晴想了想:“那便来一曲《昏情乐》。”
言却弄琴的动作一滞。
他看了眼无思无想的贺灵,道:“怕是不合适吧。”
“有何不合适。”盛晴道,“房中又没有小孩子,成人就该听些成人听的。”
黄诗云没什么意见。
她也不是附庸风雅的人,对那些古琴古曲并不乐忠,只是房中能做决定的不是她,言却问的也不是她。
黄诗云也看向贺灵。
贺灵莫名:“看我做什么?”
她也不精通乐曲,没听说过《昏情乐》,也不知道什么是成人该听的,孩子该听的。她只知道,言却弹的皆是好的,对具体听什么,她没什么意见。
贺灵问道:“是言公子不方便?”
“倒没有什么不方便。”言却勾了勾琴弦,“盛小姐,只怕今日言却弹不好《昏情乐》,不若一曲《月下琴》可好?”
盛晴知趣。
她知道这位言却公子在坊中有些身份,碰上他不爱伺候的,不想弹的,也不是没有拂袖离去的事迹。
虽听不到她想听的,可《月下情》与之类似,她知足。
盛晴点头:“当然当然,言却公子愿意便可。”
言却笑了笑:“能让诸位小姐尽兴,是言却的福分。”
他轻轻勾弦,优美的乐曲徐徐展开。
贺灵认真听着,似乎也到了乐曲中的月夜,看到了月下风花雪月的两人,亲密依偎在一起。
乐曲渐渐激烈,两个人靠得越来越近,似乎要融化在一块。
他们分明处在清冷的月光下,却如同一把熊熊燃烧的烈火,火焰时而高涨,时而幽幽,时而飘荡急促,烧得她跟着节奏澎湃,烧得她也有些出汗。
焰火渐消,这个月夜度过,天泛起鱼肚白,琴音渐收。
可人心中的燥热却没有随之消除,贺灵茫然地看着言却,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言却看到她的神色,轻轻笑了笑。
他本有些排斥这些曲子,可见着贺灵的模样,竟然觉得,偶尔为之,也还不错。
“好。”盛晴忍不住用力鼓掌,“太好了,太好了真不愧是言却公子,恍然间如身临其境。”
“小姐谬赞了。”
“怎么是谬赞,是称赞,再名副其实不过的称赞。”盛晴道,“我……我。”
若是旁人她的“赏”字便已经说出。
可这是言却,哪里稀罕她那一两个赏金。
他在意的,分明是那位。
“贺小姐还喜欢?”
贺灵想拿酒壶,抓了两下都抓了个空,最后才握住壶身,给自己倒了一杯。
她的胸腔中似乎真被这人种下了火星,这酒方才饮着还觉得有些凉,现在却能让那点火星汹涌。
“你……”贺灵不好意思看他,“你弹的,当然都是极好的。”
言却言语间不由得带上危险不明的意味:“贺小姐喜欢,要不要再听一曲?”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