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阑舟顺着漆黑的甬道往前走,越往深处越是寒冷,有琴声自尽头悠悠传来,弹的是一首艳曲,琴音婉约,似女子低泣,婉转妩媚,原应当勾人情丝的曲调却带了森然鬼气,令人胆寒。


    楚阑舟却仿佛没有察觉出异样般,闲庭信步地顺着琴音的方向往前走去。


    走廊的房门敞着,里头却摆放了一扇屏风,遮挡住了人的视线。


    这屏风雕刻的是百鬼夜宴图,厉鬼大啖人头食人骨,血落白骨之上,仿若红梅印雪,遮掩住了里面抚琴人的身形。


    眼看那抚琴人还在弹奏,楚阑舟没有破坏人雅兴的恶趣味,站在屏风外等人将这首曲子弹完。


    一曲毕,屏风内传来道男音:“夜半不请自来,可是松竹馆未能让客人尽兴?”


    楚阑舟想了想,中肯评价:“你们这松竹馆的酒不错,我很满意。”


    “不过.....”她忽然伸出手,屈指对着虚空中轻弹,将一条冲着自己面门而来的银线弹了回去,“这可不是对待客人的态度。”


    那银线落到屏风之上,将那屏风撞到在地,也让楚阑舟看清了抚琴人的模样。


    眼前这人身着锦袍,头戴白玉冠,身形挺拔。不过眼神呆滞,动作僵硬,应当是个傀儡。


    既能抚琴,又能布置陷阱,可见操控这傀儡的人手段不错。


    “只是想确认猜想罢了。”抚琴人低眉含笑道歉,“传言魔尊不用武器,摘叶飞花也可取人性命,如今看来,果真是名不虚传。”


    竟是一语道破了她的身份。


    他既然如此确认,那必定是悉心调查过,楚阑舟也不反驳,耐下性子想要听他的目的。


    抚琴人张了张嘴,道:“我……”


    “呕。”一道呕吐声打破了场上冷肃的气氛,岁首盯着抚琴人的脸看了半天,竟是吐了。


    抚琴人被刻意捏起的僵硬笑容沉了下去。楚阑舟颇有些尴尬的将岁首藏到身后,替她找补:“她今晚吃得有些多。”


    实际上吃得多只能算是其中一个原因,主要是岁首的食谱是灵体,傀儡只有肉身却无灵体,在岁首眼里就像是看到了脏东西。


    那抚琴人思索片刻,道:“我这松竹馆里有百十恶鬼,她的确吃得有点多。”


    他说得再多她都不可能去赔的,楚阑舟直截了当地打断:“你找我?”


    又是抚琴又不关门,显然是料定了今晚自己会来找他。


    抚琴人颔首:“我想助魔尊完成心愿。”


    楚阑舟不置可否:“你既是想与我合作,又何必鬼鬼祟祟,不以真面目见我?”


    “等魔尊得偿所愿,我自会现身。”抚琴人抬手又起了新曲,这次倒不是上次那首艳词了,而是一首列阵曲。


    楚阑舟冷笑一声:“你想如何助我,‘得偿所愿’?”


    傀儡并未被楚阑舟的话语间的讥讽惹恼,而是认真道:“魔尊长睡未醒,魔族式微,仙道猖獗,如今您既然醒了,何必再让那群蝇营狗苟之徒占据主位?”


    手下弹的曲子到了高潮,琴音转急,如将军入阵,杀伐果断,一人可退百余兵。


    “如今修真界也就有宴君安的实力能拿得出手,若我们杀掉宴君安,定能给修真界以重创。”


    “魔尊道法独绝,我虽然会操纵些傀儡,但也能从旁协助,助您一臂之力。”


    琴音里,将军凯旋而归,万家欢庆。


    楚阑舟算是明白他为什么要弹琴了,傀儡语气无法做出情感波动,要营造氛围还得琴声来。


    眼看楚阑舟并未开口,抚琴人皱了皱眉:“魔尊从苄州出来,难道不是想入世搅乱修真界?”


    楚阑舟用看傻子一般的目光看他,道:“我早已出家,如今法号不空。”


    琴声戛然而止,抚琴人盯着手下断了弦的古琴,表情似笑似哭:


    “魔尊何必欺辱于我?”


    楚阑舟指了指自己,严肃地总结一路上的经历:“我刚醒,各家族就传来了受袭的消息。我只是想要选址建一座庙,就遇到了你。”


    “我不做,你们自己就能斗起来。”楚阑舟上前一步,道,“比起自己下场,不如看戏。”


    到了她这个年纪,找乐子可比搞事业重要多了。


    抚琴人不语,也不知有没有接受她这个理由。


    不过他很快抬起眼,对着楚阑舟露出一抹诡异地笑容:


    “我很期待……魔尊改变主意的那一天。”


    楚阑舟一动不动,看那抚琴人的躯体逐渐膨大,而后炸裂开来,傀儡的血肉早被掏空,只剩下一张空荡荡的人皮,被灵气碾碎的衣料洒满了整间屋子。


    这幕后的操纵人害怕楚阑舟借傀儡找到自己的踪迹,竟是先一步自爆了。


    被提前预知目的的楚阑舟百无聊赖地将脚尖踩着的银线踹到一边,走上前,捡起了这张人皮。


    探究不到什么了,自毁得干净,一点背后操纵者的痕迹都没剩下。


    楚阑舟将这人皮收回芥子空间,想那幕后之人冷笑一声。


    嘴上夸耀魔尊能力高超,要助魔尊实现大统,实际上就是自己想杀宴君安杀不掉,想找个打手帮忙杀一下。


    谁给他的自信,才会觉得就这一两句话能忽悠到自己?


    不过……楚阑舟摸了摸腰间的灵石,又看了看空荡荡的馆主居所,思索片刻。


    觉得血赚。


    ……


    与此同时,念虚宗,议会阁内。


    宴君安在议会堂上的提议实在太过荒谬,长老们连楚阑舟都忘了,连忙七嘴八舌地劝起他来。


    奈何宴君安油盐不进,长老们费尽了口舌,也未曾让这位仙君抬抬眼,动动身子。


    长老气得脸上的皱纹都抖了抖,眼下这情景和族中弟子同□□妖物私奔有什么区别?堂堂剑尊入赘,若真的传扬出去,岂不是让整个修真界沦为笑柄?


    可宴君安此时还打着为大义牺牲自己的名头,长老如同吃了十多个苍蝇,举手躬身道:“尊者高义,吾辈叹服。可兹事体大,还得三思而后行啊。”


    若是族中小辈碰见这事方便解决,训斥了关次禁闭便罢,奈何眼下提出这荒谬办法且打算实施的是宴君安。


    现今放眼整个修真界,飞升老祖虽也出过几人,但毕竟人已飞升,天高黄帝远,其实也不太能管得到凡间事。宴君安则不同,他可是实打实的渡劫巅峰,又是自宴穆两家所出,可谓是集气运实力家世为一体,无数人背后都在感叹他莫不是天道亲儿子。


    放眼整个修真界,又有谁敢教他做事?


    众人愁眉不展,最后还是掌门出面调停:“既然师弟想牺牲自己,也应当问过宴家主再做决定啊。”


    宴君安沉沉抬眼看他,似乎并不准备理睬。


    掌门手抚折扇,凑到宴君安身边坐下,低声用只有他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聘则为妻,奔则为妾,你目前一无宴家家书,二无三书六聘,入赘了也没有名分。”


    宴君安眸光一凌。


    众人吓了一跳,尊者自大道将成以来久居剑阁,百年都不曾去过宴家几次,众人都猜测他和本家关系不和。


    掌门在尊者面前提宴家,怕是会惹得尊者不喜。


    谁料尊者抬眸,竟然当真听进了掌门的劝导:“我会写信回去。”


    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宴家主常年告病,宴家目前都是由长老代行家主之职。此事涉及到宴君安,他们都不能做决定,肯定是要等家主病好些再请示家主来做定夺。


    流程很长,估计得得拖上个一年半载的。若是运气好尊者改了主意,哪怕没改,也给大家留足了思索对策的时间。


    何况此事荒谬至极,宴家主定然不可能同意。


    掌门这一棋走得妙啊。


    掌门显然自己也是这样觉得的,对自己颇为满意,摇了摇折扇,接受众人叹服的目光,施施然朝着众家主见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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