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的是下课铃。
秦云敏站办公室门口,远远望见人,笑道:“来得倒巧。大课间十五分钟。”见她面色确实有些苍白,便上前问:“好点了吗?”
钟影点点头:“退烧了,就是嗓子不舒服。”
“和琰琰说了,打个视频就好,还跑过来……待会还要赶去琴行?”秦云敏皱眉打量钟影,语气担忧。
钟影笑:“没事。请半天假了,不着急。”
两人一起朝教室走去。
闻琰背朝黑板坐座位上,她后桌是一位男生,瞧着有些瘦弱,正埋头写试卷。
“他叫陈知让,这学期刚转来,聪明是聪明,就是身体不好,隔三差五请病假。这周换座位,正好坐在琰琰后面,小姑娘乐于助人呢……”秦云敏凑钟影耳边笑着说。
闻琰没发现妈妈到了,正在窗口看着她。
她聚精会神地看着陈知让的卷子,在他做完选择题后,伸手过去指了指下面的图形题,说:“这个不要做。老师说课上会一起讲。”
陈知让点点头,十分听话地把卷子翻过来,去做别的了。没有丝毫的、一丁点的怀疑。
钟影:“……”
这个小丫头。
“琰琰。”钟影轻声唤道。
话音刚落,闻琰猛地抬头,跟警觉的小狮子似的,陈知让也跟着她抬头,不过他是盯着闻琰看,闻琰是四处张望。
下秒,小狮子跳起来:“妈妈!”
她一阵风似的冲出来,秦云敏赶紧给她刹车,蹲下来一把搂住:“慢点。”
闻琰仰头:“妈妈你好点了吗?”
钟影蹲下摸了摸闻琰头发:“当然好了。”
闻琰伸出小手去摸钟影额头,她一副严肃模样,只是这会天气好,似乎没摸出什么格外大的温差,便又伸一手去摸秦云敏额头,逗得秦云敏笑个不停。
钟影也乐了:“宝贝摸出什么了?”
闻琰摇头,语气疑惑:“你们都有点热……”
话音落下,秦云敏哈哈大笑。
昨天冷雨下个没完,今天天气实在好,风里都带着草木的清香。
下个月就是玉兰的花期,此刻阳光明媚,白蓬蓬的花骨朵在茂盛绿叶间挤挤挨挨,十分热闹。
“等下。”
小姑娘灵机一动,她扭头就找到人,朝教室里喊:“陈知让。”
下秒,原本在座位上安静望着这边的男生起身就过来了。声控似的。
钟影:“……”
陈知让很有礼貌,对钟影叫了声:“阿姨好。”
钟影这才发现男生长得格外好看,高鼻梁、宽额头,双眼皮的痕迹十分清晰,阳光下,眼瞳呈现琥珀色的光泽,专注看人的时候,好像一汪碧水深泉。这样俊朗突出的外表,因为体弱安静,气质便文秀起来,无端削弱了几分攻击性,倒显得温温和和,十分好相处的样子。
闻琰继续招呼:“过来点。”
他就往闻琰身边挨了挨,望着闻琰的眼底亮晶晶的。
闻琰收回两手,空中甩了甩,然后,一手摁上陈知让额头,一手轻轻贴上钟影额头。
钟影:“……”
秦云敏已经笑得肩颤。
几秒后,闻大夫似是确定了,琢磨道:“妈妈你真的退烧了。”
钟影无语,刚想说什么,就听陈知让对闻琰说:“你妈妈发烧了?我书包里有体温计,要不要?”
钟影赶紧道:“不用不用”,说着,她对闻琰说:“公主还有什么要检查的吗?”
闻琰笑眯了眼,语气却严谨:“暂时没有了妈妈。”
钟影:“……”
不过,陈知让还是拿来了体温计。他好像很喜欢给闻琰做什么,闻琰犹豫都没法犹豫。无奈,钟影只好当个洋娃娃,让两只小的测来测去。过家家似的。
秦云敏站一边,看着教室里一群向日葵,看着教室外两只向日葵,心头分外柔软。
课间结束的铃声响起。
闻琰依依不舍地和钟影摆手再见,陈知让不解:“放学不就见到了?”
闻琰叹气:“话是这么说——你不觉得我妈妈很美吗?我舍不得这么美的妈妈。我想天天和她在一起。”
陈知让:“……可我觉得你更好看。”
闻琰不是很明白他这个重点从哪里冒出来的,想了想,还是选择礼貌待人,便认真道:“那谢谢你。”
闻琰的反应陈知让没料到。
他愣了下,慢慢地,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刚才直白地说了什么,于是,脸一下红了。他低着头跟在闻琰后头进教室,好一会不敢抬头看她。
两人前后桌坐下。
闻琰却没他那么多心思,书包里拿出下节课的课本,想起什么,转头又对陈知让说:“写完了吗?”
陈知让看着她,脸不知为何更红了,但也只能看着她如实回答:“写、写完了。”
闻琰便朝他眯眼一笑。
桌上摆满了五颜六色的彩纸。还有学生交上来的方方正正的作业本。作业本上,名字都写得工整,十分可爱。
办公室窗户比教室小,只是秦云敏办公桌正对操场方向,窗外望出去,能看到正在上体育课的一群高年级学生。
似乎到了五六年级,个子就窜得极快,一个个远远地瞧着背影,都像正儿八经的大人模样了。
秦云敏简单收拾了下,给钟影倒了杯水。
钟影拿出保温袋里的点心和药盒,“上午没课?”
秦云敏摇头:“下午全是课。”
钟影笑。
吃了药,略坐了片刻,起身的时候,钟影看到秦云敏办公桌里侧摆着一小束玫瑰。
十分别致的暖绿,由浅入深,乍一看,好像一团水汽充盈的绿雾,香味也独特,凑近了才闻得到那股甜丝丝。
“干嘛不摆上?”钟影心里有数,倾身就要去拿。
秦云敏拦下,好笑:“开始操.我的心了是吧?”
钟影和表姐撒娇:“哪有。我不敢。”
秦云敏瞪她。
不过钟影记得昨天去公墓的路上,周崇岩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她笑着说:“昨天车上一个劲问琰琰,问你有课没课,忙不忙。”
秦云敏翻了翻面前的作业本。
孩子的字体一个个都很可爱,就算马虎了事,也透着股找打的虎气。
“昨天发完一条信息就没影了,赶过来说手机摔了,又让我去陪他买手机。”秦云敏说道。只是她的语气好像周记,时间地点、有因有果,就是没有起承转合。
钟影好奇:“后来呢?”
她还坐下了。
秦云敏无语:“你上午真请假了?”
钟影歪头:“骗你干嘛。我真生病了,姐姐。”
秦云敏:“……好得真快——哥哥照顾得好吧?”
钟影:“…………”
姐妹俩你看我、我看你,都有点想笑,都憋住了。
日头耀眼,云层很慢地迁徙。
窗口溜进来的、细纱一样的影子在桌边游走。
昨天一整天的雨水痕迹早就消失不见,只剩树荫下深浅不一的潮湿纹路。
“我跟他谈了谈,我说现在没有结婚的打算,未来几年可能也没有。”
秦云敏低头摸了摸玫瑰的花瓣,“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现在的工作我很喜欢,但我不想就这么做一辈子,我还想做点别的。”
说完,她又笑了下,她是十分了解自己的,赶紧又说:“虽然我这么想,但你知道的,我就是这样的人,犹豫不决,又怕后悔,其实很拖累身边的人……”
钟影注视着她,忽然挨近说:“姐,我好喜欢你哦。”
长大了之后,越来越发现,能够平和地、清晰地处理问题,其实已经是一件十分疗愈的事情。不管对自己,还是对别人。
秦云敏:“……”
虽然钟影说的、和她说的毫无关系,但不知为何,心头的不安与焦虑忽然消解,那种柔软的、宁静的、舒适的心境又回来了。
不过秦云敏到底是秦老师,直觉敏锐。
她侧头注视闭眼笑着、靠着她肩膀的钟影,过了会,语气带着几分了然:“我发现,你今天格外爱撒娇。”
钟影睁开眼,一脸莫名。
“我爸说,你生下来,谁抱你你就哇哇哭,除了你妈。认人、特别难伺候。”
钟影抬起头,还是一脸莫名,不明白话题怎么牵扯得这么广。
秦云敏见钟影始终呆呆的,不由好笑。
她想,应该是裴决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秦云敏没有多问。
裴决说了什么,和别的人说了什么,意义完全不同。
虽然她不是十分清楚地了解裴决对钟影而言意味着什么,但从他俩自小的情分看,裴决在钟影那里,无论如何,都是例外的。这不仅源于裴决身上附带的关于过去宁江的一切,还在裴决这个人。
“从小只跟你妈撒娇,今天怎么敞开肚皮了?”秦云敏笑。
钟影想也不想,下意识反驳:“我没有。”
至于是没有从小撒娇,还是今天没有敞开肚皮,钟影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反驳什么。
秦云敏也由她,毕竟这不是一时半会的事,便依着说:“好,你没有。”
钟影:“……”
“早上直接从他家过来的?”
“嗯。”
“他住哪里?”
“栖湖道。”
秦云敏咂舌:“他家现在什么程度了?我记得当年——”话音微顿。
钟影知道她想说什么。
当年宁江的研究所筹备挪到深州,光资金链就十分骇人。后来深州市政府有心发展,东捷航空就顺势起来了。这么些年,要说什么程度,钟影也不知道——这些,还是那天见面的时候,吴宜随口说的。
不过秦云敏心底大概有数。毕竟钟、秦两家曾是亲戚。研究所挪深州那阵,预备股权制,钟振说春风得意都不为过——如果后面没有秦苒的意外、钟影的出走,那他现在,凭着东捷老丈人的身份,不得呼风唤雨。
“我之前看过那边的房子——”秦云敏笑着转移话题,语气也随意:“正好去了那边,就看看。”
“听说物业都是每家配套的?”
钟影想起早上的餐点布置,点了点头。
只是她昨晚进门就稀里糊涂的,早上更是忙着来学校,还要和程舒怡沟通下午的事,裴决住的地方,她是一点都没仔细看。
有些事就是这么巧。
如果她留心,就会发现书房的秘密。
不过,秦云敏随口问的两句,倒是提醒了钟影一件事,可当出校门看到等在一边的报刊亭、无所事事、单手插兜翻报纸的裴决,那件闹铃一样响在心底的事,莫名变得古怪又滑稽。
她其实想问裴决的感情生活。
毕竟两人分开太久,她也有了孩子。昨天虽然意外,但这么堂而皇之地住进他家,还是不好。
可看着不远处,低头认真翻阅报纸的裴决,钟影又想,她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大概有别的志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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