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关上发出很轻的声音。
钟影将车倒出去,后视镜里能看到地上绿莹莹的出口指示标。
视线转回来,裴决沉默地坐在一边。他也帮她注意着后视镜,神情瞧着还蛮清醒的。尽管在离开的电梯里,他站都站不直了,靠着墙壁闭目养神,弄得钟影有些担心自己的力气一会能不能搞定。
电梯中途打开,裴决睁开眼一副我好了的样子,直起身若无其事就往外走——要不是钟影眼疾手快拉住他的手臂,裴决就要和迎面进来的陌生人撞上了。
“笑什么。”裴决无语。
他热心的妹妹从坐进车里开始,嘴角就没下来过。
钟影笑得眯眼:“没笑吧。”
裴决:“……”
车子慢慢开出去。
钟影瞥了眼副驾上的裴决,注意到什么,又将车停在路边。
“裴决。”钟影憋笑。
裴决睁眼。一副有何贵干的冷静神情。钟影发现他这个人真的不能看表面。她一边乐,一边指了指安全带:“一加一现在等于几?”
裴决:“……”
他动作缓慢地拉上安全带,不是很想理钟影,但过了会,车子启动的时候,还是不情不愿地说:“一加一无论什么时候都等于二。”
钟影差点笑出声。
时间不算太晚。
铂粤酒店出去就是灯火通明的闹市区。
周五晚上,人潮比平常热闹许多。几乎每个红绿灯都要等,车子走走停停,耳旁传来忽远忽近的人语喧嚣。
裴决不知道在想什么,望着窗外,瞧着深思熟虑。钟影现在是不怕他了,也知道他此刻脑子里全是浆糊,想了想,笑着追问:“那五加二呢?”
裴决:“……”
他转头佯怒,语气严肃地点了个名:“钟影。”
顿时,钟影脸上笑容更大。
不是没有见过裴决喝醉的样子。
只是相较十六岁紧张又不安的自己,这么多年再次遇上,感受变得完全不一样。
也许是这中间发生了太多事,多到天翻地覆,一切疮痍满目又烟消云散,他们的关系也早就不是少年时——青涩又莽撞,来不及思考,来不及道歉,也来不及理解和珍惜。
成年后交往的好处,大概在于所有的关心都可以有名目,而只要有名目,就是名正言顺。
就可以从心所欲。
那横亘在他们之间名目是什么呢?
是“像小时候一样”?
还是“什么都好”?
十字路口光线骤亮。
钟影的面容笼罩在一片亮堂里,好像突然特写的电影镜头,乌黑的睫毛、弧度明显的嘴唇,一点点细微的张合,唇红齿白,神色柔软又娇艳。裴决望着她弯起的唇角,蓬松的头发乖顺地落在她的肩头和后背。
人畜无害的样子,捉弄起人来能把他当闻琰。
不过他还是会理她的。
半晌,裴决没好气道:“你说等于几就等于几。”
钟影笑着转头看他,她是真的被逗乐了,眼底都亮晶晶的。
裴决移开眼,过了会,也弯起嘴角。
靠近北湖公园最堵。
远处的湖面五光十色,夜游的航船徐徐徜徉,晚风都变得轻快。
北湖公园还是有名的相亲活动场,这会,放眼望去,全是成双成对的。
“我没划过船。”冷不丁,裴决说。
只是他的语气不像是遗憾自己没划过船,倒像是说,这有什么好玩的,我倒要看看。
钟影愣住,听得头皮发麻,感觉越来越不妙——她都后悔逗裴决了。
裴决却像猛然打定了主意。
他指了指前面入口处刚好空出来的停车位,语气如常:“停那吧。”
钟影:“……”
“影影。”裴决转头看她。
——她找事就是“钟影”,换他找事,就是“影影”。
只是人实在多,车子停好,跟着人潮往前走,花了好些功夫才进到公园。
眼前的光景属实热闹。
钟影一度觉得湖面都要沸了。
裴决目标明确,一路走到租赁游船的地方询问。没多时,他好像回到少年,扭头朝正四处打量的钟影一脸兴奋地招手:“影影。”
钟影:“……”
这个点上船的其实没有多少人了。
等船循着既定的路线缓缓游到湖心,周遭已是一片浮光掠影。
不过岸上还是很热闹,人影攒动,说话声隔着潺潺水声,一阵一阵的。
钟影往水下望,乌漆嘛黑的,深不见底,她和裴决说:“我不会游泳。”
裴机长正在琢磨这套驾驶设备同天上的有何区别,闻言忍不住笑:“我知道。”
钟影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就听裴决说:“小时候让你学不学,嫌水不干净。啧。”他一副了如指掌的样子。
钟影:“……”
真是喝多了,说起话来都不给妹妹面子,和之前一点不一样。
就是不知道哪里来的能耐。
钟影气得不想理他——明明水就是不干净。她起身往后坐,直接坐到了最后一排。
裴决也是脑子发昏,租的时候被告知只有这种大的机械启动的了,他像是领着个旅游团,想也不想就租了。
这会扭头,见钟影离自己八百米远,忍不住笑出声。
“影影。”裴决将船停稳,扭头唤她。
钟影抱臂望着远处的湖心亭,暖色灯光从背后照过来,映在微波荡漾的水面,好像倾倒的月光。
这么一想,抬头好像真的看不见月亮。
不知道今晚的月亮去哪了。
裴决见她兀自转头、抬头,四处望,就是不理自己,笑了下,起身朝她走来。
“在看什么?”裴决小声问她。
钟影还是不说话,面上一副从容淡定,当他是空气。
——这就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不能再一样了。
生别人的气都比生他的气来得话多,裴决甚至怀疑钟影出生就有个不能更改的设置叫:“生裴决气的时候千万不能说话”。
“我错了。”裴决向她道歉。
钟影看他一眼:“今天到底喝了多少?”
裴决往后靠了靠,“来的都是比较重要的工程师,其实没喝多少,就是喝得有点杂。”
两人的视线在虚虚晃晃的半空接触。钟影瞧着是有笑意的,但不明显。裴决专注地看她,见她一缕头发不知何时搭进了后座的缝隙里,便伸手过去帮她拂了下。
气氛就是在这个举动后变得不是那么对劲的。
那些借着年少相熟的笑闹逐渐褪去,耳旁的水流声忽然间大了许多,钟影移开目光,想去看看哪里传来的。
裴决不作声,看着她近在咫尺的面容,即使灯光昏暗,漆黑的湖面吞没一切,他好像还是能看清她根根清晰的眼睫,澄澈水润的眼眸。
“在看什么?”裴决问。
他的声音比水声更近。
钟影没抬头,望着光影迷离的湖面,遥远的、弥散的、错落的、模糊的,都在这片水面交缠、荡漾。
春夜的热意顺着水汽弥漫。
空气里能嗅到潮湿的水草味道,带着点又咸又涩的气息。
“今天没看到月亮。”钟影轻声。
“是吗?”裴决抬头去望。
似乎身体能察觉他视线的收回,钟影莫名感到一阵轻松,她伸手搭上椅背,歪头靠上手肘,继续盯着湖面,心里头也不知道想什么。
“影影。”过了会,裴决叫她。
“嗯。”
“要不要回去?”裴决问。他也没看到月亮。他以为钟影想回去了。
钟影抬头,望进裴决眼里,忽然问:“你还晕吗?”
裴决微愣。
钟影重新靠上手肘,望着粼粼湖面,轻声:“我以为你还晕着呢……”
两句话来得毫无由头,却合情合理。可即使合情合理,也显得有些突兀。他问她要不要回去,她却觉得这一切都是一时兴起的酒后晕眩。
裴决看着神色淡淡的钟影,许久没作声。
过了会,他伸手摸了摸钟影头发,说:“我一直都很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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