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杳杳
“姜常在有心了, 起来罢。”
赫连杳杳抬起手,一边的婢子连忙上前扶着她起身。
青丝三千迤逦摇曳,她的容貌可谓是顾盼生姿, 眉目流转间自有一股清清淡淡的风情,叫她如上天的仙子不可攀折, 可她朝姜听容一笑,仿佛记忆中的那个纯贵人就又活了过来。
她的笑是那样温柔可亲, 方才的那点距离感瞬间荡然无存。
姜听容起身时没站稳,险些歪倒, 还好她脚反应快及时撑住。慌张的的垂头调整情绪,瞬息过后,姜听容极尽大方的叫了奴婢过来, “妾身初入宫闱,现下囊中羞涩…唯有绣工还算看得过眼,给娘娘绣了一个扇面,望娘娘不要嫌弃。”
赫连杳杳接过来一瞧, 微笑了,“很精致,竟是夕颜缠枝,不过很少有人会喜欢夕颜。”
姜听容心一跳, 连忙说:“妾身前几日在御花园闲逛,瞧见这夕颜在角落里开了, 缠绕着整面宫墙, 粉粉白白的颜色相间美不胜收, 这才起了心思。娘娘是不喜欢吗?瞧我, 还不曾过问娘娘的喜好。”
纯贵人昔日喜爱夕颜,这还是姜听容前世与她交好时她知道的, 那时候她也与陈贵人抵足而眠过,两人好的可以睡一张床榻,否则出事那日她怎会在未央宫呆了一整个下午。
她一时紧张错了主意,这世还没跟纯贵人交好,按理说她不该知道她的喜好,忽然拿出扇子,难免叫人觉得她暗中调查过她。
赫连杳杳的眸光从扇面转移到姜听容的脸上,随意一笑,“很不错,我是喜欢的。”说着,她主动摘掉了护甲,仔细把玩这扇子,“很是精致,再者现下确实是夕颜盛开的季节,改日我定要去你说的地界瞧一瞧。”
如此平易近人不摆架子,倒是跟纯贵人一模一样了。
姜听容想起自己前世刚进宫,不过十六七的年纪,什么也不懂,仓皇失措冒犯了纯贵人,纯贵人耐心安抚。
所以…她是也回来了吗?
可是怪她了?
姜听容眼睛酸涩,都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表现才好。
若是寻常人,遇到那种背刺她的,不恨死她都不合理。那她呢?
姜听容想的深了,不自觉盯着赫连杳杳多看了会儿。
她转眸看过来,作出失笑的神情,“怎么了?”
姜听容又去看扇子,“忽的瞧见娘娘的芳容,惊觉您的貌美当真是令后宫粉黛无颜色…难怪皇上爱重您。”后者这句话说的她心如刀割,可她不得不承认,赫连杳杳的脸生的着实美丽动人,与艳绝满宫的丽妃不相上下。
赫连杳杳浅笑,并不如何作答,“皇上岂是那种只看美色的人。”
便是当年的温裕皇后,也只是姿色平平,清丽有余、美丽不足。
也因此,姜听容的姿容,在宫里也只是中等。
姜听容想到了这个,顿时有些尴尬,她不会说好话巴结人,遇到事情就是挺直腰杆倔强,前世为着这个性子没少跟萧郎闹别扭。
姜听容欲言又止,想问你为什么忽然从贵人升到了皇贵妃?你还记得我吗?你是不是重生的?
可是观察了会儿,发现她对自己的神情恰到好处,陌生又温和,并无一点多余的神态。
可若是她并非重生之人,那她被册封皇贵妃就是很古怪的事情了,她这辈子跟她的关系又没有好到那个地步,过问了也是僭越,不合适。
她如今是皇贵妃,又不是等闲之辈,冒犯了指不定就被罚了。
姜听容暗自着急着,外头忽然传来清脆沉闷的甩鞭声,这是皇帝出行前头太监们在清道,也给不知道的人打招呼说皇帝要来了,赶紧动起来。
恍惚了一瞬,姜听容连忙从绣墩上站起来,捏着手帕垂头后撤,跟着众人一道屈膝行礼问安。
“你怎的来了,不是说前朝事多吗。”赫连杳杳嗔怪念了一句,但眼睛一直盯着皇帝,抬手为他拂肩,手回落时被他握住递到唇边亲吻了一下。
“心里,总是记挂着…”皇帝含蓄表露心思,说着他往旁边看过来,瞧见姜听容时微不可察的蹙眉,眼神打量她一阵子,问:“你怎么在这儿。”
露了这张脸,他反而想将她赶得远远的,如今更是冷淡的姿态,嫌她碍事了。
姜听容深深吸了一口气,到底没有抬头看他,“妾身来给娘娘请安。”
“请过了便退下罢,日后无事在你的寿安宫好好呆着,别来打搅你主子娘娘休息。”
皇帝这话可谓是无情到了极点,姜听容当即脸色不好起来,可她如何敢表现出来,否则便是对皇帝的决议有意见,就犯了大不敬之罪。
萧郎前世如何如何对她好,可也得是有感情基础才好,否则他再怎么好,他也是一国之君,威仪万千,不容置疑,更别说他此刻的温和都是假象,他本性脾气很差。
赫连杳杳眼见姜听容走的时候差点哭出来,她暗自摇了摇头,给了个眼神,流雪立即也出去了。
说姜听容是恋爱脑么?赫连杳杳就不信她心里没点猜测,不知道她从头到尾都被萧霁川当作替身。
赫连杳杳微微敛眉,纤长浓密的睫毛遮掩住她眼眸种的冷淡。
这份冷淡对的却并不是姜听容。
“朕今日来接你,”萧霁传神采奕奕,“未央宫是住不得了,到底有旁人的痕迹。”他大手一挥,提了一个能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决定,“你跟我回紫宸殿,我下令为你修建一座华丽的宫殿,何时修好你何时再回去!”
萧霁川倒是想一直留着阿阮跟她一起住,可于理不合,恐怕又要引起前朝动荡,到时候也是累的旁人对阿阮有意见,再给她安一顶祸国妖妃的头衔,那便不美了,不是他愿意瞧见的。
赫连杳杳眸色微微一转,嘴上却担忧说:“这不妥,传到前朝,对你的名声也不好。”
“若是连因为同住一段时间而引发的言论都弹压不住,那这皇帝朕怕是做到头了。”萧霁川冷笑一声,不以为意,甚至不断安抚赫连杳杳。
一起住,是机遇也是挑战。
机遇就机遇在与皇帝同住,记忆中萧霁川批改奏折处理公务时时不避讳温裕皇后的,那么赫连杳杳也就有了更多的机会;挑战也是有的,她要每日都跟萧霁川共处,意味着露馅的可能性会变大,虽说她拥有温裕皇后的记忆,但她到底不是温裕皇后本人,演戏还尚且有松快的时间,这要一整天伪装,稍有不慎就有差池。
不过,这都是小事。
赫连杳杳用爱慕依恋的眼神望着萧霁川,野心悉数藏于心间。
他动容满足的爱抚发丝,低低说着,英俊出挑至极的面庞乍然温软下来,有着蛊惑万千女性的致命吸引力,“我给你准备了惊喜。”
“真的吗?是什么呀。”
“不能告诉你。”
她半撒娇半埋怨“又来这一套。”
引来他笑着靠近拥抱。
赫连杳杳
赫连杳杳自然不会没趣的提起纯贵人, 在皇帝萧霁川看来,纯贵人与他心中的温幸阮是不同的两个人。纯贵人能有这等殊荣将身子让给温幸阮居住,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
他原本就深爱温幸阮, 经过三年的生死别离,温幸阮早就在他心中被美化成了无可比拟的神, 比白月光更加白月光,谁都比不上, 就算是如今名动京城的第一美人跟温幸阮比起来,也只是她脚边的一株草罢了。
只要赫连杳杳不漏馅, 那她就是无敌的。
用过晚膳,赫连杳杳就乘坐龙辇跟萧霁川一道回了紫宸殿。
紫宸殿是历代帝王办公的地界,日常起居的是与紫宸殿有一段距离的育圣宫, 不过今上萧霁川勤勉,嫌紫宸殿与育圣宫距离远,来回行走浪费时间,所以自从他登基以来, 育圣宫逐渐空置,他则宿在了紫宸殿的后殿。
萧霁川下午忙活赫连杳杳的新寝宫,这会儿用完晚膳便要加工加点去处理公务批奏折去了,临走前眼神一瞥, 嘱咐紫宸殿的奴仆:“都听你们主子娘娘的,把她侍候舒坦了朕重重有赏。”
舒果原本跪迎帝王, 听到这话暗暗吃惊, 没忍住偷偷看了一眼他身边立着的女子。
纯昭皇贵妃身穿常服, 宫装的颜色分明是浅淡的紫, 裙裾绣的是静谧端方的君子兰,腰线盈盈不堪一握看起来脆弱美好, 容貌如云如雨,总是含情温柔,可她唇角噙着一份笑,眼神睥睨过来之际那股居高临下的感觉扑面而来。
一瞬间,舒果想到了国母这个词,仿佛她合该是国母,一国之母就该如此,温柔端庄又威仪三千,叫人可亲且可畏,不敢冒犯。
不过,舒果也理解了萧霁川为何会宠纯昭皇贵妃了,她这气质,着实过于像温裕皇后,她就往这里一站,恍惚间叫人觉得就是温裕皇后,容貌竟然也不重要了。
最最最重要的,是那份不容侵犯的高贵感,旁人轻易学不来一分两分。
姜常在纵然长的跟温裕皇后一模一样,但对比起来,愣是像个赝品。
萧霁川嘱咐完,靠近跟纯昭皇贵妃耳语,他的目光灼灼,看她的视线让人发烫的紧,接着舒果瞧见他揽着她腰肢的手微微收紧贴近过去,似乎要吻她。
舒果连忙垂首,这不能看。
不知道过了多久,似有低笑声传来,他走了,大步流星的,一众奴仆送行,高呼恭送皇上。
纯昭皇贵妃叫了起,舒果提着的心却并未放下,反而更加紧张了些,她近前去帮忙侍弄未央宫奴仆带来的行李。
察觉到纯昭皇贵妃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一阵子,舒果心里惴惴不安。
“流雪。”
“嗳。”
一主一仆进了后殿,舒果多看了好几眼,一板一眼的继续侍弄。
流雪一进来就叽叽喳喳的要报备,“主子,姜常在出了未央宫后就忍不住哭了,看模样是真心实意的哭,不是作戏——”话没说完,流雪惊呼出声,捧着手四处看,“这是——椒墙!”
手掌贴在墙上,凹凸不平的触觉是这样的真实,靠近能闻到淡淡的椒香,后殿卧房一应用具全摆换了正红色的,包括那台还不曾点燃的龙凤烛,火红色的烛身雕刻金色的龙和风,尊贵的叫流雪不敢伸手去触碰。
她激动的脸蛋通红,“皇上是赐下了椒房之宠吗!”
流雪正激动,触及神情平平无奇,半分意外和惊喜之色都没有的赫连杳杳,犹如被泼了一盆冷水一般,顷刻间冷静了下来,她继续说道:“难不成姜常在宫外见过皇上,情根深种么?她这模样,着实蹊跷,像是皇上有多对不起她,主子夺了她的心头之好似的。”
“她可有怨怼?”赫连杳杳旁的不问,只问了这个。
流雪仔细回忆,摇了摇头,“却是没有的…倒像是有几分凄然。”
赫连杳杳颔首,吩咐下去,“去库房挑些贵重的送去,就说本宫闲暇时间多,无趣得紧,叫姜常在无事可来紫宸殿陪本宫说说话。”
流雪闻言皱眉,满脸不赞许,又不敢说什么,只好点头,“是。”在她看来,紫宸殿是皇上的地界,到这里来岂不是日日都能见到皇上?
主子这是要抬举将姜常在?
舒果收拾了半晌,终于带着一种奴仆收拾妥当,寻思询问皇贵妃一声是否要用些什么吃食,恰恰好她从后殿出来,她忙踱步过去,“娘娘有吩咐?”
皇贵妃微微一笑,脸庞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疑问,“皇上的书房,本宫可去得?”
舒果点头,“去得,奴婢来引路。”她伸开手指了指方向,走在侧前方,嘴里说道,“皇上甚少在书房办公,不过里面摆得许多书籍。娘娘到咱们紫宸殿前,皇上就嘱咐了您若是实在无趣,就到这里来翻阅书籍打发打发时间,他还派人搜罗了许多您爱看的,摆在了最显眼的地方。”
舒果的意思,赫连杳杳只提炼自己最想要听的。
萧霁川不在书房办公,所以听起来皇帝书房很是威严,像禁地一样,但是里面并无什么机密信息,若是她的话,也可以进出自由。
“皇上勤勉,本宫是有些无趣。”赫连杳杳颔首,也并不在意。
一行人往那边走,穿过绵长的回廊,赫连杳杳视线一转,瞧见一个身高八尺有余的高大男人步步生风,跟随刘太监进了紫宸殿的正殿。
注意到她的视线,舒果笑了笑,“是端王殿下,恐怕是有要事面圣。”
皇贵妃微微一笑,“端王与皇上感情亲厚。”
舒果点头,“是,端王殿下自幼与皇上一同长大,情分非同寻常。”
端王萧陵川并非与皇帝一胞同母,而是不受宠爱的小小贵人生下的,在他三岁时贵人过身,他就被当时的皇后抚养在膝下,虽为皇后养子,却与身为嫡子的萧霁川吃穿用度皆一样。后来萧霁川被封为太子,他与身为太子的萧霁川待遇就拉开了。
萧陵川心里怎么想的,赫连杳杳不清楚,但中间有一个姜听容在,且前世姜听容被萧霁川下毒一波带走,重生归来的萧陵川一定不会心无波澜,就是想造反也不是没可能。
赫连杳杳眸光微微一闪,脸庞的笑意不着痕迹的加深,她嘴巴上轻轻感慨,“夏日夜风习习,最是凉爽。”
有她这个‘白月光本体’在,萧霁川指定不会在想要姜听容这个仿品,今日姜听容急匆匆来请安,想必是萧霁川做了什么决定让她着急了,用脚指头猜一猜,也能知道他想将她驱逐出宫,但姜听容早已经不爱萧陵川,怎会情愿?
萧陵川又不知道姜听容也是重生的,只当她现在对自己还情根深种,也不曾是侍寝过,且他一直都是不问朝堂、风度翩翩追风逐情的人设,这为的是不让皇帝忌惮他这个成年王爷,那他今夜进宫的目的就很明显了。
求要姜常在。
虽然这个行为格外离谱。
但正因为离谱和身为王爷却索要后妃的大逆不道,才能让萧霁川感到‘终究是一起长大的弟弟’,恃宠而骄的跟小时候如出一辙,且没有旁的心思。
他才能放心。
当然,萧陵川也不是没脑子,他一定知道田公公被皇帝吩咐做的事情,而且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萧霁川忽然宠爱纯贵人,但是他的注意力不在姜听容身上是好事,如果他这次不努力,错过了或许就没机会了。
此时此刻,端王跪在龙案下方,满腹委屈一般:“皇兄,您明知我与姜姑娘情投意合。”
萧霁川心中不耐,好笑的看他一眼,将奏折轻轻放下,“你倒是着急,选修之事是皇后和母后一手操持,朕并不知晓她也进宫了。”
端王:“我不管,皇兄不随了我,我今日就不出宫了,我要睡在这地上!”
萧霁川懒洋洋的单手支着太阳穴,视线微微睨相端王,定定的盯着他看了会儿,才开口:“你撒泼打滚也是无用的,你心心念念的姜姑娘,她不愿嫁给你。”
正在撒泼打滚的端王一顿,心刺痛了一下,不可避免的抬头看向上首的帝王。
他唇角略略一掀,带着不知名的意味,“即便朕许她端王正妃之位。”
赫连杳杳
萧陵川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紫宸殿出来的, 此刻的失魂落魄不是装的,心脏阵痛亦是真切的痛苦,他如何不懂这是姜听容也回来了的征兆, 否则她绝不会如此。
前世的此时姜听容痛苦难当,甚至说过要自尽了却此生, 绝不侍寝违背她与他的爱情,是他当时说妃嫔自戕乃是大罪, 会祸及满门,她这才搁置下这个决定。
她不会变得这么快, 端王正妃…她并不在意名分,便是纳她做妾她也定然愿意,虽然他不会如此折辱她。
听容她, 被萧霁川骗的好苦,这不是萧陵川愿意看见的。
“端王殿下。”
萧陵川勉强打起精神来,看到来人微微一愣,连忙敛袖拱背问安:“皇贵妃安好。”
皇贵妃不同于普通的妃妾, 放在普通人家来说,皇贵妃便是平妻了,便是她房中自称一句‘皇上的妻子’也不为过,所以萧陵川也得更加敬重对待。
皇贵妃不偏不倚的应了他的礼, 颔首以示:“时候不早,你可曾用过晚膳?皇上虽已用过, 但现下吩咐膳房一句也不值当什么。”
仪态上端庄大方甚至是大胆, 但言语上却自谦, 显得很是关心。皇贵妃的底气源自皇上的态度, 萧陵川自然是懂得,他不禁含笑摇头, “臣弟已经用过,谢皇嫂关怀,我却是要出宫去了,马上要宵禁。”
萧陵川暗自想着:皇上抬举这样一个女人上来,莫非要废后重立?杜家这些年的确不中用了…可如此卸磨杀驴未免冷血,且又听闻杜皇后亲自派人去接行宫的两位皇子。
皇贵妃微微颔首,往后错开半步侧身,将留让出。
萧陵川经过时,眼尖的瞥见她手里拿着一本资治通鉴,封皮是黑蓝色,书页用了金线缠织,紧密压实——
这是御用之书,是只有皇帝能看的。
皇帝用书一般都在书房,在看皇贵妃身侧立着的宫女手持托盘,上面摆放着四五本同样工艺的书本,这就不是巧合了。
皇贵妃方才册封,便可初入皇帝书房。
这个认知让萧陵川心头一震,他忍不住回头看向皇贵妃。她回身迈步去往紫宸殿,一侧的刘公公点头哈腰的又是引路又是殷切的嘱咐:“娘娘仔细脚下台阶。”简直恨不得替她走的架势。
纯昭皇贵妃,宣威二年入宫,初封贵人,擅霓裳羽衣曲,后得宠数月,姿容与丽妃不相上下,温裕皇后入宫后失宠。她善舞擅诗,生性温柔静谧,为人木讷无趣。
这都是萧陵川查出的关于赫连杳杳的事情。
人还是那个人,气质稍许不同,权利养人,这句话还真没错。
就算是知道赫连杳杳容貌出众,萧陵川今日见到她也要承认,她往这儿一站,端庄大气,与萧霁川十分般配。
赫连杳杳踏入正殿,瞧见萧霁川手持一本奏折,唇角还带着一抹尚未消隐的趣味,几分不易察觉的冷笑在听到刘公公的声音后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惊诧:“你怎的来了。”他起身绕过龙案,抬手去扶她。
赫连杳杳行礼,“臣妾去过皇上的书房了,取了几本书来翻阅,你瞧瞧这些我能看得吗?”她说着转过身去。
流雪连忙持着托盘上前,将托盘往前送了送。
萧霁川视线扫了一眼托盘,落在赫连杳杳手里抱着的那本资治通鉴,停留了足足有两秒才口语道:“无需过问朕,书房的书你自然是都能看的,读书使人明智,这是大好事。”
“还有这个。”赫连杳杳将手里的书拿起抵在萧霁川抱过来的胸膛上,“阿宿,这里面写了许许多多的趣事,我迫不及待要来同你一起分享了。”
听到这名讳,流雪赶紧后退到门口,将门好生关好。
萧霁川看了看书名,失笑:“资治通鉴?何可笑之有啊?”一把横抱起赫连杳杳,两人一同坐在龙案前。
赫连杳杳换了舒适的坐姿,一手搂着他的脖颈,一手翻开手中的那本资治通鉴,“我读到这一段:‘开元四年京兆尹崔日知贪暴不法,御史大夫李杰将纠之,日知反构杰罪。’,笑不能自制,崔日贪婪暴力犯法,玄宗派遣御史大夫李杰去调查他,岂料被反口弹劾有罪,自身难保,若非侍御史出言相救,他就要被赖上了。”
“翻阅许多典籍,我发现李杰此人仿佛天生倒霉蛋,屡次弹劾他人反遭诬陷,要我说,他屡次被弹劾,指定人有什么猫腻呢。”赫连杳杳手扯着萧霁川的领口,可乐的说着。
萧霁川无奈,瞧着她殷红的小口一张一合,唇瓣瞧起来柔软如蜜,他忍耐不住欲亲吻之。
“会有人进来。”
“他们不敢。”
室内传来帝王低低诱哄声,女子的声音逐渐低去。
萧霁川笑说,“李杰是唐朝反贪反腐斗士,为人刚正不阿,屡屡进谏,是许多朝廷官员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人看他不顺眼是自然的。”他手掐美人腰肢,爱怜她也疼惜她,却也更遮掩不住他对她的欲求,可他的自制力一贯强到可怕,即便在失去身体的自控力,声音也能放的平缓:
“旁人越是抨击他,弹劾他,说明李杰查的越对,直捣命心了。”
赫连杳杳似是被他那句‘直捣命心’惹恼,圆润的脚趾踢在他的小腹上,企图将他抵的更远,“那所幸他所拜的君王是明君啊,但凡换一位,他许是就被砍头了呢。”
萧霁川低笑出声,捏着她的下巴,仔细研读,“脸怎地如此红?”轻轻地仿佛正人君子一般,好像她这般模样不是他弄的。
赫连杳杳小腿微抬一寸,眼眸从下往上看,直至跟萧霁川对视上,小巧的脚趾触碰到了什么,略略用力逗弄,察觉他僵硬了一下,问:“郎君,这是怎么了,身体不适吗?”
“我也做那李杰,为君上分忧,您这里,可有贪官?”她如玉的手探过去,指尖点火一般乱骚动一通,“还是这里?哦?这里呢?都没有吗?”
“本朝,可没有。”萧霁川的声音短促,带着积几分难以言说的气音。
他的气息已经不如刚才的稳定,捏紧龙案的手骨分明,美型有力。
“那当然,我的阿宿是最好的君王。”赫连杳杳故作姿态,亲了亲他的下巴。
奏折被动作拂掉几本,砸落在厚实的毯子上,沉闷无声。
赫连杳杳
雨丝如幕, 直到清晨时分也没有停歇。
萧霁川勤勉,并未休憩多久便要上朝,因着心中的白月光重新回到怀中, 他已经比平日里晚了一刻钟了。
反正萧霁川早已经将后宫空置,所以得知皇贵妃日后就住在紫宸殿, 旁人也没别的什么想法,反倒是昨夜紫宸殿叫水四次引起轩然大波, 暗自嘀咕皇帝未免精力过于旺盛了些?旁人何尝不知晓这意味着皇贵妃深得帝心。
赫连杳杳任由舒果叫人服侍她、侍候她梳头,听着流雪的回话, 回眸侧看她一眼,“大家当真是好兴致,素日里闲来无事竟都去当了长舌妇不成, 这是紫宸殿而非未央宫,殿内的事情也能任由着传出去,废物。”
这话实在不客气,且气势十足, 分明是冷淡的腔调却含杂着十分的不耐和厌恶。
上位者的怒火,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的。
舒果等人‘噗通’的跪了下来请罪,“都是奴婢等无用。”
流雪还没反应过来,面上有几分茫然, 见其他人都跪着,她赶紧也跟着跪下, 姗姗来迟一句:“是奴婢无用。”
“你的确无用。”
上首之人冷淡的说了这么一句, 话语很是短促, 也没什么情绪在其中, 却听的流雪心里一个咯噔,她手抓着地板的绒毛, 并不知晓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有些倔强,可她算是聪明知道这些不能在脸上表现出来。
只见上首之人莲步轻移,华丽繁复的大红色裙裾自她身旁出现,缓慢地经过,带来一阵淡淡的芬芳。流雪眨了眨眼睛,不敢说话。
细看,那红色的裙裾上,针脚用了许多的金线缝制,是以走动间,在光线之下衣裙折射出耀眼的光晕。
“流雪,你是本宫身边的大宫女,若是到了二十五岁的年纪就会出宫去…”
流雪怔怔然一瞬,顿时急上心头,着急忙慌的跪挪过去,“主子,奴婢不出宫,奴婢定要服侍娘娘到老的,日后做个自梳嬷嬷也就是了!”在宫里吃穿用度皆不愁,从前虽然纯贵人不得宠,可她也没受什么苦,毕竟主子是个好主子,有她一口吃的绝不会少她一口喝的,能跟着这种主子是她几世修来的福气。
出了宫,别说吃饭问题,怕是连性命都不保,滔天权势之下,孤身的女子哪有活路,便是被发卖了也是常见的。
可皇贵妃却并未听她分辨,只出声道,“牵银,今日就你随本宫去给皇后请安罢。”
牵银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她原本就想到皇贵妃跟前,为此少不得要与流雪争宠,可惜流雪防她防的紧,根本不许她入内殿侍候皇贵妃,本觉得晋升无望,谁料今日一个馅儿饼就这么砸了下来。
忙不迭的点头谢恩,牵银喜滋滋的跟上皇贵妃,走前得意的瞪了一眼流雪。
舒果年岁大了,今年也有将近四十,平时待在紫宸殿,可皇帝素日里并不用她们奴婢们服侍,日常起居用的都是一些小太监们,尤其刘公公最为得脸。因此后宫空置的那些年里,许多人猜测皇帝莫非移了性情收用了那些小太监?可皇帝是否有龙阳之好,谁人敢说呢?
如今看皇贵妃住在紫宸殿,这等猜测也就没了。
许是见皇贵妃特殊,舒果琢磨了片刻,温声道:“流雪,如今皇贵妃可是贵为副后,再不是从前任人唯亲、谁都可以欺负的的小贵人。这宫里头,大宫女一贯是与主子一体的。”
流雪仍旧有些茫然,她抬着头看着站立在她跟前的舒果,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脸色倏尔一变,面庞阴晴不定了许久,她朝舒果狠狠磕了一个头,“谢姑姑提点。”
舒果欣慰的点头,想通了就好。
自己一味的佛系,只管着把主子侍候的舒心就够了,这是流雪一直以来做的事情,从前几年也是这么过来的,也没什么不对的。今日舒果嬷嬷略微提点了一句,流雪才恍然发觉自己犯了大错,自家主子如今可不是小小的贵人而是皇贵妃,出门在外皇贵妃是温柔包容的,她的位分已经顶天了,不易张扬。那她御下的奴婢们若也温软,岂不是让旁人欺负到脸上来了。
就如同此次主子侍寝之后,满宫的言论,皇贵妃的事儿也能到处乱说吗?当真是胆大包天,何况这可是紫宸殿,皇帝才刚刚交给皇贵妃管辖两天,就闹出了岔子,会不会让皇帝失望,觉得皇贵妃不会管下人?
这里面也有重中之重的事情,那就是旁人对皇贵妃没有敬畏之心!刘公公管着紫宸殿的时候,怎么没人敢到处乱传皇帝几时在干什么、几时又在干什么呢?
但是瞧皇贵妃方才的神态,虽然有不耐烦与厌恶,却并没有过多的怒火,反而有些随性,好似不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想必对她来说,这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只是苍蝇无害却很会恶心人。
流雪的一张面庞逐渐冷硬下来,回身望向院中的奴仆们。
若是什么小事都要主子亲力亲为,那么要大宫女干什么?吃白饭的么?
牵银跟着皇贵妃,小心翼翼的争取自己面面俱到,生怕自己做错事情惹得她生气。
赫连杳杳瞥视她一眼,深深觉得这皇宫其实也是一个巨大的职场,只是这职场会要人性命,也更加危险些。这些小宫女们削尖了脑袋想往上爬,不为别的,为的其实只是一个俸禄和待遇,跟对了主子,那就是步步高升了。
这跟现代公司里巴结领导想升值加薪的员工没什么不同,不过一味的只巴结领导,没什么工作能力,也终归会被淘汰。
而且这满宫的女人,平日里闲着没事就爱八卦,实在不是事情。
该怎么合理地利用起来,为她赚取最大的利益呢?
赫连杳杳细细思索着,皇后的坤宁宫正在眼前。
可巧了,碰到那头过来的丽妃。
丽妃正在训话,鼻孔快朝天了,耀武扬威的,跟前跪着的是姜常在。
姜常在的脸色僵的做不出表情,心里怕是恼恨的很,却碍于位分不敢出言反驳。
还是旁边跪着小奴婢发现了皇贵妃,连忙调转了方向:“给皇贵妃娘娘请安了。”
姜听容愣了一下,连忙请安,“给皇贵妃请安,愿娘万福金安。”她隐晦的瞧了一眼丽妃,果然丽妃跟见了鬼似的,迅速收起了刚才的嚣张跋扈,唯唯诺诺的侧身屈膝请安,只是她心里大约不服气,这安请的别别扭扭。
“这是在做什么。”皇贵妃唇角含笑,也不叫起,看了看姜听容又看了看丽妃,仿佛很是疑惑。
丽妃规规矩矩的答话,“是姜常在冲撞了臣妾,臣妾教她规矩,小小惩戒一番罢了。”
姜听容立马分辨,“娘娘,不是这样的,这已经到了坤宁宫,我自然要停下。丽妃娘娘的肩舆却没有止步,此处又是个拐角,这才冲撞到了一起。”
姜听容身侧的女婢不忿的低声解释,“我们小主差点摔倒,手臂都青紫一片了。”反观丽妃屁事没有。
姜听容一开口,丽妃就扭曲了脸色,狠狠地瞪她,但见皇贵妃一直盯着她看,她有些惴惴不安,捏着帕子说,“胡说,本宫一贯如此,怎么就是本宫的错了?你胳膊青紫与本宫何关?是本宫令你撞上来的吗?”
“哦?这么说来,丽妃一贯这么不守规矩的,到了皇后寝宫竟然仍旧乘着肩舆堂而皇之的进去?”皇贵妃询问的目光看向一旁的宫女莲画。
莲画是杜皇后的大宫女,外面有动静她是一定会出来看看的,本来不想管,丽妃嚣张多日,不在这一回,杜皇后本也不在意。
见皇贵妃这么问了,莲画低下头去,恭敬回话,“确实如此。”她只能实话实话。
皇贵妃闻言,满意一笑,笑意盈盈的:“丽妃,你可知罪?”
丽妃刚才听莲画的回答就知道大事不好了,她抽动嘴角两下,到底没说出话来,心里只觉得莲画这死丫头可恨的很,不愧是杜皇后身边的。
却听皇贵妃话音一转,厉斥声如雷点落下,震慑的人心纷乱,“身为妃妾,不敬中宫,藐视皇后,视宫规为无物。擅自训诫常在,是为僭越,将皇后、将本宫置于何地?!”
这两口大锅砸下,丽妃脸色白了,“臣妾没有。”她也是有些心虚的,平日里杜皇后很让着她,这才助长了她的嚣张气焰,她知道皇贵妃定然恨她,只是没什么理由报复,今日她竟然将上好的理由送到了她的手里。
“望娘娘恕罪。”丽妃不甘不愿的咽下那口气,低头认错。
皇贵妃哼笑一声,居高临下的盯着她,“丽妃,褫夺封号,降位为嫔,罚抄宫规百遍,禁足半年非召不得出!来人,送胡嫔回宫。”
丽妃目眦欲裂,就要起身指着皇贵妃,“你胆敢?本宫乃皇上亲封妃位娘娘!便是皇后那老女人也不敢越过皇上处罚了本宫!你凭什么?!”
皇贵妃深色平平,面对她的挑衅无波动,甚至是唇角勾起了一抹笑,“凭我是位同副后的皇贵妃,统御六宫。牵银,取本宫的金印来。”
杀疯啦杀疯啦,娘娘上来就把嚣张多年的丽妃拉了下去。
牵银脸色红润的称是,火急火燎的跑回紫宸殿取金印来。
从刚才皇贵妃发言开始,旁人就没敢说话了,这个处罚一出来,姜听容被吓到了。莲画在旁边看的目瞪口呆,想拔腿进去回禀杜皇后,又不敢先走。
皇贵妃身边儿跟着的可是皇帝派遣过来的,谁敢反抗,丽妃就这样被驾着送回了自己的宫殿,连皇后的面都没见到。
皇贵妃这一下马威树立的足足的,杜皇后迟迟没有出去,在内殿问了两次,“皇上那边是什么反应?”
莲画脸色不大好,“处罚折子皇上粗略过目了一番,就盖了印章。”这态度何止是毫不在意了,而是容皇贵妃肆意妄为至极。
皇后也有这项权利,可杜皇后多年来小心谨慎,生怕皇帝多心,就算处罚宫妃,也是看着皇帝的脸色行事,数次被跳脸也忍了,何时如此肆意畅快过?
“本宫这皇后,当得还有什么意思。”杜皇后自言自语,仿佛有一层枷锁,在这一刻破开了一条裂缝。
赫连杳杳
杜皇后咬牙良久, 还是从内殿出去了。
素日里这时候出去,殿里总要有许多妃妾闲聊的声音,可这时候一点动静也无, 静巴巴的仿佛无人一般。
宫女唱罢,那些个妃妾忙起身行礼, 无数妃妾同时屈膝矮下身子,如同积木一般垂首称臣, 这滋味是杜皇后从前最为享受的。
无宠又如何,只要她还是皇后, 就谁也越不过她!
嚣张如丽妃又如何?专宠如姜听容也又如何?
不还是要跪下跟她请安?有什么用呢?
杜皇后唇畔含笑,视线一一扫过,触及左侧上首着正红色艳丽宫装的女子顿时凝顿住。妃妾请安声音罗罢, 皇贵妃稳稳当当的坐着,起也未起,气定神闲的正巧抿了口茶,抬眸跟她对视上。
杜皇后抬了抬手, 示意众人起身,温声道:“皇贵妃今日气色不错,想是身旁的人伺候妥当,很是该赏赐一番才好。”
皇贵妃浑然不在意的勾唇一笑, “皇后说的是。”除此之外不谈其他。
郑答应扶了扶鬓角,心里有些吃味, 毕竟她入宫这么久了还从未被召幸过, 于是没忍住撇唇道, “哪里是下人伺候的好, 分明是皇上的宠爱滋润的。”
此话一出,殿里其他人不约而同都抽了抽嘴角, 杜皇后有些无语,“这等话也是你可以说出口的?”羞臊也不羞臊的?而且她是这意思吗?她是在讽刺皇贵妃御下不严,导致宫中流言蜚语。
姜听容扯了扯郑答应的衣袖,郑答应这才收敛了神色,“嫔妾失言了。”可她心里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满宫都传了个遍,正主都不在意,皇后又急什么?
这么想着,郑答应不可避免的去瞧皇贵妃,对方瞥了一眼过来,那双形状姣好、素日里总含着一层温情的眼眸此刻却半分情绪也无。郑答应心里一顿,想起刚才在殿外听到的动静。
——丽妃,不,是胡嫔被发落的动静很大,她们不是没听见,但是毕竟是胡嫔有错在先……
可皇贵妃如今可以干脆利落的发落了胡嫔,这意味着平日里这位表现出来的好说话,只是表象。
想通了这一点,郑答应后知后觉的起了一身冷汗。她初入宫闱,也曾听过宫中的局势,不过这些都没有她亲身经历一番来得真实。
对于胡嫔,杜皇后一字未提,往日里跟着胡嫔为伍的庄嫔张了张口,到底没说话。
请安很快结束,杜皇后叫了散,众人随位分顺序先后离开坤宁宫。
流雪在后宫生存数年,手段是有些的,更何况如今她有皇贵妃撑腰,处事更是毒辣。不知道她用了何等方式,等赫连杳杳收到回馈时,是流雪带着笑脸旁若无人的来回禀的:“主子,宫里多年不曾选秀,也许久不放人出去了。许多奴才们上了年纪,或者生了病,宫里头的主子们用了也不顺手,今日奴婢搜罗了一番,记了个册子呈上来。”
翻开册子看了两眼,上面同共记了大约一二十人。
“生了病?什么病。”赫连杳杳目光移开,落在流雪的脸庞上。
“他们侍奉多年,常年辛劳,腿脚不利索也是有的。”流雪不卑不亢的回话,“咱们殿里有几个因着主子宽容,养大了他们的心,手脚不干不净的竟敢偷盗主子的物件,如今已按照宫规压进了慎刑司。”
这话就清晰了,传播流言的流雪一人赏了一顿毒打,断手断脚也是有的;紫宸殿里被其他宫里收买的吃里扒外的奴才,直接寻了个由头压进慎刑司,一个字都不给辩解,什么将功补过,不存在的,胆敢背叛皇贵妃?那就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赫连杳杳神色平平颔首,将册子放下,“办得不错,赏。”
牵银端上来一叠金瓜子,这次不敢在偷偷瞪流雪了,反而讨好的冲她笑笑。
流雪得了赫连杳杳的一句赏,猛地松了口气,喜不自胜的抓了一把金瓜子,“谢谢主子!”趁机剜了一眼牵银。
牵银委委屈屈,却自知理亏,只好不吭声站在赫连杳杳的身侧,这次打死她她也不让步。
“这册子上的人,改明儿放出宫罢。既不得用,那就换一换新鲜的血液,也不好叫六宫的娘娘小主们吃苦。”赫连杳杳随意一笑,看向流雪,“正正好,有些到了年纪还不能出宫的,不给恩典也说不过去,本宫会禀明皇上。”
流雪利索的点头,“是。”皇贵妃这是打算整治后宫,把所有娘娘小主的探子拔干净扔出去宫去了吧。
此后几日,郑答应都会早早到紫宸殿门外求见,说是想给皇贵妃请安。
流雪客气拒绝,理由多是娘娘身子不便、已经睡下等等。
次数多了郑答应也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进这紫宸殿,皇贵妃也懒得见她,可她身边得用的太监奴婢都被抓走了,取代的是几个眼生的小奴婢,她又不敢放心用,生怕是皇贵妃放来监视她的,整日战战兢兢,吃不好也睡不好,人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下去。
更别提每天都能听见胡嫔在昭华宫咒骂不止,她都快要做噩梦了。
流雪都纳闷了,这是把皇贵妃当什么了?
真是懒得跟她计较。
赫连杳杳跟萧霁传提了宫里人换一拨的事情,萧霁传一口答应。
“再者,是不是要选秀?”赫连杳杳疑惑问,“这许多年不曾选……你倒也无所谓了,可宗亲皇室的子弟们总要成婚的。”
萧霁传心神一动,捏了捏她的面庞,“敢这么说话的,也唯你一个了。”什么叫‘你倒也无所谓’。
赫连杳杳环着他的手臂,轻轻哼了一声,“莫非你还想选几个人进来。”
“我并无此意。”萧霁传忙否认,在她面前他一贯如此,翩翩公子一般温和体贴,从来不是外界传言的那样暴戾喜怒无常,“后半辈子,我守着你一人过,再无他求。”
赫连杳杳微微一笑,只说,“一辈子太长,我只活在当下。”
春光倾斜,室内一派祥和。
帝妃靠近亲昵亲吻。
光线影影绰绰的,奉茶太监正要进去换茶,猛的被田公公扯住拦下,训斥了一句没眼色的东西。
奉茶太监忙持着托盘往后退,忍不住往里面瞟去。
明黄色的帘子缝隙处,瞧见皇贵妃软软的细砂肩领往下褪去几寸,露出她白皙细腻的肌肤,她的发乌黑柔软,迤逦铺在龙案上,皇帝的大手持着她的细腰,黑色的龙袍袖子后滑小臂上的肌肉纹理线条流畅姣好,隐隐有青筋爆起,他的另一只手望不见踪迹,却能瞥清皇贵妃侧颜上那抹迷醉的光晕。
她简直大胆之际,指尖穿过帝王的发中,将他按在自己的胸口,让他取悦自己。
只是瞧了一眼,奉茶太监连忙收回视线,吓得要死,想快快忘记室内的春色。
一场结束,赫连杳杳懒洋洋的靠在小塌上歇息,翻开案上萧霁川看剩下的书,是一些地理杂谈。
外面田公公躬身进来禀告,“皇上,皇后娘娘带着大皇子和二皇子来了,正在外头候着。”
萧霁川不愉,心生不耐,正要打发了去,就看见赫连杳杳好奇的看过来。他不愿让她看到自己这般薄情冷血的一面,只好改口,“叫他们进来罢。”
田公公出去,赫连杳杳低声道,“许多年不曾见过询儿和暄儿了,该是长高了很多呢。”她坐起身,自己整理了一番钗发。
萧霁川不由得好笑。
杜皇后带着一高一矮两个皇子进来,首先听见的就是皇帝宠溺的声音:“你若喜欢孩子,我们生一个便是。”
皇贵妃回答了什么,杜皇后没听见,她进来了,他们两个自然止住了话头。
杜皇后恭敬请安,萧霁川淡淡叫了起,视线落在两个皇子身上。
两个孩子生涩的跪下行了大礼,口喊皇父。
这两个孩子,是起初为了夺嫡萧霁川尽心尽力的之下求的,否则膝下无子如何夺嫡?在皇父心中也毫无重量,自古以来,父亲对自己的孩子是没有天然的爱意的,父亲与孩子的感情向来是后天培养,毕竟他又并非跟孩子的母亲一般出了血肉精心养育。
萧霁川并没有见过这两个孩子几次,就更谈不上什么爱不爱的了,如今看他们两个,跟看陌生人也没什么区别。
反倒是两个皇子看到萧霁川,俱是一脸的孺慕之情。
大皇子今年六岁,二皇子今年四岁有余,也快五岁了。
萧霁川中规中矩的嘱咐,“既回来了,就到上书房进学罢,不可松懈。”
两个孩子很是高兴,乐滋滋的说了是。
杜皇后见皇贵妃一脸的羡慕,心生警惕,左不过已经按规矩请安了,她赶紧带着两个孩子回坤宁宫去。
赫连杳杳望眼欲穿一般,直到他们走掉,她才收起落寞的神情说:“阿宿,我并不想生孩子,你可会怪我?”
萧霁川的确有些不解,但他不是那种会凭借自己本能就对她下定论的人,于是问:“为何?”顿了顿,他补了句,“自然不怪你。”
赫连杳杳摇头,望着他的眼睛说,“在这深宫里,见惯了那些个桩桩件件的脏事…并非不信任阿宿对我的保护,只是我实在害怕,若我有个意外……”
“我赌不起也不愿去为了那素未谋面的孩子放弃阿宿,这个世界上谁都没有阿宿重要,我什么要求也无,只想陪阿宿到老。”没有孩子,也就意味着没有夺嫡的心。
这个答案,叫萧霁川狠狠怔愣了半晌,终了,他苦笑一声,抚着赫连杳杳的面庞,“阿阮,这世间唯有你待我的心无人可替,又怎能叫我不爱?”
“纵然我手段激进处置了你的妃子,你也爱我?”赫连杳杳佯装不高兴的问。
“这后宫,你爱怎样便怎样,都由你去。”萧霁川面上盈出笑意,“这些年,你受委屈了。朕还不是那等处置个妃嫔还瞻前顾后生怕惹前朝动荡的无能之君。”
赫连杳杳笑出声,奖励一般亲亲他的下巴,“那我在宫里好生无趣,大公主又还小,一点也不好玩,那些个皇子世子我又没有机会接触。我也想办个学堂,召宗亲千金们入宫进课。”
“这有何难?”萧霁川想也不想便回答,“想做就做罢,只是女太傅的人选……”
沉吟片刻,萧霁川有些蹙眉。
“六宫的嫔妃们,一个个都满腹才华,整日里闲着也是闲着,惯会争风吃醋的,我看不惯。统统抓来当太傅!”
萧霁川颇为意外,他想了想倒也没有拒绝,只是捏了捏赫连杳杳的鼻尖,仿佛再说偏你会折磨人,笑说:“都随你。”
赫连杳杳
皇贵妃要办学堂的事情不日便传开了, 近些日子皇贵妃的名头愈发盛大,说不清的权贵争着想巴结,更不用说学堂建在宫内而非宫外, 各家的千金小姐不论嫡女庶女,都有报名的资格, 这下可就闹得人心沸腾。
朝廷官员有些迂腐之辈,争相反对说起女子无才便是德, 学好管家事宜也就罢了,略微识得几个字也是好事, 可若是把时间都用来学各种学识杂谈,荒废了掌家的本事,岂非本末倒置?
支持的自然也有, 却并非真心为女子的处境考虑而支持,更多的是计较女儿来日的婚事,若能入宫进课,便大大增多了与皇子公主、亲王郡王的孩子相处的机会。
学习是小事, 婚姻才是大事。说出去也是被宫里娘娘教导过的,于婚事也有益处。
皇贵妃学堂办的如火如荼,低下的人都在琢磨该不该送女儿进来,本还在想着看看皇帝的态度, 谁知道皇帝出奇的并未态度含糊,反而抚掌笑道:“皇贵妃一心为民, 堪有国母之姿。”
得了, 还看个什么态度啊?
皇帝都出来说这事儿好了, 其他人定然也是要追捧的, 别管心里头如何想了,面上得跟主子看齐。
坤宁宫的茶具摔碎了一套又一套, 杜皇后脸色铁青,深呼吸了几息才勉强维持平静,“她赫连氏偏跟本宫作对,难不成真要本宫把后位让给她才成么?”
要说,‘堪有国母之姿’只是皇帝说的,与皇贵妃无关,可皇帝说的话就是他的意思,下面的人难免多思,有的人溜须拍马就琢磨着要不要主动找皇后的错处,跟着上折子请求废后,向帝表忠心了。
莲画咬唇,狠了很心神,压低声音说道:“主子,皇贵妃不能留了,恐成您的心腹大患。”
“住口!”杜皇后下意识呵斥,忙看了看四周,确认坤宁宫如她掌控的那般密不透风,她才松了口气,不耐烦的按了按头,“那等丧心病狂之事,休要再提!本宫是皇后,岂能做这种下三滥的事!”
温幸阮如何得宠,迷走了皇帝的全部心神,杜皇后都不曾出手害过她的性命。前世危急时刻被幽禁冷宫,她更是没有狗急跳墙毒杀姜听容。
她做过最多的事情,就是在旁人的计谋之下顺水推舟,从不主动害人。
莲画心下五味杂陈,忧虑焦躁。
门外三等宫女进来禀报两位皇子来请安。
杜皇后摆了摆手脸色不好:“不必来了,把这工夫都用在功课上,还能得皇上的几句夸赞,让他们多用功念书。”
莲花矮了矮了身子,退去出去 。
廊下立着一高一矮两位皇子,正等着皇后的召见,看见皇后身边的莲画出来颇为欢喜。
“莲画姑姑,我和弟弟来给母后请安,母后可曾用膳,用的香吗?”
“莲画姑姑,我我我!还有我!我想母后了,宫里头睡的屋子好大好大啊,那些奴婢们对我都很好,我想来跟母后谢恩!”
这两个小子又是作揖又是感谢的,叽叽喳喳好不活泼,莲画都一一回答了。
在行宫住了多年无人问津,收紧冷落,乍然回宫满心的受宠若惊,喜不自胜,生涩的令人心酸。
莲画感慨万千,还是福了福身,并说:“娘娘今日身子不适,已经睡下了,皇子们还是回罢,待娘娘好了自然会召见您们。”
两个孩子闻言失落如耷拉耳朵的小狗,乖巧点了点头。
六宫妃嫔得知自己即将担任学堂太傅,个个倍觉惊世骇俗,这几日紫宸殿可谓是门厅若市,都是闹着要推卸的。
杜皇后冷笑一声,道:“惯会邀买人心的,且看六宫乐不乐意配合再说。”
而且她越想越不对劲,前世的纯贵人可不曾这般,果然纯贵人也回来了,要报复去找姜听容啊,跟她有何关系?
她竟有这等争宠的手段,前世为何任由姜听容得宠,自己被冷落多年?虽然杜皇后不理解赫连杳杳到底在想什么,但是也能想明白前世的赫连杳杳想必从无争宠之心,却被波及命陨。
细细思索了半晌,杜皇后对莲画招了招手。
在紫宸殿等着求见的妃嫔多不胜数,赫连杳杳一个也没见,反而带着人去了昭华宫。
昭华宫仿佛还如同昨日繁华贵重,檐角的琉璃瓦阻塞日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郑答应住在后殿,听到动静忙不迭出来请安,不敢有一丝错处,“娘娘,嫔妾愿意当女太傅,娘娘不必忧心。”
赫连杳杳瞧了瞧安静的院落,微笑问:“你可有擅长之处?预备当什么太傅?”
郑答应张开嘴想说什么,又闭上,如此循环往复两次,她才皱着眉头小声说:“娘娘…嫔妾在闺中甚是活泼。”说着,似有些不好意思,郑答应红了一张脸,“嫔妾喜爱蹴鞠,素日里的那些个比赛、活动,嫔妾总能拔得头筹呢!”
后面半句惹得皇贵妃身旁的牵银抬手遮掩了一下唇,险些笑出。
想必郑答应在闺阁之中,没少被长辈骂不务正业吧?
郑答应以为皇贵妃会取笑她,可仔细看去,她只轻轻打量她一圈,那目光并不叫人不适,郑答应心生紧张。皇贵妃的声音紧跟着出现:“难怪,瞧起来倒是个身子康健的,甚是不错。”说罢,含着一分笑意说到:“既如此,你当个蹴鞠师父也不错呢。”
这话夸得,还怪别扭的,是夸赞吗?
郑答应不自在的搅弄着手里的帕子,不过一听说可以当个蹴鞠师父,她这心里就无端的火热和跃跃欲试,试问有谁能比她更会玩!
没有人!
没!有!人!!!
郑答应退下的时候,也是一步三回头的。
看的赫连杳杳好笑的很,她先前的资料已经查看过,自然知道郑答应喜好活动手脚的玩乐。
这自古以来,女子都是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大家闺秀做派,小鸟胃修养体态,多得是弱不经风的扶柳,身体不强健,当然也有古时候医疗设备不全的原因,但身体素质不好,所以生孩子如走鬼门关。
虽说再如何锻炼,女子再力量上都抵不过男人,但差距太多终究不好,如何从他们手中争夺权势?
可这第一步如何强健体魄,就犯了难,姑且将蹴鞠提上日程吧。
第二步嘛——
昭华宫正殿。
昔日的丽妃,也就是如今的胡嫔早已经挺住了无休止的谩骂,她偷听外头郑答应跟皇贵妃的对话,也知晓近日她要办学堂,那今日来昭华宫莫非是要请她出去当太傅?
想必满宫没人应她吧?可笑可笑,现在想起她来了?
她是必然不会答应的,胡嫔打定了主意让皇贵妃空手而归。
脚步声近了,胡嫔支棱起耳朵,瞥见殿门口夕阳映下被拉长了的影子,她心里冷哼一声,背过身去佯装跪着礼佛,理也不理会。
倒是身旁的牵银不忿,张口就说:“大胆!见到皇贵妃竟敢不行礼问安!”
“她也配?”胡嫔没有回头,冷笑骂道。
胡嫔是要骂的,不由分说废了她的妃位,且多日过去也没有听说皇上的动静,定然是这消息被这女人拦截下来,可怜她被禁足昭华宫,竟无一人相救,庄嫔也是个废物,要她何用,连皇上一面也见不到。
若是她能见到皇上,要这女人好看!
胡嫔不信,皇贵妃如今是得宠,可也不能如此罚她,于理不合,皇上知道定然会动怒。
牵银一张小脸气的满脸通红,“你——”
赫连杳杳摆了摆手,示意牵银无碍,牵银只好忍气吞声的闭上了嘴。
等了会儿,竟然没有动静,胡嫔耳朵动了动,迟疑片刻没忍住回头看过去。
那女人身着明黄色的曳地繁复宫裙,领口微敞,设计的样式名贵有典雅,将她那截雪白的颈子凸显的举世无双,无人能及。
这身段,的确优越貌美,怎地从前不晓得这女人竟然如此貌美?
胡嫔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哟呵,你还在本宫的宫里头喝起茶水来了?得亏本宫没有□□,否则毒不死你!
室内一片寂静,谁也没有先说话。
本就是装模作样菜跪在团蒲上的,跪久了膝盖酸麻难耐。
胡嫔忍耐不住扭了扭身子,绷着脸沉着脸。
“本宫听闻,胡嫔擅骑射。”
终于说话了。
不过这话……
胡嫔愣了愣,悄悄换了一只腿支撑身子的重量,“是又如何?”她问。
胡嫔的外祖家乃是草原女子,草原上的女子都跟随祖辈在马背上过生活,成婚后母亲虽说不怎么骑马了,可也曾请了师傅教导胡嫔骑射,她生性明媚如烈阳,嚣张放肆,骑射本领比起外祖家的表哥也是不差的。
先皇晚年频繁举行围猎活动,胡嫔身为一介女子频频在围猎中出风头,在如今的端王、昔日的二皇子手中射中一只野狼,这让那时的端王很是没面子,她年幼不懂事,被父亲压着上门赔礼道歉,父亲以为可以化干戈为玉帛,却不想她这举动,让端王更加挂不住脸面,恼羞成怒的在官场给她父亲使了好大一个绊子。
想起这回事,胡嫔不免有些骄傲,扬起下巴,“皇贵妃该不会是想臣妾出山当太傅吧,可惜臣妾尚且在禁足之中,如何取得了呢?”她语气阴阳怪气的刺赫连杳杳。
“哦?”
皇贵妃起身了,声音从后面传过来,胡嫔不以为意。
“那还真是有些可惜,本宫原以为每月给你分发束脩、且准许你到紫宸殿与皇上一同用午膳你会同意,既如此,还是不勉强胡嫔了。”赫连杳杳可惜的说着,男人必要时候就是拿出来用的,当交换条件也完全没问题!
胡嫔闻言,眼睛顿时瞪大,急忙爬起来想追,奈何跪久了膝盖酸麻,一个没留心歪身子,不受控制‘噗通’一声就这么朝皇贵妃跪了下来。
皇贵妃停下了身子,诧异的看着她。
胡嫔扭曲了脸色,憋了半晌,“臣妾愿意,这、这是在给娘娘请安。”
赫连杳杳
胡嫔这个最难啃的骨头拿下, 满宫其他人自然无二话。
宫里头的速度很快,将各种书籍搜集好交给了赫连杳杳,她轻轻翻阅着。
流雪将烛火点的更亮堂些:“主子, 夜深了,再看可要伤神费眼。”
赫连杳杳微微支撑着面庞, 垂眸浏览课本,嘴里说道:“皇上还没安歇, 本宫再如何也比不得他伤神费眼。”
这话流雪可不敢接,又听主子说:“去瞧瞧小厨房煲的明目补脑汤好了没有, 叫人送去前殿。”
流雪依言应下,揣着手转身就瞧见站在门口的皇帝。他面庞含着一层淡淡的笑意,眉宇间的确遮掩几分阴翳之色, 不过此刻也逐渐被驱散了。
饶是如此,流雪也被吓得不轻,连忙跪下请安。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
赫连杳杳抬脸露出诧异, 看见真的是他,这才没好气的松了口气。
“怎地回来也不叫人提前通传,我好让人备些热水。”
面对爱人的埋怨,萧霁川失笑, 眉眼俊逸安然,口吻温润偏爱:“让娘娘忧心了, 是我的不是。我还能喝上那明目补脑汤么?”
赫连杳杳捏了捏他的面庞, “一蛊全是你的。”
他拥了她, 垂首以对。
她见此, 温柔问:“怎么了?”
萧霁川只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含蓄表达想念。
一旁的田公公招呼人送些甜点吃食, 亲眼见流雪将汤蛊放好了才往一边退去,抬眼看了一眼那对璧人一般的帝妃,他心里仍旧忍不住咂舌。
皇帝方才再前殿发了好大一通火,骨骼分明的修长手指裹挟无边的怒火,将奏折恶狠狠砸到跪伏在跟前的官员头上,那尖锐的棱角将他的管帽砸落,衣冠也有些混乱,参杂白发的发丝坠下几率,形容更是狼狈。
而上首的君主面无表情,叫人脱去他的官袍,暴戾乖张,当场赐酷刑‘加官进爵’,临到死前那官员还在喊恕罪,而掌握生杀大权的君主却不耐烦的按着头,拔了护卫的刀子亲手捅进他的心窝,对方血溅当场原地毙命。
按理说,官员尽心侍奉君主多年,晚年纵然犯错,君主再怎么想处置,也绝不能用如此暴烈以及不顾及他全家脸面的手法赐死他,于君王名声有碍,也会寒了其他人的心。
萧霁川并不算暴君,相反他勤政好学,是不可多得的好君主,可他的脾性太过于冷酷无情、甚至冷血。且在被惹怒的情况下容易犯隐疾,无法克制情绪,就如刚才他亲自拔刀杀人就是这种情况。
可在如此情况下,心绪难平,怒火中烧。
回到紫宸殿中,他的情绪消磨的这么快速,对待皇贵妃的态度堪称温柔多情,又十分体贴有礼,打趣一般称呼皇贵妃‘娘娘’时,语气含笑,那是促狭的情趣。
皇帝先后的变化,让田公公感觉割裂,心里不自觉对皇贵妃赫连杳杳愈发的敬重。
赫连杳杳学着记忆中温幸阮的手法给萧霁川按摩头部,他慢慢躺在她的腿上睡着了,至于是真睡着还是假睡着不一定,反正演戏就是得演全套,赫连杳杳从不会出岔子。
“今日前朝可发生什么大事?怎会惹得皇上如此不适。”
田公公听见皇贵妃这么问,捧着浮尘眼观鼻鼻观心,赔笑说:“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偷偷观察皇贵妃的神情,见她眉眼冷硬,非要知道不可,温吞了几瞬回答,“河南水患成灾,堤坝坍塌,下面人查出是修建时监工不力导致的。皇上命了海铭大人去查,谁料海铭大人贪图美色享受,吃了许多回扣,谎报情况,导致昨日水患淹死了3个人。”
“皇上心疼百姓,怒极攻心。”
田公公别的没说,这些悉数道来就转移了话题,“这不是还有贵主儿您,奴才瞧着皇上适才已经好多了,否则奴才还真没法跟太后娘娘交代。”
上首传来皇贵妃的冷笑声,田公公瞧着,她玉手轻轻抚弄已经沉睡的皇帝的鬓角,眉眼瞥来时确是一脸的厌恶,“这等不忠不义之徒,就该打杀了去,那三人就该死不成?”
说完她犹不解气,追问:“那贼人如今何在?皇上如何处置的啊?”
田公公说:“赏赐了加官进爵。”他一口不提最后萧霁川亲手杀了他。
皇贵妃愣了愣,疑惑不解,“怎地还赏赐他?”
田公公赔笑,“奴才该打,忘了贵主儿如何晓的那等酷刑。”他声音放低了些许,解释说,“这加官进爵啊,原是由太监们执行的一种刑法,就是用打湿了的桑皮纸贴在犯人的脸上,一张一张的贴下去,直至人窒息而亡。”
至于为何用桑皮纸,是因为桑皮纸柔软且吸水性好,吸足了水分可以十分贴合的依附在人的脸上,跟人的面皮间不留一丝缝隙,直到人不见血的窒息而亡后,把桑皮纸揭下来,上面会留有人脸的形状,看起来就像面具。
因此加官进爵也叫‘贴加官’。
田公公亲眼见皇贵妃听完脸色有些发白,他收眉敛目,不再多说。
后半夜,赫连杳杳沉睡之中,被身旁人翻身的动静吵醒。黑夜中一只有力的大手锁紧她的腰肢将她拥入怀中。
“阿宿?”
黑夜之中,谁也看不清谁的面庞。
萧霁川吻她,手自上而下不老实。
吻得她有些气息不稳,而他静默的就像是一只危险的野兽。
“明日你还要早朝,不行。”她拒绝。
他僵持了一会儿,终是妥协,道歉说:“抱歉,你休息罢。”
250666适时出声:【宝宝,你跟田公公聊天的时候,这狗皇帝没睡着。】
赫连杳杳:我知道。
【啊?】250666吃惊,【怎么这个你也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赫连杳杳翻了个白眼,冷漠的不耐烦。
不然她为什么一直抚摸萧霁川的鬓角和脸庞,甚至是他的脖颈,虽然他很放松,几乎是天衣无缝,但是田公公说起‘加官进爵’那个酷刑的时候,她佯装紧张恐惧手不自觉用力,触摸到萧霁川变快的脉搏鼓动——
他在意,也紧张了。
而且这人大半夜睡不着觉来招惹她,不就是怕她是真的怕了他,寻求安抚和安慰的吗?
赫连杳杳是故意拒绝他的,看到受伤做错事的小狗不安,是最让人愉悦的了。
只有这样,他才会把对她的底线放的更低更宽。
次日,皇贵妃举办的女子学堂在宫里面正式开房了,各路宗亲将女儿统统送了进来,不论嫡庶赫连杳杳都收。
第一门课是姜听容来上的,她的学识在女子中堪称渊博,只是后来入宫嫁人便荒废了,重新读起四书五经还叫她有些恍惚,好在她提前准备了许多,不至于手忙脚乱的。
望着室内那许许多多或好奇或不满的视线,姜听容这心里升起了一股奇怪的感觉。
赫连杳杳就坐在最后面旁听,姜听容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尽心尽力的为大家讲解。
其他孩子们并不知晓后面坐着的衣着华丽的女子是谁,只是看太傅也很敬重她,有些年纪稍长的猜出是皇贵妃,课余休息时蹭过来想讨好一二。
赫连杳杳微微一笑,“若是你们能在功课上如此用心,在一月一次的考核中名列前三甲,本宫就留你们三人在宫中小住几日。”
可以住在皇宫里,这意义就大了!
有几个机灵的不禁肃穆,心里揣的全是自己的婚事,想着在宫里住就可以接近两位皇子。
人的思维惯性是无法在短期内改变的,赫连杳杳并不急,只用她们最在意的事情在前头吊着,日子久了早晚她们能明白更重要的绝对不只是成婚生子。
而且召集宗亲千金入宫读书这回事,第一要紧的其实并非开民智。
她在这里跟着听课两日了,将这些个千金小姐们的关系摸得门清,谁跟谁玩的好,谁跟谁关系差,她了然于心。
有时候各官员的儿女和夫人们之间的亲疏远近,往往能暴露这些官员们最真实的联系。大人们或许会作假,假装跟谁玩,可小孩子的演技就差得多了。
朝廷百官的那张大网,不知不觉就被赫连杳杳在脑海中铺展了一个遍。
上书房内,正教导两位皇子的太傅听到外面有动静,移步到床边,灵窗抬起。可巧了,瞧见胡嫔带领着土豆大军规整的跑步。
“这是在做什么?”太傅心生不喜,觉得她打搅了他教书。
侍从带着笑意回答:“太傅有所不知,外面是胡嫔娘娘嫌弃各位小姐们身子羸弱,非要带着她们操练起来,正围着御花园跑步呢,意思是说身子这样不好,日后成婚如何为夫婿生育子嗣?”
这里有一出,那些人也没了怨言,只好听话了。
不过饶是如此,那些土豆们跑的苦不堪言,一个个汗流浃背的。
再看宽大树叶角下,皇贵妃的依仗就在此处,她靠在柔软舒适的椅子上,婢女煽芭蕉扇,还有太监将切好的水果奉上,她好不轻松快活。
太傅嘀嘀咕咕:此女断不可做皇后,搅弄宫廷,惹是生非。
不过这话他倒也不敢说出来。
“还有啊,皇贵妃娘娘说了,一个月后那些小姐们的考核,要与两位皇子们一同进行,一同排名。”
正在看书的两个皇子互相对视了一眼,脸色都有些古怪,小的那个撇了撇嘴角。
太傅愣了愣,顿时勃然大怒,站起来跳脚:“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侍从苦着脸,“皇上同意了。”
太傅:“……”气煞我也。
赫连杳杳
皇贵妃举办的女子学堂什么都教, 课程与男子无异,竟然骑射也囊括在内,但所幸其中女子要修的刺绣女红管家也样样都有要课堂, 这引起了许多的纷扰,数不胜数的人对此不屑一顾还踩一脚说:“难不成是要教出个神仙不成, 样样俱全?”
当然认为无论女子多么努力,也赶不上男子一根毫毛的亦大有人在。
就连女子, 也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觉得学的太多是丢脸。
可也有一些女子察觉到这里头的不同寻常, 对皇室的女子学堂兴致盎然。
不管怎么说,第一个月的考核就这样到来,因着头一回千金小姐们与皇子一通必是, 萧霁川也觉得有趣,专门腾了时间到勤学殿观看。
皇帝亲临现场,意义便又不同了起来。
量为皇子足够卖力,并未因为女子就轻视, 相反认为如果输掉会丢掉皇子的脸面。持续一下午的考核结束,前三甲结果出来:第一名是大皇子,第二名是二皇子,第三名乃是威远大将军之女。
此结果不出所料, 赫连杳杳没有失落,反而笑意盈盈的轻轻鼓掌, 吩咐太监婢女们端了好吃好喝的上来。
大公主号端阳, 今年不过四岁, 强跟着来了。连弓箭也拉不来的半大肉团子当场泪洒大殿, 哭的嗷嗷叫唤。仪嫔险些哄不住,吓得大惊失色:“皇上, 娘娘,臣妾失礼了。”往日活泼的面庞上挂上了些许尴尬之情。
皇后抱病并为前来,皇贵妃摘掉护甲轻轻摸了摸大公主的小脸,低声哄着,果真她就不哭了。
仪嫔新生亲近之意,“娘娘,公主她喜爱您呢。”
“端阳着实可爱。”皇贵妃微微一笑,颇有几分爱不释手。
萧霁川调笑说:“方才朕怕你也跟着公主一起哭,仔细瞧瞧,你竟然半点不失落,到是朕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仪嫔见帝王神色如此柔情似水,甚至口里还在开玩笑,她心中十分骇然,眼睛都瞪大了几分,不住的想去看萧霁川的神色。
把端阳大公主还给仪嫔,赫连杳杳浑然不在意的一笑,没好气的捶了他一下,她的手被萧霁川握在手里,“我看端阳倒是十分英武,小小年纪就想拉弓,你若实在喜欢,养在你膝下也未尝不可。”
仪嫔闻言脸色骤然苍白下来,想也不想就要下跪。
赫连杳杳连忙扶起来,“皇上作什么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她竟是斥责起了皇帝,把手抽出来:“我不理你了。”冲他无语的哼了一声,转头温柔安抚仪嫔说别怕,皇上不过是玩笑。
在刚才皇贵妃骂皇帝的时候,仪嫔想死的心都有了,谁知道皇帝竟然并没有生气,反而摸了摸鼻子,亦步亦趋的跟上皇贵妃,仿佛跟屁虫一般心虚又黏人。
直到那两人走开,仪嫔仍旧赫的喘不过气来,一直屏息。
怀中的端阳公主好奇的抬眸看着自己的母妃,她恍惚的将孩子搂紧怀里。
这心里对皇贵妃的受宠程度有了一个全新的认知。
这温和体贴的男人,当真是那个喜怒无常、动不动就杀人的皇帝?
赫连杳杳不理萧霁川,找到了一个约摸七岁的小女孩,“你便是此番考核的第三名谢铃音罢?”
谢铃音乃是威远大将军的嫡女,亦是如今宫里头朝贵人的侄女。
正与谢铃音说话的,正是朝贵人,朝贵人一身水红色的宫装,钗环首饰皆符合贵人的份例,无一丝逾越。她见到赫连杳杳和萧霁川,忙屈膝行礼,“嫔妾见过皇上、皇贵妃娘娘。”
谢铃音揉着眼睛不肯说话,也不行礼,这可急坏了朝贵人,她频频扯谢铃音的衣服。
萧霁川见此的确不悦,脸色几乎是在一瞬就沉了下来,这把朝贵人吓得差点要磕头说谢铃音年幼不懂规矩了,谁料皇贵妃压根不在意,反而微微蹲身与她平视,“怎地,谢小姐可是不悦?今日便可住在宫里头了,为何不高兴啊?”
这态度,萧霁川只好憋回了怒火,脸色有些漆黑,但是也没说话,只不善的盯着朝贵人看,那双漆黑的眼瞳龙威甚重,明明他只是带着淡淡的怒火看她一眼,都能叫人两股战战。
“臣女只觉得丢脸,十分丢脸。”
谢铃音原本不想哭,这个貌美温柔的皇贵妃一问她就忍不住了,嗷呜一声哭出来:“大皇子比我年长一岁,我比不过他也正常,可二皇子如今才六岁,我实在是气愤,气我自己,一点也不厉害,连弟弟也赢不过。”
萧霁川大笑几声,说:“男子与女子是有些差距的,这份差距乃是因性别产生,朕有留意你,方才你拉弓已然给和暄许多压力,已经很厉害。”和暄是二皇子的名讳。
显然可见,因性别产生的差距是谢铃音头一次听说也无法理解的,她的一张小脸上布满了茫然。
萧霁川却没再说什么,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回勤政殿批折子了。
赫连杳杳轻轻抚了一下谢铃音颊边的泪珠,面庞上含着一层谢铃音看不懂的温情,“你若不甘,尽可去努力缩短这分差距试试,不过,人有时也要直面自己的缺点,懂得扬长避短才好。”
“怎能只是试试,臣女一贯认为,万事只要做了便要做到最好。”谢铃音噘了噘嘴,眉眼中满是不服气。
赫连杳杳眉眼弯弯,摸了摸她的脑袋,“本宫派人出宫告知你的爹娘,可有话要捎带?”
“无啦,”谢铃音摇晃两下身子,“娘娘,臣女也能到练武场去吗?”
“自是可以的。”赫连杳杳点头应允。
谢铃音得到这个答案,眼睛噌的就亮起了两道光。
朝贵人揽了谢铃音的肩膀解释,“娘娘,铃音这孩子自幼喜欢跑马比武,整日跟泥猴儿似的,家里也管教不住,要不这几日她就跟着嫔妾住翊坤宫。”她是真怕这孩子再闯什么祸,她兜不住底。
“无妨。”赫连杳杳坚持留下谢铃音,朝贵人也没话可说。
谢铃音劳累了一天,洗澡的时候是朝贵人陪着一起的,她打发了一众奴仆下去。刻意看了看四周无人她才压低声音斥责谢铃音,“你今日简直胆大包天,如何能称呼两位皇子为弟弟?你是谁他们是谁?你也敢?你算什么东西!”
谢铃音肩膀上被抽了一巴掌,缩了缩眉毛,嘴巴不太服气,“如何不能?皇子也是人,我也是人,我们既然都是人,我比二皇子大,我自然算是他的姐姐,这有何不可?”
“你这是歪理!也是僭越,皇子与你自是不同的!”朝贵人恨铁不成钢,将人按进木桶中去。
“哎呀姑姑,音儿长大了都,不要你替我洗澡。”谢铃音说不过她,只好转移话题。
朝贵人才不理会她,开始絮絮叨叨跟她说起来紫宸殿的事情,为便是叫她知礼仪。谢铃音嗯嗯啊啊的听着,也不晓得听进去没有。
等婢女进来给谢铃音绞干了头发,与朝贵人一同出去用膳,才瞧见姜常在等在殿外,正张罗着叫人把食盒中的菜品和点心端出来摆放好。
姜常在见人出来,忙起身问安,“朝贵人金安。”
“姜太傅!”谢铃音瞧见姜常在也很高兴,要拉着她一同用膳。
朝贵人琢磨着姜常在也是有话要跟谢铃音说,她识趣的寻了由头先走了。
姜听容等朝贵人走后,才慢慢坐下来说话:“音儿,你今日的表现着实不错,我听说便是皇上也是对你满口称赞的。”
谢铃音有些恹恹然:“姜太傅,音儿时常在想,屈居人下的优秀,还算是优秀吗?”
姜听容一愣,“何出此言?”
谢铃音不满道,“就是,我想成为最厉害的,而非女子中最厉害的。”
“我好讨厌他人提起来,都会认为音儿如此已经够好的了,日后相夫教子如何如何的,女子居于后宅如此已经足够优秀,能比得过他人的夫人,便是为夫家争光,为何总是说的好似我的荣耀源于夫家?我的努力也只是为夫家争取脸面的?”
谢铃音不甘心成为男人的附属品,可她不知道如何说,也不知道自己说的对不对,她甚至都没有‘附属品’这个概念。
姜听容怔怔然的望着谢铃音,她先是笑了一下,倍感荒谬,“你在说什么?”她不大理解,“我们的荣耀,来自母家和夫家,自古以来便是如此,日后你嫁个好夫君,他做出了功绩便可为你请封诰命,这难道不是一份荣耀么?”
谢铃音想也不想,“那为何不是我做出了什么功绩?为他请封诰命?”
荒谬!倒反天罡!
姜听容深呼吸一口气,仔细顺着谢铃音的话去想,她说,“也未尝不可,可我实在想不出可以做出什么功绩来为男人们请封诰命……不过你有此志向,来日由你请封诰命的男子,定然也英武不凡。”
“姜太傅,我记得史书上是有女将军的对不对。”
姜听容点了点她的笔尖,说道:“有女肖似父亲,威远大将军若知晓自己的女儿有这等志向,也要欣慰了。”她只以为谢铃音是受了威远大将军的感染,生出的幼年时期的小小畅想罢了。
赫连杳杳
不知道是不是夜间与谢铃音交谈过, 入了夜姜听容夜不能寐,她在床榻上辗转反侧许久,还是坐起身来。刚起身歪在床榻边的婢女便醒来:“小主, 可是口渴了?”说着她要起身去倒茶来。
“不渴。”姜听容按了按头,静坐了片刻, “点灯罢,想看会儿书。”
婢女无奈, 但伺候主子起身的动作麻利的很,“要奴婢说啊, 这当太傅的活计,主子是吃力不讨好的。每每要劳碌到夜间,束攸不过那点子, 您操心那些个小姐千金们,又能如何?”
——“还不若把心思放在皇上身上,来日得宠有个小皇子,日子也好过。”
姜听容听到这话, 心头略有几分苦涩,她轻轻看了一眼女婢,前世她也是做过权势滔天的贵妃的,不怒自威的气势亦有几分。
婢女被瞧得心一跳, 下意识接话:“打火石没有了,奴婢这就去内务府领, 绝不耽搁小主的正事。”
姜听容静默的等了会儿, 婢女小跑着回来, 额头浸了一层细汗, “小主,奴婢去内务府, 本想着叫醒小石子也就是了,让他记档给我拿两块打火石,未曾想到——”
“什么事情叫你这样。”姜听容不免觉得好笑,亲自给她倒了茶推过去,婢女在黑暗中点燃灯台,罩上罩子。
室内顿时明亮大片,对已经有些习惯黑暗的姜听容来说,竟还有些许的刺眼。
婢女平复呼吸,神色有些纳闷;“没想到内务府的人竟这时候还未歇下……灯火通明的,各个忙忙碌碌。”
姜听容一愣,“现下已经子时。”她未免有些不解,“是皇上下令要盘查什么吗?”
婢女牛饮了好几口,“不是皇上,是皇贵妃娘娘!”
“皇贵妃?”姜听容缓缓坐下。
“说是要查账…内务府总管是胡嫔娘娘母家的人,奴婢走的时候撞见胡嫔娘娘带着人急冲冲的去了,钗发都不曾认真打扮。”
姜听容下意识的按了按鼻梁,半晌后失笑已对,不过那笑又很快隐匿起来,“皇上,也不管么?”
婢女嘀嘀咕咕的,“听小石头说,这事儿啊,是皇上特许的。皇贵妃是持令细查,根本不是先斩后奏。”
姜听容捏紧了茶壶的手托,片刻后摆了摆手,“下去歇着罢,我自己一人就行。”
婢女称了是,不过也没敢真的去睡觉。她家主子要看书,她自然是等在外间打盹,以防主子待会儿要茶水。
姜听容翻开史记许久都没有翻页。
她想起前世与丽妃斗智斗勇时,为了扳倒丽妃她煞费苦心,也颇为狼狈。她不是不知晓内务府是丽妃的地盘,可正是因着日常吃用都有赖内务府,她动作也不敢太大,没有把握万不可轻举妄动,以免没有连根拔起时被反扑。
况且,丽妃在宫里头作威作福多年,人脉和资源都不是姜听容能比拟的。
扳倒一个丽妃,之后呢?
丽妃的父亲是当朝一品重臣,来日她不过是个四品之女,丽妃的家人定然会展开猛烈的报复,亦会连累父亲仕途。
因此,当时的姜听容可谓是伏蛰多年,一步一思考,谨慎万千,先将丽妃的父兄拉下马,才转过头来收拾她。
可反观皇贵妃赫连杳杳,先是夺了丽妃的妃位,贬其为嫔,这才安定了几天,就当机立断整顿内务府,她仿佛根本就不怕,也没有后顾之忧。
是啊,她当然没有后顾之忧,被爱好似有靠山,萧霁川无条件的爱着她。
虽然不解其中的缘由,可姜听容也不想知道这份缘由了。
此前,她尚可以安慰自己说,这一世不过是赫连杳杳抢占了先机,赢得了萧霁川的心,可现在她已经骗不了自己了,即便是前世,她也做不到赫连杳杳那个程度。
萧霁川,或许并不爱她。
否则…驾崩之前为何毒死她,并非怕她一个人留着饱受相思之苦,而是怕有她在,造成外戚专政。
而她的儿子,她的亲儿子,与他那冷血的皇父一条心,她的□□怎能生出一把对着她的尖刀?
是不是做皇帝的,都比较能理解皇帝?
想通了这一点,姜听容面色有些苍白,忽的一口鲜血吐出。
婢女听到动静大惊失色,大半夜召了太医,得出的结果是怒击攻心,郁气结于心成病。
姜听容觉得,她这辈子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做,都在跟跟别人争,结果争到最后,什么也没落下。
迷迷糊糊之中,睁开眼眸,耳边嗡嗡嗡的震动声,有人在她耳畔轻声细语的说话。
“太医说已经退热了,不必忧心。”
好耳熟的声音。
人影晃动间,姜听容瞧见那人漆黑的三千青丝垂落,她朝她俯身靠近像是在观察,发现她醒来,缓着声音轻柔问:“姜常在,你醒了。”
是皇贵妃赫连杳杳!
姜听容顿时清醒过来,后脊背僵硬成片,下意识往床榻内侧缩了缩肩膀。
皇贵妃自然注意到姜听容的动作,她并未上妆,一张面庞如玉出色至极,眉毛略微上扬,眼眸微妙的扫视她的面颊和神态,神情令人捉摸不透。
“姜听容,你说话啊,我昨夜跟你在一处,你忘了吗?!”
皇贵妃身穿的服饰,与前世她狼狈跪倒在地上抱着她腿苦苦哀求时穿的一模一样。
姜听容‘啊’的一声吓得叫出声,头昏脑涨的紧。
一旁的婢女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她只看见自家小主醒来之后看到皇贵妃就就开始痛哭,哭的涕泗横流,扯着她胸前的衣襟既推搡又扯近的,不知到底在抗拒她还是渴求她。
口里始终念叨三个字:对不起。
婢女不知晓这里面有什么辛秘,只好退出去。
赫连杳杳容色平静的回抱姜听容,纤白的手轻拍她的后肩,她望着姜听容的狼狈,两人靠的很近,她问:“姜听容,本宫不怪你了,那件事错的不是你。”
“你亦不过被玩弄于掌心的可怜人。”
“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那到底错的是谁呢?”
皇贵妃的呢喃声,温情脉脉,她温柔的轻抚姜听容的脊梁,一点一点抚平她的痛苦和恐惧。
她好似也只是在不甘心的反问而已,可这句话问进了姜听容的脑海中。
错的到底是谁?
是她贪慕皇权爱上萧霁川?
是她移情别恋抛弃萧陵川?
她有错吗?
皇帝召开选秀她被选入宫是她的选择吗?
既嫁人为妻为妾,便要一心侍奉夫君,爱护夫君,所以她爱萧霁川,这是她的错吗?
萧陵川无力反抗皇权,任由她入宫,那么他错的到底在哪里?
姜听容也是个独立的人啊!先有皇帝纳她为妾,后又堂堂端王殿下萧陵川在未央宫的草丛里轻薄于她,其他奴仆畏惧的分毫不敢上前拉扯,为什么?她的意愿就这般不重要吗?
还是说,强权之下,弱小的女子无权说话?
这是杀头的大罪啊,她不敢说,她不敢说自己跟赫连杳杳的确见过。
她没错,赫连杳杳有错吗,她自然也没有错,她不懂最好的朋友为何不愿意站出来为她作证。
前世萧霁川的毒杀、他冷情的防备、儿子在她临终前愧疚中夹杂的漠视、混蛋的萧陵川,事后被赐给他做通房侍妾的顶罪丫鬟,她脸上尚且还带着几分茫然和畏惧。
姜听容浑身都在颤抖,许是气愤,许是悲哀。
她该恨谁?最初的最初,只因为她这张脸、因为萧霁川多看了她几眼,随后便是萧陵川的欺凌。
姜听容慢慢捏紧了赫连杳杳胸前的衣襟,闭上了自己发红的眼睛。
赫连杳杳从寿安宫出来,已经接近午后,正巧撞见散步一般慢慢悠悠御驾而来的萧霁川,他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在掌心把玩,看到赫连杳杳之后往身后侧了侧,负手而立:
“娘娘,您对六宫妃嫔的关爱程度,便是孝敬仁皇后也比不得。”
是戏谑的语气,萧霁川唇角噙着一抹笑意,“我等你许久了。”
孝敬仁皇后乃是先帝的皇后,最是贤惠,极贤良淑德于一身,是皇后的典范。可见在萧霁川心中,赫连杳杳才是最佳皇后人选,不光是她贤惠体贴,更是因着她才是他心中所爱。
“手里拿的什么东西,想给我一个惊喜啊?”赫连杳杳佯装恶劣,故意绷着脸揭穿。
果不其然萧霁川脸色凝滞了一瞬,分明三十好几的男人竟然被打趣的耳垂一红,恼怒的拿出来,“眼怎么这么尖?给你给你,拿去罢。”
旁边的宫女太监们都在偷偷忍笑,唯独田公公大胆些,“奴才斗胆了,这可是皇上闲暇时候亲自雕刻的,用的是上好的清辉美玉。皇上虎口处都划了一道口子,奴才可心疼了。”
萧霁川抬腿给了田公公一脚,骂他多嘴。
不过田公公知晓这话自己说对了,没见萧霁川嘴角的笑都压不住吗?
赫连杳杳脸上的担心不似作假,她忙握住了萧霁川的手仔细看,看了看没什么大伤,才亲昵的骂了句笨蛋。
“臣妾料理了内务府,皇上不怪我反而亲自给我雕刻礼物。”
萧霁川抚了抚赫连杳杳的脸颊,意味深长说:“朕的娘娘聪慧非常,也是一心为民,内务府所贪的数额实在庞大,若非你的盘查,国库岂非要被搬空?你是大功臣啊。”
赫连杳杳与萧霁川,里应外合,亲自将胡忠显斩于马下,是真正的夫妻。
他的妻子,体察圣情,知晓他有意动刀,于是亲自来整治,为他提供了上好的理由,他如何能不爱?
萧霁川是暴戾,可他不是无缘无故的那种暴戾,胡忠显一贯滑不溜秋,且有从龙之功,他又不是傻子,隐疾犯了时杀人,啥的也都是犯错的人,他不能亲自处理胡忠显,所以需要一个外力。
赫连杳杳做的事情恰到好处。
扑在皇帝的怀中撒娇,赫连杳杳眼眸暗藏冷光,你由岂知,这是否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呢?
再等等,她的利刃就快要磨好了……
赫连杳杳
“胡嫔娘娘已经罢课月余了, 主子。”
流雪一边布菜,一边将说着,“主子用这椿香花羹, 听膳房的人说这香椿是新鲜摘的,也就这个季节吃鲜嫩些。”花羹用了新鲜鸡蛋蒸过, 刚放下鲜香的味道扑鼻而来,里头还加了鲜火腿。
“不必管她。”赫连杳杳品了一口, “味道很好,赏。”
流雪忙点头, “奴婢替膳房的师傅们谢主子了。”
赫连杳杳用着膳,外头的宫女进来传话,“娘娘, 胡嫔娘娘求见。”
流雪小意说:“主子,皇上嘱咐奴婢等了,到了用膳的时候可要好好进膳,勿要过于操劳, 对身子也不好。”她们家主子娘娘格外喜欢操心,皇上忙于朝政时并不会后殿休息,她也时常忙碌到子时才歇下,便是杜皇后也没有如此勤勉的, 可即便如此也不能收服每个人的心。
流雪眼看着,今日胡嫔不是求情就是来者不善。
何必见她呢?国事她家娘娘怎能干涉?后宫不得干政。
赫连杳杳不作声, 用了会儿膳, 室内静的宛若掉根针也能被听见, 片刻, 她出声,“带去偏殿候着罢。”
小宫女听话福身, 抬起头便看见伺候主子用膳的流雪不善的狠狠瞪了她一眼,她缩了缩脖子,只好先出去了。
等赫连杳杳用过午膳,已经过了三刻钟时间。
流雪服侍赫连杳杳到偏殿,见她摆了摆手,只好不甘心的退出屋内。
甫一出来,流雪就拧了那小丫头的耳朵,低低咒骂:“没眼色的东西,没看见主子在用膳,晚些再进去禀报不值当什么,主子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你还不晓得?”
“进不了屋内当一等宫女是你该的,你好好反省反省罢!”
小丫头捂着耳朵认错,快哭出来了,只糯糯道歉,“谢姑姑指导。”
流雪看她面容真诚不似心怀怨气,松了口气,缓和了神色,没好气说:“下去用膳罢,主子赏了好些菜,去晚了仔细没有了,这儿有我服侍。”
小丫头立马欢天喜地的应了。
赫连杳杳刚进去偏殿,就见到胡嫔噗通一声朝这边跪了下来,以头抢地,哀声哭泣:“皇贵妃娘娘,求您救救我父亲,求您救救我父亲,他年事已高,已经没几年活头了啊!”
一贯骄傲不可一世的胡嫔这一跪,仿佛脊梁也弯下,弓着的腰背矮下无数,悲凉凄惨。
上首许久没有动静,屋内只能听见胡嫔的哭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皇贵妃的声音从上首轻轻传下来,“胡嫔,你一个月的月例有多少呢?”
胡嫔抽抽噎噎,不明白皇贵妃的意思,但她回答不出,她哪里知道自己的月例是多少,入宫为妃若只靠月例过活,怕是不够的,她一张小脸挂着泪痕我见犹怜。
皇贵妃微微一笑,为她解惑:“从前你是妃位时,每月月例是五十两银子,一年下来便是三百两。”
胡嫔似有所察觉,脸色一变,苦苦哀求,“娘娘。”
“后来你贬为嫔,每月月例是十六两白银,一年下来是二百两。”
皇贵妃在柔软的毯子上缓缓走动,“本宫亦活在这宫里头,自然知晓这些银子是不大够的。你素日里的衣服首饰皆用的最好,吃食也比得上皇太后了,样样精致,一支簪子上百两,一盘点金几十两…这些是五十两银子买不到的。更别提日常打点宫人,这不把银子花出去哪里来的忠仆?”
胡嫔已经将额头贴在了地毯上,泪珠如断了线的珍珠不断往下砸。
“没银子用该如何?”皇贵妃仿佛在问胡嫔,又仿佛在自问,“妃嫔母家贴补钱粮,不算什么稀罕事,宫里头有头有脸的妃子大多都是如此,那些家世低微又不得宠的答应常在过的就苦了,每月紧巴巴过着,打点宫人的钱是没有的,被奴才骑到头上欺凌的也大有人在。”
“天子妃妾尚且如此,宫外的平民百姓更不用提,为了一日三餐家破人亡的不在少数,人活着,似乎也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皇贵妃说着,顿了顿,转过身子朝向胡嫔,“胡大人爱女心切,每月都送进宫大把的白银黄金。本宫查往前的账目,你翊坤宫光是去年一年花销数目将近一亿两白银。”
——“胡大人的银子从哪儿来的啊?”
嘭的一声,桌子被拍的震天响,皇贵妃疾斥声几乎响起:“你以为皇上查的只是内务府的贪污吗!”
胡嫔吓得眼泪忘了掉,满脸茫然,她呆愣愣的看着皇贵妃,喃喃自语:“我不知道啊。”
内务府再怎么贪污,或许都无法支撑胡嫔每年都要花一个亿的数目,所以胡显忠还有一份灰色收入,且数目庞大。
胡嫔认识到这个,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
皇贵妃眯起眼眸,捏住胡嫔的下巴。
尖锐的护甲是纯金打造,锋利冷硬,这个距离近的能让胡嫔看见皇贵妃护甲上镌刻的凤凰,这是皇后才能戴的,而她居高临下的盯着她,一如那晚她在巷中遇到纯贵人,她被她狼狈罚跪,彼时她也捏着她的下巴好生的威武。
如今风水轮流转了…
“内务府的鸡蛋一颗多少钱,你晓得吗?”
皇贵妃问。
胡嫔动了动嘴,眼睫毛颤颤巍巍的,捏紧了手不敢说话。
“十两白银,一颗鸡蛋。”皇贵妃一字一句念,“那些答应常在,甚至连一个鸡蛋都吃不起。”
皇贵妃偏头一笑,“你真以为那些妃嫔与你争抢皇帝的宠爱是因为心悦君主?”
这话十分骇然且大逆不道,胡嫔听得瑟瑟发抖,又恍然发现真相一般觉得皇贵妃的话有些道理,在生存都是问题的情况下,情爱或许根本没有意义。
所以皇贵妃举办的女子学堂,每月发束攸算是在另类的补贴那些妃嫔吗?
“你待如何?怨恨皇上对你父亲太过狠心?”皇贵妃反问,“如若不然,本宫准许你们合离,让皇上放你出宫去呢?你愿意?”
“不…不!!”胡嫔失声痛哭。
说的好听点,留在宫里尚且有翻身余地,父亲算是没救了,秋后问斩,可她不光有父亲,还有母亲,兄弟姐妹,家族老小,一族上下将近千人口。来日她得宠还能翻身,全族的指望都在她身上了,她怎能只为自己一个人而活,如此自私。
说的难听点,胡家已经被抄家,涉及贪污的父兄皆入狱。她出宫去能如何?没有依靠没有靠山,一个女子无权无势也只是任人欺凌。
虽说她曾是天子的女人,别人轻易不敢碰,可那些胆大的想尝尝皇帝女人滋味的也大有人在。
那她还有活路吗?
“你叫本宫宽恕你的父亲,那谁来宽恕被饿死的百姓?!你能吗?!”
又是一道震雷一般的利声,听得胡嫔心下疲累,无边的汹涌的海潮几乎要将她淹没,“嫔妾言行无状,自请领罚。”
皇贵妃盯着胡嫔的眼睛,招了招手,“来人。”
“嫔妃胡氏,言行无状,屡屡顶撞上位,蛮横无礼,罄竹难书!收回她的宝册贬为常在,除任职皇室女子学堂太傅之余,非召不得出,他人禁止探视!”
似乎变天了,周边轰隆隆的,亦或者只是胡嫔的幻听,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紫宸殿,全身靠在贴身婢女身边,脚步柔软漂浮,踩踏在地面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而胡嫔,泪如雨下,麻木的无表情。
一边随行的太监,是刘公公,送胡嫔回到翊坤宫时留下说了句话:“胡常在,皇贵妃禁足您,可不光是为了惩罚,这其中的缘由,您多琢磨,不可错了主意。”
说完刘公公就退下了。
胡常在动了动嘴角,耳边是贴身宫女喋喋不休的咒骂,骂的无非也就是皇贵妃势大压人,毒妇。
胡常在翻身给了她一耳光,“蠢货!这话也是你能议论的!”
宫女对上胡常在骇然如毒蛇一般阴狠的眼睛,吓得险些跌坐在地上,只好不停的磕头认错。
她初入宫闱时就是丽妃,家父是一品重臣,自幼猖狂嚣张,不知收敛为何物,入了宫更是如此,折磨打骂宫女是常有的,折辱凌辱其他妃嫔的更是家常便饭,她善妒嫉妒,其他能入了皇帝眼的女子,她通通恨得不行。
从前的纯贵人没少被她折磨,也是温裕皇后入宫后所有人失宠了,她才略微收敛了一些些,可她心里有气,新入宫的每一个都被她叫去翊坤宫折磨过。
可以说,胡常在树敌众多,无一个较好的朋友,庄嫔从前是她的跟班,但也仅限于胡常在父亲得用的时候,如今都被砍头的砍头,贬官的贬官,庄嫔也没再来翊坤宫走动过。
她现在的情状,相当于路过的一条狗都可以咬她一口,梦里被掐死也不是没可能。
失了势可不就跟从前颠倒过去了?
赫连杳杳,禁足即为保护,否则无缘无故干嘛加一句‘他人禁止探视’ 。
男人指望不上,关键时刻竟是被她欺辱良多的人借惩罚之名保护她,或许她也有其他的目的,可这份保护也是实打实的。
胡常在捂着脸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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