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听一瞬间沉默下来。


    手中的餐巾纸被他揉成皱巴巴一团,他垂下眼睫,鼻尖萦绕着属于巧克力蛋糕的甜腻香气。


    藏在胸腔里的心脏“扑通扑通”跳着,沈初寒的话像一颗颗石子般砸进他心里,激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他没想隐瞒沈初寒,只是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告诉对方。


    见林听不说话,沈初寒也没催促他,男人望着林听微微泛红的鼻尖,心想自己是不是说得太直白了。


    “林先生。”他轻声启唇,嗓音像是融化在了温热的空气里,“我不是故……”


    “对。”


    林听嘴唇一动,接着掀起眼帘,望向自己眼前那片光影重叠的模糊画面。


    沈初寒半张着嘴,脸上的表情有些诧异。


    简短的音节消失在耳边,在这之后两人默契的谁都没开口,原本还算缓和的气氛慢慢变得僵硬起来。


    林听的喉结滚动两下,他眨巴眨巴眼,企图打破这段略显尴尬的氛围:“呃、我……我没有想过要骗你。”


    细长的手指把脆弱的纸面揉破,林听的音量不大,语气里夹杂着一丝无措。


    “因为、因为之前相亲几次,对方听到我是个瞎子后,立马起身跑了。”他秀气的眉心皱起眉,嘴角往下一撇,看起来可怜又委屈,“我怕……我怕你……”


    也和那些人一样。


    他抓着自己大腿上的布料,嘴唇轻轻颤抖着。


    双眼失明,本就是他从未想过会发生的事,就连他自己都花了好长时间来接受,又怎么能强求别人一下子接受这样的自己。


    林听低垂着脑袋,头顶不小心翘起的发丝都在随着他发抖的身体一起颤动,眼眶不自觉开始发热,他看不见沈初寒此时是什么表情,只能让自己冷静下来,去听坐在对面的男人此时传来的声音。


    他听见对方似乎是站了起来。


    林听呼吸一滞。


    紧接着下一秒,他感觉自己的脑袋被人碰了两下。


    宽大的手心宛如在抚摸一只小狗的头毛,温柔地替他压下那捋翘起的发丝。


    “林先生不用害怕。”沈初寒说,“我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


    他一说话,面部肌肉会牵扯到被烧伤的那块地方,沈初寒垂下眼眸,盯着青年毛茸茸的发顶:“但林先生从事绘画工作,我是真的觉得林先生很厉害。”


    沈初寒的声音温和的不像话,一下子就将林听胡乱跳动的心脏安抚下来。


    沈初寒……觉得……他很厉害。


    林听睁大眼睛,在那一瞬间他看起来和普通人也没什么两样。


    “真的?”他扬起脑袋,努力寻找着有人影的方向,白皙的脸颊浮现一层淡淡的红晕。


    沈初寒“嗯”了一声,他看着青年无神的双眸,眉间不由自主地轻轻一皱。


    林听坐直身子,摸到自己放到手边的咖啡杯,红润的嘴唇抿了一口,苦涩的褐色液体顺着喉咙滑进胃里。


    “谢谢。”他勾起唇角,抑制不住笑意,“沈先生是第一个这样夸我的。”


    沈初寒有些奇怪:“为什么这样说?”


    林听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我的作品都是匿名发布的,所以……很多人都不知道其实背后作画的是个瞎子。”


    他脸上的笑夹杂着无奈和苦涩。


    “我的眼睛是意外造成的,十一年前我们全班去郊外参加写生集训,谁知道那天司机疲劳驾驶,没注意到从山上滚落下来一块石头。”


    林听敛下眼睫,密长的睫毛在他眼睑下方投下一圈漂亮的阴影。


    “我们的车翻了,全车伤亡惨重,我运气稍微好些,至少活了下来。”林听轻轻说着,语气平静的宛如在诉说别人的故事,“但碎石划破了我的眼角膜,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沈初寒默默听着,他明白眼睛对于一个热爱绘画的人来说到底有多重要。


    “十一年前?”男人呢喃着这几个字,“十一年前的哪一天?”


    林听回答:“九月二十五日。”


    他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天。


    林听眼睁睁看着那块巨石撞上他们的车,坐在前排的同学直接当场死亡,哭声求救声和尖锐的车鸣混杂,在那一刻,林听觉得是世界末日降临了。


    面前的沈初寒没说话,但林听能感觉到,对方的手好像在颤抖。


    “沈先生?”林听轻唤道,“抱歉,我不该提这种事。”


    沈初寒揉揉他的脑袋,不知想到了什么,冒到嘴边的话又被他咽回去,转化成了:“不好意思,可以让我出去透个气吗?”


    他知道自己现在不该这么说,但心底实在是堵的厉害,林听不明所以地眨眨眼,也没多问什么,点了点头。


    沈初寒收回手,青年柔软的发丝蹭的他手心微微发痒,莫名产生了一种还想再揉揉的心思,他忍下这股冲动,深吸一口气后转身,几步走到咖啡厅门边,推开门走了出去。


    悬挂在门框上的风铃又响起来,清脆的声音打破咖啡厅里的宁静,沈初寒停在门口,萧瑟的冷风从他耳边卷过。


    他没穿外套,好不容易暖起来的身体体温骤降,额前的头发被风吹开,沈初寒像是感觉不到似的,摸出一根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口袋里的香烟。


    “啪嗒”一声,手中的香烟被点燃,火星在风中闪烁,袅袅的白色烟气顺势被卷入空中。


    沈初寒就这么盯着这支烟一点一点燃烧,灰色的烟灰落在脚下,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细微的火光。


    十一年前的九月二十五日,他的继父情绪失控,一场大火,带走了他的母亲,毁掉了他的脸,烧光了他的家。


    而同一天,林听遭遇意外,失去了自己的眼睛。


    这到底是不幸还是巧合?


    沈初寒说不上来。


    莫名其妙的情绪堵的他心里发慌,他忍不住回头,隔着一块隔音玻璃去看坐在咖啡厅里的青年。


    对方看起来好像有些不安,沈初寒觉得自己得快点回去。


    可他的脚挪不动,跟被钉死在了原地一样,连抬起来的勇气都没有。


    手里握着的手机这个时候猝不及防震动几下,沈初寒抬起手低头,看着亮起的屏幕上,留着几条刚发过来的消息。


    【——哥,人你见到了吗?怎么样怎么样!】


    【你听我的,跟人家刚开始聊的时候先别把你那块伤露出来嗷,兄弟我打包票保证,这次给你找的人绝对不会跑!】


    【你咋不回我呢?】


    屏幕黑了下去,倒映出沈初寒的脸,他盯着那块难看的皮肤,上面遍布的崎岖的痕迹,让沈初寒莫名心生出了一股厌恶。


    林听看不见,如果他知道自己其实是这副样子,会觉得自己欺骗了他吗?


    冷风刮在脸上跟钝刀似的生疼,这时,一对母子从沈初寒身边经过,被裹得像个糯米团的小男孩抬头,看到了沈初寒的脸,接着他举起肉乎乎的手臂,猝不及防开口道:“妈妈!这个叔叔的脸好吓人!”


    稚嫩的童声在空中徘徊,小男孩的母亲连忙捂住他的嘴巴,一边冲沈初寒道歉,一边拉着小男孩快步离开。


    沈初寒看着最后一点火星湮灭,而后他转过身,拉开玻璃门,回到了咖啡厅。


    另一边的林听一直在注意着沈初寒到底有没有回来,他怕对方是找了个借口逃跑,悬在嗓子眼的心脏直到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才落回原位。


    “不好意思。”男人身上带着一股寒气和似有若无的烟味,“让林先生久等了。”


    林听连忙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介意:“没关系,只是沈先生的咖啡凉了,要不要再重新点一杯?”


    沈初寒没说话,他一声不吭地停在林听身前,然后俯下身,拉住了林听的手腕。


    林听感觉到自己的手腕上传来一片温热,他疑惑地歪了歪脑袋:“沈先生?”


    “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沈初寒的语速难得加快几分,接着,他握着林听的手,抚上了他的脸颊。


    手心里传来的细腻触感让林听脑袋一热,由于从事绘画,他向来对各种物体的触感极其敏锐,所以在沈初寒握着他的手贴向自己的那一刻,林听就知道对方想干什么。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他俩不是才认识不到两个小时吗?!


    怎么就进展到摸摸这一步了!


    不会太快了吗?不会太快了吗?


    林听心里的那头小鹿横冲直撞,他感觉自己脑袋晕乎乎的,结结巴巴地开口:“沈、沈沈、沈先生,你……你……”


    “嘘。”沈初寒眼睫低垂,轻柔地捏住林听的一根手指,将对方柔软的指腹贴在了自己的那块烧伤上,“好好感受一下。”


    男人的嗓音低沉,像浑厚的大提琴一样,林听咽下一口唾沫,按照沈初寒说的,一点一点,一寸一寸,沿着这块皮肤摩挲。


    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这块皮肤不太一样,触感十分粗糙,还有点凹凸不平的,是伤痕愈合结痂之后留下的痕迹。


    “这是……”林听轻声开口,“是你的标记吗?”


    “独一无二的那种。”


    “那我以后是不是不怕找不到你了?”


    他笑起来,眉眼弯弯,沈初寒望着他,忽然觉得心里一片柔软。


    “是烧伤。”他摇头说,“林先生,我也不是一个完整的人。”


    “所以。”


    沈初寒悄悄攥住了林听的手指。


    “——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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