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依旧刺鼻。
护士推着治疗车从林听和沈初寒身后经过,车轮滚动时发出的声音震耳,二姨坐在后面的探望椅上,低着脑袋不断地抹着眼泪。
林听站在抢救室门外,抬起手指触碰冰凉的门面,他没办法从上访的探视窗口看清里面到底是怎样的情况,被冻红的指尖顺着滑落下去,他感觉自己和死神似乎仅仅只有一墙之隔。
“沈先生。”林听突然开口,嗓音听起来微微发哑,在他说出口的一瞬间沈初寒握住了他的手指,安抚似的轻轻捏了两下。
林听意识到对方是在安慰自己,他摇了摇头,努力扯动自己的嘴角:“没关系,可以跟我说说里面是什么情况吗?”
沈初寒看着他,眼里闪过一抹担忧,而后他转过头凝视着探视窗。
“抢救结束了。”男人低声开口,接着侧过脑袋又看了眼林听,见林听没什么反应后,沈初寒才继续说道,“林先生的母亲看起来……”
他顿了一下。
而后慢慢吐出一句:“……睡得很安稳。”
林听敛下眼睫,浓密的睫毛遮挡住那双漆黑的瞳孔,沈初寒盯着对方眼角根本藏不住的红晕,他用指腹轻轻按揉着林听的指节,接着抬起手把他带入怀中。
青年的脑袋乖乖地靠在他的胸膛上,瘦削的肩膀轻颤着,时不时漏出几声轻微的呜咽,细白的手指紧紧抓着他的衣服,突出的骨节泛白,惹得沈初寒想要将他的手握住,把自己的体温渡给他。
“会没事的。”沈初寒拍拍林听的脊背,怀中的青年太瘦了,瘦到好像轻轻一用力就能将他的脊骨折断,他却抬起头又看了一眼探视窗内,摆放在床头的心电监护器还在规律的拨动着。
随后,医生从抢救室内出来,翻开手中的病历本,喊了句:“63号床的家属……”
“这里!!”
林听和二姨同时开口,医生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徘徊几圈,随后二姨指了指林听说:“这是我姐的儿子。”
医生了然点头,而后打算把手中的病例递给林听,旁边的沈初寒突然将对方拦下来:“不好意思,他的眼睛不太方便。”
听沈初寒这么说,医生才注意到林听的眼睛看起来和常人有些不同,他挑了下眉,接着摘下口罩:“先生,您的母亲现在的情况不太乐观,肿瘤已经大面积扩散了,即使是做开颅手术,也不一定能清理干净。”
“而且,这个病随时发作,这次我们救了回来,下一次……”医生默默叹了口气,“就不一定了。”
“化疗药物对她来说很痛苦,所以,要麻烦你们家属先做好心理准备。也要做好决定,还要不要继续治疗。”
说完,医生抬起手拍了两下林听的肩膀,接着冲沈初寒和二姨点了下头后,拿着病例迅速离开了。
林听待在原地,医生的话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乱七八糟的东西堵在脑袋里,他望着眼前一片朦胧的画面,直到听到沈初寒在叫他,林听才缓缓回过神。
“林先生,你还好吗?”
沈初寒担忧地看着林听,他一只手虚虚悬在林听腰侧,眼前青年的脸色难看的厉害,似乎随时随地都会被噩耗击中晕倒过去。
林听缓缓抬起脑袋,动作机械的像只毫无生气的木偶娃娃,他在努力听沈初寒到底说了什么,可林听又觉得自己耳边吵得厉害,过于敏感的听力这一刻几乎把周围的所有噪音放大,如潮水一般一下一下淹没沈初寒的声音。
好吵。
林听想抬起手捂住耳朵。
他垂在身侧的手不断颤抖着,似乎死神的镰刀此刻悬在他的头顶,逼着他做出一个残忍的选择。
好吵。
林听紧紧蹙起眉,指尖深深陷入手心里,他却像是失去了痛觉神经那般,没有丝毫反应。
他闭上眼,脑袋里控制不住的浮现出十一年前的画面,巨石滚落的瞬间,击中大巴车的那一秒,以及前排同学飞溅在他脸上的鲜红血液——
哭声被放大了,刺耳的车鸣几乎要刺穿他的耳膜,微弱的求救声让林听觉得头晕眼花。
好吵。
心底有个声音在执着地喊着。
好——
“别听了。”
下一秒,沈初寒抬起手捂住了他的耳朵,独属于男人的嗓音顺着紧贴的骨骼传导过来,直接盖过了所有声音。
林听睁开眼,感受着脸颊两侧传来的温热。
好奇怪,真的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的喉结滚动两下,慢吞吞伸出手拉住了沈初寒的衣摆,随后沈初寒听见林听用委屈,而又几近乞求的语调说道:“沈先生,能带我进去看一眼吗?”
这句话说出口似乎就用光了林听的所有力气,沈初寒抿着唇角,“嗯”了一声应下后,牵住林听的手,带他一步一步走进了抢救室内。
这间病房的消毒水味比外面走廊上还要浓郁,即使是朝阳的位置,也依然抵挡不住刺骨的冷。
心电监护仪“滴答滴答”一下接着一下地跳动,这里安静到林听能清楚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好像一下子进入另一个世界。
沈初寒带着他停在病床边,林听伸出手,碰了碰病床边缘,悬挂在周围的各种管道,里面留着冰凉的液体,林听就这么一点一点的往前试探着,直到触碰到自己母亲藏在被子下方的手。
女人的手已经变得很粗糙了,在记忆中林听记得她其实是很爱惜自己这双手的,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光滑的皮肤上爬满皱纹,瘦的只剩下薄薄一层皮包着硌手的骨头。
林听感觉自己的眼眶开始控制不住的发热,他听着耳边呼吸机和心电监护仪混杂的声音,低声喃喃了一句:“……对不起。”
女人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回应他了。
林听也无法再听见她温柔的嗓音。
时间仿佛冻结在这一刻。
只有她的生命在缓缓流逝。
从抢救室里出来后,林听久久没开口说一句话,他低着脑袋沉默地走在沈初寒身侧,就连地上的影子都显得格外落寞。
沈初寒时时刻刻紧盯着他,林听看起来太脆弱了,沈初寒以为他起码会痛哭一场,可林听没有。
他安静得不太正常,仿佛下一秒就会从沈初寒眼前消失一样,所以沈初寒不得不紧盯着他,至少在他做出什么之前,自己还能拉他一把。
天边的流云被风吹散,藏在云层后面的太阳探出头,金灿灿的阳光落在身上的感觉很舒服,沈初寒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打破了这段长久的宁静。
“林先生?”
他的语气格外谨慎,还好林听听到了他的声音,停下脚步扬起脑袋看他。
被林听这么望着,沈初寒冒到嘴边的话又被堵在了喉咙里,他皱着眉纠结半天,最后居然只憋出了一句:“今天天气真好。”
啊——
什么啊——
怎么会有这么劣质的开场白。
林听茫然地眨巴几下眼,接着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刚才就想跟林先生说了。”
沈初寒摸摸自己的脖子。
“医院门口那棵树似乎开始抽芽。”
“林先生知道吗……春天,马上就要来了。”
冷冽的风吹动林听额角的黑发,他缓慢地眨动眼睫。
一下,两下。
林听微垂着脑袋,看起来像是在想什么,沈初寒懊恼自己为什么说出了不明不白的话,他脸上的表情难得变得格外丰富,就在他想要在说点别的话题时,林听突然拽住了他的衣摆。
下一秒,林听抖了抖唇角,盯着通红的眼睛,直勾勾望向沈初寒。
他说。
“沈先生。”
“到春天的时候也可以抱抱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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