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烟缭绕的祠堂中,一道修长身影站在描满金漆的匾额前。
男子身穿一袭云金道袍,面如冠玉,宛如洁净云层中闪动着金色雷电,神圣不可侵犯。
面对匾额矗立良久,他发出一声叹息。
“究竟是福还是祸呢。”
沈初霁目光怔愣,神色怅然。
昨夜他做了一个十分离奇的梦。
梦里他们身处在凡人的话本中,他是作恶多端的反派,阻止故事的主人公飞升成神,结果显而易见,他和抚云顶弟子全部惨死在主人公的剑下。
若是寻常梦便罢了,不必介怀与当真。可是沈初霁醒来后脑中莫名多了一些从未见闻的东西,什么宿命与轮回、因果与纠葛,甚至清楚地知道话本中的主人公是谁,以及一部分明显来自于另一个、和他们完全不同尘世的信息。
种种迹象向他表明,昨夜并不只是一场梦。
他的结果不可预见,至少抚云顶其他弟子不能因他被卷入宿命和因果,成为别人的垫脚石。
如今仔细回忆,故事发展不算奇怪,门中弟子的性格与行径确实与话本中的恶人如出一辙。
比如表面温文尔雅实际杀人不眨眼的二师弟,比如招猫逗狗、人见人嫌的三师弟,再比如外表甜美可人实则阴狠毒辣的小师妹……
沈初霁扶额叹息,在旁人看来他们就是一群实打实的恶人,不怪结果一个死得比一个惨。
至于自己?身为抚云顶的大师兄,不仅没有制止他们,反而极尽纵容,得到最终结果也是咎由自取。
好在如今宿命未定、因果未成,尚有机会改变。
沈初霁将染了金漆的狼毫放回笔搁,掸了掸衣袖间搬动匾额时沾上的灰尘。
在修士多如牛毛的修真界几乎不会有人亲手做这种小事,更别说因此脏了衣服。可惜沈初霁只是普通凡人,体内没有灵核,无法聚成金丹、吸纳灵气。
至于为何他能成为抚云顶的大师兄、成为话本中的恶人,想来也是事出有因。
见时间差不多,门中弟子应当快到了,沈初霁转过身看向门口。
紧接着,沈初霁看见了身后十几双灼灼目光。
见他转身,众人纷纷喊道:“大师兄。”
沈初霁怔了怔,眉头微皱,问道:“你们何时到的?”
站在右侧的黄衣少女举起藕臂,随着她抬手的动作,腕间珠玉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沈初霁抬眸看去,少女甜美一笑,邀功般道:“大师兄,仙儿第一个到!”
“胡说八道!我比你先到祠堂。”旁人立刻反驳。
少女眸子眯起,拔出腰间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旁人脖颈,后者反应迅速,身体后退半步,擒住少女纤细的手腕试图将刀尖逆转方向。
谁知少女看似柔弱,力量却足以与身形壮硕的男子抗衡,两人一来二去竟丝毫不落下风。
“你坏规矩了。”少女脸色阴沉,看向男子的眼神怨毒得很。
男子微微一怔,看向前方沈初霁,好似反应过来,下一刻竟松开了桎梏少女的手,锋利刀刃沿着他的脖颈划过,留下一道血淋淋的伤痕,鲜血从伤口流出,瞬间浸湿了衣服。
男子不顾伤口与疼痛,双手抱拳单膝下跪,面向沈初霁:“弟子知错。”
沈初霁面上平静,显然早已见怪不怪,招了招手让他起身,对二人打斗不置一词。
“疗伤。”
“是。”
男子拂身,用灵力修复伤口、清洗血迹。
“可还记得门中戒律?”沈初霁负手而立,神情平淡。
少女再次举手示意,沈初霁朝她颔首点头:“仙儿,你来说。”
仙儿神色一喜,挑衅般看向身旁几人,立刻得到一众白眼。
“第一,训话时不能在大师兄背后说话;第二,训话时必须示意大师兄才能说话。诸如此类……”
沈初霁出声打断:“够了。除此之外,我又添了几条规矩。”
几名弟子面面相觑,不明就里。
沈初霁侧身露出匾额上新添的金漆:“大声念出来。”
弟子们没有犹豫,异口同声道:“摆烂。”
“以烂为烂。”
“我们没有理想,我们没有抱负,我们的人生只有吃喝玩乐。”
“从今日起,佛系修仙,不杀生、不盗窃、不争夺。”
……
待他们念完,沈初霁点头:“不错。从今日起,这就是浮云顶的宗旨和戒律,明白吗?”
众人不约而同点头,齐声道:“明白。”
沈初霁狐疑扫过众人:“当真明白?”
“明白!”
沈初霁皱眉:“你们没有什么疑惑?”
仙儿沉思片刻,举手问道:“大师兄,‘佛系’是何意?”
这是沈初霁脑海中来自于另一个尘世的信息。
“无欲无求,不悲不喜,云淡风轻。”
“摆烂呢?”
“不挣扎,不反抗,顺其自然。”
“仙儿明白了。”
沈初霁眸子犹如清浅月光,逐一看向众人,发现他们眼神坚定,神态坚决。
“你们不问我为何这样做?”
一位弟子示意后道:“大师兄这么做自然有大师兄的道理。我等愚昧,即便大师兄说了也难以理解。”
沈初霁看着众人脸上不加掩饰的信赖,心中顿感无奈。
“倘若我要你们自戕于此,也不问缘由?”
弟子掷地有声:“大师兄这样做必然有大师兄的道理。我等愚昧,即便……”
沈初霁扶额打断:“行了,不必再说了。”
难怪话本中抚云顶弟子皆因他而死,当真是对他忠心耿耿、马首是瞻。
就在这时,为首的二师弟面露疑惑,像是有话要说。
沈初霁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希望他能有几分脾气:“说吧。”
二师弟眉头紧皱,似是遇到难题:“师兄,倘若遇到该杀之人,却不得杀之,应当如何?”
闻言,沈初霁目光稍顿,许是心中早已预料,淡淡道:“日后你们自会知晓。”
二师弟点头:“弟子明白了。”
“戒律由你们传达给未能赶来的弟子,日后需谨记于心,时时恪守。”
“是。”
“若有触犯者,轻则门规惩戒,重则逐出师门。”
众人脸色凝重不已,纷纷抱拳而跪:“是!”
整齐划一的声音响彻祠堂,沉寂片刻后,三师弟忐忑举手示意。
沈初霁问道:“何事。”
三师弟神情略显不安,支吾道:“大师兄,弟子怕是犯了错。”
沈初霁道:“过往不咎。犯了什么错?”
三师弟犹豫不决,始终说不出下言。沈初霁将手搭在他肩上,语重心长道:“无论何事,大师兄绝不会弃你于不顾。”
“大师兄,弟子从琳琅秘境归来时,与一人起了冲突。”三师弟满脸信任,目光尊敬。
“怎么回事?”
“弟子看中一枚玉莹晶石,却叫他人捷足先登,弟子气不过,与他展开搏斗,最终使了点小手段让晶石物归原主了。”
沈初霁神色不改,大意是他看中别人的晶石,却不择手段自己收入囊中,非常符合他的恶人秉性。
“然后呢?”沈初霁耐心问道。
三师弟道:“此人实在难缠,竟追着我一路来到了抚云顶。”
沈初霁蹙眉道:“他是何人?”
“他自称来自青州。”
青州?话本中的主人公就是青州弟子。
但是青州仙门众多,只要不是主人公所在的青州秦家就不足为惧。
“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青州秦家的弟子。”
沈初霁不动声色,收回搭在他肩上的手。
青州秦家?该不会如此凑巧,只要不是青州秦家的少主就不足为惧。
“我见他身上挂着秦家少主的玉佩……”
沈初霁抿唇,万一青州秦家有两位少主呢?只要不是秦少宁就不足为惧。
“打斗中发现玉佩背面写着他的姓名,秦少宁。”
沈初霁:“……”
沈初霁沉默片刻,看着身前的弟子,露出一个疑惑表情:“你是何人?”
三师弟愣住:“……啊??”
沈初霁后退半步,义正辞严道:“你是何人?何故擅闯我抚云顶?”
“小猴子,送客。”
三师弟:“……”
“咿呀!”
一只金色小猴子从房梁蹿下来,半空中被一团七彩祥云稳稳接住,它龇牙咧嘴坐在云上向两人靠近,揪起三师弟的后襟二话不说就往外拖。
三师弟呆若木鸡地被小猴子提溜着,其他弟子则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咻!”
突然之间,一条赤色长鞭从门外袭来,凌厉气息裹挟着杀意,仿佛有意识般直直逼向三师弟。
沈初霁正对房门,第一时间发现并迅速反应过来,抓住小猴子身下的七彩祥云,用力将两人扔到角落中,破竹之势的长鞭顺势缠住他的手腕,鞭身似是鱼骨,尖刺扎破他手腕皮肤,鲜血溢出。
沈初霁未觉疼痛,长鞭那端传来一股猛力,将他的身体狠狠扯向门外。瞬息间,沈初霁眼前一片混沌。
“大师兄!”
身后响起几声怒喝,数道身影奋勇直追,小猴子和三师弟也紧随其后。
“放开大师兄!有什么事冲我来!”三师弟目露凶光,咬牙切齿。
“狗贼!别动我大师兄!”
“找死!!”
“咿呀!!!!”
同时,沈初霁被疾风挤碎的声音传来:“不……可……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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