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哇!大师兄!!!你没事吧?!你吓死我了!”
天阴猛地扑进沈初霁怀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沈初霁旧伤未愈,猝不及防被这么一撞,疼得直皱眉头:“放手。”
天阴呜咽道:“太好了大师兄,你没事!”
沈初霁无奈:“我身上有伤。”
天阴顿时吓得一激灵:“没、没事吧?”
“无碍。”
天阴擦干眼泪,不记得神府中到底发生了什么,等他恢复意识时已经在城主府大门外。
许是想起什么,天阴倏然回头看向魏家弟子,正欲发难,为首的魏奚和身后弟子一言不发就跪拜下来。
“你们……”天阴的怒骂被堵在喉咙,怔愣看着他们不明所以。
魏奚俯身重重将头磕在地上:“魏绍鬼迷心窍险些害沈公子丧命,他虽得到惩戒事实却不容改变,我等代替魏绍向两位磕头认罪,不求原谅,以表真心。”
沈初霁侧眸看向几人,神色十分冷淡,好似不久前命悬一线的人不是他。
“啊??”天阴彻底懵住,态度变得未免太快了吧!
这时,天阴注意到角落中浑身鲜血几乎只剩一口气的魏绍,看着他身上伤口以及鲜血淋漓的嘴巴,不由暗暗心惊。
“此外,我等愿将一身宝物相赠,用以弥补沈公子,还望不要嫌弃。”
尽管如此,天阴仍旧不解气,双手环抱胸前:“认错有什么用?宝物有什么用?若是大师兄有任何闪失,我……”
“天阴。”沈初霁淡淡打断,“当务之急是找到秦公子。”
“哼。”天阴冷哼一声,回到沈初霁前面探路。
魏奚等人没再耽搁,起身跟了上去,心中盘算千万不能再让沈公子出什么事情,否则灾厄现身他们恐怕不能活着离开此地了。
早子时,夜色浓重,月光清冽。
城主府中树影幽幽,随着夜风晃动枝叶,远处零星亮着灯光,似有人烟,四周却寂静得听不见任何响动,宛如身处荒山野岭。
“当心。”沈初霁提醒道。
“我明白。”天阴警惕看着前方,虽说刘易暂时失去行动能力,但是他养了这么多邪祟,难保不会让它们提前在城主府做准备。
避开地上锦儿设置的陷阱,一行人来到小楼前。途中没有发现任何人影,偌大的城主府仿佛空无一人。
阁楼燃着明亮烛火,房门大开,房中陈设整齐划一,没有任何打斗痕迹。
魏家弟子在府中搜寻一圈,发现活物全部人间蒸发,并且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城主?秦公子?小猴子?”天阴喊了几声,自然得不到回应。
沈初霁道:“府中没有留下痕迹,他们或许与我们一样,也被困在了神府中。”
天阴疑惑道:“刘易的神府?可是……”
沈初霁摇头道:“他的子嗣,阿玉。”
刘易用禁术强行将阿玉魂魄留在人间,以自身为媒介助他增长修为,恐怕要比刘易难对付得多。
“我们该如何是好?”天阴迷茫问道。
魏奚也看着沈初霁,似乎觉得他能想出决策。
“倘若他不现身,我们大抵找不到他,只能靠秦公子和小猴子自己想办法。”
天阴脸色发白:“若是他们被永远禁锢在神府中就糟了!”
沈初霁沉思片刻,走到昏迷不醒的刘夫人面前:“逼他现身吧。”
两名魏家弟子驱逐了她体内煞气,将她从昏睡中唤醒。刘夫人缓缓睁开眼睛,似乎还记得昏迷前的景象,看到脸上不无恶意的天阴时,情不自禁地颤抖身体。
“把你儿子叫出来!”天阴记恨女人捅了大师兄一刀,没好气地瞪着她。
刘夫人十分畏惧,害怕地往后缩。
“你们夫妻俩救子心切尚可理解,为何要将无辜的人牵扯其中?多少亡魂因此不得往生?锦儿与你无冤无仇,被夺舍后他连一个栖身之地都没有,你儿子的命是命,锦儿的命就不是命了?”天阴义愤填膺道。
刘夫人怔怔落泪:“阿玉不无辜吗?他不无辜吗?!”
刘夫人痛苦地捂着双眼,声音哽咽:“他只是个孩子,他有什么错?”
“他是个普通人,他想和父亲一样他有什么错?”
“我不会让他出来的!只要我死了、只要我死了他就可以永远成为丁玉锦!他会成为修士,会有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华!”
“你……”天阴怒极,“你简直不可理喻!”
沈初霁沉默走到刘夫人身侧,抽出魏奚悬挂腰间的佩剑,冰凉刀刃划破刘夫人颈间皮肤,逐渐浮现一条血线。
喉间痛楚让刘夫人身形一僵,若想禁术大成她只能与短剑一同葬身火海。
她颤抖双肩膀,眼泪大颗落下:“我就算死也不会让他出来!”
沈初霁不愿同她废话,泛着银光的剑刃挑起她的下巴,看向门外月光下摇曳的树影,语气平淡至极:“地狱寒冷孤寂,我让你娘来陪你。”
树叶簌簌落下,铺在洒满月光的小路上。
“呜呜……”稚童呜咽声从角落传来。
刘夫人睁大双眼:“阿玉?阿玉!你别管娘,娘……啊!”
沈初霁手指用力,刀刃划破刘夫人脖颈皮肤,鲜血顺流而下。
“呜呜……娘……”稚童哭声愈渐清晰,就在房中何处。
“阿玉……阿玉……”
“娘……”
未等魏家弟子前去搜寻,一道身影手脚并用从床榻下爬了出来。
“锦儿?”天阴惊讶不已。
锦儿满脸泪痕,跌跌撞撞跑到刘夫人面前,沈初霁动作利落将佩剑归鞘,以免伤及无辜,锦儿则重重跌入刘夫人怀里。
“娘……我不要娘死……”锦儿搂住刘夫人脖子,哭得声嘶力竭。
此时寄生在锦儿体内的亡魂正是他们的孩子——阿玉。
如今禁术未能大成,阿玉只可暂时寄生,一旦禁术大成,他就可以永远霸占锦儿的身体。
刘夫人紧紧抱着失而复得的儿子,神情似是欣喜又似悲戚,丧子之痛她再清楚不过,怀中稚童既是她儿子的魂魄,也是丁显儿子的身体。
“我不要娘死……我不要锦儿哥哥的身体……锦儿哥哥哭得好厉害……他想回家……他要回家……让他回家好不好……”
“阿玉……”刘夫人哽咽唤道。
“娘,我不要别人的身体……我再也、我再也不说谎了!我真的……我再也不说谎了……”
“阿玉?”门边传来一道微弱声音,刘易寄生在自己的尸体中,驱使着破败不堪的尸身找到了这里。
他神色激动,眼含泪水:“阿玉!”
“爹……”阿玉抬起头,泪眼朦胧看着刘易,“我知错了,我再也不说谎了,我再也不当修士了,你别让娘死好不好?把身体还给锦儿哥哥好不好?”
“阿玉……”刘易怔怔道。
“爹,娘!是我、是阿玉的错,我让爹娘伤心了……对不起……我不该说谎……”
刘易露出一个十分痛苦的表情,或许是想落泪,可如今他只是一具尸体,根本没有眼泪。
“不是!不是你的错,都是他们、全怪他们!如果不是丁玉锦炫耀、如果不是他们崇拜丁玉锦,你怎么会说谎?你怎么会告诉他们你也是修士?如果不是丁玉锦、如果不是他们,你怎么会不跑?你怎么会为他们赶走那条疯狗?你又怎么会死?如果没有丁玉锦、如果你是丁玉锦……你就能活下来,你就能成为修士!”
“如果不是他们……你怎会死得那样凄惨?怎会尸骨无存啊?!”刘易几乎嚎啕大哭,却一滴眼泪也无。
阿玉哽咽不已:“不、不是的……锦儿哥哥待我很好,他们待我也很好。我只是、只是想成为修士,我只是想救救你,我不想让你死、不想看你那么痛苦,剑坊、剑坊……我想替你炼出世上最好最好的剑……”
刘易神色怔忪,如遭当头一棒,喃喃道:“竟是为了我吗……”
“爹……娘……我把身体还给锦儿哥哥好不好?他哭得好厉害……他要回家……”
刘夫人埋在阿玉肩膀,无声啜泣:“阿玉……让娘再抱抱你……”
刘易怔愣站在原地,仿佛陷入回忆之中。
那时他自知命不久矣,焦心于剑坊不得继续延续,阿玉是他唯一的血脉,却只是个普普通通凡人,因此时常在他们面前发怒,一时怨自己没有本事,一时怨妻子无法继续生育,一时怨阿玉只是个凡人……原来,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吗?
是他……害了他的孩子?他唯一的孩子……
半晌,刘易缓过神来,望着相拥而泣的母子,神情充满了迷茫。
“道长……”刘易身体极其虚弱,像是孩童蹒跚学步般走到沈初霁面前跪了下来,“道长,那番话你可曾骗我?”
沈初霁垂眸看他,摇头道:“不曾。”
“好、好。”刘易轻轻点头,“我若……阿玉是否能往生?”
大概顾及阿玉和刘夫人,刘易并未说出“自毁元神”四字。
“能。”
阿玉对世间没有怨恨,本就是被刘易强行留下,只要刘易以魂飞魄散为代价了断因果,因他逗留在世上的所有亡魂都可进入轮回。
“沈道长,我信你。”刘易缓缓抬头,朝他露出一抹笑容,“二十年前我曾见过你。你问我,教我修炼禁术的人是谁,那你可还记得当年跟在你身边的小姑娘?”
沈初霁瞳孔微缩,神情却并不意外。
“沈道长,此事乃我一人所为,与发妻无关。”
沈初霁颔首,算是答应他了。
刘易艰难起身,看向身后相拥而泣的母子,尽力勾起一抹笑容:“娘子,阿玉,我们来生再见。”
尽管刘易没有来生,他的妻儿却不知晓。
“爹,来生再见……”阿玉哭哑了声音。
刘夫人抹着眼泪:“我就来寻你们。”
刘易摇头:“你要好好活着,我会等你。”
“相公,那你一定要等我。”
“我一定会等你。”
刘易轻轻阖上双眸,这场悲剧到底从何时开始酿成?是他执念将剑坊发扬光大却实力不足?是他阴晴不定对妻儿动辄责骂?还是他病重时无数次的埋怨?
从何时起,他再也没有为娘子分担劳作?再也没有为阿玉做过玩具?
离开躯壳前,刘易似是想起什么,对沈初霁说:“沈道长,她盼您下山已有多年,此行一路小心。”
说完,刘易化作一团烟雾消失在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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