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机遇如此,沈初霁曾有幸窥得天机,人间因果报应比想象中更加惨重。
最好的解释就是沈初霁从另一个尘世中了解的概念——蝴蝶效应,无意中种下一个因,会在未来的几年、几十年、几百年甚至几千年结下根本无法想象的果;可能会牵连到一对夫妻、一个家族、一座城池、一个国家甚至是一个凡尘俗世。
他从天机中得知自己的结果,会死在阻挠秦少宁飞升的路上,他不想改变自己的因果,就试图不将抚云顶众人牵扯其中,让他们尽量不争夺、不杀生、不崭露头角、不轻易伤人,甚至打算让他们成为中庸之辈,碌碌无为度过此生也好。所以,沈初霁不会轻易种下业障,更何况是最容易形成报应的杀业。
可是,他从女子眼中看到了痛苦、绝望以及死灰一般的心境,她用尽全身力气,保持着一丝理智,那样地恳求沈初霁救赎她,将她从这个无间地狱解放,让她得到拯救。
“求你……救我……”
沈初霁自诩不是正义之士,没有悲天悯人的心肠,没有拯救苍生的能力,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当杀业变成拯救,自己该如何是好?
索性,他并不需要迟疑太久。
抽出腰间骨笛,仿佛活物一般在他掌中化成一把银白色骨剑,锋利剑刃映着沈初霁风平浪静的眼眸,他负手而立,断雁孤鸿般矗立来往人群,骨剑于掌中游动,仅在瞬息之间还剑为笛,女子喉间浮现一条血线,已然被见血封喉一剑毙命。
“走好。”
女子身体瘫软在地上,瞳孔完全恢复正常,迎着阳光眯起眼睛似乎想在临死前用力看清沈初霁的模样,只可惜在倒下瞬间意识便已被完全剥夺,涣散瞳孔停留在沈初霁不染纤尘的衣摆处。
随着身死,女子身形逐渐消失,终于去了往生之地。
“好身手!”楼西北懒散坐在屋檐,一身玄衣肩上搭着青色披风,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饶有兴致看着沈初霁。沈初霁恍若未闻,抬眸向他看去,楼西北逆光而坐,眸子惬意眯起,说不清的玩味笑意。
“他们在何处?”沈初霁问道。
楼西北耸肩,轻松跃下屋檐落在他身边,说道:“他们扮演什么角色,自然就会出现在什么地方。”
沈初霁沉吟片刻,料想他们比自己有本事,应该没有大碍,便不客气地使唤楼西北:“跟我往前走走,或许能找到些线索。”
楼西北不以为意挑眉:“走?”
“嗯。”
走在长街中,两人观察着四周。
两道旁开着几家商铺,有小厮在门口吆喝,有客人在柜台讨价还价,有女子三两作伴置办新衣,有男子五大三粗提着壶酒,更有孩童天真无邪肆意而奔,一切一切都在向他们证明这里仿若真正热闹非凡的城池,百姓安居乐业,孩童无忧无虑。
可是构成美丽假象的是他们的自由、他们的痛苦、他们的绝望,沈初霁看到的不是他们伪装的美好,而是隐藏在面具之下的破败不堪。
就算是自诩游戏人间的浪荡子弟楼西北看到眼前画面都不由地皱起眉头,可见这是多么地令人痛惜。
“在找到你之前,我在城中四处查探过。”楼西北道。
沈初霁侧眸看他:“如何?”
楼西北脸色阴沉,语气难得正经:“城中大概有两万活死人。”
这个数目不可谓不大,沈初霁似是觉得眼睛干涩,轻轻阖上双眸:“你可知都有些什么人?”
楼西北道:“其中有普通凡人,也有世家修士,从穿着上来看,他们大约都来自于天州,恐怕……”
沈初霁静静接过他的话茬:“恐怕就是抚云顶方圆几百里的凡人和途经此地的世家弟子。”
楼西北看他一眼,说道:“她若与你有仇、与抚云顶有仇,为何不直接对抚云顶弟子下手,反而伤害周遭无辜百姓和修士?”
“或许,一切都是因为我。”沈初霁嘴角轻扬,笑得有些苦涩,“难怪近些年再也没有百姓向抚云顶寻求庇护,恐怕来时路上就被困于此。”
“她想做什么?”
“逼我下山?”沈初霁不确定对方的目的什么。
沈初霁略带迷茫站在原地,看着身边人来人往,他们竖起的瞳孔,嘴角浑浊的涎水,好像一切都在向沈初霁宣告一切皆因他而起。可是……他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不知道。
“不怪你。”楼西北忽然扶住他的肩膀,让他看着自己,斩钉截铁地说。
“将他们困在这里的人是邪祟,不是你。即便这个邪祟是你熟识之人,造成这一切的是她的怨气和欲望,和你没有关系。”
沈初霁怔怔看他,眼神一时间有些恍惚。
楼西北后知后觉,好像这样有点傻气,皱眉松开沈初霁的肩膀,像在解释自己鲁莽的行为:“你不该是自怨自艾的人。”
半晌,沈初霁无声笑了,垂下眸子眼角尽带笑意,柔声道:“谢谢你。”
沈初霁笑起来时有一种朦胧感,浑身披着一件雾衣,让人看不真切,却依旧美得惊人。
楼西北忽然觉得,比起拒人于千里之外、充满神性的沈初霁,他似乎更适合鲜衣怒马少年意气。
沈初霁不知他心中所想,说道:“我并非自怨自艾,事已至此追溯过往已经没有用处,应该尽早解决此事确保以后不会再发生类似事情。”
楼西北不知在想什么,若有所思盯着沈初霁,良久冒出一个摸不着头脑的问题:“沈兄,你今年贵庚?”
闻言,沈初霁眼中笑意逐渐收敛。
“我如今满打满算二十有一,想必你与我相差无几吧?”
“你二十一?”沈初霁目露惊讶。
楼西北:“虽说并非我出生年纪,但我自幼患有失魂之症,二十一年前才魂归旧体,年纪自然从我知事那刻算起。”
沈初霁凝视着他,沉默以对。
“你呢?”楼西北好奇问道,“你跟我爹和秦家似乎是旧识,总不会跟他们一样是把老骨头吧?”
沈初霁脸上笑容褪尽,唇角微微绷起,昭示此刻心情并不美妙。
见他没有反驳,楼西北惊讶不已:“当真?”
沈初霁脸色不虞,并未回应。
偏分楼西北这厮不知天高地厚,发现他并不反驳,贱兮兮道:“那我岂不是需唤你一声叔父?”
沈初霁冷冷看他一眼,竟像没他这个人似的,径直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楼西北站在原地看着他稍显局促的背影,估计内里气得不轻,脚步比平时快上不少。
楼西北失笑,没想到他还挺在乎年纪。
追上沈初霁后,他没有再提及年龄之事,不过心中也觉得好奇,不知道沈初霁到底贵庚几何。
尽管如此,沈初霁依旧冷着脸爱答不理,他说了好几句软话转移话题之后,沈初霁才勉强应他半句。
楼西北觉得他脾气有点大,莫名又甘愿哄着,在别的事情上没什么耐心,到了沈初霁这里反而耐心大增,不知是不是对他太好奇的缘故。
“负心汉来咯!”
“不要美娇娘甘做他□□。”
“沈公子要给别人生孩子咯!”
……
孩童嬉闹声从背后传来,楼西北眉头不悦皱起,沈初霁则置若罔闻。
“咚!”
其中一位孩童将小石头掷向沈初霁的脑袋,楼西北抬袖挡了回去。
“怎么了?”沈初霁狐疑问道。
楼西北挡在半空的手微微一愣,露出一抹困惑。
“坏人清白,负人情意,负心汉滚出去!”
“滚出去!”
接二连三的小石头向沈初霁掷来,楼西北下意识将他往怀中拉拢,用手全部挡了回去。
“滚开!”楼西北沉声道,眼神阴沉
沈初霁抬手将他推开,不由觉得无奈,说道:“他们被控制了,没有意识。”
楼西北却默了默:“未必。”
沈初霁神色微滞,低头看向几位孩童。
只见他们神色僵硬,脸颊带泪,眼神惶恐无助,分明想立刻逃离,身体却无论如何不受控制。
沈初霁身形一僵,呼吸略带颤抖。
他本以为女子能短暂恢复意识是因为体内有灵核,不是普通凡人,可是眼前这群孩童分明只是普通人,他们为何也能拥有自己的意识?
沈初霁抬眼向四周看去,发现大部分百姓瞳孔与正常人无异,只是他们的眼神十分麻木,像是受尽折磨后不再抱有挣脱牢笼的期望。
那一刻,沈初霁心中突然冒出一个惊世骇俗的想法。
他怔愣看着这条长街,听着热闹的喧嚣声,一颗心坠入了谷底。
楼西北心有灵犀般将他的想法宣之于口。
“或许,他们和你一样,在时间跳跃过程中能够恢复一些意识。”
楼西北声音听上去有些轻,几分唏嘘:“如果说这些桥段因为你而存在,那么在你来到神府之前,这里并没有所谓的着重描写的桥段。也就是说,在你进来之前,这里的时间一直在跳跃,他们或许一直有意识地被控制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
“哪儿来的小乞丐,滚开!”
不远处,女子嫌恶地推开不小心靠近自己的小乞丐。
小乞丐浑身脏脏跪坐在地上,双眼含着泪光,看着女人似乎想说什么,可是被控制后他根本无法发出声音,只能一遍一遍无声地喊:“娘……娘……”
然而,推开他的女子何尝不是满脸泪光,眼里的绝望与心疼呼之欲出。
沈初霁意识到,他们或许原本是一对舐犊情深的母子。
那一瞬间,窒息如同抽丝剥茧钻入沈初霁的肺腑,他颤抖着手指,紧紧抓住楼西北的手腕,仿佛能够以此汲取几分力气。
他目之所及的所有人,原来是什么关系?
他们真的是友人吗?真的是夫妻吗?真的是血亲吗?
他们那样熟稔亲密的动作,是因为他们认识、深爱着彼此吗?
他们擦肩而过的路人,真的仅仅只是路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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