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春深，暖风徐徐，室外的温度已经到了可以穿衬衫的时候。然而叶思存正穿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厚实冬装，穿梭在各大影视城拍摄古装剧。因为动作戏多，怀里揣着冰袋还是汗湿了衣衫。
叶思存长相秀气，身材干瘦，套在厚重带毛领的汉服里，乍一看，像是个文弱书生。不过这次他扮演的是一个表面文弱，实则胸怀天下、英勇无敌的人。而且是北漂五年之后，终于跻身主角行列，成为这部戏的男二号。
这部戏的导演是个剃着平头的女导演，做事干净利落、果敢飒爽。叶思存进组之后，她拍着叶思存的肩膀说：“你在广告片里面演得不错。这部剧你好好演，我觉得你能成。”
叶思存北漂这么多年，在演戏这条路上，成绩平平。只扮演过一些只有几句台词的小龙套，经常连角色名都没有。为了糊口，他就去拍广告，只要能赚钱，什么质量的广告都接。导演能在广告中发现他，可见她观察入微。
导演指着叶思存，说：“我当时是一眼就看中你了。因为从你身上，只看到了角色，看不到你自身的影子。”
叶思存觉得这是他演艺生涯里，得到的最高评价。为了报答导演的青睐，他竭尽全力地吃透剧本，融入角色。
拍摄现场，叶思存被威亚吊在半空，在跟另一个高手过招。剧本设定里，叶思存扮演的角色手臂骨折，小臂上还捆着竹板，只有一只手跟高手打斗。需要表现出，即便是受伤过招，也从容不迫。叶思存全程非常投入，即使这次拍摄的是大全景，看不到他的表情，他也台词和表情都拿捏到位，珍惜这来之不易的表演机会。
藏在叶思存衣襟里的手机，震动了一次又一次，但丝毫没有扰乱叶思存的状态。
导演在监视器前，看着叶思存的表演，分外赞许，一条拍完，她大喊一声：“cut！过了！”
叶思存被缓缓从空中放下来，脚踩到了地，工作人员帮他解威亚，他把手伸进厚重的汉服里掏手机。叶思存一直是自己跑通告，这次终于跻身主角行列，还没有招到助理，手机也只能自己揣着。
看到屏幕上卓石的名字，叶思存恍惚了一下。已经忘了多久没接到这个人的电话了。以前每年除夕都会打来的电话，已经五个除夕没有响起了。
这么久没联系，突然这么响起，应该不会有什么好事。
叶思存正犹豫着，手机停止了震动。他把手从石膏道具里抽出来，拨了回去。
“叶思存，我要结婚了，下个月十号。”卓石第一句。
听得出卓石声音有点变化，口腔间的震动更厚重了，应该是比以前更胖了。叶思存问：“小白去不去？”
两个人之间永远离不了这个话题。
卓石沉默了几秒，似乎还没适应突然到来的熟悉陌生人之间的对话，他缓缓开口，带着一丝怨气，说：“废话。”
“那你不怕我闹事？”叶思存明显玩笑的语气。
叶思存的玩笑，缓解了长久未通话的尴尬，仿佛两人不是五年没联系，而是昨天才刚见过面。
卓石语气也轻松起来，玩笑着：“你倒是提醒了我，那你别来了，到时候弄得我的婚礼不好看。”
叶思存笑了笑说：“哟？你怎么不像以前那么较真了？娶了个活泼萝莉？把你也带得活泼了？以前我要是这么问，你肯定会说尽量安排我们两个不要坐一起。”
“伴郎团有你，礼服都做好了。”卓石岔开话题。
“这么多年没见，你怎么知道我的尺码？”
“电视上看着变化不大。”
叶思存突然有点感动。他拍的那些剧，大多数石沉大海，没有几个人看过，即使看过了，也不一定能在那几个为数不多的镜头里认出叶思存。卓石居然不仅看了，还特意注意了那几个镜头。
“你是不是对我余情未了啊？”叶思存故意调侃。
“是啊，你如果来抢婚，我就跟你走。”卓石说得很轻松。
无论说者有没有心，婚礼摆在面前，听者都不会有意了。
“有小白在，我还会抢你吗？”叶思存嘻嘻哈哈地说。叶思存还是习惯叫李月松“小白”，不过估计他现在小小白都有了。
叶思存假装毫不在意地问：“小白孩子都会打酱油了吧？”
“咱俩能不能避开小白的话题？总之提前一天过来。就这样。”卓石说着挂了电话。
自从李月松高三转学之后，叶思存获取他的消息，就全靠卓石。李月松和卓石是发小，两人关系一直不错。
卓石知道叶思存接近他，是为了了解李月松的事。可他也想利用这样的优势，看看能不能融化叶思存的心。而叶思存心底里是真的把卓石当朋友，可又忍不住从他那里获取李月松的消息。他也会谴责自己的自私，可又实在是想知道李月松的消息。
叶思存和卓石就这样来回拉扯，叶思存考北方的大学，卓石就跟着考北方的大学，毕业后叶思存北漂，卓石就跟着来工作……直到卓石家里一直催他回家，而他发现叶思存一心只在李月松身上。他便留下一句“如果当初不是我拜托李月松帮我追你，你也不会爱上他。”就走了。
卓石离开后就跟叶思存断了联系，自然再也没给叶思存提供过李月松的任何消息。
叶思存上次见李月松，还是在他婚礼前的单身夜。说起来也是五年前的事了。
同学关系就是这样，一旦毕业，若想再相聚，要么是婚礼，要么是同学聚会。他们这一届高中同学，只办过三次同学聚会，李月松一次都没去。据说李月松在聚会前都会打听叶思存去不去，如果叶思存去，他就不去了。
不过即便是躲过了同学聚会，也躲不过好友的婚礼。
卓石和李月松从小一起长大，卓石的婚礼，李月松是不可能不去的。叶思存已经等这一天等了很久很久了。
不知道隔了这么多年的相见，两人是红着眼还是红着脸。红着眼也好，红着脸也罢，只要不是仿若见了陌生人，叶思存都会很开心。
叶思存跟剧组请了几天假，回到苏桥镇。四月的南方小镇已经几乎是夏天的样子了，绿树葱葱，花开遍野，在北京穿的外套也穿不住了。
婚礼前一天，叶思存去找卓石。婚礼前的筹备很忙碌，俩人也没说上几句话。只是觉得卓石好像确实是更胖了，脸上幸福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叶思存见到卓石对老婆百般温柔的样子，突然对他们两人的过去释怀了。本来卓石就是直男，当初说出口的喜欢，不过是年少无知的冲动。如今得了真爱，过去放不下的一切，也都能放下了。
叶思存拿到礼服，把卓石家找了个遍，却连李月松的半个影子都没见着。按理说李月松家就在卓石家附近，婚礼筹备肯定有他的，不应该不在啊。
“小白不会是嘎了吧？”叶思存心想。
叶思存怀疑李月松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人已经走了，只是没人通知他。可能出现的360种死法迅速在叶思存脑子里过了一遍。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想太多，同学之间如果有人死掉了，还是能在朋友圈或者微博上看到些什么的。
于是叶思存就在现场找“小小白”，李月松皮肤白，眼睛偏长，他的小孩应该也差不多。叶思存找啊找，终于在人群里找到一个白白净净，眼睛偏长的小男孩，看起来三岁左右。
他顺手在喜糖盒里挑了一颗最大的糖，递到男孩面前，问：“你是不是叫小小白？”
男孩懵懵地盯着叶思存，摇了摇头。
“那你爸爸叫什么？”
男孩又是摇摇头。
叶思存没了耐心，心想：“李月松作孽太多，报应到孩子身上了？会跑会跳的，不会说话？”
叶思存嚷嚷着：“谁家小孩啊？没人要我要拐跑啦？”
一个扎着低丸子头的女人，匆匆忙忙从人群中挤出来，抱起男孩。男孩甜甜地说：“妈妈，叔叔……给糖糖。”
叶思存定睛一看，才发现她是关茵茵。五年前见过，当时她还是李月松的未婚妻。原来她脸上有一颗大痣，如今已经点掉了，眼神中也多了几分温婉，人也漂亮了不少，看得出，过得很幸福。
叶思存尴尬笑笑，说：“孩子这么大了啊……”
关茵茵显然也记得叶思存，她简单“嗯”了一声，礼貌微笑了一下，离开了。
果然是小小白啊……叶思存有几分失落，但又觉得，李月松结婚这么多年，有个孩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在心里安慰了自己几句，带着礼服回家了。
第二天一早，叶思存穿上礼服，胡子用两毫米剃刀剃得长短一样，再用刮眉刀刮出形状，过肩长发扎成半丸子，过了25岁之后，叶思存开始尝试走硬汉风，家传的络腮胡让他魅力增了不少。
只是叶思存的脸太秀气，狂放的胡须只能勉强遮掩住脸上的青涩。
叶思存对着镜子欣赏着自己，修身的白衬衫和及肩的长发有一种说不出的性感，短短的络腮胡茬又增加了一丝狂野……他真的是越看越满意。觉得就现在这个装扮，到了婚礼现场，怕是新娘会当场悔婚要抱自己大腿……不过这不是他的目标，他的目标是让李月松跪倒在他的西装裤下。
妈妈穿着睡衣来刷牙，看到叶思存，上下打量了一番说：“你胡子没刮干净。”
“我故意留的。”叶思存摸着自己的胡须，“好看吗？”
“看起来脏兮兮的，不过幸好你留胡子，不然还以为你是伴娘呢。”妈妈一直对叶思存的长发有意见。
“妈妈，你知道小田切让吗？”叶思存得意地说着曾经被人说过长得像的知名人士。
“呵呵。”妈妈推着叶思存出去，“别挡着我刷牙。”
……
婚礼车队的头车是卓石自己的保时捷911，后面跟着6辆红色保时捷718，再后面是13辆宝马3系。在苏桥这个小镇上，绝对是最豪华的存在。不过卓石家在苏桥镇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家境，只能说这些是他应有的。
人手不够用，叶思存是伴郎也是婚车司机。让人生气的是，叶思存被安排到最后一辆车。
叶思存一边开一边生闷气。就叶思存的长相，不安排在头车，也应该安排在前六辆保时捷里啊，红色的敞篷看着就拉风。现在他开着这辆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家用车，也太没面子了。
车队拐弯的时候，叶思存加速过弯，非要看看前六辆车里到底是谁，抢了自己在卓石心里的位置。
这一看不要紧，那个多年不见的人，一下就被叶思存认出来了。
有时候叶思存也想不清楚，为什么会对李月松念念不忘，为什么多年不见，也可以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他。如果非要追究原因的话，就是叶思存一直每天都在脑袋里把李月松的样子过一遍吧。
叶思存微微一笑，狠踩油门，换档，连超二十辆车，非要冲到李月松前面去。
建国开的是头车，卓石坐在副驾，回头一看叶思存拼命往头车和二车中间插。
“叶思存你干嘛？”卓石吼道。
“你不让我开头车我不服气。”叶思存最爱跟卓石杠。把车窗打开，跟卓石隔着半条马路对吼。
“叶思存你别闹，这是我婚礼，不是咱聚餐。”卓石语气柔和，“听话，别插队。”卓石了解叶思存，知道他逆反心理重，只有好好说跟他说，他才会听。
温柔的语调果然对叶思存有用，他说着：“知道啦。”就驾车从车队里退出去，减缓了速度。可他压根没回到车队最后，而是开到李月松的车旁边，跟他并排行驶。
终于终于……五年了，他终于见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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