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时誉眼神茫然,他不明觉厉地低头看了看自己,顿时有了几分了然。
他羞赧道:“让殿下见笑了。”
“连恩仇都分辨不出,确实可笑。”沈明恒止住笑意,冷淡道:“谢孤襄助之恩?孤可没做过,孤虽不是什么好人,也不至于抢别人的功劳。”
周时誉面色不变,从容淡笑:“此处并无外人,殿下又何必隐瞒?若非殿下,太和门外还不知道要染多少人之血。”
沈明恒皱了皱眉:“让你们进大明殿是沈谦益的提议,与孤何干?”
这就是不打算承认了,周时誉深深一礼:“殿下不望报,草民却不能不知恩。太和门外,大明殿上,先是文斗,再是科举,殿下多次为我等筹谋,周时誉铭感五内,不忘于怀。”
系统惊讶地“啊”了一声,欣喜地问道:[宿主,你做什么了?]
它一直跟着它宿主,明明只看到宿主极度嚣张地骂人?
沈明恒不以为意:“太和门外是沈谦益,大明殿上是赵老先生,如果你指的是未来一月考生们的用度,那孤倒是有几分功劳。只不过孤的本意是让那个姓尹的不好过,你们只是顺带罢了。”
沈明恒不想冒认他人的功绩,且他也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值得宣扬的事。
沈明恒身边从来不缺效忠的顶级谋士,对这些聪明人百转千回的想法有几分了解,是以略一思量便大概能猜出这三人的思绪。但有些事情其实他没有特意去做,只不过是看到了,于是随口说了几句话。
系统呆住,[宿主,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它还以为任务能完成大半,刚准备欢呼来着。
[六儿,丧良心的钱不能赚。]沈明恒像是玩笑般地哄系统,但语气却十分认真。
原主做过不少坏事,沈明恒不否认这一点,系统提议让他替原主道歉,走迷途知返的人设,无论是浪子回头还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都算得上是一段佳话,可沈明恒不想。
他是不可能为自己没做过的事道歉的,要想当个好人也不止这一条路可走。
白璧微瑕,瑕不掩瑜,他的父亲说过,只要功绩足够斐然,道德伦理会为之让步,连青史都会为你网开一面。
沈明恒对陪伴了他许久的小系统非常耐心:[六儿,只要我的功劳大到可以盖过原主曾犯下的错事,那谁都会认为我是一个好人。]
系统不太能理解:[可是宿主,道歉不是更容易吗?你要是想有这么大的功劳,需要改变世界吧?那会很难哦。]
[怎么达成那就是你宿主我要考虑的事情了。]沈明恒笑了笑,故作怅然:[难道六儿忍心看我去低三下四吗?]
[不、不是!]系统急了,它不擅人类的言辞,芯片涨的通红都没说出下一句话,只觉内心有股无言的愤懑和委屈,却又不知如何表达。
它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不论它的宿主救了多少人,为天下做了多少贡献,即便沈明恒最后得天下人敬仰,他光辉耀眼的形象中也永远会有个污点存在。
消不去,抹不掉。
沈明恒轻叹了口气,温和道:[值得的。]
他知道起死回生总要付出些代价,可他得回去。
他一定要回到他的世界。
不过系统的话倒是给了他提醒,沈明恒回忆了下原主的行事作风,自信满满又极度嚣张,“你们应当也听过孤虐打宫女、责辱侍卫的传言,人命在孤眼里不值一提,你们凭什么觉得自己会是例外?”
周时誉闻言沉默了。
沈明恒刚要乘胜追击,就听对面三人情绪萎靡地长叹:“是啊,天下人俱都误会殿下了。”
“连遇到刺杀都只能亲自出手,殿下身边哪有什么衷心的下属啊?怕都是各方安插的探子。”
“殿下身手如此矫健,方才又不见诧异,如此习以为常,想来此等事早已发生过不止一次。”
纸上谈兵哪能锻炼出这样凌厉的武功?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是愤慨。
“怪不得这些流言流传至五湖四海,连贩夫走卒也听得,定是有人有意为之。”
“再者而言,宫中下人哪有这样大的胆子妄议主事?说不定就是捏造出来陷害太子殿下的。”
沈明恒越听越是目瞪口呆,他尝试“狡辩”:“不,这些都是真的!”
三人异口同声:“殿下何故为贼人开脱?”
就这么一错眼的功夫,那些人在周时誉等人口中的称呼已经变成“贼人”了。
沈明恒:“……”
周时誉信誓旦旦:“即便殿下当真动手,那也是应该的。”
代入想一想,身侧俱是被强塞而来的探子,各个表面温顺,实则全都怀有异心,是个人都会觉得难受。更何况这人是沈明恒啊,不可一世的太子殿下,所有人捧着他哄着他,却又都不把他当一回事。
他也是个智谋无双的少年郎,最意气风发的年纪,本就该恃才傲物,本就该天真而冲动,沈明恒只是偶尔控制不住情绪,已经很好很好了。
这下换成沈明恒沉默了。
虽然说这局势对他十分有利没错,但这三人的连声夸赞以及偶尔流露出的心疼目光依旧让他有种难为情的心虚和不适。
他顿了顿,诚恳道:“不然,你们还是怀疑孤一下吧?”
落榜三人组满脸不赞同。宋景年忍不住问:“草民不信一个在打斗中还能注意留手的人会是恶人——殿下为何要任由自己被误会?”
“留手?误会?”沈明恒嗤笑一声:“他们来刺杀孤,不论成与不成,都为弃子。孤不杀他们,可这不代表他们就能活。”
沈明恒说:“孤只是不喜欢杀人,可不代表孤不会杀人。”
沈明恒任何事情都能做得很好,唯有在这方面有种鸵鸟的逃避心态,他周围人也都纵容着他。
哪怕是他父亲,嘴上教导他帝王之道,却还是揽过了所有要杀人的活,大夏建朝以来大案频发,朝野上血流成河,而他双手依然干干净净。
以至于沈明恒自认自己杀伐果断,仁善之名还是传遍了整个天下。
……天下人怎么不想想,他好歹也上过战场领过兵,虽然说后来被一堆人盯着没了去前线的机会,但能一直打到敌军都城,他能算什么良善人?
沈明恒挑衅地看向他们:“如何?”
“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周时誉三人对视一眼,齐声笑道:“无伤也,是乃仁术也!”
——这些在常人看来或许矫情的画面,恰恰说明了沈明恒的仁德。
——而他虽有不忍之心,却不曾失去理智,哪怕是让旁人替他动手,也终究没让这份善良失去锋锐。
放在寻常人身上或许算个缺憾,可沈明恒是太子……
柔软又不失果敢,坦荡而光明,是帝王心。
周时誉整袖再拜,动作虔诚:“大周能得殿下,是大周之幸。”
从小学着忠君思想长大的周时誉大不敬地想,若是陛下能尽早驾崩……退位,让太子殿下登基便好了。
沈明恒:“……”
沈明恒觉得他们脑子有疾。
他骑着马准备离开,轻哼一声:“孤懒得与你们多说,那傅家派人刺杀孤,孤要去找他们算账了。”
“等等,殿下留步!”文黎急急阻止,他素来细心,踟蹰着说道:“草民觉得,那些侍卫似乎是冲着周兄来的。”
认出傅家倒是不难,虽说侍卫们都做了乔装,但如果连幕后黑手都看不出来,这三人也就枉为剧情认证的多智近妖、神机妙算了。
沈明恒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你们也配傅家派侍卫追杀?孤说他们的目标是孤,那就是孤。”
他话还没说完已经扬起了鞭子,背影气势汹汹,充分透露着想找麻烦的意味。
“殿下!”这下文黎没能拦下沈明恒,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看向两位好友:“你们应该也能看出来吧?那群黑衣侍卫是尾随我们而至,可见文斗虽未成,但周兄此举还是得罪了傅家。”
宋景年腔调怪异:“周大才子好胆气,当然不会将这小小刺杀放在心上。”
“好了好了,我已经道过歉了,你莫要不依不饶。”周时誉故作可怜,他嘟囔道:“而且当时形势如此,也没更好的办法,我文斗胜了傅良,虽会彻底得罪章相一脉,却定能得陛下青眼。”
他也不是完全冲动,只不过大周这个朝堂如今四分五裂,皇帝为掣肘章家大力扶持尹尚书一派,双方斗法,他若不加入其中一派,根本不会有机会立与朝堂之上。
文黎两头劝架,见宋景年还要阴阳怪气,他赶紧转移话题:“太子殿下为何坚持傅家侍卫是冲着他去的?”
傅家与章家是同盟,没事刺杀沈明恒做什么?
宋景年不确定地道:“也许……只是一个对傅家发难的借口?”
可他们不是一伙的吗?
周时誉又叹了一口气,“太子殿下又救了我一回。”
他们三个可没有这种身手,如果不是沈明恒来得及时,他或许已经死了。
“不过,”周时誉喃喃自语:“殿下身上有好多秘密啊。”
沈明恒与章家是敌是友?为何要针对傅家?他分明正直良善,又为何要行科举舞弊之举?他的目的是什么?
最重要的是——他为何这么多年来不置一词,任由流言甚嚣尘上,甚至有意让世人误解?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