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很亮,阳光带着种夏日独有的灼感。
沈星卓感到自己从台阶上跳下来,往院子里跑。
台阶好像格外地高,地上的草也是。
院子里的布置极为熟悉,又非常陌生。
沈星卓看了一会儿,才模模糊糊意识到,这好像是沈家的老宅。
他七岁之前都住在那。
后来似乎是因为沈老爷子生病,去了疗养院,沈家才搬到现在的别墅。
沈星卓跳到草地上,熟练地绕到后院,径直朝着一个奔跑过去。
院子的栏杆旁,蹲着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差不多三四岁左右,身上穿着件印着机器猫的白色t恤,下身则是一件蓝色牛仔背带裤。
黑发细软,贴在白皙软嫩的皮肤上,远远看去像一只又白又软的小饭团。
小孩的两只小短手,正紧紧的握着面前的栏杆。
他身边还摆着一个黄色的小桶和小铲子,但他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玩具上。
脑袋也好奇的贴向栏杆,不知道在看什么。
快走近的时候,沈星卓感到自己刻意放轻了脚步。
他蹑手蹑脚走到小男孩背后,然后猛地伸手去揉小男孩的头发。
小孩吓了一跳。
但转身看到是他,顿时弯起了那双黑而亮的眸子。
小孩眼睛大大的,眼尾像狗狗一样微微下垂。
抬头看过来的时候,黑色的眼瞳中都是沈星卓。
他并没有被恶作剧的沈星卓吓到,反倒神秘兮兮地朝沈星卓招手。
些微口齿不清的小奶音传来:“嘘!锅锅你看!”
沈星卓跟着探头看过去,就见院墙外面,有一窝流浪狗正在路过。
前面的狗妈妈正在地上嗅闻着食物。
后面四只小狗已经会跑了,正跟着捣乱。
流浪狗一窝什么颜色都有,黑的,黄的,花的。
一个个在地上迈着小短腿打滚。
“锅锅。”
身边的小男孩小声问,“我能摸狗狗吗?”
沈星卓也想摸。
以他的性子,干脆想冲出去捉一只回来。
但听到那声口齿不清的“锅锅”,沈星卓努力让自己正经起来,说:“自己养的才可以摸。”
小男孩有点失望,但又有点期待,问他:“那我们可以养一只吗?”
“待会儿我们去问爷爷!”沈星卓说。
“嗯!”小男孩重重点头。
他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栏杆外的狗狗身上。
指着那只黑色的小狗说:“我想养那只小黑,它小小的,会被别的狗狗欺负。”
沈星卓感觉自己养哪只都无所谓。
但心里涌上股想要逗小孩的恶趣味,便刻意拧着说:“养那只黄色的,黄色的个头最大,叫大黄!”
“要养小黑!”
“养大黄!”
小孩子争论的声音渐远。
沉睡的沈星卓醒来。
他坐起身,摸了一把额头。
手心似乎还带着梦里阳光的热度,还有小孩胳膊软乎乎的触感。
沈星卓擦了把汗,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
窗外晨光大亮,时间已经不早了。
沈星卓稍微洗漱了一下,下了楼。
二楼面积很大,有个客厅。
沈星染正在客厅里吃早餐。
自从那天之后……
他们再也没光顾过一楼的餐厅。
“今天不是没课吗?起那么早。“
沈星卓熟门熟路的走过去,从盘子里拈起一只煎蛋吃。
沈星染嗔怒:“哥你洗手了没!”
因为晚上那个梦,沈星卓心情很好。
他半点不在意沈星染的嗔怒,逗人似的把盘子里的东西吃了大半。
听到这声“哥”,甚至还笑了一声:“小时候口齿不清,连个哥都叫不清楚,整天锅锅锅锅,不知道还以为你哥我是口锅。”
沈星染不清楚他在说什么,没理他。
差不多填饱了肚子,沈星卓才在二楼扫视一圈,问:“怎么家里就你一个人?”
“爸妈还没回来。”沈星染拿着叉子戳了戳盘子,“你要是问陆燃的话,他一大早就带着他那只黄狗出去了。”
说到这,沈星染仰头看着沈星卓:“哥!”
沈星卓顿时明白了沈星染的意思。
他有些好笑:“行了,事情今天就办好。”
想到晚上那个梦,他稀奇道:“你小时候不挺喜欢狗的吗?还说要养个小黑狗,怎么现在那么讨厌?”
“谁喜欢狗了?”沈星染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沈星卓吃东西的动作陡然一顿。
从梦到那个小孩开始,沈星卓便一直以为那个孩子是沈星染。
他梦醒,下楼。
吃早餐,和沈星染聊天。
直到现在,沈星卓突然意识到,沈星染来沈家时已经五六岁了。
早过了口齿不清的年纪。
他们也已经从老宅搬了出来。
所以……
他梦里那个孩子是谁?
一股心慌混杂着尴尬涌上来。
沈星卓突然觉得口中的食物食之无味,胃里更是莫名其妙地翻腾着,抗议着。
见他愣住,沈星染奇怪地问:“哥你怎么了?”
再次听到这声“哥”,平时的喜悦欣慰依旧在。
却又多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茫然。
“哦,突然想起我还有点事。“沈星卓转身去拿沙发扶手上的外套。
他穿好外套,朝沈星染扯了下嘴角,“我先出去一趟。”
沈星卓开车出了别墅。
他今天并没什么事。
几个富家子弟撞人的事被扒出来,他的工作室收到了点牵连,本来收入就不怎么样,现在更是在破产的边缘。
不过这种玩票的东西对沈星卓并没什么影响。
他成年后就继承了家族公司的一部分股份,单是分红就让他吃喝不愁。
沈星卓哪都没去,开车在路上闲逛。
逛了一会儿,他又慢慢放下心来。
只是一个梦而已,又不一定是真实的记忆。
沈星卓知道自己记事比较晚。
他大哥沈星遇记忆力超出常人,一岁两岁的事都记得清清楚楚。
而他小学的记忆都模模糊糊。
所以沈星卓对陆燃是真没什么感情。
即使知道陆燃是自己从小走失的亲生弟弟,但他还是更维护和他共同生活了十几年的沈星染。
连带着看陆燃也不怎么顺眼。
总觉得这人成年了之后被找回来,会抢占沈星染的利益。
他们这样的家族,成员变动会是一件很麻烦,也很危险的事。
毕竟“沈星染”这个名字,最初是属于陆燃的。
身为哥哥,沈星卓自然站在沈星染这边。
他已经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了,大概从沈星染刚来到沈家,沈星卓便有一股执念。
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弟弟。
思绪繁乱。
等沈星卓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开车来到了沈家老宅。
矗立了多年的宅院,在这个时代显得过于古朴。
虽然有专人打理,但主人不在了之后,房屋依旧显得越加破败和苍凉。
沈星卓坐在车里,犹豫着没有下车。
他说不清这种犹豫出自什么。
只是迟迟推不开车门。
但仅仅犹豫了两秒,沈星卓便下了车。
他向来随心所欲。
只有在沈星染在身边的时候,才会多顾忌一些。
下了车,才发现在外面看不出什么。
宅子每年有人固定来保养。
但中间的间隔比较长,院子里杂草恒生。
爬山虎和不知名的藤蔓把外面的栏杆绕了一圈又一圈。
隔着厚重的草墙,完全看不到里面的模样。
沈星卓在外面转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
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在这儿浪费时间。
就因为那个可笑的梦?
沈星卓转身准备回车里,车门都打开了。
他整个人突然一顿,扭头看向院墙边的一条路。
路很窄。
地面的水泥都有些龟裂。
在路中央,躺着一个熟悉的井盖。
昨晚的梦里。
他和那个小男孩就趴在这处院墙前,看着那几只流浪狗,一只一只从井盖上跳过去。
那只小黑狗,蹦跳的时候甚至还摔了一下。
一种幻境和现实接壤的不真实感袭来。
沈星卓站在井盖旁,扭头注视着被爬山虎覆盖的栏杆。
突然,他朝栏杆走过去。
直接徒手把缠绕栏杆的草叶全都扯掉。
带刺的茎秆刮在他手腕上,留下一道道红痕。
一些草种子,随着他的动作飞起,全黏在他的衣服和头发上。
沈星卓全然不在意。
他握着生锈的铁栅栏,轻手轻脚爬上去,绕进院子里,而后轻巧落地。
脚下是柔软的泥土和枯叶。
院子里空空如也,没有满地碧绿的草坪,没有散落的玩具,也没有蹲在角落里的软白团子。
沈星卓自嘲地笑了一声。
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
正准备出去,脚步却鬼使神差地走向一个角落。
沈星卓也不知道自己走过来干什么。
但身体就这样自己动了。
他蹲下身,伸手胡乱把角落里的杂草薅到一边。
又将下面的泥土扒了扒。
很快,手心触到一块微硬的木板。
木板已经快风化了,变成了和泥土一样的颜色,质感也变得脆而软。
缝隙里还爬着一下小虫。
随着沈星卓的动作,小虫四处逃窜。
沈星卓拍了拍掌心的泥,手指摸到一个锁扣后,将木板向上提起。
锁扣也已经锈了,中途断掉。
沈星卓又花了点功夫,好不容易才彻底把木板拉开。
“咔哒”一声。
封存了十几年的门彻底打开,也彻底报废。
木板下是一个小小的“仓库”。
里面放着几块积木,两只一模样的皮球。
角落里,一个黄色的塑料小桶,和一个同色的小铲子静静地呆着。
在这个被所有人遗忘的角落里,呆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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