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二更
直到天黑, 路迩才回到寝室。
今晚的寝室只有他和江烬,于裴清和庄弘被转移到了别的寝室。
路迩知道他俩不是主动的,因为他回来的时候还看见于裴清悲壮地和江烬道别,说教官们太小题大做了之类的。又说他很希望继续留下来和路迩斗地主。
江烬对他微微一笑, 说:“数到三, 我烧死你。”
于裴清原地蹦起三尺高,拎着行李箱就跑了。
于裴清一走, 寝室里安静了下来。
路迩关上了门。顿了顿, 随手反锁。
江烬坐在他的床边, 望着路迩:“他醒了吗?”
路迩说:“还没,但死不了。”
江烬的表情看起来没什么变化, 朝路迩扬了扬眉,问他:“饿不饿?我现在是特殊人员, 有专人送餐过来。”
路迩没说话,走到他身边。
平时, 两个人站起来的时候, 路迩比江烬矮, 他很不爽这一点。
现在他居高临下,江烬再高大的身子,也得卑躬屈膝地用脑门心仰视他。
路迩掌心向下,压在江烬的头顶。江烬轻笑一声:“你打我吧,教训我一顿。我知道错了。”
“你才不知道呢。”路迩揉了揉他的头发, 撇嘴,“下回别剪这么短,都扎手。”
江烬嗯了一声, 伸手小心翼翼环抱住了路迩的腰。
他将头微微侧靠,脸颊贴在路迩的肚子上, 被路迩拍了一下脑门也不挪开。
路迩忽然说:“你现在这样一点都不像你。”
“也许这样才是我。”
“那你是想否认我过去两年认识的你吗?”
江烬的呼吸一沉,将他抱得更紧:“不是。”
路迩把他的头发一顿乱揉,说:“江烬,我不知道下午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周以承对你讲了什么话让你那么生气。但我想要告诉你,一切愤怒失控和不可理喻的,都不是你。”
江烬从善如流:“嗯,知道了。”
事实上他根本听不进路迩的话。
他很清楚,那些想法就是他自己的,是他要杀周以承,而且他动了手。
现在,他成了基地里的危险分子。他们开始恐慌。
江烬尽可能地示弱,努力表现出臣服。
他怕路迩有一天也怕他。
可是江烬不知道怎么办。
他为什么是这样的他?
他如果再好一点,才敢坦然地对路迩笑。
“很久很久以前,我第一次接受召唤,因为不确定会去到哪个世界,所以迟迟不肯出发。我怕我做不好。有个古老的神对我说,不要害怕未知,要去掌控它。我说生命都是复杂的,拿最平凡的人来说,我都看不懂他们。”
路迩忽然开始说起了他自己的故事,但因为时间久远,显得像毫无新意的寓言故事。
“神告诉我,人类可以首先被暗示一个结果,接下来一生就无法摆脱。好像结果以外的都不重要。人们宁愿相信自己天性里就自带那一种信念。”
路迩娓娓道来,那些在江烬听来像是天方夜谭的话,此刻温柔地把他包裹进一个安全的世界,“神说,暗示,是一种魔鬼最擅长用来左右人心的方式。但如果神要毁灭一个人,也会这样做。”
直到这里,江烬才抬起头看他。
他发现路迩的眼睛像月光一样,它来自黑夜,越是深渊越渴望那一抹月亮的施舍。
“人类是听不进去道理的,但人类会自己说服自己。当他们相信自己是一棵树的时候,连照镜子都会害怕。因为拒绝看见他们不愿相信的事。”
路迩低下头,手心轻轻抚摸至江烬的眉心,感受着从那里涌动着的不安。
江烬不会知道,他的谎言根本瞒不过路迩。
因为路迩能够看见他身上的天道光环。
而那原本生气勃勃的灿烂光芒,在今天下午周以承倒下的时候,忽然暗淡了。但只是暗淡,没有消失。
路迩很确定,江烬现在内心有很大的不安,但他不肯说。
这也不怪江烬。
对江烬这样的“人物”来说,天道是不可违逆的。
他被种下了一个暗示,他便相信这真的是他。
路迩低头,轻声呢喃一般说:“江烬,我刚才说的话,你可能要重新理解一遍——那些愤怒失控和不可理喻的,都不是你。不是完整的你。它们是你的一部分。你不能忘了,除它们外,还有很多很多别的你。”
江烬很缓慢地眨了眨眼,好像在认真思考这句话。
路迩给了他一点时间,最后问他:“你想成为哪一个你?”
“我想……”江烬不敢告诉路迩,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甚至想不出来这个问题的答案。
可是路迩很少这样对他说话,用这种温柔得几乎把他溺死的口吻。江烬舍不得打破。
有那么一刻,他好像被自己身体里的另一部分左右了,他自己张了口,说了自己不想说的话。
他说:“我想杀周以承,因为他要从我身边抢走你。”
当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江烬就想,完了。一切都完了。
这是不该在此时此刻说的话。
可是路迩却对他笑了:“就是这样,还有呢?”
江烬微微愣住:“还有?”
路迩道:“有杀周以承的念头那一瞬,你还在想什么?”
还在想什么呢?江烬沉默着。
他在想,他要如何独占路迩。
他又想,他如潮湿发霉的下水道生物一般苟延残喘着,怎样高攀一个在广袤天地来去自如的人。
他还想如何掩人耳目地爱他,自虐般地扮演着一个不为所动的人。他想了无数遍该怎么在路迩要离开的那一天挽留他,或者用最愚蠢邪恶但却有效的方式,将他困在身边。
他想了那么多,他一个字不敢说。
这就是他,这都是他。
“江烬!”路迩忽然惊呼了一声。
江烬却平静地看着他:“嗯?”
路迩先是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他那瞬间体会到什么叫焦头烂额。
讲了那么长的故事,他以为这足够启发江烬。结果江烬的黑化倾向怎么越来越明显了!
刚刚进门的时候,江烬还只是光环变暗,这会儿竟然有种要被黑暗裹挟的趋势。
可是这次的战场是江烬的心,对手是江烬的灵魂。
他只能自己打赢自己。
路迩无从下手。
好好好。
天道小儿,你这么搞是吧?
路迩也不装了,寓言故事听不进去,那就算了,他直接去杀了周以承。
周以承现在是承载了部分天道意识的角色,杀了他,总能稍微把暗示给去除一点吧?
路迩撸起袖子就要去杀人。
“……你终于要离开我了,是吗?”
江烬在他身后看着。
目光沉到底。
路迩刚要说话,就被江烬一把掀倒在床,紧接着江烬整个人欺身而下,把他困在双臂之间。
路迩一愣:“你让开。”
江烬:“你不要走。”
路迩愣了一下:“你是怎么就绕到这上面去了?我去去就回,很快的,嘶……你怎么越抓越紧……好吧你听着,江烬,我得跟你说清楚,你以为那把火是你烧的,事实上根本不是,是周以承。他是……”
一提及剧透相关,就感觉魔力像开了闸的洪水一般往外泻,路迩现在的力量还不足以泄露天机,只能强行把话拐了个弯,
“总之他是故意刺激你的!我不知道他究竟和你说了什么,但是江烬,他说的那句话给你种下了暗示,你以为你是清醒的,其实从那一刻开始,你的所作所为都——”
都被原书里的反派设定给限制了!
那些不是现在的你做的,而是那个没有遇见过我的“你”做的!
路迩差点把自己舌头都给咬了,还是没能将后面两句话说出来。
而江烬身上的天道光环眼见着就要被黑化的气场所包裹,路迩心急,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偏偏在这个时候,江烬还把他的手死死按住,用最无辜的口吻说着最强硬的话:“我不在乎那些,我可以杀了他们,所有妨碍我的,所有企图带走你的,只要不存在,就不会让你为难。路迩,你不要走。”
路迩再一次被禁锢双手,他依然忘记了用魔力去挣扎,只是莫名的就有种很委屈的感觉,鼻子一酸,气道:“你真的很烦!”
他一脚朝江烬踹过去。
江烬还真的被他这没有魔力的一脚给踹开了。
路迩也没有离开,只是翻身钻进被子下,把自己裹了进去。
路迩一千多年来第一次这么委屈,就连因为毁契而下地狱的时候,他也只是愤怒,没有委屈过。
他今天跑上跑下是为了谁?他一个堂堂大魔王,每天省那一点魔力是为了谁?他大可以不管江烬,等他死了,契约失效,换个人结契就好了,他坚持到现在是为了谁?
路迩缩在被子里,默默做下决定:他不管江烬了,黑吧黑吧,谁管你。
就在这时,路迩感觉到被子的一角被撩起。
江烬偷偷伸了一根手指进来。
路迩扑过去,恶狠狠地对着这根手指一咬!
没反应,又一咬!
还没反应……?
路迩尝到嘴里有血腥味,猛的松了口,掀开被子一看。
江烬正局促地蹲在床头望着他,小心翼翼地把已经被咬流血的手指伸过去,说:“不要生气,都是我的错,我太笨了,才会上了别人的当。再咬一下,消消气?”
“谁要咬……”路迩看着他,呆了片刻,才说,“你好啦?”
天道光环回来了。
黑化气息散的一干二净。
为什么啊?路迩刚才干什么了?
踹了他一脚?
“不是……江烬,你肯定有问题。”路迩无语了。
上回咬他一口,恢复魔力了。
这回踹他一脚,不黑化了。
路迩越想越莫名其妙,一巴掌拍在江烬胸前:“你喜欢挨揍不早说!我编故事也很费力气的。”
江烬:“对不起,我也不知道周以承还会精神蛊惑……迩迩,不要生我的气。”
路迩对这个黏糊糊的名字非常的不适应:“没让你叫王的全名,是念在你每次都记不清楚,现在你居然随意窜改王的名号,放肆。”
江烬一只手撑在床边,另一只手忽然伸向路迩的脸颊。
路迩下意识地后退,但看见江烬的目光隐约有些难过,便顿住了,没退后。
路迩很确定,江烬现在已经完全清醒,不仅是因为天道光环已经恢复了它充沛的能量,还因为江烬的目光。
他又变回平日里总是温柔平静的江烬了。
但又有点不一样。
江烬的眼底有一抹化不开的心疼。
路迩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露出这种神情,便问:“江烬,怎么啦?”
江烬没有说话,指腹贴到路迩的眼角,替他擦掉一滴悬而未决的泪。
“迩迩……”江烬的手有些轻微的震颤,好像在不安,又或者只是因为肌肉太过紧绷而颤动,“别哭。”-
第22章
一更
路迩坐在床边一言不发, 江烬已经睡着了。
大概是刚从暗示中解脱,灵魂大感疲惫,江烬刚才几乎是瞬间睡着的。要不是路迩接住了他,江烬的脑袋能直接磕到床脚。
墙上那个惹眼的夜光时钟的分针此刻也在风骚地走位。
路迩已经坐了好几个小时。
他看来像是在发呆, 但其实脑子却在飞快地运转。到底运转出什么结果了, 无法从他的脸上看出来。
第二天一大早,有人来敲门。
是江烬开的。
他不知道路迩凌晨四点才睡, 单从路迩那副沉浸梦乡的状态, 江烬觉得这会儿天打五雷轰估计都闹不醒他。
“江烬……上边儿给了个方案下来, 现在需要你稍微配合一下。”
于裴清站在门口,他身后还有三名穿着基地制服的男人, 一脸严肃地看着江烬。
江烬只需要大概扫看一眼就明白,他们要带自己走。便问:“去哪儿?”
于裴清松了一口气, 笑道:“别怕,只是去医疗中心那边抽个血。”
对于裴清而言, 抽血是每一次体检必做的项目, 所以他觉得这事儿完全不值一提。
谁知道江烬的脸色却沉了下来:“为什么?”
于裴清和后面几个人都被他的气场震慑了一下——也可能不是气场, 单纯就是看到江烬的表情,又想到他的异能,有些怕。
“大队那边想要关于你异能更加详细的数据,好分析你异能失控的主要原因是什么,对症下药才能更好的帮到你。”于裴清说, “其实这样你也能轻松一点,总比把你隔离起来观察要自由得多,现在只是观察你的血样。”
江烬的异能比基地里任何人的异能可能都要凶悍, 这事儿引起了联盟政府的高度重视。
能控制住,江烬可以是联盟新的战力天花板
控制不住, 他也可能是未来潜在的危险分子
所以检查是必须要做的。
江烬沉吟片刻,语气冷淡说:“知道了。”
他不解释说自己异能其实没有失控,因为这显然不能帮他,反而有可能会直接被定性成故意伤人。
“在哪里抽血啊?”路迩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又轻又黏糊,带着明显的睡意。
江烬直接扔下于裴清等人,走向了路迩,看到路迩身上穿戴整齐,这才安静地站在床边等路迩起床。
于裴清把他这一连串的动作看在眼里,似笑非笑说:“就在A区一楼,那里是医疗中心,有完备的检查设施。甚至还有手术室——当然,希望我们没有人用到。”
路迩坚持要陪江烬去抽血,江烬看他一直打哈欠,让他再睡会儿,路迩就冲进盥洗室洗了冷水脸。
要知道,魔王最讨厌水了。他愿意这么做,牺牲真的很大!
江烬的眼底有一丝宠溺与感动,就这么看着路迩微微一笑。路迩则抬着下巴,耀武扬威地宣布自己战胜了冷水,然后就要带着江烬去抽血。
于裴清再次将一切尽收眼底,摇头晃脑地在门口感慨道:“年少啊!青春啊!”
路迩:“有病啊。”
然后把于裴清推开,拉着江烬去了电梯。
其他人跟在两人后面。
被安排来“护送”江烬的三个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耸了耸肩——
来之前他们都觉得这工作有些危险,毕竟谁也不知道江烬的异能什么时候又会失控。包括刚才开门的一瞬间,他们也完全能感觉到江烬的冷漠,以及隐藏在这副平静外表下随时会爆发的凶狠。
但这会儿有路迩在,江烬整个人居然都呈现出一种柔和温顺,丝毫不值得畏惧。
让他们快以为之前对江烬的一切认知都是错觉。
大家一同坐上电梯,气氛十分平和。
直到医务人员抽走了江烬整整两管血。
当他们还要再抽的时候,江烬脸色惨白却沉默,路迩一把抓住了对方拿针管的手,冷冷道:“干嘛抽这么多,你留着喝啊?”
“……呃。”
医生叫唐桢,刚来基地不久,不算很资深。不然也不会被安排来抽血了。
他的日常工作主要就是检查一下来这儿训练的学员身体的伤重情况,轻伤就帮忙诊治,重伤直接送走。
他今天只是负责抽血,然后把血液样本送去联盟中心医院。他并不负责具体的检查。
面对路迩的质问,他有点尴尬的同时又感到被冒犯,就说:“异能血脉深度检查和一般的检查不同,需要的样本数量多得多。你们也可以只抽这么多,但如果血样不够,最后出来的数据有可能出现偏差。”
江烬本来就没有异能失控,这个检查不过就是走个形式,所以路迩当即说:“我们就抽这么多。”
于裴清劝了一句:“路迩,要是数据有缺漏,之后还得再折腾一次。”
路迩想也不想,便道:“放心,不会有下一次。”
大家只当他这句话意气用事,但毕竟他态度摆在这里,一副谁也不能再靠近江烬的样子。最终,唐桢只能应下。
原本一切顺利,但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一阵错乱的脚步声,很快,有人闯入了这间医疗室。
看清来人以后,于裴清蹙眉,挡在了门口。
“陈思进,陆朝,你俩干什么?”
陈思进是主战系的人,能力是可以控风,综合战斗力很强。
而陆朝则是辅助系的人,但他也很厉害。因为他的异能是视野屏蔽。简单来说,他可以让对手看不见他。类似隐身,但不针对人,而是一个大范围。
这两个人都算是特警队里小有名气的高手。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和周以承关系非常好。好到三个人在不工作的期间,一直是住在同一栋房子里。当然,那房子是周家出钱。
周以承被江烬烧伤以后,他们一直在等教官教训江烬,没想到等来的却是林教官引咎辞职,而江烬却反倒成了无辜。这当然忍不了。
他们一定要来讨一个说法。
“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异能失控,这可以算是意外,我们不告他伤人。但他至少要去给阿承道歉吧?”
“没错。”
于裴清安抚道:“现在不是正在处理中吗?不要急不要急。你们先去陪周以承,免得他醒了身边没人。”
“他那边有人。”陆朝说,“伯父伯母过来了。”
“那你们更得去照看了,他父母第一次来基地,人生地不熟,你们两个得去帮忙啊。”
于裴清一直打着哈哈,把他们俩往外赶。
就在这时,路迩却上前一步,看着陈思进和陆朝,伸出了手。
于裴清愣了一下,然后听见路迩说:“你们好,认识一下?”
陈思进和陆朝在这个时候被人搭话,都是一脸茫然,但不知为何,当他们看见路迩的眼睛时,却又说不出拒绝的话,于是依次伸出手来和路迩握了握。
握完手,路迩忽然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把在场几个人都看呆了。
于裴清心里一抖,莫名地想到:路迩这该不会是发现陈思进和陆朝异能厉害,要挖墙脚了吧?
在这个时候吗?
可是……江烬还在后面啊!
“要不我和你们一起去看看周以承?”路迩主动请缨,说,“他醒了吗?”
陈思进反问了一句:“你去干什么?”
路迩说:“我关心他啊。”
于裴清默默地回头看了一眼江烬,却发现江烬很平静。似乎并不觉得路迩的行为有什么意外。
奇怪的两个人。
那边的路迩已经靠他无人能抗拒的笑,成功与陈思进陆朝达成一致。他们要去看周以承。
于裴清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不留在这里陪一下江烬吗?”
路迩奇怪地看着他:“江烬是小孩子吗?”
于裴清:“……那也是。”
路迩还转头看向江烬,笑问:“你自己可以吗?”
江烬看着他,眉眼温柔:“嗯。”
他现在已经从暗示中脱离,不会轻易被“周以承”这个名字所激怒。
很快,路迩就跟着那两人走了,留在医疗室的江烬沉默不语,他看见唐桢把他的血样装好,准备送走。
于裴清在旁边说了句:“江烬,虽然在这个时候说这些真的很不好,但实在抱歉,我得去看着路迩。”
他觉得路迩就是要挖墙脚!
江烬看了于裴清一眼,轻轻一笑,什么都没说。
于裴清叹气,打从心底觉得江烬这孩子可怜。
现在除了他以外,很多人都已经对江烬产生了恐惧心理,不想靠近这个人。就算之后江烬的血样调查结果出来说他各项数据良好,也不会有人信,或者就算信了,也改变不了他们对江烬那种油然而生的抗拒。
江烬身边无人敢逗留,只有路迩。
可是现在,路迩毫不犹豫地离他远去。
于裴清被自己设想的悲剧结果给伤到了,赶紧甩甩脑袋,安慰了一句:“你也别多想,也许路迩只是帮你去看看周以承。”
江烬道:“嗯,我知道。”
于裴清:“……”
好吧,他这么容易接受善意的谎言,也挺好。
血样的观察期是三天。
也就是说,在这三天的时间里,江烬都不用再参加训练。他可以自己一个人待着。但去任何地方需要报备。
严格说起来,这就是一种变相的隔离。
江烬对此没有什么不满。
他现在有种隐隐的感觉——好像有一只手,在他背后抵着,使劲把他往某个方向推。
而他什么都不要做,就是最大的反抗。
但才到第二天,事情就有了变化。
首先是周以承醒了,比所有人想的都快。
听说他恢复得还不错,许多人去看他,并向他送上了真诚的问候。
其次就是,江烬的血样弄丢了。
唐桢作为最大责任人,当即就哭诉说,自己绝对没有弄丢,是有人偷走了血样。
可是他说不清楚,谁偷的,为什么偷?
如果是为了妨碍江烬的异能调查,那也太多此一举了。因为血样没了,还能再取。
所以大家普遍觉得,就是唐桢失误,摔碎了血样,不敢承认。
江烬听说,唐桢冤得立马辞了职。
但这些,他都不关心。
因为还有第三件事发生。
路迩不见了。
江烬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刚和路迩打完电话。
路迩在电话里坦言:“我要去做一件事,你听话待在基地。等我回来。”
江烬还没来得及说一句“好”,就听见有人破门而入,大喊一声:“江烬,路迩带着两名异能者,跑了。”
当时,江烬的反应很迷茫。
因为手机还正在通话中,那边的路迩笑嘻嘻地说着“你要乖哦”,而面前的司步和于裴清等人都是面色惊慌,满头大汗。
电话挂断的同时,眼前的司步说话了:
“路迩这两天,和基地里两名非常优秀的异能者走得很近,于裴清一直在跟着他们。起初,只是发现路迩和他们聊得很投机,三个人几乎一有空就凑到一起,为了避免闹出误会,于裴清坚持要再观察一天,可是根本没等我们继续调查,他们今天突然一起消失了。”
江烬没有说话,就只是把玩着手机。
于裴清也说:“总之,大队已经安排了人过来,凯拉雅长官也在赶来的途中,我们正在极力追踪他们。因为一旦凯拉雅来了,路迩就……”
凯拉雅是异能特警大队现如今的最高指挥官。换句话说,她是联盟异能者的顶头上司。
如果路迩真的挖走了她的人,那么凯拉雅不会放过他。
“如果路迩把他们带回了自己的组织,那什么都来不及了。”
最重要的是,没人知道路迩用了什么方法,如此轻易就带走了他们。
这相当于就是在打联盟政府的脸,告诉他们,你们培养的人随时可以背叛你们!
司步讲完了路迩的事以后,语重心长地劝说江烬:“你能不能配合我们,告诉调查人员,过去两年时间里,路迩都有哪些不寻常的地方?万一我们可以找到线索,及时追回,那至少能保住路迩的命。”
凯拉雅是那种愤怒起来会当场拿枪给人处以死刑的类型,路迩最好是不要落在她手上。
江烬给的回复,把所有人都气够呛。
他说:“不用去追,他会回来。”
司步以为他有什么线索,就问:“你为什么确定他会回来?”
江烬道:“因为我在等他。”
“……”司步原地跺了跺脚,气得跑出去抽烟了。
于裴清和庄弘两人也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只说:“其实我们早就做好了你不肯配合的准备,路迩那边,我们会看着办的。顺便提醒一下,你今天恐怕也有些麻烦事。”
江烬以为于裴清说的麻烦,是指他异能失控的事。
因为血样丢失,而江烬拒绝再次采血,他猜他现在要被真正的隔离了。
结果于裴清却说:“周以承的父母要见你,他们就在正在楼下。”-
第23章
二更
汤丽和周凡冬其实前天就来了, 但他们先去看了周以承。直到现在周以承醒来,他们这才出现在其他人面前。
虽然周凡冬和汤丽不是联盟的人,但一来这次是他们儿子在基地出了事,二来, 他们之前的各种打点行为, 让他们两个在一众异能者中还算有名。
不少人受过他们的恩惠,即便没有接受他们送礼的异能者也不会讨厌他们, 因为这两夫妻在外的名声一直不错。
包括异能特警队现任的最高长官, 凯拉雅, 也很欣赏这对夫妻。
他们平日里不常往来,不过汤丽从事儿童医疗公益事业, 过去两年,她从一些年幼失孤的孩子中发现了几个隐约有血脉觉醒潜力的苗子。
这些孩子年纪不大, 通常都是无父无母,如果不是汤丽的医院肯接纳他们, 他们也许早就病死在各个落迫肮脏的民间福利院。可怜得很。
好在汤丽发现了他们身上似有若无的异能潜力, 于是送到了凯拉雅手下。凯拉雅会好好照顾并培养他们。
凯拉雅长官是个喜欢小孩的人, 又爱惜人才,对于这样的幼童自然是非常欢迎。
她亲自关照他们,对待这些未来的异能者们犹如亲生母亲一般认真负责。
而对于向她输送人才的汤丽,也就有了好感。
“事情就是这样。”
汤丽在凯拉雅的基地临时办公室里坐着,抹着她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眼泪, 对凯拉雅倾诉了自己的痛苦。
“他小时候一直在周家生活,我们都很爱他。但说实话,我儿子病好以后, 我和我先生确实对于他疏于照顾。我现在想想,也觉得很后悔……我们做不到一碗水端平, 才让江烬失望了吧。”
汤丽顿了顿,痛心疾首道,“两年前他突然离家出走,杳无音信,这件事一直是我和我先生心中的痛。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还对阿承动了手。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我不是来追究责任的,我只是,想要带他回家。”
凯拉雅露出同情的目光,但没有让个人情绪左右自己。她对汤丽说:“这孩子的异能太危险,我看了他异能失控的视频,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最好还是留在基地先考察一段时间。不过我可以安排你们见一面。”
“那就太好了。我和我先生给他带了些礼物,两年没见了,我们真的很想他。”
凯拉雅笑了笑,脱下特警大队的指挥服,以朋友的身份揽住汤丽的肩:“这就是我一直以来欣赏你的地方,你努力地对所有孩子一视同仁,你爱护他们,把大半辈子都用来无私奉献。我这一生无儿无女,有时候看到你就会想,要是我没有异能,我应该也会成为你这样伟大的母亲,去爱所有不曾被爱的孩子。”
汤丽试图扬起嘴角,失败了,她只能低下头,佯装难为情:“我如果真的这么好,也不会让两个孩子心生间隙,发生这种事了。”
“我能明白,毕竟你儿子体弱多病,自然是要多费心思照顾他的。”凯拉雅长官表示理解,“你好好和江烬沟通,我想他能体谅你的苦心。走吧。”-
江烬在一间大会议厅见到了汤丽和周凡冬。
之所以安排在这间会议厅,江烬猜想,是因为这里的摄像头最全面无死角。他们生怕他做出点什么事。
汤丽一上来就捉住他的手,又是流泪又是送他礼物,拉着他的手叙了半天旧,江烬甚至都不知道她说的那些“过去”是谁的过去。
最后汤丽还来了句:“关于哥哥受伤的事,爸爸妈妈不怪你,只要你回来,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江烬耐着性子听完了,然后抬头对着摄像头看了一眼。
外面的人看着里面的画面,屏息凝视。
明明他们在隔壁房间,却有种被江烬看穿了的错觉。
下一刻众人都听见江烬说:“我没有误伤周以承。我是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攻击了他。”
两间房间里的人皆是一愣。
江烬又说:“我的养父母,在我十岁那年带我回家。那时,周以承身患绝症,汤丽抽走我的血为他治病。后来他身体痊愈,周家想将我赶走。直到我十六岁那年,他们将我抓回周家,想要再次抽走我的血,但这次,他们不是为了救命,而是为了把我的异能,转移给周以承。事情就是这样。”
这下,本就充满困惑的诸位全都傻了。
凯拉雅转头看向其他人,意思是:你们知道这事儿吗?
其他人摇摇头。
这时,监控里的汤丽做出一副早有所料的表情,笑着摇摇头,好像江烬说的话是童言无忌:“你又开始说这种胡话了,很早以前爸爸妈妈就和你商量过,哥哥生病需要输血,但找不到匹配血型。妈妈问你怕不怕,如果怕,我们就让哥哥再等等。你说不怕。你忘了吗?”
那时汤丽确实是这样骗他的。
“换血转移异能?这就更可笑了。你大可以问问外面的长官和医师,你哥哥进入这里的时候也做过异能测试,他的异能和你完全不一样,难道这是输了你的血以后他自行变异了吗?”
汤丽的话听起来毫无破绽。
江烬无话可说。
他本来也没有想过有人会信他。
把这些话说出来,就像是一个无聊的流程,他做了,但结果无所谓的。
真的无所谓。
“江烬,我们把误会解开吧,不要让别人看我们家的笑话了。”汤丽再次伸手来抓他。
就在指尖触碰到的那一瞬,江烬明显感觉到了一股力量——
就像周以承和他握手时一样。
“滚。”江烬猛地将手甩开,随即一掌拍开汤丽。
紧接着,隔离室燃起了熊熊烈火,冰蓝色的焰光美得摧毁一切。
而汤丽和周凡冬在惊声尖叫中,被火焰包裹。
“啊!”
“天呐他又失控了吗!”
“我就说了不要让他们见面,江烬现在还处于失控后的不稳定期!快快快,立刻救人!”
半小时后,江烬被控制起来。
令人震惊的是,汤丽和周凡冬竟然毫发无伤。
不是他们好运,而是江烬的火有意避开了他们。
他明明满眼的杀气,但在最后那一刻,还是忍住了。因为他想到了路迩对他说的话。
——全世界都可以变坏,你不可以。
江烬觉得太难了。
全世界所有坏人加在一起,可能都没有他当时那个瞬间那么想杀人。
如果可以的话,江烬觉得自己一定是个坏到底的家伙。
但路迩的声音在心底盘旋不去。
江烬怕他知道了不高兴。
杀人事小,路迩生气事大。
虽然这次江烬没有再受到暗示的蛊惑,但他确实刚才攻击了汤丽,这是事实。
众目睽睽之下,百口莫辩。
这一次没有人再来为他担责了,在非作战区域,对完全没有异能的人进行攻击,往小了说这是使用暴力,往大了说,是犯罪。
江烬立刻从需要被隔离,变成了需要被关押。
凯拉雅长官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她当即安排了人看守江烬,把他双手拷住还不够,又在他脖子上扣了一圈警报装置。
一旦江烬再次使用异能,就会受到这个装置的电击。
现在所有准备工作都万无一失了,江烬会在今晚被直升机接走。
如果他反抗,则要上法庭,不反抗,那么不出意外的话他会被关三个月。
联盟政府也不会再给他机会了,江烬以后恐怕会长期佩戴警报装置,无法再像个普通人一样的生活。
当确定这一切真的发生时,江烬没有反抗,没有大闹基地。他只是很轻的蹙了蹙眉。
司步有些于心不忍,托了好几层关系,才得到许可,在江烬出发前来探视他。
他问江烬有没有什么想说的,或者需要什么东西,他可以帮忙带来。如果要打官司,司步也可以联系到一些还不错的律师。
只不过这次江烬面对的不是周以承,而是凯拉雅。
这个特警大队最高长官的脾气很难掌握,温柔的时候她对每个人都十分大度体贴,但怒起来,连联盟法庭的法官也得给她赔个不是再开庭。
“路迩回来了吗。”
司步等了半天才等来这么一句话。
“老实说,你让我意外,也让我失望。我以为你到这个时候应该要看清一切了,路迩不会回来,他走了,带着基地里另外两个异能高手离开了。你宁愿活在自欺欺人的假想中,也不肯为自己考虑一下,接下来要怎么办?”
司步摇了摇头,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悲悯,“果然啊,还是十八岁的孩子。”
江烬忽然笑了一声:“你们的结论从最开始就不成立。”
司步不解:“什么?”
江烬很坚定地说:“路迩如果要的是最厉害的异能者,那他该带走的是我。”
司步噎了一下,但又无法反驳这句话。理论上的可能和实际发生的结果在这一刻僵持不下。
司步决定放弃劝说,只道:“总之,我会帮你联系律师的,其他的事我也没办法了。江烬,虽然我们认识不久,但也是缘分一场,我希望你能够度过这次危机。”
说完,司步便被看守江烬的人催促着离开了。
江烬看着他的背影,忽的说了声:“多谢。”
但这句话司步听不见,而且就算听见也没意义。
江烬只是觉得,寻常人被帮助了,应该要这么说的。
虽然他并不需要帮助。
天色刚刚黑下去,来接江烬的直升机就已经把噪音传到基地的每个角落。
众人齐齐起身,准备押送“罪犯”。
所有人的目光看过来,让江烬觉得比螺旋桨的声音更烦躁。
他们一直走到基地后的停机坪,江烬一整天看起来都没有要反抗的意思,却偏偏在要登机的前一刻,出了岔子。
他忽然就释放了异能。
“后退!”
凯拉雅带着所有人一起向后撤退,他们无法靠近江烬直径十米距离,否则就会被高温灼伤。
其实江烬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他只是想,他不能去坐牢。
三个月,路迩一个人在家会很无聊。
有可能,三个月后,他干脆永远找不到路迩。
“他身上的能量抑制装置开始警报了!”
“你们确定那个点击装置是开启的?他完全没有反应……该死,我就说要给那些技术人员好好制定一下工作目标了!”
凯拉雅冰冷着一张脸,站在人群最前方,对江烬说:“反抗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好处,我看在你年纪尚小的份上,不会为难你。现在,停手。”
在所有人手忙脚乱的时候,汤丽两夫妻却站在角落平静地看着——
只要江烬把眼前所有人都杀了,他们就算完成任务。
至于什么是任务?谁发布的?为什么要完成?不知道。
他们脑海中有那样的信念。
他们要逼江烬暴走并毁了自己,他们要让江烬被联盟政府驱逐,让江烬永失所爱。最终,让江烬成为千夫所指的恶徒。
折磨江烬,这件事对汤丽夫妻来说简直太拿手,也和他们的本意恰巧重合。
所以他们毫无负担地接受了这个“任务。”
现在,江烬已经在爆发的边缘。不管他杀了在场的谁,他都将万劫不复。
凯拉雅已经做好了最糟糕的准备:她让二十几个异能者将江烬团团围住,只要他对人造成了生命威胁,无条件击杀。
可众人没有等到江烬的暴走。
江烬释放完异能后,就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远处终于有人说话了,是叶涂。
他用那把少年气十足的嗓音,问出了所有人都不敢问的话:“江烬,你到底想做什么?”
释放异能,却不伤人,只是在这里拖延时间。为什么?
江烬抬眼看他,淡淡说:“等人。”
“现在?”
“对。”
“你在等路迩吗?”
江烬看起来很欣慰,笑了笑:“显然。”
“可是……”大家都沉默了。
这件事实在是麻烦——路迩拐走了基地的两个异能者,现在已经消失快要24小时,所有人都在心里有了答案。
凯拉雅在一个小时前就已经安排人去准备路迩的通缉令了。
事已至此,路迩又怎么会回来呢。
可是江烬这样子,铁了心就是要等路迩来给他送行,甚至是要让路迩陪他回沣城。
难办了。
“直接镇压吧。”有人对凯拉雅提出,“用加强的麻,醉剂射一枪。”
凯拉雅在犹豫。
她看向了汤丽,毕竟这是汤丽的孩子,哪怕没有血缘关系,但汤丽看起来很爱江烬。
在人家父母面前对孩子使用暴力,终归是不好。
可是凯拉雅看向汤丽的时候,却愣了一下。
汤丽在笑。
一种她看不太懂的笑。
凯拉雅莫名就有些警惕起来,大概是她异能的原因,她偶尔会出现很强烈直觉——她觉得汤丽似乎在期待江烬杀人。
奇怪的想法。
她拍了拍脑门,对手下说:“找谈判人员来,和江烬聊聊,先平复他的心情。以他的异能,我担心麻.醉剂未必能镇压住。”
凯拉雅又对汤丽说:“我派人送你们先去基地里休息,你们今天也累了。周以承还需要你们照顾,这边交给我们吧。”
汤丽正要说话,就在这时,手机却响了,她看了一眼,居然是自己儿子的来电。
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汤丽疑惑地接起来。
电话那头传来周以承尖锐的吼叫:“啊啊啊!好疼!我好疼啊!妈妈你为什么要把江烬的血往我身体里输,我明明已经不需要了,你为什么这样!我好疼啊……!救救我,救救我!”
尽管没有开扩音,但站得近的人都听得很清楚。
众人惊讶地看向了汤丽,凯拉雅沉着脸问:“什么意思?”
汤丽咽了口唾沫,假装平静,谎言张口就来:“他小时候身体不好,需要输血,江烬的血型和他匹配,这你也是知道的。”
凯拉雅沉吟,总觉得哪里不对。
小时候的事,为什么这个时候拿出来说?
但这时,周凡冬却挂断了电话,道:“长官,阿承似乎是疼的不行了,江烬的异能把他左边肩膀几乎烧得血肉模糊,现在恢复不好以后肯定会留下疤。”
汤丽也说:“没错,没错,凯拉雅,我们得先过去看看承儿。”
凯拉雅觉得他们说的也有道理,更何况眼下还有江烬的麻烦要处理。她揉了揉眉心,说:“先这样。”
然后要派人送他们离开。
“不行!不能让他们走,他们是罪犯!”
在所有人震惊的表情中,有两个人凭空出现——所谓凭空,就是刚才明明没有,可是现在,陈思进和陆朝却毫无征兆地就出现在这里。
并且陈思进还用自己的异能将汤丽和周凡冬给困在了原地。
他们曾经和周以承关系亲近,也和这对夫妻相处甚好。但现在,陈思进看向汤丽的眼神却像是要吃人。
事情似乎变得更复杂了。
本来应该是今晚最主要的危机制造者的江烬,现在却一个人安安静静站在那里等路迩。他看起来是现场最淡定的一个人。
好像一切与他无关。
凯拉雅觉得自己头疼欲裂,她只能先关注正站在她面前的陈思进,问他:“怎么回事?你们之前跑哪儿去了?那个路迩呢?”
陈思进没有回答关于路迩的事,而是神情愤怒地指着周凡冬,道:“我们去了周凡冬买的那栋房子——就是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邀请我和陆朝去度假的那栋别墅!我们之前有几个月,一直和周以承住在那儿。”
“说重点。”凯拉雅简直要被这家伙的废话连篇气死了。
“长官!我今天才知道,原来周凡冬和汤丽,他们在那个房子的地下室里打造了一个医疗实验室,在那里,汤丽抽走了我和陆朝的血,他将我们血液中的异能潜力混在一起后,输给了周以承,以此来给周以承人为地制造了异能!”
陈思进的话让所有人都蹙起了眉头。
显然,大家觉得他在胡说八道。
“在我们以前,周以承的异能来自于江烬的血。但因为时间太久,能量流失,所以后来,他们盯上了我和陆朝。说实话……刚开始得知这件事的时候,我的表情和诸位一样。直到……”
他拿出了一份档案。
“这上面写着,这些年来周以承每一次的输血具体时间,以及输血对象的身体情况。”陈思进把档案袋拆开,
“这原本是汤丽用来记录周以承每次输血后的反应,以便及时做出调整。所以内容很详细。而我和陆朝,是最近的两份。在我们以前……他们的换血对象,甚至还有未满十二岁的孩子!”
当看到这份档案袋的瞬间,汤丽的冷汗就已经往外冒——
可是她明明把这份档案放在了最隐蔽的地方!
“我们是在地下室找到了这份档案。”
陈思进把东西递给凯拉雅的时候,他的手还在颤抖,因为他已经提前看完了里面的所有内容。
“长官……这个汤丽简直不是人!她从十几年前就开始寻找无父无母的孤儿,来给周以承当人体血包!有些孩子才不过十岁左右,她一次就要抽走500cc,恨不能把血抽干!在江烬以前,有四个孩子就因为过度抽血,对身体造成严重负担,他们当中最长的只活到第二个月,最短的,在抽了血之后就一直昏迷不醒,最终只活了三天!而汤丽还利用自己的人脉手段,把这一切伪装成病逝。事实上,根本就是她害得那些孩子最终走向死亡!”
周凡冬听到这些话,额头青筋暴起,低声问在汤丽耳边质问:“你他妈的把这放在地下室了?!”
不可能!
汤丽确信,这份档案放在她办公室的保险柜里,没有密码,根本不能从外面打开。
这柜子里的东西要么只能汤丽拿取,要么就是遭到暴力解锁后会发生爆炸,销毁一切!
“我怎么可能那么粗心!”汤丽齿关打颤,“不对,肯定假的,是他们伪造的。”
周凡冬眼睛一亮:“对,一定是他们伪造的。”
两人对视一眼,更加确定了,于是在凯拉雅接过资料的下一刻,汤丽用自认为冷静的声音说:“我绝对没有做过任何他们口中所说的事,那份资料必定是他们的伪造!陈思进,我不知道是谁教你说这样的话,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来污蔑我和你周叔叔?”
然而现场没有一个人理会汤丽的辩白。
因为那份资料里,不仅有换血的时间记录,更有……一摞照片。
“这是监控视频的截图,大部分是路迩给的。”陈思进道。
“路迩?”
听到路迩的名字,一直在旁边事不关己冷眼旁观的江烬终于有了一丝表情的松动。
他收了异能,缓缓走近。
此时此刻,也没有人再去害怕他的异能失控。大家只想快一点确定陈思进所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凯拉雅看完照片后,手猛地一颤。
有两张照片落在了地上。
她甚至没有心思去捡,而是抬头,惊怔地看着江烬。
那一瞬,江烬还以为自己是她失散多年的儿子。这个想法很搞笑,但凯拉雅的表情更搞笑。
她仿佛在……心疼?悲伤?震怒后还有一抹厚重的自责。
江烬不习惯别人这样看他。
他和周围人动作一致,低头看向那叠照片。
随即他也是一怔:竟然是昨天上午的监控录像截屏。
江烬忽然一把夺过了凯拉雅手里其他的照片,看完后,有些哭笑不得。
里面几乎把一切过程详细保留——
从医务人员抽走江烬的血,到唐桢把血样放进储物柜,又到夜里,有人偷走了血样。
最后几张,是汤丽在手术室私自将江烬的血输进了周以承的身体。
大概是怕他们光看照片看不明白,所以档案里还附赠了一个小小的移动硬盘。
显而易见,这里面就是完整的监控录像。
“这不可能,绝对是假的!”汤丽尖声反驳。
凯拉雅的语气冷下来,盯着她的目光犹如嗜血的蛇,恨不能下一秒就把汤丽绞碎:“档案资料是假的,监控照片是假的,如果我打开了视频,是不是你也要说视频是假的?”
凯拉雅想到过去两年汤丽的伪善,想到自己还曾多次为汤丽的医疗机构保驾护航,让她把“慈善”做遍全联盟。
一股阴森的寒意自背脊升腾。
在众人猝不及防之时,凯拉雅忽然拔出枪,对准汤丽,她忍不了自己的怒火,想立刻杀掉这个女人:“汤丽,你最好可以解释一下,否则老娘现在就处决你!”
汤丽在极度的惊恐中,竟然笑了起来:“凯拉雅,哈!凯拉雅你要相信我,那个手术室根本没有监控!真的,我看过的,没有!连摄像头都没有,那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他们污蔑我,我怎么会害那些孩子呢?我和你一样,我那么爱他们——”
“手术室确实没有监控,那一段视频是我亲手拍的。”
陆朝的声音幽幽响起。
“谁!”汤丽几乎犯了癔症。她看向陆朝,骂道,“你们两个白眼狼!我们这几个月给你们多少好处,都喂了狗了!现在你们居然帮着外人来陷害我!”
陆朝却无视了汤丽的反应,对凯拉雅说:“长官,昨天路迩找到我们,告知了我们真相后,我们并不愿意相信。路迩就告诉我们,去基地的手术室。他说汤丽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会在那里再次输血。我最初只是抱着好笑的心情去的。却没有想到,真的看到了这一幕。”
陆朝的异能可以屏蔽视野,所以他和陈思进就算大摇大摆地站在手术室,也没有人知道。
他们亲眼看到了一切,并记录了下来。
陈思进说:“没错,确定了他们的真实面目后,我们今天早上再次找到了路迩,本打算直接找汤丽对峙,但路迩说,光是这样还不够,让我们再做一点准备。”
“而现在,所有的证据都在这里了——我们找到了他们所有的换血记录,又有他们输血的视频,我们要求联盟法庭对他们的恶行进行判决!我,陆朝,都是证人。不……”
他看向江烬,一开始目光有些闪躲,但最终还是看了过去,坚定道“还有江烬,他是最大的受害者,也是最好的证人。”
所有人都露出了相似的表情——他们似乎在震惊的同时也为江烬感到同情,愧疚,自责。
但江烬却面色冷淡。
凯拉雅问:“江烬,对于他们的话,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你放心,联盟会为你伸张正义。”
江烬说:“路迩在哪里。”
凯拉雅:“……”
就在这时,基地那边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有人在喊“别跑”“小心”,有人在尖叫。
众人看过去,惊讶地发现,竟然是周以承向他们跑了过来。
汤丽和周凡冬立刻要赶过去,结果不等他们去,周以承满身是血朝汤丽跑过来。大喊:“妈妈,妈妈!我好疼,妈妈救我……”
他把自己的身上挠得到处是破口,血不断从身体里流出。
这一幕实在可怕,好多人捂住了眼睛。
周以承大喊着救命,一开始大家还想帮他,很快,周以承发了疯似的就开始攻击汤丽,骂汤丽:
“都怪你!贱人!都是你害的!是你想要我进入联盟,是你非要我成为异能者!啊啊啊!你明知道江烬的异能很可怕,可是你昨天还是把江烬的血输给了我!我要是死了,我要把你也拉入地狱!”
周以承抓着汤丽的头发狠狠往下摔,结果却自己重心不稳地倒在在地上。
他狼狈地滚来滚去,嘴里不断地骂着他的亲生母亲,痛苦至极的时候又骂周凡冬:“周凡冬你这个窝囊废!你除了钱什么都没有!你就是个只会听女人话的白痴!我为什么要成为你们的儿子!爸爸,爸爸为什么不阻止她……不,你们去死,你们都去死!”
汤丽和周凡冬刚才的所有的负隅顽抗,在这一刻都七零八落。他们同时跌倒在地。
汤丽想去抱一抱周以承,安抚自己痛不欲生的孩子。
却被周以承骂骂咧咧踹开,这一脚带着一股异能的力量,汤丽直接吐血倒地,周凡冬红了眼,大骂一句:“你这不孝子!”
然而他很快也被周以承踹翻在地。
“……天啊,这,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很愤怒也震惊,但也很无语。”
“我比你无语,周以承刚才差点扑倒我身上。”
“合着这一家人都是魔鬼……”
“离远点吧,现在这种情况,小心被误伤。”
周以承彻底疯了。
大家都认为,是江烬的血对他造成了反噬。而他受不了那种痛苦,所以发疯暴走。
事情的最后,以凯拉雅差点三枪崩了这一家三口,但最后被拦住了收场。
那些原本要押送江烬的特警,最后绑走了周家三个人。
周以承的疼痛无法缓解,只能给他打了麻.醉剂。而那架原本用来押送江烬的飞机,现在成了他们一家三口的专用机。
他们的目的地是联盟法庭。
原本江烬和那几个异能者一样,都将作为证人,出席之后的庭审。
但凯拉雅回过头去看,却发现江烬不见了。
“江烬呢?!”
“快,找江烬,那孩子的手铐还没取。”
凯拉雅立刻召集所有人去基地外找江烬。
但江烬就在基地里。
他在无人的角落,一个人沉默地听着外面的喧哗。
脚边是被他拆得七零八落的手铐和警报装置。这种东西,如果不是他主动接受,根本困不住他。
周家人罪有应得,他们将会得到惩罚。
所有人都明白了江烬对他们的恨,自然也就能原谅江烬对汤丽和周以承出手。
江烬很快就会从一个被人畏惧的对象,变成人人同情的受害者。
可是他却一点都不在乎,他甚至觉得,真是麻烦。
如果他继续站在那里,不难想象。
有很多人会对他鞠躬道歉——这是他们特警队的优良传统,有错就认,绝不含糊。
凯拉雅的母性光辉恨不得当场就要爆发,她看江烬的目光是那么心疼。
还有之前在隔离室看守他的几个警卫,他们之前对江烬的态度非常恶劣,但刚才,得知一切真相的时候,江烬觉得他们差点就要冲过来抱住自己了。
没有意义。
这一切对江烬来说没有意义,他想到那些画面只觉得无聊,乏味。
所有人的信任和关怀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他就躲在这里,避免出去迎接那样的画面。在与外界的热闹忙碌完全切割开的安静中,江烬感到一种空虚。
身旁忽然吹来一阵风,紧接着,江烬听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声音——
“以前有很多人,都喜欢利用魔王的力量,来帮他们实现各种各样的打脸逆袭,我看他们超级开心的,所以才特地帮你也组了这么一场‘打脸局’,让你也开心开心。”
路迩就这样出现,他站在江烬面前,笑得像是一切与他无关的样子。
“我还特地没有过去打扰你们,就是想让你好好享受一下被所有人悔不当初地抱着哭的感觉呢。周家三口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周以承又让你背了那么大一口锅,差点害你被关进监狱。现在好不容易真相揭露,他们找你都找疯了,你却躲在这里……江烬,为什么不留在那里,大家都知道你才是真正的受害者,他们应该很想做点什么弥补你。”
路迩是真的很不理解江烬,他还以为是不是他哪里做的不够到位。
周以承疯了不够?没关系,路迩可以让他一直疼下去,活活疼死自己。
汤丽和周凡冬的恶行被揭露送上法庭不够?
那也没事,路迩可以让他们在被判刑以后,因为受到狱友们的嫌恶惨死在监狱里。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必须是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真相,而江烬也得到了大家足够的关心。
“以后不要浪费你的时间,来做那些没意义的事了。”江烬忽然开了口。
路迩微微歪头:“什么事?帮你找出真相,把你从牢狱之灾里解救出来,把周家三个人的恶行公之于众?”
江烬:“嗯。”
路迩瞪他:“你这意思,难道我做的还不好?”
“不是。”江烬赔笑,怕他不高兴,赶紧解释,“就是因为你做的太好了,让我觉得……受不起。”
“受不起?”路迩都气笑了。
江烬也和他一起笑:“嗯,不要为我这样的人浪费时间。”
路迩不笑了,狠狠踩他一脚:“你再说!”
江烬还真的再说:“以后,如果再遇到第二个周以承,第二个汤丽,我会亲自了结他们。他们根本没有资格让你去费这个心。”
“了结他们。哈……”路迩眯着眼,一副逮到江烬小辫子的样子,说,“我明明跟你说过,让你不要有杀人的念头,全世界都可以变坏,只有你不能,你打算藐视王的命令?”
“我这样的人,最适合做不好的事。”江烬做出虔诚的模样,朝他低下头,“用最简单的方法,最快地达到目的,是我这样的人擅长的事。”
路迩语气淡淡,带着疑问重复他的话:“你这样的人?”
江烬原本还想说点什么,可是当目光对上路迩的眼神时,突然就顿住了。
路迩朝他迈进一步,江烬本想迎上去,却被路迩身上那股说不上来的威严逼得节节后退。
最终,他们一起抵达灯光找不到的灰暗地带。
“江烬,你知道吗,我有一百种一千种方法可以收拾周以承一家三口。我可以让他们在这个世上消失,我可以悄无声息地杀了他们,让他们下地狱滚油锅,我还可以利用比费青川更有效的精神控制,直接让他们站到法庭上认罪。任何一种方法,都比今天这一出当众揭穿他们真面目的大戏,要容易得多。但我没有这么做。”
路迩把江烬困在墙角,目光沉静幽深地逼视他,“我把所有人聚在这里,在他们最不信任你的这一刻,让他们亲眼看到真相,知道周以承一家做过什么,明白你遭遇了什么。你觉得,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江烬听不懂路迩想要表达什么,只觉得喉咙滞涩干燥,喉结微滚。他问:“……为什么?”
“因为我得让天上那只眼睛知道,想和我斗,它还不配。”
路迩笑着抬手指向天,又说,“我要让它知道,一个故事从来不止有一个主角,它休想提前安排你的宿命。我要你做堂堂正正的你,那些曾经纠缠过你的一切,我不允许被一笔带过。”
“我要让错的人认错,让犯罪的人受罚,让伤害你的人痛不欲生,让误解你的人当场悔悟。在我这里,没有不见天日的‘故事’,也没有必须要遵循的‘设定’。”
路迩一字一顿,说,“我就是要做这种费时费力的事情,因为我要你这一生走在光明大道。江烬,你想自暴自弃地活在永夜?那真不好意思,因为从我出现的那一刻开始,你的黑暗就已经过去了。”
江烬的心脏咚的一下。
像是有什么剧烈地砸进了他如死水一般的生命中,掀起了只属于他的风浪。
他想去触碰眼前的人,但这一刻,手因为颤抖而无法抬起,脚也像灌了铅被钉在原地。
路迩很少有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的时候,尤其还是以这样郑重的口吻。等说完了,他也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些口干舌燥。
他可是堂堂大魔王,干嘛要和一个人类说这么多道理?
路迩看向江烬,噗嗤笑了出来:“你怎么听呆啦。”
江烬的表情简直像是被人点了穴在原地,一动不动。除了他的胸膛处阵阵起伏,可以看出他此刻心跳震动之剧烈。
但很快,路迩也呆住了。
怎么他觉得,江烬身上的天道光环好像变大了?变得更耀眼了。
笑死,路迩想,这低等世界的天道光环居然还能升级呢?
哈哈哈……哈?!
不对呀!
路迩看的越仔细,越是大惊失色,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那光芒不是天道光环,而是一种更加强盛而夺目的耀眼的金。
路迩疯了一般朝江烬跑过去,把江烬上上下下扒拉地看了一遍,他确定了这是什么力量。
那是信仰。
路迩想笑,但心里却又有种比“高兴”更加强烈的情绪亟待释放。他忽然连表情都做不来了。
江烬身上一瞬间暴增的光芒,与这个世界的天道毫无关系,那全都来自于一种超越这个世界的信仰。
是人类对于神明的信仰。
是信徒对于魔王的信仰。
是江烬,对他的信仰-
第24章
周以承在一周后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这一点让所有人都大感意外。
他们本以为周以承当时的癫狂表现,是因为受到江烬的血反噬,过于疼痛所以失了理智。据说联盟法庭还等着他出席,结果他在医院打了止痛剂后, 张嘴就只会说“不是我干的, 都是我妈,都是我妈”。
这事儿多少还是让人唏嘘, 倒不是大家同情周以承, 只是觉得这个结果有些邪门儿。
基地里曾目睹过周以承发疯全过程的人, 对此的评价是:恶有恶报。
或许是时间总会淡化一切,又或许是因为大家训练太忙了,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周以承这个曾经也算小有人缘的“同事”, 慢慢的竟也就只成了个被大家用来警醒自我的存在,没有了太多真情实感。
但后来还有一番热烈的讨论, 是关于汤丽和周凡冬。
这两夫妻, 据说一审的时候被判了终身监.禁。
他们这么多年的人脉终究能帮上点忙, 于是借着背后各方面势力,又拿出他们过往多年来为联盟做的无数公益慈善事业出来打感情牌,宣称不求减刑,但求能够为过去的错误做出一些补救。
他们的律师一直强调以前那几个孩子并非因为输血过多而死,是别的原因。也就是要否认他们故意杀人的问题, 律师巧舌如簧,努力保他二人一命。
而终身监.禁听上去严重,实则未来还能有力争减刑的机会。
凯拉雅得知此事, 连夜揣着枪前往了联盟法庭——当然,在门口她就被要求取下武器。
联盟这些年正在进行改革, 对死刑几乎是慎之又慎。除非罪大恶极危害全人类,一般最高判至终身监.禁。
但凯拉雅认为,他们两人的罪行,完全足以称得上是危害全人类。
她那个脾气远近闻名,没人敢和她正面争。又加上他们也明白,凯拉雅的着眼点是汤丽和周凡冬利用儿童公益这件事来犯罪。这本来就是争议极大的话题,引起了大众的愤怒,不少人都和凯拉雅一样要求改判死刑。
于是有了二审。
外界都在揣测,这两个人还要怎么变着花样地为自己开脱,谁也不曾想到,他们竟然放弃了挣扎,主动交代了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就连一些此前未被调查出来的事情,他们也悉数翻出来认罪,并且拒绝律师替他们辩护。
终身监.禁在他们自己的“努力”下,最终改判死刑。
各大新闻媒体和网名纷纷发出“大快人心”的感慨。
有人猜测他们是知道自己已经走上绝路,所以不再挣扎。
但也有内部人员猜测,他们是被凯拉雅逼迫的。毕竟凯拉雅看起来就是一副“如果他们活着走出监狱我就亲自动手”的样子。
彼时的凯拉雅,正坐在她的基地办公室看着新闻斗地主,当即反驳:
“胡说八道,他们真以为我们异能者杀人如麻了?我一直对我们特警大队的人言传身教,要遵纪守法……对儿3。”
“但您之前确实差点大闹法庭,只是被拦住了。长官,联盟准许我们配枪,是希望我们在普通人面前执法的时候可以避免使用异能。您时不时就掏出来一下,多不好。”
于裴清看了一眼手中的牌,丢出两张,“对5。”
“对王!”路迩兴奋地扔出大小王,然后说,“凯拉雅的枪里没有子弹。”
于裴清:“?”
凯拉雅:“……”
路迩眨了眨眼:“哦,这是不能说的吗?凯拉雅你脸色好难看。”
凯拉雅清了清嗓子,说:“我脸色难看主要是因为你这俩王……你确定,要用它们来压一对儿5?”
路迩:“怎么了?俩王不是一对儿吗?”
于裴清捂脸:“……路迩啊。”
凯拉雅抱头:“路迩啊。”
路迩被他们看的很不高兴,说:“你们觉得我牌技很烂是不是?那我去找江烬了。”
他这一句话出来,凯拉雅和于裴清顿时笑容满面。
于裴清说:“谁说对王不是对子了?”
凯拉雅说:“合理,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得和天王小子凑一对儿。”
路迩扫看他们一眼,漫不经心地说:“我知道你们每天找机会把我叫到在这儿打牌是为什么,不就是怕我趁你们不注意,把江烬带走吗?”
经过上次的事情之后,江烬已经毫无疑问地是基地里现阶段异能最强的人了,他受到真正的重点培养是理所当然的。
可问题是,路迩至今仍然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留在基地,他不参加训练,也不签订任何协议。
同时,江烬又表现出了完全以路迩为中心的处事态度,一副如果路迩不让他留,他可以随时离开的样子。这就使得路迩的去留成了现如今异能特警队的重大难题。
这段时间,很多人来劝过路迩。
最初是司步,给他买了一个大号的草莓蛋糕,真诚地在路迩耳边念叨了四十多分钟关于联盟政府对于异能者的各种福利和优待。
他强调说异能者虽然是为联盟工作,但他们比一般的公职人员更加自由,没有那么多的拘束。而且工资也很高。
但最后路迩只说了一句“这个草莓不新鲜”,就把他赶走了。
后来是庄弘和于裴清,他们先就之前调查路迩的事进行了长达五分钟的致歉,然后摸出扑克牌,以连输10把的方式让路迩感受到了大赢家的快乐。
最后问路迩愿不愿意加入联盟,说所有人都可以和他斗地主,而且保证每把都让他赢。
路迩的回答是:“我不要和牌技这么差的人当同事。”
再之后就是凯拉雅了。
路迩和凯拉雅完全不熟,他对凯拉雅最初的认知,来自于书中的一句,关于她死状的描写。
原文里的凯拉雅算不上什么重要人物,别看她现如今是这一百多个异能特警的老大,但在原本的剧情里,她死得非常早。
路迩之所以记得这一个不重要的角色,主要是凯拉雅有一个很特别的设定——
她很爱掏枪,但又因为射击水平太次,总是瞄不准,所以枪里一直不放子弹。
凯拉雅的异能是范围极大的毒气攻击,这在多人作战中是占有绝对优势的能力。她就算不用枪,一般的作战也都是碾压对手。
可惜的是,她后来遇到了原文的费青川。
费青川对她使用了精神控制,命令凯拉雅在意识不清的情况下用毒气攻击无辜民众。
凯拉雅知道自己应该是无法挣脱的,精神控制对绝大多数异能者而言都是无解。在她精神完全被控制前,她选择了一枪崩了自己。
路迩觉得有意思,她那会儿枪里居然有子弹。
就像是一开始就带着必死的决心,走向了必死的结局。
不过现在凯拉雅没死,所以剧情走到了这一步——凯拉雅为了保证江烬能够留下,也为了劝说路迩加入异能特警队,她最近天天找借口和路迩说话。
斗地主就是最好的借口。
听到路迩的话以后,于裴清和凯拉雅相视一眼。
他们借着这个话题就绕到了真正的目的上,笑问:“路迩,那你什么时候愿意加入我们?”
路迩看着他俩,忽然将手里的牌全部摊开来,摆在桌上,淡淡道:“你们也觉得用一对王来打一对5,很离谱吧?”
于裴清和凯拉雅笑了笑,正想哄着说“不离谱”,结果路迩先他们一步开了口:“当然很离谱。”
于裴清有点摸不着头脑,凯拉雅也只是看着路迩,等他的后话。
“区区一对5,怎么敢劳驾‘王’?正如区区一个人类世界,怎么敢劳驾大魔王来给你们做手下?”
路迩说着话,身子缓缓向后靠,双手抱胸下巴微抬,展示出属于王的优雅与傲慢,道,
“如果真的想要我加入,那么现在就让你们联盟政府最高首长站在我面前,向我行五体投地之礼,并发誓生生世世效忠于王,如果我看到他虔诚的信仰,我会考虑给你们一点甜头。”
于裴清两眼一黑,赶紧打手势,指了指头上的监控摄像。
那可是联网的,虽说一般不会被查,但要是联盟那边有人刚好调出了他们这个办公室的画面,听到了路迩这段话,那还不得借题发挥说他们是要反联盟?
可凯拉雅却表示接受良好,她对路迩说:“我有机会去问问,不过那个首长年纪大了,要他五体投地可能很难。但如果你的异能强到一定地步,人们总会弯下腰的。”
于裴清简直要被这两人吓晕过去。
最后这牌自然是打不下去了,于裴清表示自己要去删监控录像,紧急挽救凯拉雅的职业前景和路迩年轻的人生-
路迩回到寝室的时候,发现江烬已经回来了。
水声从浴室里传出来。他在洗澡。
路迩连寝室门都来不及关,就蹦到了浴室门口,他没发现自己的嘴角已经高高扬起,贴着门对江烬说:“你回来啦。”
里面先是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江烬有些惊促的声音:“别进……!”
晚了。
路迩简直像是吃饭拿筷子那么顺手,走过来的同时,就已经按下了门把手。
锁了?
没关系,王怎么会对付不了区区一个锁头呢。
咔嚓。
门开了,莲蓬头下湿漉漉的江烬就这么坦诚交代在路迩眼前。
热汽升腾,水雾将江烬半掩。
他突然不知道是应该遮挡自己,还是捂住路迩的眼睛,还是干脆继续洗。
路迩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然后说:“……哎呀。”
他不知道自己在哎呀什么。
江烬更不知道。
江烬耳根红得像是刚被滚烫的开水洗过,他关水拿浴巾的动作一气呵成。
路迩双目炯炯有神地看着他:“你继续洗呗,我就是想看看你。”……身上的信仰。
江烬无奈扶额:“……路迩,下次先敲门,可以吗?”
“你和我之间还需要这么客气?”路迩直接一步迈进浴室,和江烬几乎零距离地面对面站着,在江烬无措慌乱的眼神中,他道,
“你是王最虔诚的信徒,你要把一切奉献给王,这样才能得到力量的反哺。从今以后,你的眼睛,鼻子,嘴唇,你的大脑,四肢,心脏,都将属于王。你紧张什么呢。”
江烬:“……”
就是因为路迩最近总说这种话,他才会紧张。
“江烬?”
“……嗯。”
“你好热啊,全身上下通红通红的。”路迩将掌心贴在江烬的胸口,“我给你降降温?”
随着他掌心所到之处,一股凉悠悠的触感化开。当他越来越往下的时候,江烬一把摁住他的手腕。
“不了。”江烬喉结滚动,咽下燥热,哑声说,“我开通风。”
路迩也不和他拉扯,直接收回了手,笑说:“那你收拾好了快点出来,我给你说个很有意思的事。”
江烬嗯了一声。
路迩一直等了快一个小时,才等到江烬穿好衣服出来。
他埋怨地望着江烬:“你太慢了,下次我帮你。”
江烬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又爆红:“……”
路迩说:“我用魔力泡泡帮你清洁身体,嗖的一下就能搞定。”
江烬顿了片刻,忽然掩面笑起来。
“笑什么?”路迩不解。
江烬走到路迩旁边的位置,坐了下去,说:“笑我自己乱想。”
路迩打开了今天的新闻回放,一边兴奋地调出他要看的那段,一边随口问道:“你想什么了?”
江烬很轻地笑道:“不告诉你。”
路迩:“为什么?”
江烬:“会吓到你。”
路迩一下抬起头来:“慎言,这世上根本不存在能吓到我的东西。”
江烬深深看他一眼,但开口却十分狡猾地转移了路迩的注意力:“你要我看什么。”
“哦哦,看这个。”路迩点击播放。
屏幕里是有关于周家一家三口的报道。
江烬一言不发地看完了。
他的表情几乎没有变化,但当看见汤丽和周凡冬努力为自己争取轻判的时候,稍稍蹙了眉。但很短暂,他又回到了淡定的模样。
当新闻主播宣布最终的结果时,江烬感觉到路迩很兴奋,便看向了他。
路迩说:“江烬啊江烬,你真是幸运,能遇到我这样的王!”
江烬被他那副得意的小表情逗笑,说:“嗯,我一直很感激这件事。”
路迩没等到江烬问他,就自己开了口:“你猜周以承为什么疯了?”
江烬配合他的提问,努力想了个合理的答案,说:“在巨大的变化冲击之下,无法承受,所以失去理智?”
路迩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晃了晃:“不不不。”
江烬笑了一声:“那,请魔王大人明示。”
“我给了他一个暗示。”路迩挑了挑眉,“作为魔王大人对他的惩罚。”
江烬没有问是什么暗示,因为他自己经历过所以很明白,如果真的有“暗示”这种诅咒的存在,它绝非三言两语可以说清。它是一种无法逃脱的宿命的手。
周以承身上的疼痛并不来自于江烬的血,而是暗示的力量。他会活在一种明知自己罪恶不堪却无法赎罪的痛苦中。
“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路迩看江烬一直盯着自己,脸上带着温柔的笑,但完全没有要提问的意思,他又只能自己递话,“你也不问问汤丽和周凡冬为什么最后放弃抵抗吗?”
“……”江烬是真的怔了一下,有些迟疑道,“也是你?”
路迩说:“就是咯。”
江烬是相信的,因为路迩确实有能力悄无声息地潜入关押他们的地方。但他不知道路迩是怎么说服那两个人。
从被捕到开庭,汤丽和周凡冬看起来就是死不认错的模样。
路迩却说:“我也没有做什么,就是带他们去了一趟地狱。”
江烬缓缓:“……地,狱?”
“当然啦,不是带他们本人去的。只是在他们睡着的时候,让他们的灵魂去地狱里游走了一趟。”
路迩拿手比划了一下,“我带他们看了一眼炼狱刑场。告诉他们,如果罪大恶极的人在生前不肯悔悟,那么他们死后会被安排到最可怕的地方。一开始他们觉得是噩梦,所以在梦里到处乱跑,根本不听我说话。”
“后来,汤丽居然跑到了奈何桥。”路迩摇摇头,啧啧感叹,“她也真倒霉,那几个被她害死的孩子正在那儿排队喝孟婆汤。她吓醒了。”
“周凡冬更搞笑,他一开始就扔下汤丽跑了,结果自己迷路,遇到了忘川摆渡人。摆渡人问他要去哪,周凡冬说要离开这里,随便去哪儿,你猜摆渡人说什么?”
江烬把这些当做故事一样听:“说了什么?”
“他说,想要离开很简单啊,一生行善积德,不做恶事,死于生老病衰,不怨不悲,那就能离开地狱。他问周凡冬,你占了哪样啊?”路迩说到这儿,笑了笑,“周凡冬一样不占,被摆渡人扔进了忘川。你知道在那条河里待着是什么感觉吗”
江烬问:“什么感觉?”
路迩张了张嘴,半晌,只说了句:“也没什么,就是挺不舒服的。反正周凡冬后来醒了,也一直摆脱不了那种溺亡的感觉。”
此后他们二人就时不时做噩梦,地狱的感觉太过真实。那几个孩子的脸就那么天真地望着他们,还说:你们终于下来啦?
“于是他们就放弃挣扎啦。”路迩骄傲地撑着下巴。
江烬消化了一下这个神奇的故事,说:“地狱好玩吗?”
路迩露出了一个嫌弃的表情:“我讨厌地狱。不过也还好,这个世界的地狱和我的那个地狱不同。”
书中的地狱会随着小说的世界观而变化,不同故事拥有不同的地狱。
对路迩来说,这里的地狱更像一个轮回办事处。不怎么可怕。
忽然,路迩两眼亮晶晶地看着江烬和他身上的光环,越看越喜欢,越喜欢越看。
他猝不及防伸手抱住江烬,感受着那股强大的信仰之力与自己的灵魂相融合。
有了信仰之力,以后就算是其他地狱,他也不用怕了。
江烬被他抱住,手臂下意识托住路迩的背。
就在这时,于裴清和司步等人,推开了没有关上的寝室门:“集训快结束了,路迩,江烬,我们来——”
江烬的角度,刚好和他们对视上。
看到彼此,几个人都愣了一下。
司步犹犹豫豫地避开视线:“要不,等下……?”
相比起来,于裴清就要大方得多——他大方过头了。
他对着抱在一块儿的路迩和江烬,直接鼓起掌来,说:“我都有点磕你俩了。”
江烬:“……”
路迩还挂在江烬身上,就着这个姿势回过头看于裴清,说:“磕什么?”
于裴清解释说:“就是说我发自内心地祝福你们,我期待你俩能够立刻快进到上——”
江烬冷冷开口:“3。”
数到三,我烧死你。
于裴清的脑子里瞬间蹦出这句话,他哆嗦了一下,直接闭嘴,躲到了司步身后。
路迩的目光幽幽地从于裴清身上,转到江烬身上,说:“快进到什么?你为什么不让他说?有什么事是尊贵的魔王大人听不得的。”
江烬被自己的呼吸给呛了一下,咳了咳,在路迩耳边低声说:“我以后会教你。”-
第25章
最后由司步作为代表, 解释了一下他们过来找路迩和江烬的目的。
他在前面说,于裴清和庄弘就在后面给他适时捧哏以免冷场。叶涂在三分钟内翻了五次白眼。
讲完以后,路迩和江烬沉默了。
司步摆出他最擅长的笑脸,说:“没听清吗?那我再说一遍——”
路迩打断他:“晚会?”
江烬着重问:“明天?”
“没错, 告别晚会, 时间定在明天晚上八点,在基地外的大广场。”司步还非常体贴地补充道, “有一整个白天的时间让大家排练才艺。”
司步告诉他们, 在将一百多位特警们送回各自的辖区以前, 基地要开展一次别开生面的告别晚会。
完全临时起意。
在下午刚得知要开晚会的时候,第一批收到消息的异能者脸上写着三个大字:没必要。
可惜这由不得他们。
据说这是上级的命令, 比凯拉雅长官还要上级的上级。简言之就是联盟军事总部。
来这里特训之前,异能者们大多彼此不熟, 而且在集训刚开始,还发生了周家那种事。
这就导致后来的这一个月, 大家的训练多少都带着些战战兢兢, 心情自然也谈不上愉快。
尤其是曾经收过周家礼的那些异能者, 尽管他们在事情发生以后,就立刻上交了所有可以上交的物品,并且纷纷写了悔过书表示再也不贪小便宜。
而其中,还有几个人为了表示自己认错的决心,坚决要求将自己今年超七位数的年终奖都用来捐给各大儿童基金。
但不管怎么说, 这事儿对所有人来说,仍旧是个心结堵着。
恐怕很久以后再回想起这一次的集训,也逃不开与周家相关的不愉快回忆。
而秉持着“来了联盟就是一家人”的宗旨, 如此不欢而散的收场,肯定不是联盟政府想看到的。
于是凯拉雅今天下午六点, 收到了军事总部那边传达的精神:
【请务必让各位异能特警们开开心心地离开基地,即便未来身处不同辖区,但再相见,也要做朋友啊!】
“朋友啊”三个字加黑加粗。
司步地来找路迩他们,就是为了询问他们俩,有没有什么才艺,愿不愿意上台表演。
因为每个辖区的行动小组都需要排一个节目。他们沣城的行动小组人最少,就只有司步,叶涂,江烬,还有一个至今不肯正式加入联盟的路迩。
也正是由于人少,所以凯拉雅特地把于裴清和庄弘这两个职位比较灵活的人,也临时划分给他们。
可是……就算加上于裴清和庄弘,他们仍然是毫无艺术细胞的一支队伍。
司步开始进谗言:“江烬,你正是年纪轻轻朝气蓬勃的十八岁,你要不要上台给大家来一个血气方刚的表演?”
对此,江烬的态度是:“不。”
但路迩却说:“好啊。”
闻言,江烬转过头,若有所思地看着路迩。
老实说,他一直以为路迩根本不屑于这种活动。
路迩本就外形惹眼,走哪儿都像是身处万众瞩目的舞台,哪怕原地伸个懒腰,江烬都觉得是一场酣畅淋漓的美学盛宴——当然这只是江烬的想法,一般人并不会去关注路迩伸懒腰——总之,他觉得路迩应该早就习惯甚至腻烦了被大家关注。
而且以路迩骄傲的性格,他多半也不会愿意特地排练什么才艺,去为台下那些压根连名字都记不住的异能者们表演。
谁知路迩此刻却表现得很积极,还主动问司步,其他的行动小组都上报了什么才艺。
江烬原本觉得这场晚会无聊又麻烦,但如果路迩愿意上台……
他轻轻按住自己不安分跳动的心口,笑着问路迩:“你想表演什么?”
路迩好奇地看着他:“我不表演啊?”
不止是江烬,连旁边的司步也愣了一下:“可是路迩,你刚才不是说‘好’吗?”
路迩笑呵呵说:“我说让江烬表演呀。”
江烬:“……”
他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两眼一黑。
“噗嗤。”叶涂在旁边幸灾乐祸地笑了一声。
下一刻,他和江烬就听见路迩说:“叶涂也一起,你们两个去台上唱歌跳舞。我使劲鼓掌。”
叶涂:“……”
他和江烬一起两眼一黑。
江烬和叶涂,这两个从认识之初就莫名其妙气场不和,性格不合,脾气不和的少年,在这一秒,感到前所未有的同病相怜。
他们相互看了一眼,从彼此眼中读懂了一些信息。
然后他们同时开口。
江烬:“我五音不全。”
叶涂:“我同手同脚。”
路迩扫看他们俩一眼,说:“叶涂你不是会弹吉他吗?”
叶涂一惊:“你怎么知道?!”
路迩心想,你作为小说主角在原文里拥有那么大篇幅的描写,我连你三岁的时候用小红花给幼儿园老师告白的事都知道,弹吉他有什么不知道的。
但他张嘴说的却是:“你指腹有茧啊。”
还不等叶涂低头检查自己的手指,路迩又对江烬说:“你说你五音不全?”
江烬抿着唇,求饶般看着他。
路迩冲他一笑,然后就转头对司步揭穿他的真面目:“江烬骗人,他超级会唱的。”
于裴清有些惊讶,说:“真会唱啊?”
庄弘补充道:“可是长得像连唱儿歌也会跑调的样子。”
江烬:“……”
路迩一副你们都不懂的表情,说:“年初他就唱了啊。还是在商场门口,当着很多人的面,唱了一首很好听的歌。”
所有人的嘴都O了起来:“哇——”
连叶涂都露出了诡异的表情。无声控诉:“叛徒。”
江烬捂脸:“那次,情况特殊。”
于裴清问:“那是什么情况?我们明晚可以复刻一下吗?”
江烬无奈地看了一眼路迩。
路迩歪着脑袋笑得意味深长:“好像是复刻不了呢。”
其实那次严格说起来,也根本不是江烬自己想唱的。
事情简单概述,就是那家商场举办了一次初雪夜的主题活动,但那天晚上的雪来的比天气预报要晚。现场很多人都已经有了想要回家的冲动。
为了活跃气氛,主办方拿出了一堆奖品,并声称,主动站到台上唱歌就有机会获得礼物。
主办方还真不小气,那些奖品里贵的有价值五位数的品牌首饰,有当季最新款的手机电脑,也有各种限量版的手办和电子玩具。当下就引起了众人的再次兴奋。
不过路迩一开始对那些礼物是一点都不感兴趣的。
直到他看见那里面有一张价值300元的甜品店畅吃券。
怎么说呢,每当回忆起那一幕,江烬都会想:我以后一定要挣很多很多钱。
他还记得路迩的表情——
佯装不在意地瞥了代金券好几眼,看到出现第一个上台唱歌的人的时候,他稍稍拽了一下江烬的袖口,看到对方最后只领了一个对他来说无关紧要的礼物下台,路迩又松了一口气。
但随即又因为第二个上台的人而紧张。如此反复。
300块而已,江烬相信路迩曾经一定拥有过无数的300块。
但因为现在和他生活在一起,穷酸得可以,路迩都越来越少主动提起自己想要草莓蛋糕了。
那个时候,江烬学业繁重,打工的时间变少了,收入也就变少了。他们就连当时会出现在商场,都只是因为这一天有很多店铺打折。
而江烬拿着自己打零工挣来的钱——去掉他当时的学杂费和生活费后只剩了不到一千——带路迩来商场,逛了一晚,只给路迩买了一双手套和一个热乎乎的菠萝派。
他知道,路迩现在连看见一张代金券都会两眼放光,只是因为他自己太没用了。
于是江烬当时就问路迩:“你想要那个代金券吗?”
路迩端着魔王的高姿态淡淡说:“不想呀。”
江烬没有放过他的眼神那一秒的迟疑,便道:“是我想要,我上去唱。”
就是这样,江烬上了台。
由于没做任何准备,他提前用路迩的手机查了歌词。
在舞台上,江烬完全没有所谓“台风”可言,他就只是手持话筒站在那儿,低头看着屏幕上的歌词。
但就是这样平平淡淡的开场,江烬开口的第一句却让场下原本沸腾的吵闹声戛然而止。
随着音乐的淡入,所有人安静地听着他娓娓道来的歌声,享受着这个有些拘谨的少年低沉的声音温柔地拂过耳际的感觉。
江烬从头到尾没有和观众的互动,也没有挪过地儿。
他只是完成任务一般地唱完了。
但伴奏结束,场下却爆发了最为热烈的掌声。
路迩也在其中,他双手高举,鼓掌的声音淹没在了所有人的欢呼声中。
“小帅哥唱的真好!”
“弟弟好棒,姐姐们爱你哟!”
“哥哥们也爱你哟!”
“哈哈哈你们把人家小同学都给吓着了。”
他听到大家都这么热情,就被感染了,也忽然朝着江烬的方向笑着喊了一声:“我也爱你呀。”
江烬猛地一顿,看到路迩从台下望向自己,那双金色的眼眸比当晚所有的霓虹灯加在一起都要耀眼,于是江烬耳尖瞬间泛红。
他放下话筒,用最快的速度径直走到礼物栏里拿走了代金券。
主持人想要留下他再做点互动,但江烬头也不回地下了台。
他牵起路迩的手匆匆往商场里面走。
路迩问他是要去吃甜品了吗?
江烬说不是,是外面人太多。
路迩还奇怪:“不就是人多才热闹嘛?”
江烬把他带到了安静过头的商场安全通道,在路迩的疑惑中,忽然抱住了他。
路迩被他抱紧,本想推开,结果看到江烬露出来的耳朵,哎哟一声笑了起来:“我们小江同学耳朵红啦。”
“嗯。”江烬的手臂收得很用力,刚才唱歌时明明温柔而磁性的嗓音,在这一刻却哑得不行,“……我害羞了。”-
第26章
有赖于路迩不假思索地把江烬出卖了, 并且还用相当浮夸的形容词,来表示江烬的歌唱得有多好。
现在,所有人都开始期待江烬明晚在舞台上一展歌喉。
江烬还想再挣扎一下:“可是……”
路迩抓住他的袖子,先发制人:“我就是要听。”
江烬低头看着他的手, 眼睫不自觉地颤了好几下。
接下来, 他自己都没搞清楚是怎么张的嘴,就听见了自己无限温柔的声音, 顺从地对路迩说:“好。”
路迩扭头就和于裴清啪的一下击了个掌。
江烬:“……”
看到路迩那副心机得逞的小模样, 他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但这回铁定是逃不掉要表演才艺, 江烬认命。
现在至少能够拿出一个节目,司步终于松了一口气, 目光顺势转向了旁边的叶涂:“涂涂啊,你看你……”
叶涂见势不好, 决定牺牲江烬以保全自己:“我唱得不好,会拖累江烬。让他一个人上台展示吧, 他会为我们沣城行动小组争光的。我也很期待。”说着, 他一个人啪啪鼓掌。
江烬看他一眼, 似笑非笑:“我需要你伴奏。”
叶涂感觉自己眼皮开始跳,努力拉扯:“你想唱的歌,不一定在我的曲谱里,只有一天时间,我记不住新歌和弦。”
江烬果断说:“就唱你会弹的。”
叶涂不甘示弱:“我只会弹军歌。”
江烬:“那我就唱军歌。”
叶涂:“你干嘛非要我伴奏, 你下个伴奏带啊?”
江烬:“不够有诚意。”
叶涂:“告别晚会要什么诚意!”
司步开口了,说:“话不能这么讲,这次晚会录像要上传到联盟内部的, 上头很重视。的确需要诚意。”
江烬挑挑眉:“嗯。”
叶涂嘴角一抽,坚强不屈:“我根本没带吉他!”
此时, 路迩激情举手:“我给你变出来。”
“你们!”叶涂猛掐自己人中,又用力揉了揉狂跳不止的右眼皮,“拜托,放过我。”
江烬阴险一笑:“呵。”
路迩也学江烬阴险一笑:“呵哈!”
然后他不等叶涂反对,抬手咻的一抓。
等众人看过去的时候,路迩手里已经拎了一把吉他——正是叶涂放置于他老家的卧室里那把旧吉他。
“……”叶涂终于在这一刻放弃挣扎。
他真不知道路迩是怎么找到的,又是怎么这么快拿出来的。
路迩还对他说:“你可以没有顾虑地选歌了。”
“哇哦。”旁边的于裴清很捧场,“路小迩,你的瞬移真是太酷啦!”
路迩说:“不是瞬移哦。”
他现在不仅有魔力,还有江烬的信仰,拿吉他这种事根本不需要亲自跑一趟,这个世界的一切尽在掌控。不过他懒得和大家解释这是什么魔法,因为魔王的能力太多了,不可能一一取名字。
所以他只是言简意赅地形容了一下,“我想要什么,就能立刻拿到手。”
众人似懂非懂。
觉得很厉害,但想不通原理。
只有庄弘不在意路迩是怎么做到的,他只问了句:“那路迩,你可以帮我拿个东西吗?”
路迩当然不会对契约对象以外的人有求必应,但他还是好奇,就问:“你要拿什么?”
庄弘:“林明罗的签名照。”
怕路迩不知道林明罗是谁,庄弘又补充道,“林明罗是今年人气最高的偶像女明星。”
路迩看着庄弘这一身壮硕的腱子肉,一脸铁面无私的正经表情,以及那双看谁都像是在立军令状的眼睛:“你……?”
庄弘如双开门冰箱一般的肩膀微微一耸,羞涩道:“嗯嗯我追星。”
于裴清看不下去,踹了庄弘一脚:“滚啊。”
叶涂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转头就要溜,被江烬抓着后衣领给拎了回来。
“江烬你——”
“选歌。”江烬把他放到吉他跟前。
“我恨你们。”叶涂一脸的悲痛欲绝。
江烬说:“谢谢,就怕你不恨。”
叶涂的右眼皮已经跳出了三连音的节奏,此乃大凶之兆,可所有人的眼睛正盯着他。
几分钟后,叶涂终于拍桌而起,说:“那就唱《联盟战斗之歌》!”
这首是联盟军事总部的军歌,每逢大型阅兵仪式就会作为背景音乐响起。
江烬也豁出去了,无所谓地耸耸肩:“随你。”
司步却抬手说:“不行。这首歌被伦特百港的行动小组先选了,他们六个人大合唱,凯拉雅已经同意。”
叶涂又挑了几首和弦简单的军歌,竟然都被不同的行动小组给选了。
“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于裴清拍拍叶涂的肩,说,“第一……你就别执着于军歌了,我知道你还会弹流行乐。你和江烬选一首你俩都会的。”
叶涂问:“第二呢?”
于裴清说:“第二,你俩上去讲相声。”
叶涂露出了一个惊恐的表情:“……唱歌吧。”
最终江烬和叶涂被赶鸭子上架,选定了一首情歌。
还是男女对唱的情歌。
因为江烬和叶涂共同的歌曲库里,只有这一首重合。叶涂之所以会弹,因为这是吉他考级必练。
江烬之所以会唱,是因为有段时间路迩喜欢看一部电视剧,主题曲就是这首。他听着听着就会了。
“很好!那么现在算是敲定了,你们要现在先来练一下吗?”司步很激动地看着他俩。
被江烬冷冷地看了一眼后,又遭到了叶涂狠狠的白眼。
“我没听过这歌,谁能给我放一下MV啊?”于裴清看热闹不嫌事儿大,顶着两个人的眼神,主动申请要看看MV。
“没有MV,但是有电视剧视频。”司步把原声带找出来,投屏到电视上,给大家放了一下这首歌。
深情款款的情歌对唱,听得江烬了无生趣,只能苦笑地望向路迩,祈求得到一点安慰。
结果路迩满眼都是屏幕里的画面,他看得很认真,一点没在管江烬的。
就在这时,歌曲到了高潮部分,剧里的男女主角即将生离,忽然就抱到一起拥吻。司步一把捂住叶涂的眼睛。
路迩看得正起劲呢,于裴清逗了他一句:“路小迩,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互相吃嘴巴吗?”
路迩蹙了蹙眉,很无语地看着于裴清,说:“你傻子吗,他们在接吻,什么吃嘴巴。”
于裴清一惊:“你还懂接吻?”
路迩:“为什么不懂?你当我三岁小孩。”
司步凑热闹地打趣说:“你竟然不是三岁小孩?”
路迩简直被他们这副逗小孩的态度气死了,转头对江烬说:“你烧死他们算了。”
江烬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好。”
然后作势要烧他二人。
司步和于裴清赶紧求饶:“错了错了,我们错了!”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连一直臭着脸的叶涂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只有江烬在这片玩笑声中,默默地看向了路迩。
其实他知道于裴清不是故意拿话气路迩的。
他们是真的以为路迩不懂接吻。
路迩身上一直有很多矛盾的气质。
他有时候聪明到让人捉摸不透,他能一眼看穿很多问题的本质,他时不时语不惊人死不休,拥有轻松震惊全场的本事。他逻辑清晰,判断力惊人,认识他的人不可能觉得他笨。
但奇怪的是,任何接触过路迩的人,又都会下意识地把他当小孩。
这当然不仅仅是因为他的“中二病”。
更加迷惑人视线的,是他那双澄澈到像是对一切都感到好奇的眼睛,是他说话做事永远像个没有被社会毒打过的孩童一般无所畏惧与坦诚。
路迩身上有天真有傲慢,更有和他们这帮成年人完全不同的单纯。
他有时候好像无所不知,有时候却又对一些生活常识表现出了独特的钝感。
就这一点而言,江烬觉得大家把路迩当做小孩看,完全没有问题。
因为他也很好奇,路迩到底懂不懂什么是接吻,又或者……人们为什么接吻。
听完
歌以后,其他人到时间要离开。
走之前,他们再三敦促江烬和叶涂明天一定要好好排练,不要给沣城行动组丢脸,江烬直接啪的一声把门关上。
门外的司步可怜巴巴地摇摇头:“我好歹是他们的组长啊。”
于裴清:“我们已经占用了人家一晚上时间了,你看不出来江烬都急了吗。”
叶涂抱着吉他:“他急什么,困?”
于裴清和司步相视一笑:“谁知道呢,可能就是困了吧。”
走到电梯的时候,庄弘忽然来了一句:“他们俩能凑一块儿真神奇。”
司步不知道他这句感慨从何而来,但于裴清却听懂了。
路迩身上的气质,和江烬太不搭了。甚至可以说是截然相反。
但这两个人站在一起,却又莫名地和谐。
如果说路迩是那种从出生以来就没有经受过什么苦难,所以能够一直维持着少年天真。
那江烬就是自懂事以来一直遭受社会毒打,坚强活到现在,以至于年纪不大就直接迈步到了成年人的可悲世界。
这也导致江烬的原则坚定到有些偏执,因为他好像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不会轻易被动摇。他的成熟是一种浑然天成的透彻。
“沙漠里开出一朵花。”于裴清突然评价。
司步试图理解这个略显文艺的说法:“你的意思是……江烬是沙漠,路迩是花,两个完全不相配的存在却共生了?”
于裴清摇摇头:“我是说,看起来像是一朵花拯救了死气沉沉的沙漠,殊不知,也有可能是那片干涸的沙漠在用最后一点养分,供养他生命中唯一一朵花呀。”
“哇哦。”司步说。
于裴清:“你也这么想?”
司步:“我没听懂。”
于裴清:“活该你三十多还单身。”-
“还是不高兴?”
江烬俯身凑到路迩跟前,仔仔细细看他的小表情。
其实很显然路迩是没有生气的,但江烬非要说,“那我出去烧死他们。”
路迩一把抓住他:“干嘛呀干嘛呀。”
他真吓一跳:好不容易成功阻止了周家人的阴谋,江烬可别在这里黑化了!
江烬压着嘴角努力不笑:“不气了?”
“气。”路迩雄赳赳走到床头,一屁股坐下去,双手抱胸,满脸不忿,“他们看不起谁?”
江烬坐到他身边附和他:“就是,看不起谁。”
路迩:“我堂堂大魔王,走过那么多世界,见过那么多人,我能不知道接吻吗?”
江烬:“就是,你能不知道接吻吗。”
路迩:“不只接吻,我还看过人那个呢!”
江烬一愣:“……嗯?”
路迩继续豪言壮语:“无聊的人类,竟然质疑王的见识。”
江烬:“路迩。”
“司步居然还把我当三岁小孩,迟早有一天我要他好看。”路迩吐槽完,才看向江烬,“你叫我干什么?”
江烬拧着眉毛,一筹莫展地问:“哪个?”
路迩反问他:“什么哪个?”
江烬有些口干舌燥,尽管很想追问,但又觉得再问下去,也许会打破他们此刻的平衡,于是话锋一转,道:“我去洗澡。”
路迩奇怪:“你不是洗过了吗?”
江烬说:“刚才出了点汗。”
“哦哦。”路迩夸了一句,“你好爱干净。”
江烬笑得无奈,只说:“别把他们的话放心上。”
“我没有呢。”路迩口是心非。
其实也不怪他们对路迩有误解。
路迩自己也不否认,对这个世界的很多了解,并不来自于他的经验,纯粹是因为他对这本小说世界观的认知,让他有了“无所不知”的本领。
但其实吧,路迩还真是有很多东西没有亲身经历过。
路迩以前在其他世界,其实没有像在这个世界一样,每天都好像闲着没事儿。
曾经召唤他的契约对象,大多都是处在绝境,甚至命悬一线。
路迩为了帮他们,很忙的。
比如在战乱世界,路迩首先要带自己的契约对象活下去,然后再满足对方随时可能冒出来的奇怪愿望。
那个世界漫山遍野的红都是人们的鲜血,他走的每一步路都会踩到前人的尸体。而除非是契约对象主动提到,否则路迩不会在任何世界随便乱用魔力。因为魔力会消耗,而他并不确定那些契约对象是否能给他足够的补充。
所以多数情况下,路迩巴不得完成契约就赶紧离开,总不可能留在那个世界玩乐吧。
除此之外,就算是路迩至今为止过得最自在的一个世界——精灵王国——其实也算不上多么有意思。
他在那里待了那么长时间,但平日里最大的消遣,就是在如花园一样的世界里捉会说话的蝴蝶,又或者是享受精灵们的供奉,听他们说着一些路迩并不感兴趣的话题。
那里根本没有手机和电脑,也没有草莓蛋糕。
路迩还去过世界末日的废土,去过被AI统治的星球,去过神兽遍地的上古时代,总之能够把他召唤过去的世界,通常都不会特别轻松。
那路迩肯定没有机会在契约对象被AI追杀的时候斗地主,又或者在丧尸围城的时候看电视剧——当然不是因为要躲丧尸,而是因为末日世界没有wifi。
所以来到这个世界以后,路迩虽说带着过往那么多的阅历,对绝大多数的事情还算有见识。但依旧还有很多未曾接触过的新鲜玩意儿。
可是说他不知道接吻,也有点太看不起人了。
大魔王也曾为人完成过一些情.欲有关的愿望……虽然他每次都因为不感兴趣而避开了。
但没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跑,总见过猪吧。
就在这时,去而复返的江烬站到了路迩面前。
路迩眨了眨眼:“你不去洗了?”
江烬忽然低下身子,嘴唇几乎是擦过路迩的眉心,然后停在那里,轻声问:“你……有和人接过吻吗。”
“……啊?”路迩觉得他这个问题来的莫名其妙,“我干嘛要和人接吻。”
这世上有人配得上大魔王的吻吗?
开什么玩笑。
江烬掩住自己轻微吞咽的喉咙,侧过头嗯了一声:“知道了。”
他匆匆转身,再次走进了浴室。
“什么啊……”路迩呆呆地坐在床边,抬手揉了揉眉心。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刚才被江烬不小心碰到的地方,痒痒的-
第二天晚会的时候,江烬和叶涂没有唱那首情歌。
因为吉他坏了。
不,其实是因为排练的时候他们俩差点打起来。
江烬的异能是火,叶涂的异能是电,两个人的血脉潜力还都是天花板级别,谁也不知道真正成长到最后他们会有多强。
这样两个人,要是真打起来,不得掀了基地。
所以为了不让他们打架,最终凯拉雅亲自出面,同意取消了他们的情歌对唱。
路迩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和于裴清庄弘司步三人坐在台下,他一惊,问道:“为什么会打起来?”
谁懂他的良苦用心,他让这两个人上台的本意是希望“主角”和“反派”能够借此机会成为好朋友的。
结果适得其反。
“两个原因。”司步说,“首先,没有人愿意唱女生的部分。”
因为女生那部分的歌词非常的暧昧,几乎全是对男生的表白,和各种各样的甜言蜜语。
其中还有两句“亲爱的”和三句“我爱你”。
路迩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啊,唱歌而已,谁会在意这些细节。
他又问:“那第二个原因呢?”
司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于裴清替他说:“他俩在唱主歌第一句‘我的爱人我将永远属于你’的时候没忍住,一起yue了。”
庄弘强调:“准确来说是唱到第三个字的时候,就yue了。”
路迩:“……”
取消了情歌对唱,但节目还是得上。
江烬他们的节目本来是排在第四的,但因为这个意外,凯拉雅只能把他们的位置调到了最后,让他们多点时间商量新的节目。
路迩现在替江烬捏把汗,不知道他们俩会在台上表演什么。
“哇,这基地蚊子怎么那么多。”司步挠了挠手臂,“我讨厌蚊子。”
于裴清把花露水递给他:“这里的蚊子毒的很,好在我早有准备。”
说完,又问路迩要不要。
路迩一心都在想着江烬的节目,摆摆手:“王才不怕蚊子。”
不过他那时忘了一件事。
虽然在这个世界,精神力对他无用,但一切肉.体上的攻击还是会见效的。
当然一般来说,没有人能够直接攻击到路迩。
但蚊子除外。
江烬他们出场的时候,全场安静了下来。
大家都屏息凝视,目不转睛,盯着台上的两个少年——他们俩作为异能者,都很有名。
力量强大,年纪轻轻。
很多人都很期待他们这场节目,包括路迩。
安静了片刻后,叶涂拿起了话筒,突然说:“很抱歉,我们没有才艺展示。”
“啊?”
“这是什么意思。”
“他俩这是摆烂了吗?”
台下一片喧哗,都很惊讶于叶涂的话。
这时,江烬也拿起了另一只话筒,为叶涂的话做了个补充:“但有一份告别礼物。”
叶涂点头:“对,一份礼物。”
这下大家更喧闹了。
不是兴奋和激动,而是抗拒。
“礼物就不了吧。”
“嘶,我现在对礼物PTSD。”
“我刚写完保证书,绝对不收受任何人的礼品和现金!”
很多人的态度都是这样,他们现在一点都不想要礼物。
但舞台上的江烬和叶涂对视了一眼,相互.点头示意。
下一刻,他们同时朝着天空举起了手——这个姿势,从观众的角度看起来有些奇怪,没人看懂他们想干什么。
但很快,在深夜的高空,视野最远一百米的距离,忽然爆发出了一阵明亮而闪烁的花火。
紧接着,越来越耀眼,越来越蓬勃,照亮了一整个夜晚,比烟花更加绚烂长久的光明,引起了在座所有人的叫声。
“我靠!!这是什么?!好漂亮!”
“烟花吗?不是,这可比烟花漂亮啊!”
全场沸腾,他们几乎站起来欢呼。
是江烬和叶涂二人的异能。
掌声与喝彩声不断,这一场略显尴尬的告别晚会到了这一秒,才真正的实现了它本该有的热闹非凡。
路迩是唯一一个没有看向那片夜空花火的人。
他望向了舞台。
冷漠的江烬和臭脸的叶涂,原文中本该打得死去活来的“反派”和“主角”,他们终于撕破了所谓的设定。
他们的火花闪过这一晚的天空,撕破了宿命的幕布。所有人在为他们欢呼尖叫。
他们是新生的。
在这一刻。
路迩也笑起来,使劲鼓起了掌。
然后忽然觉得,脖子一痒……-
“我就说这里的蚊子超级毒的,你赶紧用花露水抹抹,止痒。”
告别晚会结束后,大家纷纷回到自己的寝室收拾行李。
于裴清特地在寝室门口把花露水塞给了路迩。
但路迩没要。
路迩搓了搓自己被咬红的脖子,下一刻,蚊子包立刻就不见了:“我只是没有防备才中招了,蚊子算什么。”
于裴清看得很惊讶:“你的自愈能力这么强?”
路迩扬起骄傲的下巴:“我可是——”
“无所不能的魔王大人。”江烬从寝室里走出来接过他的话,顺便把路迩往里面捞了一把,关门前对于裴清说,“晚安。”
于裴清心想我还不打算晚安呢,可是门已经关上了。
路迩看江烬已经把行李收拾好了,乐得自在,扑到床上开始玩手机。江烬把东西放到一旁,走到路迩身边坐下。
路迩正在斗地主,头也不抬地问他:“明天还是坐直升机?我直接带你飞回去不行吗?”
江烬说:“要先去一趟沣城特警队,没有司步带,我们进不去。”
路迩撇撇嘴说:“好吧。”
“被蚊子咬了?”江烬伸手,撩起了他的一缕长发,“我看看。”
“已经好啦。”路迩躲开他的手,不让他碰。
江烬的手就那样顿住,随即笑了笑:“嗯,好了就行。”
当天晚上,大家都很疲惫,就连路迩也睡得很沉。
但不知道是不是要离开基地了,所以情绪激动,导致他做了一晚上的梦。
一会儿梦到自己跌进了一块棉花糖里,到处都是软绵绵的,然后突然间,棉花收紧,将他包裹其中,差点喘不过气。
一会儿他又梦到自己被一条蟒蛇缠住,从腿开始往上纠缠,他又痒又热,但挣脱不开。最后还被咬了一口。
等路迩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江烬帮他领了一份早餐,问他睡得好不好。
路迩撇嘴:“不好,总觉得好累。”
“是吗。”江烬抚摸了一下他略显凌乱的头发,手指若有似无地揉了揉他的后颈,“那回家补一觉。”
令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一次直升机上坐的不止他们四个异能者,还有于裴清和庄弘。
他们两个在联盟的定位一直比较灵活,基本上是两块儿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这次似乎是因为渝市费青川那件案子,上头认为需要派他俩长期驻守在司步的行动小组,以免下次遇到麻烦时支援不足。
一上飞机,于裴清就坐到了路迩身边。大概他觉得他现在和路迩已经很熟。
不过他很快就收到了江烬刀锋般的眼神。
于裴清冲他笑:“你都霸占了路迩一整晚了,现在让我坐他旁边一会儿,不至于生气吧?”
不知是不是错觉,于裴清觉得他说完这句话以后,江烬的表情居然有些……紧张?
嗯,是错觉。
因为下一刻,江烬就冷酷地说:“起来。”
于裴清叹了一声,对路迩道:“路迩啊,他这样你以后怎么吃得消啊。”
现在占有欲都这么强,以后还不得把路迩绑身上。
路迩正在伸懒腰,听到他的话一脸迷茫:“吃什么消?哪儿有吃的?”
于裴清气笑了:“噗……”
他不敢和江烬硬碰硬,只好取了安全锁站起来,这个角度,正好看见路迩伸完懒腰后撩头发的那一幕。
于裴清一怔,然后说:“唉,昨晚的蚊子那么毒啊?你后脖子居然也被咬了那么多个包”
路迩迷茫地摸了摸后颈,只觉得奇怪:“没有啊。”
哪儿有蚊子包,不痒啊。
于裴清很积极地跑去司步那儿借花露水要给路迩擦擦,结果就在他把花露水递过去的时候,就被江烬中途拦截了。
江烬看了一眼正在闭眼补觉的路迩,对于裴清低声说:“他,不用。”
“啊?”于裴清正想问为什么不用。
难道你不心疼你们家路小迩了吗?那可是三颗通红通红的蚊子包哦!
然后下一秒,于裴清就被自己脑子里闪过的想法给打通了最后一窍。
他看着江烬,意味深长地扬了扬眉,收起花露水。
嗯,原来如此。
嗑到了-
第27章
他们是上午九点起飞的, 落地时正好是午饭时间。
路迩被江烬叫醒,显然没有睡饱,满脸没好气,抓起江烬的手啃了一口, 恨不得见血才松开, 然后跳下直升机潇洒走开。
路过的于裴清看了江烬一眼,递给他一张创口贴。
江烬没要。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目光落在路迩给他留下的那一排整齐的牙印上, 蓦的笑了笑, 然后抬脚快步追着路迩跟了上去。
于裴清:“6。”
庄弘走到于裴清身边,抢过了他手里的创口贴:“正好我需要, 谢了。”
于裴清好奇:“你也被谁咬了?”
庄弘说:“哦那倒不是,我刚才在飞机上, 想研究一下路迩的头发为什么会发光。”
“路迩的头发?”于裴清思考半晌,又道, “不是等会儿, 这跟你拿我创口贴有什么关系?”
从后面走下来的叶涂, 在路过他们的时候,幽幽地说了句:“庄哥刚才偷偷摸路迩头发,被江烬逮到了。然后……”
与此同时,庄弘伸出了一根差点被烧焦的食指。
于裴清简直要被笑死了:“你可真行,这种事等路迩醒了你问他不行吗?鬼鬼祟祟就算了, 还被人家抓到。”
庄弘弯了弯手指,疼得抽气。然后他严肃道:“这件事,让我突然领悟了一个人生道理。”
“什么道理?”于裴清一言难尽地帮他贴好创口贴, “是不是让你明白了,不要在江烬面前摸路迩的头发?”
庄弘摇头, 老神在在说:“让我明白了,好奇心害死直男。”
“滚。”于裴清和叶涂一起白了他一眼。
“沣城警队那边已经安排好了,今天下午就可以帮你们办理调职。”
司步刚打完电话,发现他们几个都用异常诡异的眼神,望着不远处的江烬和路迩。
他也好奇地站了过去,和他们一起遥望那边的两个人,看了半天没看出江烬和路迩有什么古怪,就问,“怎么了,你们看什么呢?”
于裴清忽然道:“要不要开一局?”
庄弘:“开。”
司步:“开什么?”
于裴清:“赌江烬什么时候对路迩告白。”
庄弘:“这个时间不好掌控,干脆赌江烬告白会不会失败。”
司步一听这事儿,也来了点兴趣,摸了摸自己并不存在的胡须,道:“江烬这孩子心思深沉,行事谨慎,又很能藏事儿,我觉得他未必敢主动摊牌。倒不如赌路迩什么时候发现江烬的心思。”
叶涂被他们三个成年人搞得云里雾里:“这有什么好赌的,他们不是已经在谈了吗?喏,两个人的手又牵在一起了。”
三位老大哥笑得意味深长,看着叶涂说:“你啊,就是小孩子的想法,还太天真。”
然后他们一起唱起了“暧昧让人受尽委屈,找不到相爱的证据”。
三个人硬是没一个字在调上。
叶涂翻了个白眼:“神经。”
他干脆加快步伐,追上了路迩他们。
叶涂脑子一根筋,对什么事情有求知欲当场就要知道答案,于是他直接站到江烬旁边,说:“江烬,我问你。”
江烬正牵着路迩的手,而路迩闭着眼一边走路一边补觉。
他看着叶涂,没什么表情:“问。”
叶涂:“你俩真没在谈?”
江烬的脸色瞬间由白转黑,压低声音道:“少管。”
叶涂嗤笑一声:“怂,你居然真的不敢跟他告——啊!”
江烬拧着叶涂的耳朵,沉声道:“别找死。”
叶涂想反击,奈何现在是在非作战区域,不能随便用异能。
单纯比力气,他远远不如江烬。
叶涂只能一边挣扎着一边动嘴皮子,大喊:“路迩!路迩!江烬他喜欢啊啊!他啊啊啊我耳朵,耳朵!江烬我杀了你!”
路迩原地松开了江烬的手,睁开眼打了个哈欠。
叶涂趁此机会开始告状:“路迩,他打我。”
江烬眯了眯眼,危险地盯着他,随即又勾出一个笑来,转头对路迩说:“我和他开玩笑。”
路迩看了看他们两人,忽然伸手在江烬脑袋上拍了一下。
江烬无辜地睁着眼,捂着被打的地方:“……路迩?”
“你不许打叶涂。”路迩说。
江烬委屈巴巴地耷拉着脑袋:“哦。”
叶涂在旁边幸灾乐祸地笑:“哼哼。”
结果路迩紧接着就对江烬说:“他跳起来还没你肩膀高,你让让他。”
江烬:“噗。”
叶涂:“……”
叶涂气得一张脸通红,跺着脚跑开了。离开前还对着路迩大喊了一声,“我才十五岁,还会长高的!我、我要长到两米,比江烬还高!”
路迩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说:不可能,你的设定只能长到177。
“还想睡会儿吗?”江烬才懒得管叶涂,他的手很自然地托着路迩的腰,问他,“我背你?”
“不要。”路迩的腰被碰了一下,忽然就有些痒,下意识推开了江烬,说,“我饿了,江烬”
江烬收回手,看了眼时间:“那我们先去吃午饭。”
正好这时司步几人也跟了上来,听见江烬说要吃午饭,司步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儿,一拍手道:“唉,不如去我们的店里吧!”
于裴清问了句:“什么店?”
司步冲他神秘一笑:“去了就知道。”
这间刚刚装修好的音乐餐吧,路迩不是第一次来。
上一次,他是跟踪江烬进来的。
和一个多月前比起来,餐吧里面的陈设看起来更加完整丰富了。
几乎到了只要一开门,就可以营业的程度。
于裴清和庄弘两个外来人员,四处观望了一下后,发出感慨:“这是你的行动小组的根据地?这也太……”
司步说:“太棒了,对吧?”
于裴清:“太花里胡哨了吧。”
司步丝毫不被他打击,给众人介绍了一下哪里是用餐区,哪里是小舞台,哪里是厨房,最后兴奋地为他们打开了地下室的通道。
他说:“每个辖区的常驻异能者行动小组都有自己的根据地,联盟给钱报销,我们只需要做到隐藏身份。这间餐吧是我能想到,最最适合隐藏身份的方式。”
于裴清说:“可是别人的根据地,都是什么郊区小卖部,乡村图书馆,最多在城市里开个一看就不靠谱的占卜店,目的就是既要有个正经营生,又尽量不吸引顾客。但你这会不会……”
司步说:“大隐隐于市。”
庄弘评价:“也太市了点。”
路迩却道:“也挺好的。”
路迩会这么说,是因为他知道在原文里,这个餐吧还没来得及迎接开门的那天,就被反派江烬给烧毁了。
餐吧地下室的紧急逃生出口救了叶涂一命,但上面的一切都被烧成了灰烬。
而如今,过了那个时间点,餐吧还存在,甚至即将开业。
这说明,剧情又一次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所以路迩说的“好”,绝对不是指餐吧本身。
司步却没有领会他的本意,反而有种找到知心人的感动,冲过去握住路迩的手——被江烬瞪了一眼后放开——说:
“还是路迩懂我,我们异能特警不能随意出入警队,否则身份泄露会妨碍以后执行任务。开这种餐吧最适合了,谁会料到里面的老板厨师和服务员是异能者呢?这简直就是天才般的计划,对吧路迩?”
路迩看着他,无情嘲笑:“对啊,以后你们一出任务,这店里就得关门。用不了半年,全城都知道你这餐吧有问题。”
江烬掩唇轻笑,旁边的于裴清也扑哧一声乐了。
只有叶涂还在配合司步:“那就招几个服务员?”
庄弘一本正经说:“对对对,招几个服务员在店里,然后我们每次来这里谈事,还得先躲着服务员。”
于裴清鼓掌:“这可真是个好根据地啊。”
路迩和江烬一言不发地伸出手,配合他啪啪鼓掌。
司步:“……”
糟糕,好像是这个道理。
路迩停下鼓掌,开口说:“比起这个,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大家望向他。
路迩:“我饿了。”
“这好办啊,咱们这儿就是餐吧——”司步脑子嗡的一下,反应过来,“哦,但我们还没招厨师。”
路迩的眼神变得像是要吃人:“我劝你两分钟之内给我做出大餐,不然本大魔王吃了你们。”
司步求饶般望向江烬。
江烬早有所料,无奈地掏出自己刚买不久的智能机,屏幕还亮着,上面是一页外卖订单:“还有两分钟送到。”
路迩松了口气,拍拍江烬的脑袋:“他们都不靠谱,王还是最看得起你。”
江烬慢悠悠眨眼,掩住了颤动的眸光:“嗯。”
江烬早在来的路上就猜到了这一幕。
司步对于这间餐吧,注入了太多莫名其妙的感情,以至于他每次都很激动地跟熟人介绍自己的“根据地”,然后完全忘记,这地方根本就是中看不中用。
不仅是今天,其实江烬第一次来的时候,就觉得这里不靠谱。
异能者根据地,这该是多么重要的地方,司步居然想把它藏在一间热闹的餐吧下面。
最神奇的是,凯拉雅还同意了他的申请书,给他批了预算。
现如今,餐吧地下室已经打造成了一整层的办公区域,里面不仅有办公室档案室,甚至还有武器库。这也就意味着,餐吧不能转租给普通人。
他们这支东拼西凑来的沣城行动小组,第一个任务恐怕就很艰难——要怎么把这个浮夸的根据地给灵活运用起来。
两分钟后,外卖送到。
江烬了解路迩的口味,所以点的菜都是路迩爱吃的。
在场只有路迩吃得最香。
司步正在和于裴清商量如何把餐吧根据地合理化。
庄弘一边吃饭一边戴着耳机看他的女神跳舞。
叶涂接到了他家里的电话,他妈妈告诉他快开学了,问他假期作业写完没,叶涂当场晕厥,被江烬掐人中给救了回来。
不过救回来以后,江烬又问了他一句:“还有两天开学,写得完?”
叶涂继续晕。
半小时后,司步和于裴清终于讨论失败,得出了结论,道:“如果我们行动小组根据地无法正式成立,那可能还得像之前一样,暂时挂靠在沣城特警大队。”
于裴清却说:“问题是特警大队也不是每个人都知道我们异能者的身份,大家只当你是上面派来的办事员,没几个人拿你当同事。在别人的地方待着很不爽。”
司步又道:“现在要去申请别的店面已经晚了,但如果直接创立一个正经八百的异能特警办公室,又很容易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谈话到这里进入了死胡同。
这时,路迩吃饱喝足,接过江烬给他插好吸管的奶茶,咕噜咕噜喝了两口。
然后他发现,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
路迩撩起眼皮,扫视周围,意识到此时此刻每个人都盯着他。
连江烬也是。
“干嘛呀干嘛呀。”路迩抱着奶茶往后仰倒。
“路迩,你看看,你也算半个咱们自己人了……”司步试图循循善诱。
结果路迩直接看穿了他的目的:“我是不会帮你们看店的。”
说到底,他们这个所谓的根据地最麻烦的一点,就是担心以后出紧急任务,店里没人,导致长期关门。
但如果招服务员,又怕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被外人发现了地下室的秘密。
要是路迩愿意帮忙……
司步和于裴清直接曲线救国,看向江烬:“要不,你劝劝?”
江烬:“不。”
司步:“咱们可是一个行动组的,你这么冷漠?”
江烬:“是。”
司步:“好,那你小子别后悔。”
江烬:“呵。”
司步叹气,忽然转头对路迩说:“小路你知道吗,其实江烬这孩子一直对你抱有非常……”
“够了。”江烬忽然一个用力,捏碎了一只水杯,他表面维持笑意,实则咬牙切齿,“我,和路迩谈。”
路迩满不在乎地撇撇嘴:“我拒绝,谁谈都拒绝。”
看店这么无聊的事,谁要做啊。
江烬捉住他的手,示弱地低下头:“迩迩,我们回去说,好不好?”
“我才……”路迩盯着他看了半晌,淡淡收了眼神,“随你便。”
不就是谈个事吗?
干嘛可怜巴巴看着他。
路迩心想,这江烬越长大越爱撒娇,怪不害臊的-
吃完饭以后,他们跟着司步去到警队。
沣城的特警大队并不是专门的异能者特警队,这些特种警察都只是普通人。
司步和叶涂虽然常驻在这个辖区,但除了一些高层干部,其他人只知道他俩是外援驻派,并不知道他们的异能者身份,自然也不可能认识于裴清和庄弘。
而路迩和江烬就更是生面孔了。
一走进警队大门,站岗的警员就拦住了他们一行,上下打量。
绝大多数的异能者,实力都取决于异能强弱,所以对身体训练要求放低。
于裴清和叶涂就完全不像个警察,更别说路迩了。
那个警员犹豫不决地看着路迩,连说了三遍:“闲杂人等请勿入内。”
他觉得路迩这张脸就该出现在电视屏幕上,跟他们特警大队有什么关系?
要不是司步拿出了联盟军事中心的特别行动小组任命证明,他们今天可能连大门都进不去。
直到他们已经走了进去,那名警员的眼前还是阵阵金光闪闪。
“我先带你们上去把调职的手续办了,然后下午得一起收拾东西,争取早日搬去咱们自己的根据地。”
司步说完,看了路迩一眼,说,“小路,你一定要好好考虑啊,我们可都仰仗你了。”
说得好像他们的生死都靠路迩了一样。
路迩还能不知道司步的小心思?
表面上只是希望路迩帮忙给他们看店,实际上,如果路迩答应了,不就是变相加入了行动小组吗?
以后要是真有个什么紧急事情,人手不够需要救援,他们再啪叽一下全都给路迩跪下,路迩能见死不救吗?
一想到这些麻烦事儿,路迩就哼了一声,不理司步。
司步嘿嘿一笑,继续领着他们往前走。
在走进大楼以前,路迩抬头看了一眼这个警队内部的环境,心里暗自感慨了一下——
沣城特警队,在原文里的这个时间段,也应该已经被反派江烬血洗,变成了一片废墟。
不过现在它看起来完好无损。
和那间餐吧一样。
由于路迩的到来,以及江烬整个人生的改变,故事的走向甚至整个世界都为之重塑了一遍。
现在剧情已经彻底不同了,包括江烬本人现在也浑身都是信仰之力,魔王与信徒直接建立了这样深厚的联系,路迩就不怕他再被天道暗示。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所以……
路迩看向了江烬。
这个家伙到底什么时候肯许第三个愿望呢?
这可是完成契约的最佳时机。
“嗯?”江烬截获了路迩的这个目光,“怎么了?”
“你干嘛看我,吓我一跳。”路迩收回视线,恶人先告状。
江烬淡淡一笑:“我以为你在看我。”
“我在看你旁边的树。”路迩说,“长得真高啊。”
江烬看了一眼他说的那株树,道:“嗯,是高。”
路迩脱口而出道:“你也高的。”
江烬笑了,他察觉到路迩应该是有话想说,但找不到一个切入口。
这副拐弯抹角的样子落在江烬眼里,可爱得不行了。
他忍不住伸手在路迩的发梢处轻轻一抚,道:“想说什么。”
“我就是想问你,江烬……”
路迩话到嘴边,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些用来劝别人许愿的话术,曾经是路迩最擅长的,此刻竟然变得烫嘴,舌头绕了半天,只憋出来一个,“你。”
江烬不解:“我?”
路迩咬了咬嘴巴,转过脸去:“你真的好烦。”
江烬缓慢地说:“嗯,我知道。”
路迩面对如此好脾气的江烬,只能无声叹气。
路迩认为,现在就算他马上离开,江烬也能好好地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毕竟路已经铺到这里了,江烬的未来按说一片坦途,除非之后江烬和叶涂之间再发生点什么无法转圜的深仇大恨——藐视身高这种应该不算吧。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路迩就是没法开口催促江烬许愿。
他自己都搞不懂,为什么在最该离开的契机,却忽然不着急了。
可能是因为草莓蛋糕好吃。
或者是斗地主好玩。
不对。
路迩笃定地想,应该怪江烬。
是江烬许不出来愿望,是江烬每次都说自己没想好。
这个人就是这么无聊,脑子里根本就没有任何有意义的念头,每天只知道做饭洗碗打扫卫生,问他什么他都说“你喜欢就好”。
这种人当然憋不出来一个好的愿望啦。
对,都怪江烬。
“江烬,你应该还没想好自己最重要的一个愿望,对吧。”路迩忽然这么说。
他心里提前帮江烬想好了答案:没有。
江烬却开口道:“想到了。”
路迩睫毛颤了一下,他抬头揉了揉,漫不经心问:“什么啊。”
江烬没说话。
路迩又问:“是什么啊?”
江烬忽然牵住了他的手。
路迩心里好奇死答案了,反手抓住江烬的胳膊,催他:“说呗,你想要什么呀?你说出来了我就给你。”
江烬看着他,一字一顿非常轻缓地说:“你给不了。”
路迩一下就觉得自己的尊严被挑战了:“慎言,谁跟你说我给不了?大魔王就没有办不到的事。”
“你说,”江烬对他笑,“贪婪会使我自取灭亡。”
路迩一听,聪明的大脑就闪过了一些回忆,他一副“我把你看透了”的模样,对江烬挑衅道:“哦?你在心里许了和‘永远’有关的愿望?”
江烬并不遮掩:“差不多。”
“差不多?”路迩奇怪,“和永远差不多的愿望,是什么?”
江烬笑着摇头。
路迩抓着他的衣领摇晃:“你说不说?你说不说?”
江烬很夸张地抿着嘴,就是不开口。
直到路迩几乎吊在他的脖子上,他才苦笑着回应了一句:“我不敢说。”
路迩松开他,很严肃地看着江烬,道:“你该不会是真的想到了什么特别特别贪心的愿望吧?”
听到路迩的质问,江烬再也无法捏造一个温柔的笑,他脸色惨淡地低下头,轻声说:“嗯,很贪心。”
路迩蹙眉,试探着又问了两次,但江烬总是跟他绕弯子。
反正就是不肯说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大魔王沉默了。
大魔王开始思考。
江烬该不会也给他来一句“再给我一百个愿望”吧?那路迩可能会当场暴揍江烬。
一般来说,再难的愿望,只要在契约允许范围内的,大魔王都可以满足。
但前提是得让路迩亲自判断这个愿望的可行性。
江烬死活不肯开口,路迩就无法判断这个“贪婪”究竟是江烬自以为贪婪,还是真的超过契约范围。
这事儿还得合计合计。
在特警队办理手续和整理资料的一下午,路迩一直在旁边苦苦沉思。
他先是想,江烬这样一个毫无世俗欲望的无聊的人,能有什么贪婪的愿望啊?
拜托,八千亿他看都不带看一眼的。
然后他又想,有什么办法能让江烬主动开口?
不管能不能完成,总得先说吧!
等这里的资料整理得差不多了,司步他们几个就先把东西搬下楼。
江烬也终于找到机会,挪向了路迩所在的休息区。
其实江烬中途好几次都试图和路迩搭话了,但全被路迩抬手打断:“嘘,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江烬的指节因为太过用力地攒紧而泛白,淡漠的表情已经快要无法克制地流露出慌张。
他使劲回想自己今天说过的每一句话,他确定,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路迩为什么不理他了?
江烬站在原地,强忍下内心的不安,轻声道:“迩迩。”
路迩看也不看他:“叫我魔王大人。”
江烬笑了笑,十分自然地喊他:“魔王大人。”
路迩受用地点头:“说。”
江烬直接道:“我错了。”
路迩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他:“你错哪儿了呀?”
天知道,他这句话是疑问。
路迩真的不知道江烬错哪儿了。
结果江烬听成了反问,并开始真的开始作答:“我不该擅自答应司步他们,和你谈餐吧的事。也不该在脑子里想一些不应该想的愿望。还有,今天中午那杯奶茶,我忘了备注全糖。”
路迩惊呆了:“你居然做错了这么多事。”
他不说,路迩都没反应过来呢。
江烬低着头,虔诚道:“对不起。”
路迩看了他许久,没有否认。
好一会儿,他斜倚着身子撑起下巴,似笑非笑地睨着江烬,说:“江烬,道歉要是有用的话。”
江烬紧张地看着他,等候发落。
路迩又道:“……还要小蛋糕干什么?”
江烬稍稍一顿,而后扬起嘴角,连说话的口吻都轻快了不少:“我现在去买。”-
第28章
一更
路迩吃着江烬给他买回来的草莓蛋糕, 思绪仍旧魂飞天外。
严格说起来,路迩现在可以不用纠结江烬的第三个愿望够不够“大”。因为,他拥有江烬对他信仰的力量,这可比一般的愿望来得要实在。
任何魔王, 只要能够得到一个信徒虔诚的信仰, 就足够他们在魔王城堡里躺平歇业,不接受别的召唤——
当然前提是, 那位信徒得不老不死, 并且永远不停止对他们的信仰。
这个很难, 所以魔王们每隔一段时间还是得爬起来干活。
好在江烬的信仰,眼下应付路迩回城堡还是够的, 除非江烬明天一觉醒来就突然不信仰路迩了。
那路迩打死他。
当务之急,就只是让江烬许第三个愿望。
无论愿望是什么。
“江烬。”路迩忽然喊了一声。
此时, 江烬正在熨路迩的衣服。
听到他的声音后,转过头看他:“嗯?”
“不管你那个贪婪的愿望是什么, 王都恩准了。现在……”路迩眯了眯眼, 说, “来许愿吧!”
他伸出一根手指头。
江烬淡淡一笑:“我觉得那个愿望不好。”
“没什么不好的,只要你真的想要,王就给你。”
“真的想要……”江烬说到一半,闭了嘴,转头继续熨衣服, 半晌才说,“我再想想。”
“磨磨蹭蹭!”路迩翻身越过沙发,手上还捧着草莓蛋糕, 就这么站到了江烬面前,“你只要肯现在许愿, 我就答应去餐吧当临时老板,替你们看店——当然,只是暂时的。”
路迩说这种话面不改色心不跳。
尽管等愿望达成,他会直接甩手离开,但看个一天两天也是看呀。
谁知江烬却摇头,说:“异能者根据地是件麻烦事,我本来也不想你被牵扯进来。”
路迩没想到被他反将一军,只能又用别的话术来骗江烬。
结果江烬内心顽固不化,无论如何就是不肯马上许愿。最后说到路迩口干舌燥,连草莓蛋糕都吃完了,江烬还是没有透露半个字。
路迩焦急地在原地踱步三两回,抱怨:“你那个愿望到底有多大胆,到这份上了也不肯说。”
江烬只是嗯了一声。
路迩没好气地踩了他一脚:“我在批评你呢,你嗯什么嗯。”
江烬说:“我胆大包天。”
路迩:“你最好是。”
他觉得江烬就只是在故意拖延。
因为这两年,江烬早就想了各种办法拐弯抹角地不许愿,路迩都已经习惯了他的故弄玄虚和死皮赖脸。
他不肯开口?
呵,难不倒魔王大人。
路迩背过身去,一口咬掉最后一颗草莓。
王势在必得-
餐吧正式营业的那天,正好是江烬开学日,他和叶涂两个人白天都得去学校,店里只剩下了路迩和司步于裴清庄弘。
一直没有答应司步帮忙的路迩,在今天突然就大发慈悲,扬言可以接手餐厅的临时老板之位。
司步当然求之不得。
但于裴清敏锐地察觉到了路迩笑容的“小算盘”。
他们站在餐吧门口的开业花篮前,于裴清小声问路迩:“路老板,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计划?”
路迩看着他,笑说:“没有呀。”
于裴清不信,但也没有追问,只是道:“哦,那我们今天第一天营业,是不是要有什么活动啊?”
路迩说:“有啊有啊。”
于裴清打了个响指:“我就说。”
路迩:“我们来包饺子吧!”
于裴清:“?”
还不等于裴清弄明白为什么要在这个时间包饺子,路迩就已经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变出了一大盘饺子皮,和一锅饺子馅儿。
司步和庄弘同样傻眼。
他们三个人被路迩拉进去包饺子,时不时有不明所以的客人看到新店开业,就走进来问他们现在能不能用餐,路迩就回:“今日只供应饺子哦。”
“饺子也行。”客人倒是不挑,觉得这家店挺有意思的,装修的这么新潮,结果开业第一天卖饺子。他不介意尝个鲜。
结果他走过去看了一眼,就被路迩手里的“饺子”震慑住了。
客人:“这是……”
路迩:“饺子。”
客人:“我是要吃这个吗?”
路迩:“可不嘛。”
客人嘴角抽了抽,看着这一盘死无全尸的面皮,沉痛地说:“抱歉,我突然想起来我饺子过敏,再见。”
一连好几个客人都是这样被吓跑的。
司步忍不住朝路迩竖起大拇哥:“路老板,原来这竟是你的高招!你是故意把饺子包得像是刚被牛蹄子踩过以后又掉进泥巴里裹了一圈最后面目全非到令人倒胃口,以这种方式将所有对我们餐厅有兴趣的人都赶走,那我们就不用担心客人太多了!”
路迩皱着眉毛看他:“你在说什么呀,我就是在包饺子。”
司步:“……”
于裴清赶紧接过话茬,说:“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我们魔王大人的饺子包得多漂亮啊!”
路迩撇撇嘴,握着手里唯一一个由他亲手包的饺子坐到旁边去,说:“其他的你们自己包吧,我只包这一个。”
司步和于裴清不知道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抱怨他们接下来还得包一百个饺子。
但庄弘看起来很享受,他熟练地包好了一盘,说:“交给我吧,我擅长这个。”
于是包饺子的活儿都交给了他。
江烬下午只有两节课,结束后就来了餐厅。迎接他的是笑容满面的路迩。
江烬受宠若惊地看着他:“站在这里做什么?”
路迩说:“等你呀。”
江烬心里扑通一跳,但很快说:“外面热。”
“那我们进去。”路迩抓着他的手,把他拉进了厨房。
江烬是他们当中唯一一个可以胜任厨师之位的人,所以整间厨房都属于他,他也早就受到司步的请求,以后放学后在餐厅伪装主厨。
只是他没想到,一走进去,就看到了一大盘饺子。
司步于裴清和庄弘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江烬:“?”
路迩说:“你煮饺子!”
江烬虽然很茫然,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开锅烧水,下了一大盘饺子。
等到所有饺子出锅,每个人都围着他露出一种“欣慰”的笑。
就在他以为他们都只是想吃饺子的时候,于裴清忽然说:“哦对了,江烬,你知道吃饺子有个习俗吗?”
江烬看着他没说话,隐约有种不详的预感。
于裴清清了清嗓子,说:“这一百个饺子里,有一个里面包着硬币。吃到硬币的人来年可以交好运。你知道吧?”
江烬当然知道。
“今天既是餐厅开业,又是你开学,为了庆祝这两件大事,所以,如果你能吃到带硬币的饺子,就……”于裴清悄悄看了路迩一眼,路迩冲他猛点头,他就继续说,“你就可以许一个愿望,我们大家一起满足你。”
路迩在旁边附和:“对哦。”
“……”江烬看向路迩,多少有些无奈地笑了。
路迩很多时候都会耍这样的小心机。
但他可能自己并不知道,他的所有筹谋都写在脸上。
要找出那个带硬币的饺子太简单了,虽然江烬并不想这么说,但……那个长得最面目全非的,应该就是路迩包的了吧。
江烬假装很惊喜,笑说:“好啊,那我来找找?”
大家都很期待地看着他。
可是,江烬精准地绕开了那碗有硬币的饺子,端起了另一碗。
路迩抓住他的手:“你。”
江烬看他:“嗯?”
路迩说:“重新选。”
江烬失笑:“好吧。”
这次,他只能认命地挑了路迩包的那个。然后在路迩兴奋的目光里,成功地咬到了硬币。
众人为他鼓掌,路迩立刻说:“许愿!”
他的手不安分地悄悄牵住了江烬,指尖相触。
江烬全都知道。
江烬轻轻拎开他的手指,说:“可是我现在对自己的生活已经很满足,我什么都不需要。可以的话,这愿望就送给大家吧。”
路迩本以为自己会生气,却莫名的好像早就猜到了江烬的这一波四两拨千斤,他冷笑一声,夺过江烬手里的饺子,说:“你不许吃了。”
江烬笑道:“嗯,我已经吃掉了最好吃的那个。”
路迩:“……”
旁边的司步三人默默端起了其他几碗,心想:谢谢你-
那天的包饺子战术失败,路迩一点没有气馁。
他后来又想了几出别的戏。
可惜一一告吹。
江烬太可恶了。
他简直铜墙铁壁,一点撬不开那张嘴。
许愿这种事,必须要对方主动开口,否则路迩真想直接控制江烬张嘴。
这天傍晚,餐吧难得一个客人坐在了吧台。
他让当时正在玩手机斗地主的路迩给他上一整瓶酒。
路迩搞不懂他要喝哪种,让于裴清来。
那客人看起来很年轻,着装也大胆,一头晃眼的蓝色扎在路迩面前,像只开屏的孔雀。
他自己喝了几杯后,突然又到上一杯酒推到路迩跟前,说:“请你。”
路迩嫌弃地看着他:“我用你请。”
那客人被路迩凶了一句,却笑了:“我叫张尧。怎么称呼你?”
路迩正在想怎么让江烬许愿的事,根本没有心思管这人的搭讪,便拿着手机走到旁边去,把这里交给于裴清。
结果那个叫张尧的客人居然跟了过去。
“我是为你来的。”张尧坐在路迩旁边的凳子上,“你们这间餐厅,供应的餐食少,服务又不热情,网上评分特别低。有人还说你们老板是在洗钱哈哈……要不是我这两天让朋友过来捧场,你们可能一个生意都没有。这样都不愿意和我交个朋友?”
路迩震惊地看着他:“就是你?”
怪不得他们这么努力地赶客,这两天居然还有人跑来吃饭。
江烬白天又不在,厨房没人,于是司步就只能花钱叫外卖,然后倒进盘子里假装是他们做的。这简直就是没事找事。
张尧还以为路迩在感激他,就说:“对啊,是我。”
路迩嫌弃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忽然说:“你手里的酒,一瓶十万。”
张尧:“什么?别开玩笑,我刚才看还是五百。”
路迩:“涨价了。”
张尧:“什么时候?”
路迩:“现在。”
路迩站起身,把他手里的酒夺过,直接倒进垃圾桶,说:“你胆子很大,敢搭讪我?”
“一开始看见你的时候确实会觉得,这样的人只可远观,万万不敢靠近。”张尧却丝毫没有退缩,反倒笑眯眯,“但喝了酒就是这样嘛,人会变得很勇敢,什么都敢做。”
路迩冷冷一笑,作势要动手。
旁边的于裴清赶紧冲过来拦了一下——他不是怕路迩动手,他是怕路迩用异能。
“这人一看就是喝多了,算了算了。”于裴清安抚着路迩,然后赶紧给那个叫张尧的人使眼色。
张尧却好像真的喝多了,死皮赖脸地凑过去问:“我能留一个你的联系方式吗?我特别有自知之明,不会妄想别的,我擅长当备胎。”
于裴清瞪他:“备胎也轮不到你,酒量这么差以后就别出来喝酒。”
他没想到这人才喝了几杯就开始胡言乱语,还好庄弘适时从二楼走下来,把这人架着胳膊扔出了门外。
张尧在门外还在喊:“给个机会吧!我怕我酒醒了就没这个胆量了!”
然后声音渐行渐远。
不知道是被庄弘拖走了,还是直接扔飞了。
等店里安静下来,于裴清还是怕路迩生气。
毕竟路迩没和他们签合同,要是气走了,很难哄回来的。
谁知道于裴清一抬头,发现路迩完全没生气,两只眼睛亮晶晶的。
于裴清:“……路迩,气傻了都?”
路迩:“你才傻。”
他回头朝着吧台跑了过去,然后指着那满壁柜的酒,说,“于裴清,这里面哪一瓶最烈?”
于裴清摸不着头脑:“你要喝啊?喝点果啤就算了呗。”
“不。”路迩说,“江烬要喝。”
“江烬人都不在,他什么时候……”于裴清的脑子转了又转,忽然笑了,“哦!”
他满脸看热闹的兴奋,赶紧跑过去给路迩拿了一瓶伏特加。
路迩捧着这瓶酒,心里的小算盘连远在后厨拖地的司步都听见了。
于裴清嘿嘿一笑,说:“酒壮怂人胆,确实适合江烬。”
路迩道:“你也这么想对吧?我就不信这回他不开口。”
于裴清激动不已:“你打算怎么做?今晚就要灌醉江烬,让他主动——”
“灌醉他,让他主动告诉我,他想要的愿望到底是什么!”
路迩为自己的机智感到骄傲不已,抱着酒就去给江烬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家。
于裴清的笑容晾在那儿:“啥?”-
万万没想到,战术再次失败。
在江烬的卧室里,路迩不可思议地看着拒绝了他的江烬。
“你为什么不喝?”路迩亲自把酒冰好,给他倒满了一整杯,江烬居然不领情。
“……”江烬看着那杯光是闻味道就冲鼻子的烈酒,有些局促,“我不太能喝。”
他上次喝酒,还是在兼职的地方。那里的几个大哥们吃饭总喜欢就点酒。
有一次他们故意把江烬的茶水换成啤酒,本意只是想逗他,没想到江烬只喝了一口,就走不动道了,下午的活儿都差点没法干。
路迩催他:“快喝,你不听我话?”
江烬叹了好长一声气:“迩迩……为什么要喝?”
“因为。”路迩想不到理由,就开始命令,“我就是想让你喝。”
江烬求饶:“我可能抿一口就会倒。”
路迩:“那可太好啦!”
江烬:“嗯?”
这下江烬就算再努力假装不懂,也该明白路迩的意思了。
他哭笑不得,直接往浴室走:“对不起,我明早有课,要先去洗漱了。”
路迩拦都拦不住,就见江烬把自己关在了浴室。
他坐在江烬的床上,开始想,哪一步出了错。
是不是自己太着急了?
那还有什么办法可以灌江烬呢?
等等……
路迩一气之下想起来:不对啊,我现在有魔力诶,我在干嘛呢?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面对江烬的时候,总是忘记使用魔力。虽然因为契约的限制,他不能直接控制江烬的意识,但路迩完全可以把江烬定在那儿。
灌就是了。
路迩想到就做,直接拎着酒走向浴室。
他正要推开门,忽然想到上次在基地的时候,江烬那副羞臊欲死的模样,噗嗤笑了一声,然后礼貌地敲了敲门。
“江烬,我要进来。”
“……不,别进来!”
“那你出来。”路迩说,“你已经洗了半个小时了。”
江烬那边安静了一会儿。
很快,浴室门被打开,完整穿戴好衣服的江烬走了出来。
路迩:“你穿这么严实干什么。”
洗了澡不都是裹个浴巾就出来吗。
江烬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兀自走到床边,打开了所有灯——极度明亮的视线让他的头脑稍稍清醒。
可就在这时,江烬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不能动了。
他怔了怔:“路迩……?”
路迩得逞地笑起来:“对哦,是我。”
他走过去,轻轻松松把江烬推到在床,看着江烬一副无法反抗的模样,脸上越发得意:“人类教会了我一件事,那就是,擅长利用规则的漏洞。”
江烬瘫倒在床,四肢都无法动弹,他眼睛直勾勾盯着路迩。有些错愕慌张。
路迩直接一步跨坐在江烬的腰上,捏着他的脸颊,笑道:“契约只说需要你们主动开口许愿,又没说一定要在清醒的时候许愿。所以,我这样做也是合理的。”
他轻轻一捏,江烬不得已张开了嘴,高浓度的烈酒就这样通过路迩的手,流经他的唇舌,顺着喉咙滚动咽进了胃里。
燥热难耐,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太快,还是从这个角度看路迩,太过……刺激。
总之,江烬整个人绷得很紧,已经有些小幅度的颤抖了。
路迩笑说:“别怕,不会伤你身体,等你许完愿,我就让你醒过来。”
他坐得不是很舒服,稍稍摆动了一下胯的位置,弯腰还打算继续喂。
但就在这时,江烬的呼吸滞住了,而路迩的脸色也凝固了。
他忽然捏紧了酒杯,木着脸从江烬身上下来,梗着脖子转头要往外走,说:“不……不给你喝啦,你都有点不舒服了。”
关门前,他解开了江烬身体的桎梏。
门一关上,江烬重重呼出一口热气,他抬起一只胳膊挡住了自己的眼睛,另一只手抓过枕头,盖在了刚才路迩坐过的地方
就这样深呼吸好几下,可身体的反应还是消不下去。
江烬忽然听见外面传来路迩关卧室门的声音。
他腮帮一紧,翻身而起,大步流星地迈进浴室,冷水兜头一淋,哑声骂了自己一句:“……该死。”-
第29章
二更
第二天, 两个人同时拉开了房门。
江烬望向路迩,可路迩却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但两分钟后,江烬敲响了路迩的门。
路迩那时就在站在门口,但却要假装是缓慢走过来的。于是隔了好一会儿才打开门, 佯装平静地问:“怎么了。”
他真害怕江烬提起昨晚的尴尬。
但江烬没有。
他说了一句让路迩瞠目结舌的话:“我要许愿, 就现在。”
“……啊?”路迩是真的没有想到江烬这么快就想通了。
怎么说呢,他昨天那么着急地想要灌醉江烬, 比起说想让江烬许愿, 也许更多的, 是他想要知道江烬的愿望是什么。
现在他还没有头绪,江烬忽然就说自己要许愿了。
路迩有点懵。
江烬朝他走近, 路迩退后一步。他居然觉得今天的江烬有些强势。
一定是错觉,江烬根本都没怎么说话。
最后他们一起坐在了沙发上。
路迩正在想该怎么开口, 就看见江烬学着他过去的姿势,将手指递到他面前。
只要路迩愿意, 他们现在就可以许下第三个愿望。
老实说, 江烬并不知道许完愿望以后, 路迩究竟会干什么。
但如果路迩真的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会对所有的愿望说到做到的话,那么江烬的这个“愿望”,未尝不是最好的答案。
路迩面色古怪地看了江烬一眼,然后抬起手来, 指尖慢慢靠近江烬。
江烬笑了笑,主动又往前递了一下,可是刚和路迩碰到, 路迩的手就忽然撤了回去。
江烬一顿,看向他:“怎么?”
怎么了?
路迩也在问自己。
明明是自己着急忙慌要催他许愿的, 现在到了关键时刻了,怎么又忽然不急了呢?
嗯……难道是因为害怕契约完成后,一切就结束了吗?
不不不,当然不是。
路迩立刻否定,并且为自己找了一个很好的理由——我只是怕江烬这小子说出些乱七八糟的愿望。
我要时刻戒备!
路迩问江烬:“你先告诉我,你的愿望是什么。万一是个糟糕的愿望呢。”
江烬看了他好一会儿,似笑非笑地抿着唇,沉吟少许才说:“我以为你不在乎是什么愿望。”
“本来是不在乎的。”路迩抬起下巴,作傲慢状,“谁让你之前说你的愿望很贪婪,我总要先审查一下吧?”
江烬没有拖泥带水,他这次异常地坚定,说:“那如果我说,我的愿望是,希望可以永远留在你身边。可以通过你的审查吗?”
路迩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为什么在听到江烬说那句话的时候,他的心脏会扑通扑通跳得那么重。
“不可以吗?”江烬似乎没对答案抱有期待,只笑道,“那就算了。”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路迩赶紧说,“但是,为什么?你留在我身边有什么意义,给魔王当仆从比主宰世界还有意思吗?”
江烬看他已经入戏了,于是也很快配合,说:“你既然说你会庇护我,那如果你以后离开了,又要怎么庇护我?为了让王不要食言,我当然得追随你。”
路迩心头一震:“你……这……”
江烬假装没有看出他的犹豫,又问了一遍:“现在许吗?”
路迩:“咳。”
他心头乱七八糟的,随口就说,“先等一下,我要想想。”
这次却换作江烬来催了,他说:“王不是无所不能吗?”
路迩摆摆手:“那也要想想的。”
其实路迩的心情很不错。
他并不觉得江烬这个愿望贪婪。
相反,这个愿望太好实现了。
好吧,虽然妄想永远留在魔王身边,确实是有一点点贪心啦,不过对大魔王来说也没什么难的。
只是路迩没有注意到的是,他自己脸上的表情却并不怎么高兴。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隐的不安。
魔王可以和信徒签订灵魂契约,这样江烬就会获得他万分之一能量的反哺,成功脱离这个低等世界。
到时候江烬就和他一起回魔王城堡,永远侍奉魔王。
什么贪婪啊,这才不贪婪,这简直就是最好满足的愿望了。
但江烬这个愿望有个问题……
如果未来他后悔了怎么办?
十年二十年倒没事,路迩可以给他打包送回这个世界。到时候生老病死就是江烬自己的事。
但要是一百年两百年他后悔了,这个世界说不定都不在了——因为主角的故事线结束后,书中世界可能会随着结局而降维消失。
到时候路迩可没法给他送回来。
路迩知道,三个愿望的契约一旦完成,那之后的事情就不会再牵连他自己。
换言之,就算江烬几百年后坐在魔王城堡大门口哭,说自己后悔了,路迩也不需要再担心魔力消失。他可以完全不管江烬的死活。
只是,江烬如果真的反悔了,那一天,他会不会恨路迩?
那他对路迩的信仰还会在吗?
路迩开始不自觉地吃起手指,越想越觉得纠结。
人都是计较得失的,如果从来没有,那路迩今天也根本不会在乎失去。
可现在,信仰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而信徒就在身边。
路迩抬头看向江烬,江烬还在等他答案。
江烬身上那样绚烂耀眼的,只属于魔王路迩的,如此强盛的信仰。要路迩眼睁睁看着它消失吗?
路迩嚯的一下从沙发跳下来,说:“你这个愿望确实贪婪,让我考虑考虑吧。”
说完,他就跑回了房间。
江烬没有去追,他只是看着路迩那副逃之夭夭的身影,心里庆幸,他没有说实话。
他真正的那个心愿,不敢说,不能说。
如果路迩一定要他说,他只要……陪在路迩身边就好了。
他可以这样反反复复折磨自己,不敢肖想更多-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路迩都没有再提许愿的事。
他不提,江烬自然更不会提。
两个人都好像无事发生过一样。但周围的人却能够很明显地感觉到,他俩气场不对。
“会不会是告白失败了?”司步提出自己的设想。
于裴清摇摇头:“我侧面打听了,没有。”
庄弘说:“那会不会是路迩察觉到了,开始疏远江烬?”
于裴清和司步倒抽一口冷气:“要是这样,江烬这小子惨咯。”
今天的餐厅异常冷清。
当然,这都在餐厅的“老板”和“服务员”意料之中。
最近,司步为了防止有太多客人上门,以及避免再出现那晚有人搭讪路迩的情况,所以他特地给餐吧设置了很多奇奇怪怪的规矩。
比如一三五只招待长发的客人,二四六只接待身高不超过165的客人。又比如,天黑后禁止喝酒。
不过于裴清却持不同的看法。
他说这样根本不管用:“越是花里胡哨的规矩,越会吸引大家猎奇前来探店。他们说不定还会觉得这家餐厅真有意思,老板居然不想挣钱。”
司步说:“你等着吧,时间会证明一切。”
果不其然,这个规则制定的前三天,生意确实突然兴隆了一下,甚至有很多网红前来打卡。
但紧接着的第四天第五天,甚至往后的一周,就开始没有人了。
就连有些懵懂的路人想要进店来看一眼,都会被旁边的人提醒:“别去,这家店又贵又事儿逼,迟早关门。”
对此,司步的结论是:“很多人都是这样的,一开始瞎凑热闹,对新鲜的东西感兴趣。但时间一长,发现味道也就那样,没什么特别,加上定价又提高,一传十十传百,所有人都对这儿没了新鲜感,没了神秘感,自然就没有兴趣了。”
于裴清感慨:“没想到你还挺懂人性。”
“年轻人嘛,今天说着‘我以后天天来’,结果明天就跑去隔壁吃烤肉。说这些话的当时是认真的,但腻味以后的厌烦也是认真的。”
司步摇头晃脑总结道,“人的誓言会随着时间而改变,更何况口味,正如这世上一切的喜新厌旧都相通。人之常情。”
哗啦,吧台的路迩忽然摔碎了一只酒杯。
司步和于裴清同时望过去:“怎么了?”
路迩看着司步,冷冷道:“我讨厌你。”
司步:“???”
司步说的没错,世上的一切喜新厌旧都相通。
纠结江烬几百年后会不会后悔今天的愿望,是没有意义的。
他肯定会后悔。
“好!”路迩忽然一拍吧台,把其他几个人都吓了一跳。
大家小声问他:“好……什么?”
路迩说:“我就满足他。”
路迩决定让江烬许愿,他想通了,堂堂大魔王,干嘛要在意一个人类以后会不会后悔。
那与路迩无关,路迩又没有逼他。
信仰什么的……随便,他过去那么多年还不都是这样过来的?
江烬自己敢开口许愿,那就要承担后果。
下午五点,江烬上完今天的课,从学校直接来到餐厅。
路迩隔着中间整个大堂的距离,抬头望了望,但看到江烬也看过来,就下意识地又避开视线。
江烬在他的头偏过去以后,才缓缓挪开目光。
“江烬,你去厨房看看,今天那个冰柜门好像被庄弘弄坏了。”司步提醒他。
庄弘道:“我没有弄坏。”
于裴清说:“是,你只是在偷拿冰淇淋的时候关得太用力。”
庄弘:“冰激凌是路迩想吃。”
路迩:“但我没有把冰柜弄坏。”
庄弘:“……”
江烬笑了笑,放下手里的书,走向厨房:“没事,我看看。”
江烬以前打过很多零工,对于修各种东西都手到擒来。一般他说能修就肯定能修。但他说不能修,意味着得买新的。
好在,冰柜门不算很惨烈,江烬说:“可以修。”
他拿出工具箱,切断电源,蹲下身子开始忙活。
路迩就是在这时走近的。
当看到路迩的鞋尖停在了身边,江烬没有抬头,他只是笑着问了句:“想吃雪糕?”
路迩说:“不吃。雪糕冻在冰柜里都串味了。”
江烬点点头:“我待会儿让司步写个预算申请,单独再配个冰箱。”
路迩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他轻轻靠坐在了冰柜上。
江烬说:“别坐这儿,我要拆它。”
路迩说:“我摔不了。”
江烬只能顺着他,但拆冰柜的动作更加仔细。生怕一不小心磕着路迩。
路迩就这么居高临下看着江烬。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江烬时,江烬倒在巷子里,少年狼狈不堪的模样尽收眼底。
而今两年过去,江烬长大了。
但在大魔王眼里一直把他当成小孩。
直到这一刻,看到江烬凌利的下颌角,那张完全褪去了稚气的脸,就连他垂下头时后颈微微凸起的骨节都像极了他这个人——固执冷硬,但被藏在温暖的皮肤之下。只有在不经意间才会露出破绽。
路迩知道,江烬是真的长大了。
这种长大不仅停留在表面,更多的,是他发现自己弄不清江烬的想法了。
以前江烬对他好,照顾他甚至伺候他,路迩可以很确定,那是一种讨好。
他也很受用,并且毫无心理负担地对江烬呼来喝去,因为他知道,他可以给江烬无穷多的馈赠。
可是后来,江烬没有从他这里得到任何好处,却仍旧那样无微不至地哄着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路迩甚至已经习惯了回家第一件事是穿拖鞋,习惯了每天要把脱下来的衣服扔进脏衣篮,习惯了饭前洗手,睡前刷牙,习惯了……江烬这个人。
这些事情对曾经的路迩来说,都是不必要的,但现在,他却已经潜移默化地接受了这样的生活。
甚至于当江烬说要留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没有觉得麻烦,而是感到庆幸。
庆幸什么呢?庆幸自己多一个仆人吗?
大魔王什么没见识过,多的是那些把他高高捧起的家伙们。
为了索取一点点魔王的馈赠,那些人什么好话都说,恨不能跪在地上给大魔王舔鞋。
路迩从未对谁心软。
可是江烬,这样一个来自于低等世界的书中人物,这样一个差一点就要死在天道手中的反派,他也不过就是乖了点,听话了点,会察言观色会照顾人,但路迩竟会庆幸,他想留在自己身边。
简直不可理喻。
大魔王随时可以变个仆人出来,功用和江烬一样一样的。
江烬,你凭什么让王动摇?
你又能有什么不同。
就在这时,一声刺耳的“咔”骤然响起。
江烬徒手卸下了冰柜的门,用力的那一瞬,手臂虬结的肌肉猛地鼓起,撑开了白色短袖上衣的轮廓,等到他卸了力气,抬头看向路迩,问:“磕到没有?”
路迩回过神来,将目光从他的手臂青筋上收回。
他低头看江烬,并不回答江烬的询问,而是忽然伸手摸了一下江烬的短发:“我说了,不要理这么短。扎手呢。”
江烬垂着眸,嗯了一声。
路迩说:“你为什么不听话呢。”
江烬:“你没有发现。”
路迩:“嗯?”
江烬:“每次我修完头发,你就会摸一摸我。”
路迩一怔:“怎么会……”
啊,好像还真是这样。
他总叫江烬把头发留一留,但其实每次江烬头发修短了,他就会去戳他的青茬。
扎手,但摸久了又上瘾。
路迩下意识收回手,却被江烬按住手背。
江烬抬起脸颊,轻轻贴着路迩的手心:“你来找我有事?”
路迩没有抽回手,他总是不能很好地拒绝江烬。
因为江烬的眼神带着独属于信徒般的虔诚炙热,他那么看着一个人,哪怕神明也该心软。
路迩叹了一声气,说:“江烬,你的愿望真的是希望永远留在我身边吗?要知道,许愿了就不能反悔了。”反悔我会讨厌你。
问这个问题,只是路迩想要再给江烬一个选择的机会。
毕竟这个愿望对路迩来说毫无损失,但对江烬而言却很复杂了。
江烬果真迟疑。
路迩有些气笑了:“我诈一诈你,你就露馅了。你果然根本不想许这个愿望。”
他看到江烬躲开了眼神,就忽然反手掐住了江烬的下巴,“后悔了?怕永远留在我身边,迟早有一天,会腻?”
江烬却目光冷静地看着他:“我不会后悔。也许我有很多事情都不擅长,但唯独这件事,我绝对不会后悔。”
路迩微微怔愣:“说得好听。”
江烬笑道:“你可以让我证明给你看。”
“怎么证明?”路迩忽然低下身去,严肃地逼视江烬。
江烬道:“用我一生。”
“太短。”路迩说,“你根本不懂,永远意味着什么。”
江烬又说:“那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
“发誓吧,江烬。发誓如果有一天你后悔许下这个愿望,就去死。”路迩第一次对一个人类说出这样沉重的话,“死在你仍然信仰王的那天。”
即便信徒死去也会带走信仰,但至少,路迩不要亲眼看见那抹光芒的消亡。
“好。”江烬答应得很快-
第30章
三更
餐厅又迎来了一次莫名其妙的“聚餐”。
尽管他们几个人每天都在一起吃饭, 但今天,路迩说他要宣布一件大事,所以要郑重地聚在一起。
天一黑,餐厅就关了门。
路迩对所有人讲了一遍他和江烬要干的事。
众人憋了两秒, 没憋住。
“噗嗤……”
“哈哈哈哈哈!!”
“路迩, 虽然对不起,但是……哈哈哈!”
路迩刚才对大家说, 他今晚就要完成江烬的第三个愿望。
他要和江烬签订魔王与仆从的灵魂契约, 以他的血为联结, 赐予江烬永生。
血与灵魂交融后,江烬作为一个普通人类, 将要承受魔王万分之一的力量。
江烬最少要睡个一百天,最多, 说不定要睡个几十上百年,才能醒来。路迩在结束契约后, 会立刻带江烬回他的魔王城堡。
所以在离开前, 他们特地来和司步等人道别。
“路迩, 那你明天就要回魔仙城堡啦?”于裴清憋着笑地朝他举起酒杯,“是不是得干一个?”
路迩却很认真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众人愣住。
然后他们听见路迩说:“不是魔仙城堡,是魔王城堡。”
几个人想笑又不能笑的样子,真的很狼狈。
路迩说完话以后, 坐了下去,开始慢慢享用这顿最后的晚餐。
他吃得很慢,就像在特意留时间与这一群人相处。
这都不像大魔王了。
但路迩很快找到了原因——
他看向对面的江烬, 江烬正被于裴清和司步左右夹攻,三个人聊得很热闹。
路迩想, 就当是给江烬多一点时间,和朋友告别吧。
“咱们先不说什么中二病不中二病了。但你都敢许这种愿望了,他该明白你的意思了吧?”
于裴清正悄咪咪地给江烬把果汁换成了甜甜的鸡尾酒,小声说,“‘永远留在你身边’这种情话,和‘我爱你’有什么区别。”
江烬抿了一口鸡尾酒,苦笑:“我原本也这样以为。”
但看起来,路迩只在乎许愿这个行为本身,而并不想去深究他留在自己身边的原因。
“要不,今晚乘胜追击?”司步在旁边端起酒杯,和江烬碰了一下。
“不可以。”江烬以为手里拿的是饮料,没怎么在意,喝了一口。
于裴清说:“为什么?你怕被拒绝?”
司步:“真是,年纪轻轻怎么畏手畏脚的。”
“我不怕被拒绝。”江烬想,他早就已经知道会被拒绝,所以根本不会害怕这个结果,“我怕他不要我。”
怕路迩听完他的话以后,感到厌弃,感到可恨,甚至感到害怕。
他怕路迩彻底离他而去。
“只有你们小孩子家家的才会考虑什么要不要的,像我们这样心如死灰的成年人,从来都是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司步笑着举杯。
于裴清说:“我可不一样,我还是想要天长地久的。”
司步:“那你和江烬一起喝!”
他们俩就这么一唱一和地灌江烬酒,江烬完全无从察觉地喝了一杯又一杯。
等到这一顿饭吃得差不多了,江烬直接一头栽倒。
嘭的一声,脑袋在桌上砸得十分响亮。
路迩吓了一跳:“这是……”
于裴清笑了:“困了可能是。”
司步也说:“路迩,要不你先带他回去?这些我们来收拾。”
路迩点点头,走过去扶起江烬,又郑重其事地看了大家一眼,说:
“永别了,各位。”
大家愣了两秒,相互掐对方的手,以免笑场:“……咳,好好好,永别了路迩大魔王!”
几人朝他挥手,直到看见路迩带着江烬消失在视线。
于裴清忽然说:“你们觉得,今晚能成吗?”
庄弘一脸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是说……”
于裴清打断他:“我是说,你们觉得江烬会告白吗?”
司步说:“不会。”
庄弘也点头:“我也感觉不会,他不是那种冲动的类型。”
而且他们觉得,江烬实在太过于珍惜和路迩此时的关系,所以在确定路迩的想法以前,肯定不敢轻易表白。
只有于裴清摇摇头,说:“我赌他会。”
司步和庄弘看他,不解说:“为什么?”
于裴清言简意赅道:“江烬喝醉了。”
末了又补充,“很醉很醉。醉到……可以说出任何疯话的程度。”
说完,三个人一起看向门口。
那里已经没有了路迩和江烬的身影,他们齐齐呼出一口气,说:“保重啊,江烬。”-
江烬保不了重了。
他简直醉得一塌糊涂。
路迩把他扔到床上的时候,江烬居然一把抓住路迩,将他也摔进了床。
简直无法无天了。
清醒时的江烬可不敢做这种事。
路迩忽然想到前几天晚上的事,面色有些古怪地推了江烬一把:“我……看你今晚许不了愿望了,那就明天吧。”
可是路迩没有来得及站起来,就被江烬翻身压住了他,一动不能动。路迩又忘了使用魔力。
他在那儿吭哧吭哧地推了半天,最后放弃了,躺在床上,说:“江烬,你是王见过最大胆的信徒。”
虽然他拢共也没见过几个信徒。
“是吗。”江烬竟然说话了。
路迩笑道:“到底醉没醉啊?”
江烬声音哑得很好听:“醉了。”
路迩忍不住也放轻了声音:“那我是谁?”
“迩迩。”
“是大魔王。”
“嗯,迩迩大魔王。”
“你是谁?”
“不知道。”
路迩笑起来,伸手捏住江烬的脸:“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呢?”
江烬说:“嗯。”
路迩教他:“你是江烬。”
“我是江烬。”江烬一脸醉意,“江烬是谁。”
路迩笑得不行:“江烬是你呀。”
“是我……”江烬的手撑在路迩脸颊旁边,他的肌肉紧绷,就连血管都肉眼可见。
路迩余光撇到,忽然抬手覆在他的手臂上,一道道划过江烬暴起的青筋。
他感觉到江烬在发抖,有点好笑:“你怕痒呀?”
江烬郑重地摇头:“不怕的。”
路迩故意使坏地又在他的肌肉上摩挲:“那你抖什么呀?”
江烬轻轻呼出热气,低声道:“喜欢……”
“喜欢?”路迩奇怪:“喜欢什么。”
江烬说:“喜欢,你碰我。”
路迩微微一愣,手下忽然一用力,拧了他一下,惩罚似的:“这样也喜欢?”
江烬疼得一抽气,道:“嗯,好喜欢。”
“江烬。上次踹你你也很兴奋,咬你你也很高兴。”路迩哭笑不得,“你说吧,你是不是……脑子不正常呢?”
这本来是调侃。
但江烬很认真地看着路迩,说:“嗯,我早就不正常。”
路迩张了张嘴,忽然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便随口道:“我开玩笑的,你没有不正常。”
江烬说:“我有。”
路迩不想和他纠结这个了:“你是真的醉了啊……那你先回答我,你说想要留在我身边,是真的吗?如果这不是你真正想要的愿望,现在承认还来得及。否则等下许完愿,你就真的离不开我了。”
江烬似懂非懂地看着他:“我早就,离不开你。”
路迩心里一跳,不该出现的心情搅乱了他的大脑。他伸手给江烬,说:“好,那既然你不后悔,我们现在就许愿吧,”
干嘛要现在?
是怕他酒醒了后悔吗。
路迩被自己的想法逗笑。
江烬不给他伸手,路迩等了半天,只等到江烬自己翻身躺在了床上。他无语:“不是吧,不会睡着了吧?”
他可是等了好久才等到这一刻的呢。
要是再拖下去,他真怕明天江烬又变回以前,死活不许愿。
于是路迩撑起身子,靠过去,试图把江烬用力摇醒。
路迩拍拍江烬的脸,手指捏着江烬的眼皮,强行把他眼睛睁开:“你可别告诉我这才过了两分钟,你就后悔了!”
江烬半梦半醒地撑着眼皮,看着他:“迩迩……?”
在做梦吗?
江烬笑了笑。
他喜欢这样一睁开眼就能看见路迩的梦。
“说,你的第三个愿望。”路迩也顾不得尴尬不尴尬了,他再次跨坐在江烬身上,用力晃他,“快点许愿啊江烬。”
江烬扶住他的腰,眉眼间露出一丝痛苦与隐忍:“唔……”
“许愿许愿!”路迩掰起他的手指,戳着他的指尖,“说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着急。
“好……我许愿。”江烬闷哼一声,一手抓住路迩的大腿,将人按在原处不许他乱动,“别动,迩迩。”
两个人的手指历尽千辛万苦,终于,触碰到一起。
但路迩却又问了一句:“人家说酒后吐真言,江烬,你老实告诉我,你的愿望究竟是不是,想要留在我身边?”
醉得只剩潜意识的江烬开了口:“不是。”
路迩愣住。
一种豁大的空虚蔓延开来。
不是……
他的愿望根本不是永远留在他身边。
江烬骗他。
一切都是谎言。
即便这是他的信徒,但也可以用不虔诚的温柔来敷衍他。
虽然路迩自以为自己早已做好了准备,但此刻却还是有些缓不过来。
他揉着眉心,半晌才冷冷一笑:“知道了,随便你真正的愿望是什么,反正我现在力量足够回去,你要死要活我才不在乎。”
“来吧,告诉王,你真正的想要的……你这贪婪的人类。”
他破罐子破摔地戳着江烬的手指,却忽然和江烬对视。
江烬迟迟不开口。
“你……你不要再用那种可怜的眼神看着我,我根本不在乎!”路迩的声音有些拔高,他避开江烬的眼神,冷冷道,“一切该结束了。”
“迩迩……”
江烬想要起身抱他,路迩被他磨蹭得心烦,干脆放弃了:“你不许就算了,你这个坏东西,从以前到现在都只会装乖,这一招王已经看腻了。真的腻了。”
他跳下床,却在一瞬间就被江烬一把拽了回来。
江烬捉住他的手,指尖再次相触。
满脸醉意的江烬竟是主动要许愿。
路迩心里狂跳不止。
还不等他先确认江烬到底要说什么,就看见江烬用那种被抛弃的小狗般可怜的眼神望着他,哑声道:“迩迩,求你……”
路迩莫名的心头一软,怒气消了大半。
他想,江烬总是知道怎么示弱。
那就再原谅他一次吧。
“你说明白。”路迩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唯一的信徒,“求我如何?”
那一瞬,江烬身上的信仰竟然又增强了,路迩险些被那一股强盛的力量给冲昏头。
然后他就听见光芒万丈中,江烬许下了他的第三个愿望:
“求你爱我……”
路迩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的指尖微微一颤,“什么?”
江烬忽的将他一把拉入怀中,两个人重新摔进柔软的被窝。
干涩灼热的吻落在了路迩欲言又止的唇上。
就那么一秒,谁也不知道怎么就那样发生了。
路迩被江烬莽撞生涩地啄着唇角,惊怔与错愕中,忽然不合时宜地想,原来接吻是这种感觉……
像一场意外失火,他被围困其中,遭火舌舔舐,逃不开,跑不掉。
江烬的每个动作都那么用力,但他竟然还能从中感觉到一种虔诚。
潮涌般热袭来,柔软与滚烫将他的理智掠夺。江烬化身为失控的烈火,他快要把路迩从头到脚烫坏了。
路迩那么讨厌火。
但他想,他好像不讨厌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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