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一更
很多人都发现, 跨年夜之后,路迩好像变了。
这一次的“变了”,不再是像之前那样仅仅停留在一些细节,如果周围的人不注意可能都发现不了。
这次路迩的变化, 表现的形式多种多样, 言谈举止全都不加掩饰。任何长了眼睛耳朵并且不傻的人,都看得出来。
就连叶涂这个懵懂无知的少年, 都在某个大雪纷飞的傍晚, 看着门口踮着脚给江烬戴耳罩的路迩, 忍不住问了于裴清一句:“路迩终于承认他喜欢江烬了吗。”
于裴清捂住他的嘴把他带去了地下室,进行了长达八分钟的思想教育, 并且严禁他在路迩面前问出这个问题。
他们普遍认为路迩现在的变化是好的,在朝着胜利的彼岸迈进。但千万不能催, 也不能问。否则以路迩的性格,承不承认不好说, 有可能会起逆反心理。
路迩最初的变化, 是体现在江烬的身上。
事情一开始是这样的。
跨年夜以后, 司步他们突然发现,一向低调冷酷的江烬好像变得很爱打扮了。
他不再追求简单朴素,反而开始佩戴各种各样的项链、手表、戒指。他的胸前别着华丽而金光闪闪的男士胸针,连毫无意义的纽扣都换成了某奢侈品牌高级定制的孤品。
说江烬是花枝招展都不为过。
最重要的是,他开始每天换三套衣服——
首先, 江烬不是那种花钱大手大脚的人,他的工资卡甚至都不在自己手上。而他换的那些衣服一看就价格不菲,是以前的江烬万万不敢买的。
其次, 江烬绝对不是一个注重着装搭配的人,鉴于他每天都需要奔波在任务和学校之间, 所以他过去都是穿最方便的休闲运动服。
但现在,一切不同了。
江烬这几天,开始执着于穿一些中看不中用的成套西装、走路带风的毛呢大衣、挺阔修身的深色衬衣,甚至是……优雅到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场合里的,燕!尾!服!
司步:“天。”
于裴清:“天。”
叶涂:“天。”
庄弘:“在哪买的?推一下。”
他们承认,江烬身材好,长得俊,确实是可以撑得起这些衣服。就连那套过于惹眼的燕尾服,穿在他身上也显得十分和谐。
可问题的关键不在于他穿什么。
而在于他居然会这么穿!
“你最近就是穿着呃……这样的衣服去作战?”司步思来想去,只找到四个字可以形容,“西装暴徒。”
暴不暴徒不知道,但江烬确实就是穿成这样去做任务的。
被众人包围的江烬老老实实地回答:“不是我买的。”
没错,幕后黑手是路迩。
路迩给江烬买的还不只是衣服,他甚至帮江烬买护肤品,面膜,唇膏,还有一系列对身体好的保健品……总之就是,恨不能把所有好东西都搬回家来给江烬用。
江烬不会拒绝路迩的任何要求。
虽然一开始他小小地反抗了一下,说这些衣服太好,面膜太贵,保健品太多,给他用太浪费。
不过这种反抗没什么意义。
路迩当时只是瞪了他一眼,他就顺从了。
尽管江烬已经很小心,但有时候任务中难免会把衣服损坏。就在两天前,他就因为冲进一场化学物大爆炸中拯救某重要科研项目成果,结果把燕尾服的尾巴给燎没了。
他当时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地回了家,第一句话就是道歉:“迩迩对不起,我把衣服弄坏了。”
“衣服没关系,我只是在找适合你的风格,还可以带回……”路迩没有说完,帮他清理了伤口,忽然对他说,“江烬,你以后不要再受伤了,好不好啊?”
江烬心脏噗通一跳,郑重地点了头:“好”
他当天就给联盟政府提交了申请,称即日起,他将不再无条件接受任务指令。
知道真相的众人,再一次上下打量他一眼后,感慨地说了句:“路迩眼光真好。”
江烬扬眉:“嗯。”
他其实不知道自己穿出来效果如何,反正路迩让他穿的,那就是好的。
“可是他为什么突然这么热衷于给你买东西啊?”于裴清问他,“跨年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江烬稍稍顿了片刻,便摇头:“没什么特别。”
他这么说,其他人也就没有追问下去。
但他们都隐隐觉得,那一晚应该是发生了什么的。
因为路迩的变化不仅是给他买东西。
这些日子,路迩对江烬好得简直过头了。
以往大家总是听见江烬问路迩冷不冷,热不热,渴不渴,饿不饿。
他们每次都会很夸张地搓自己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以表示对这种撒狗粮的行为的嫉妒与控诉
但现在,在江烬开口关心以前,路迩就会抢过这些嘘寒问暖。
路迩会突然摸摸江烬的额头说:“你是不是发烧啦?”
江烬也会贴着他的掌心说:“嗯嗯,我发烧了。”
但叶涂很快就走到他们两个旁边,揭穿江烬:“你异能原因,体温本来就偏高,你没有发烧。”
这时,司步就会冲过来捂住叶涂的嘴把他拖走。
但不用担心路迩和江烬两人之间的暧昧因此被打断。
因为第二天,路迩还会去摸江烬的额头,江烬也还会声称自己发烧。
有一次,江烬迟迟不回店里,路迩就主动询问司步他们,江烬在哪里。然后就瞬移去江烬做任务的地方,默默陪着江烬把那些麻烦而复杂的收尾工作完成。
再和江烬一起回家。
很明显,路迩现在很怕江烬生病受伤。要不是江烬最近接的任务越来越少了,他们怀疑路迩干脆就要24小时跟着江烬。
以上种种行为,实在让人不得不担惊受怕。
可是江烬不肯告诉他们,跨年夜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所以他们只能自己瞎猜,然后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结论——他们怀疑路迩这么大的改变,可能这是在变相告别。
说不定某一天,他突然又像之前一样消失不见。
不久后,他们几个在店里面,以及店外面的几个十字路口,都悄悄安装了几个摄像头。
高速摄像头虽然不能完全捕捉到路迩的瞬移全过程,但偶尔可以抓取一两个镜头,至少知道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以后江烬要找也有个奔头。
但时间一天天过去,路迩没有消失。
他对江烬依然很好,甚至反而越来越好。
现在已经过分到,就算是谁不小心对江烬说话大声了那么一点,路迩都会雄赳赳气昂昂地挡在江烬面前,扬言说:“不许凶他。”
他们还想问江烬更多,但这时,路迩的声音在店外面响起。
“江烬。”路迩大喊,“下大雪了!”
所有人都朝他看了过去。
江烬起身快步走近他,给他擦掉了眼睫毛上挂着的几粒雪,问他:“现在吗?”
路迩点点头:“现在。”
其他人看着他俩像对暗号一样,云里雾里地问:“现在什么?”
江烬笑说:“堆雪人,来吗?”
路迩不是第一次看到雪,但以前他在其他世界的时候,遇到雪就讨厌。只有在这里,他会认为下雪也有下雪的好。
“堆什么雪人啊,这种时候不是应该打雪仗吗?”司步很兴奋地去拿手套。
但路迩眯了眯眼,威胁道:“不可以。”
司步:“啊?为什么?”
路迩道:“因为我要堆一个大城堡,你们打雪仗会把城堡砸坏。”
“噗。”于裴清走到路迩身边,问他,“迩迩,你还没有放弃你的魔仙堡?”
“我说了是魔王城堡。”路迩弯腰捡起地上的一坨雪,朝于裴清砸了过去。
“唉,你搞偷袭!”于裴清来不及躲,被砸了个正着,于是也反击起来,“接招!迩迩小魔仙!”
“是大魔王!”路迩气急败坏地推江烬,“江烬江烬,你去滚个大雪球给我。”
江烬看他们这架势,恐怕是难道一场雪仗了:“不要城堡了?”
路迩连续朝于裴清发动进攻:“城堡可以明天再堆,但魔王的尊严现在正在遭受挑战!”
江烬无奈地笑了:“好。”
这场雪仗打得所有人都气喘吁吁的,最后甚至分不清身上是雪水还是汗水。
路迩是玩得最开心的一个。
大概因为所有人都在哄着他,每次用雪球砸路迩的时候所有人都会假装失误,但被路迩砸到的时候,又一个比一个叫得大声。
路迩越砸越嗨,最后敌我不分,连江烬也一起砸。
当江烬把团的最大的雪球递给路迩,那个雪球却在十秒钟以后砸在了江烬脸上的时候,江烬愣了好一会儿。
“迩迩……”江烬有些委屈,“你砸到我了。”
路迩一看砸错人了,完全不认错,还倒打一耙:“哎呀,那是我捏的最漂亮的一个雪球。你赔我。”
江烬气笑了:“好,我赔你。”
他也加入了战斗,但他没有砸雪球。
而是直接把路迩扛起来,和路迩一起摔进了最后的一片雪堆里。
“干嘛呀干嘛呀!”
“我捏不出来漂亮的雪球,只能把自己赔你了。”
路迩被他裹进怀里,动弹不得。最后干脆放弃挣扎,就这么躺在江烬和雪之间。
老实说,他有一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江烬的身体温度滚烫,而雪又冷得刺骨。
但这种感觉并不讨厌。
他往暖乎的一方靠近。
其他人看他们俩歇菜了,转头开始互相攻击。
这下他们打上头了,叶涂甚至抱了个比他人还大的雪球,要去砸司步。
最后却被庄弘的一颗雪球绊倒。
路迩看到这一幕,嘿嘿笑起来:“他们好傻。”
“嗯,好傻。”江烬说着,忽然翻过身,侧躺在路迩身旁,低头看着他,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问,“迩迩,还是不可以告诉我吗?”
“……啊。”路迩先是反应了一下,等意识到江烬在说什么之后,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怪,“我去打雪仗!”
他刚要撑起来,就被江烬用一股不轻不重的力道又给拽了回去。
江烬把他压制住,不许他跑,再次问道:
“那天晚上,为什么哭了?”
虽然已经知道江烬会问这个问题,但乍一听见,路迩还是心慌。于是紧闭着眼睛,不去看江烬,也不肯开口。
江烬等了一会儿,没有得到答案,轻叹一声,低头在路迩眉角吻了一下:“今天不说,明天我还会继续问。直到你告诉我为止。”
他松了手,路迩立刻爬起来,咻咻咻地就跑进了餐吧,一点不给江烬追上他的机会。
危机暂时解除。路迩想,但没有完全解除。
江烬说明天还要问他。明天没有答案,后天又要问。
可是路迩不想说。
他跑进餐吧以后,转身看向江烬。没想到江烬也正看着他。
他们之间隔着一群正在酣畅淋漓扔雪球的傻子。
江烬在笑。
路迩看到他笑,也笑起来。
但他还是不想告诉江烬……
其实魔王大人,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跨年夜那天,江烬对路迩告白。
但路迩一点都不惊讶。
别说路迩了,但凡认识他们俩的人,应该都不会惊讶于江烬很爱很爱路迩这件事。
路迩也可以说早就预料到了,那晚江烬想要做什么,说什么。
这很难猜吗?
江烬看他的眼神早已经把那三个字嵌在眼珠子里了。
路迩一直都知道江烬爱他啊。
江烬对他那么好,把他捧在手心里,如果不是因为爱他,难道是因为吃饱了撑的吗?
可是,知道归知道,真正听见江烬那样说的时候,路迩又是另一种心情。
那晚,江烬说完“我爱你”以后就吻了他。
江烬吻得很用力,他投入在那一刻,仿佛把整个灵魂都献祭给了路迩。他并不知道,路迩从头到尾,没有闭过眼。
路迩看着他的眼睫毛细密的颤抖,看着他额角的汗水悄然滑落。
他猜测,江烬这样吻他,其实是不敢听他回答。怕听见路迩讥讽的笑,亦或冷漠的拒绝。
江烬很聪明,因为魔王大人最初真的是想笑话他的。
这个笨蛋人类,给自己许了一个永远不可能被满足的愿望,还在明知道不会被回应的情况下对魔王告白。真的很好笑啊。
可路迩没有笑出来。
他看到江烬背后的天空,绽放着绚烂但转瞬即逝的烟火。
他意识到,江烬和那些只存在一瞬间的花火一样,抱着必死的决心爱他,绽放后就等待坠落。无怨无悔。
路迩竟然无法藐视这个人类的感情。
他觉得江烬和江烬的爱都是很好的东西,一点都不可笑。
江烬爱他,给他最好的一切,让他在这个无聊的世界里度过了很不错的时光。
如果可以的话,路迩觉得就这样和江烬一直待在一起,也很好很好。
可是路迩很清楚自己留在这个世界的目的。
他无法完成江烬的第三个愿望,所以他要在这里等待契约失效。简而言之,他要等江烬死去。
然后,他会回到自己的大城堡。
他们会分开。
人类的生命对魔王而言,短暂如烟花,转瞬即逝。
王已经看过太多生死。
可是……为什么那么不高兴呢?
——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孟悦的话忽然就在他耳边响起。
魔王可以在任何世界来去自如,但前提是,这个世界真的存在。
可偏偏江烬身处一个小说世界,低等中的低等。
一旦故事结束,主角死亡,世界便会坍塌,降维,直至消失。
然后,他们永生永世不会再见。
路迩在害怕。
害怕那一天的到来。
即便他是无所不能的王,也无法回到一个不存在的世界,去找一个不存在的人。
路迩好像不太期待离开这里了。
等到契约失效的那一天,他肯定也不会很高兴的。
因为他已经不那么喜欢大城堡了。
现在比起城堡,他更喜欢江烬。
可是无法完成的愿望,是一道天堑。契约仍在,他就无法恢复魔力,而留在这个世界,江烬迟早会死掉的。
所以当他听见江烬说我爱你的时候,他无法不屑地嘲笑江烬说:“我知道你爱我啊,但我又不会爱你。”
那一刻,他满脑子只有……江烬,我不要永生永世不相见。
他觉得好难过啊。
他很想问江烬,爱一个人是怎么样的?我不会可以学吗?
我不想你死掉。
路迩忽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悲伤。
他就那样在江烬温柔热烈的吻里哭得伤心欲绝。
而江烬对于路迩的所想一无所知,他吓了好大一跳,立刻松开路迩的唇,给他擦眼泪。
可是路迩哭到根本停不下来。
比以往那种偶然性的红了眼眶要严重得多。
到后面,他哭得一抽一抽的,眼睛鼻子都是红的,可怜极了。
那天晚上,江烬没有合眼,他一直抱着路迩,回到家也没有松手。直到哄路迩睡着了,自己还是守了一整夜。
江烬以为是自己的告白吓到了路迩,他很怕路迩睁开眼以后,就要和他分道扬镳。所以一直到天亮,也将路迩抱得很紧。
只是出乎江烬意料的是,路迩醒来以后,没有任何生气的意思。
他的眼眶还带着一些哭过的痕迹,在江烬的怀里抬起头来,对江烬说了一句到现在江烬也不理解的话。
他说:“江烬,你慢点老吧。”
江烬永远顺从他的王,无论是再不合理的命令。
他低头在路迩的耳尖吻了吻,向他保证:“嗯,我一定很慢很慢的。”
而现在,距离跨年夜过去了已经快一个月。
江烬仍不知道那晚路迩为何哭得那么可怜。
路迩也仍然没有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可以回到自己的世界,又不要江烬死去。
这太难了。
路迩要回去,就必须要有魔力,要有魔力,必须完成契约。
绕来绕去,又绕到这个解不开的魔咒了。
爱,爱!
唉……
路迩连夜翻阅无数相关资料,其中还包括三本言情小说。
他想学会怎么爱一个人。
可惜这东西,网上说的根本不作数。
有人甚至说,爱是一种很玄的东西,你以为有,它未必有,你以为没有的时候,它却存在。
对此路迩只想说:“你们人类没事吧!”
他泄气地在床上滚来滚去。
路迩对感情的事实在太陌生了,他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达到契约认可的“爱”的程度,他也不好意思去问江烬:“你知道我要怎么才能爱上你吗?”
所以他觉得这条路行不通,失眠了好久。
直到某天夜里,路迩噩梦中惊坐起。
他浑身的汗水,打湿了睡衣和被单,一种后怕与欣喜交织的亢奋让他笑了起来、
他知道怎么回到城堡了。
而且,还可以带着依然年轻的江烬一起回去。
这天上午吃早饭的时候,路迩很认真地问了江烬一个问题。
他说:“江烬,如果我要回到自己的世界,你会怎么做?”
路迩手里夹着一颗汤圆,他没有吃,而是盯着江烬,等待他的答案。
“嗯?”江烬抬眼,对他挑眉一笑,“王不知道吗。”
路迩不满:“王怎么知道。”
江烬把那颗快要被他夹破心的汤圆接到自己碗里,笑说:“我永远追随你,无论什么地方。”
路迩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哦了一声,又满不在乎地说:“地狱也去吗。”
“去。”江烬毫不犹豫。
路迩:“你答应得这么快,是因为你从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地狱。”
江烬:“不对。”
路迩:“哪里不对?”
江烬说:“我答应得这么快,是因为我觉得,只要和你在一起,地狱也变成了天堂。”
“……”路迩白了他一眼,觉得这种肉麻兮兮的话一点都不真诚,“我好无语。”
江烬苦笑:“我错了,但我是认真的。”
路迩嘴角微微扬起,吃掉半颗汤圆,哼哼一声:“好哦,那你就跟着王一起回到大城堡生活吧。”-
第42章
二更
一月底的时候, 江烬和叶涂都放假了。
司步向联盟申请了一笔预算,他们打算来一次集体团建。
当时路迩正在想,应该什么时候告诉大家,他要带江烬离开这里, 回到魔王城堡。
不过算了算, 这个时间可能不会很短。所以他决定,先陪他们去团建。
大魔王当然是对团建没有兴趣了, 他什么风景没见过?
但是他还是要去, 他得保护他的信徒, 以免他遭受任何意外之险。
这场团建一开始是六个人。
可是他们刚出门不久,队伍就变成了七个人。
新来的那个异能者, 叫鱼青州。
鱼青州不是联盟政府的人,和她遇上只能算个意外插曲。不过这个插曲有点复杂。
至少路迩觉得她的情况很复杂。
除了路迩之外, 其他人似乎都只是觉得鱼青州有病。
中二病。
他们团建的目的地,是一座度假岛。每年冬季这里都是热门景点, 因为岛上的温泉很出名。于裴清一直在说, 今晚要泡他个天荒地老。
但他们一下飞机, 就遇到了鱼青州。计划被打乱了。
这个异能者看起来似乎刚觉醒不久,还不太能掌握自己的力量,她周身的能量忽强忽弱。
路迩是第一个发现她的。她隐隐感觉到那个女孩身上有异能的力量,就告诉了司步他们。
司步作为行动小组组长,自然是第一时间找到了那个女孩, 想要向她了解情况。
如果合适的话,他可以直接把他带到当地的异能者行动根据地去。联盟并不强制要求每个异能者都加入他们,但对每个异能者, 他们都尽量地招揽与培养。
不过事情比他们想象的棘手。
鱼青州似乎并不觉得自己是异能者,她很警惕地看着司步, 并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目的,你们……也想要和我结契,对吗?”
司步满脸问号:“哈?”
鱼青州自说自话道:“——对!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我是自新世界的圣使,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可以召唤的角色。我只认可与我灵魂有感知的master。”
路迩悄悄在江烬耳边问了句:“master是什么?”
江烬大概是和路迩待久了,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他平静地解释道:“召唤她的人吧。”
路迩一惊:“哦,那你是我的master?”
江烬:“……我不敢。”
司步哭笑不得地去摸自己的钱包,顺便解释说:“姑娘,咱们这种角色扮演留着待会儿再来吧,好吗?你看这儿来来往往都是人……”
还不等司步掏出自己的证件,和鱼青州好好聊聊,就见鱼青州防备地摆出了动手的架势:“要拿武器了是吗?好……人类,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代价吧!”
司步目光一凛,往后躲开。
没想到,鱼青州的反应速度也是极快,她迅速转向,并且朝着司步大喝一声:
“一袋米要扛几楼——!”(注)
然后朝司步冲了过来。
不过她没能攻击到任何人。
因为半道上,路迩就把她的肩膀按住了——这里是机场,江烬他们的异能破坏力太强,都不方便出手。
鱼青州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她惊恐地看向路迩。
路迩说:“什么米?你爱扛几楼扛几楼啊。”
鱼青州:“你……你很厉害。”
路迩:“那当然。”
“厉害又如何。”鱼青洲冷冷一笑,“只要是活着的东西,就算是神,也杀给你看!”(注)
众人皆是扶额:“……”
唯有路迩很认真地解释道:“可我不是神,我是大魔王。”
“啊”
鱼青洲大概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答案,她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真的无法脱困,就咧嘴干笑三声,“哈,果然……果然如此吗!你身上的力量,原来不是我的错觉。”
路迩微微一怔:“你能够感受到?”
鱼青洲冷笑:“好吧大魔王阁下,我承认,你很强。”
“江烬江烬。”路迩眼睛放光地望向江烬,开心地说,“她知道我是大魔王!”
江烬苦笑:“迩迩,她……”
鱼青洲打断了江烬,继续对路迩说:“呵,没想到你竟然加入了人类的阵营?难道……一切就要停止在这里?”
司步终于看不下去了,走过去把她的手用异能者专用的抑制装置扣住,道:“算我求你,你别带坏我们迩迩。”
鱼青州:“迩迩是谁?”
司步指了指路迩,说:“全场唯一一个和你沟通无障碍的可爱宝宝。”
路迩:“谁呀谁呀。”
鱼青州无比震惊地看着路迩:“大魔王阁下,你的名字怎么如此不威武?!”
路迩一听,那还得了:“放肆。谁说王的名字不威武?本王的全名是索拉非斯·沃·塔里亚·赫巴伦迪·路迩。”
他对司步等人说,“都怪你们,你们以后不许再那样称呼我了。”
江烬伸手去牵他:“迩迩,我们不和她说话。”
路迩看着他:“你也不许这样叫。”
江烬:“……”
真的很想烧死那个鱼青州呢。
好在鱼青州还不太擅长运用自己的异能,所以他们轻松地将她带出了机场。
司步本来打算把鱼青州送到这个地区的异能特警手中,却反应过来这个旅游小岛上没有异能根据地。
所以他只能联系了凯拉雅,让她派人过来接一下。
刚刚觉醒的异能者,有一些会因为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变化,而陷入各种糟糕的状况。鱼青州的中二病有很大可能就是因为她的异能觉醒得太突然,导致她以为自己不正常。
所以在凯拉雅的人过来接她以前,他们的团建得稍微暂停。
司步定的是一栋度假别墅,他们带着鱼青州一起住了进去。
虽然鱼青州发现自己打不过他们以后,稍微老实了一点。但她一直尝试和路迩说话。
关键是路迩还真的搭理她。
他们一路上毫无障碍地聊了很多。期间江烬无数次地尝试把鱼青州的舌头烧掉,被路迩捏住了脸,警告说:“不可以这样。”
江烬只能眼睁睁看着鱼青州把路迩往中二的路上越带越偏。
进了别墅以后,江烬臭着脸把鱼青州关进了二楼的卧室。
路迩站到他身旁,很不赞同地说:“江烬,你们对小鱼好像有偏见,听我说,她好像真的是圣使,她还告诉我她也有一个城堡。”
江烬扶额:“迩迩,她和你不一样。”
江烬不想把路迩也划分到鱼青州那样的中二病范畴中,因为一直以来,路迩除了坚称自己是大魔王以外,没有任何认知障碍。
但鱼青州有。
鱼青州无法接受异能者的身份,她宁愿相信自己是被来自异世界的灵魂俯身。
下午的时候,司步他们打算去周边先采购一些这段日子需要的东西,包括吃的喝的。
江烬和路迩则负责在别墅里看着鱼青州。
他们现在暂时不知道鱼青州的异能是什么,所以不能确定留她一个人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路迩主动申请留下来,江烬自然要跟着。
等其他人都出门了,路迩就扯了扯江烬的衣袖,说:“我们把小鱼放出来吧,她一个人在上面很可怜的。”
江烬替他捋了一缕垂落的耳发,说:“迩迩,她情绪不稳定,现在需要一个人冷静冷静。”
“可是来到异世界,情绪不稳定很正常啊。”路迩说,“我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也很不安。那时候我眼前第一个出现的人就是你,我想让你相信我是大魔王,可是你一直把我当成疯子。”
江烬愣了愣,心脏仿佛被路迩那不经意的埋怨给刺痛了一样。
他无法想象,在路迩茫然无措的时候,唯一一个可以帮上忙的人,却把他当成疯子,他会多么无助——当然,事实上路迩没有很无助,那天他在心里骂了江烬好久来着。
但江烬听到他的话,只感觉自己受到了迟来的惩罚,心狠狠地揪了起来:“迩迩,我……”
他抱着路迩的肩,向他道歉。
并且立刻跑去了二楼,把鱼青州放了出来,以证明他绝对没有把路迩或者鱼青州当做疯子。
他只是暂时需要一点点……来自异世界的缓冲。
当鱼青州双眼缠着绷带走出来的时候,江烬再一次确信了:路迩也许可能是大魔王,但鱼青州,绝对不可能是什么圣使。
她纯粹就是有臆想症。
鱼青州明明眼睛就没有受伤,却非要缠着绷带下楼,还不让江烬搀扶。
就这么两步下去,直接滚下了楼梯。咚咚咚几声后,她摔在了路迩脚边。
就这样,她居然一声不吭,站了起来。继续摸黑前行。
路迩看她这样,就关心道:“小鱼,你受伤了?”
鱼青洲抬手制止了他搀扶自己的动作,说:“不,我只是……获得了新的力量。一种预知能力将我的眼球压迫,一旦解开绷带,我会看到这个世界的尽头!不,我不愿意成为末日宣判者!”
说这话的时候,她又撞倒了柜子上的酒。
还好路迩接住了酒瓶:“……什么末日呀。”
江烬面无表情地走过去,直接拆掉了鱼青州的绷带,冷冷道:“不想被锁在二楼,就老实点。”
谁知鱼青洲在看到江烬的一瞬间,忽然大喝一声:“呔!”
江烬:“……”
路迩:“?”
鱼青洲神秘兮兮地捂住自己的一只眼,对着江烬说:“年轻人,我看到了你的未来……不,我看到了你们两个人的未来。”
江烬眼皮一跳,嘴角抽了抽,一言难尽地说:“你最好闭嘴。”
“我看到你们在很久很久以后……”
不等江烬一把火烧了她的舌头,鱼青洲就躲到了路迩身后,继续一口气说完了所有的话,
“会幸福地生活在大城堡里!”
路迩:“!!!”
江烬:“……”
这时,鱼青洲又一次捂住自己的眼睛:“我的眼睛好痛,预言,预言的力量开始不受控制了,噢——”-
半小时后,司步等人回来,看来鱼青洲缠着绷带在一楼大厅里撞来撞去,嘴巴里还喊着“休想动摇我的灵魂和意志”。
简直没眼看。
可奇怪的是,江烬就那么坐在沙发上,给路迩剥着瓜子,愣是没有去管鱼青州。
当鱼青州不小心撞到了江烬的肩膀时,他也只是告诉鱼青州:“厕所在左边。”
没有生气,没有阻止。
司步惊呆了。
他一边去扶鱼青州,一边问江烬:“她就这么在你面前闹腾,你居然都忍得下去。江烬,你的脾气越发好了,令人叹为观止。”
于裴清走过去,也抓了一把瓜子嗑起来,笑说:“也许江烬早已经习惯了与可爱的中二病们好好相处。”
“她不是中二病。”江烬忽然一本正经地抬头看着他们,说,“她真的可以预言未来。”
旁边的路迩猛猛点头:“真的真的。”-
第43章
一更
鱼青州眼睛的绷带终于在半个小时以后摘掉了, 大家以为她终于要消停会儿,结果她非说她现在双目已经失明,用绷带也没有意义。
用她自己的话说是:“我变瞎了,也变强了。”
“……”司步把她的绷带扔垃圾桶里, 说, “你瞎了怎么还能看见桌上的辣条,并且精准地从那么多零食里拿走它。”
鱼青州嗦了一口辣条, 挤到了路迩身边:“我这是感知的力量, 你这种普通人类怎么会懂。”
她把辣条递给路迩, “你要吗,魔王阁下?人类的食物中也有不错的东西。”
路迩摇摇头, 说:“我不吃辣条,但是我同意你说的话。”
下一秒, 一颗摘了蒂的草莓喂到了路迩嘴边,他一口咬下, 说, “人类的食物确实不错呢。”
喂他草莓的人自然是江烬。
听到路迩的话以后, 江烬笑了笑,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句:“不知道和九头蛇煲汤比起来如何。”
路迩觉得江烬不是在认真提问,只是在拿他三年前的话来噎他。
他看了江烬一眼,决定原谅江烬的冒犯,并说:“以后你会尝到的。”
江烬眯了眯眼:“我有机会吗?”
路迩:“你不仅有机会吃, 你还有机会亲自去捕猎九头蛇。”
江烬:“听上去很有意思。”
路迩:“砍九头蛇的脑袋确实很有意思,不过我们得去别人的地盘捕猎,因为我的魔王城堡附近所有的九头蛇, 都已经被我吃完啦。”
江烬:“那我们就去抢别人的。”
鱼青州忽然插了一句:“别的魔王不吃九头蛇吗?”
路迩很认真地解释说:“他们吃的没有我多,我是每天都要吃的。”
鱼青州:“不愧是魔王阁下!”
路迩:“哼哼。”
江烬轻轻笑出了声。
看到他们三个在一本正经地聊着某种现实生活中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司步和于裴清默默地拎着菜离开了。
路迩觉得大家对鱼青州真的有误解。
鱼青州并不是疯子或傻子,她比他们所有人都聪明。
路迩不管跟她说什么东西,她都能接得上话——虽然有时候路迩听不懂她在讲什么,而她也不是完全能理解路迩在讲什么。但他们竟然还是可以神奇地接上彼此的话。
路迩想,也许鱼青州的那个世界和他维度不同,认知也有一些差异。这很正常。
至少鱼青州比这些人类好得多,她就算不懂也不会反驳。
比如她听见路迩说魔王的三个愿望以及契约的事情时,她显然是有一点疑问的,呼之欲出地就要开口。
但最后她还是选择点点头,说:“魔王阁下果然厉害,完成愿望这种高级魔法,是连在下也望尘莫及的力量。”
路迩安慰她说:“无妨,你可以与你的master并肩作战,低等世界的灵魂一旦得到契机,也是可以超越本世界维度的。”
鱼青州握拳:“在下受教了。”
众人:“……”
听不懂,也加入不了。
晚饭的时
候他们在一起煮火锅,
鱼青州的异能情况暂时还不清楚,但至少现在看来,应该是没有什么危险性。所以司步现在也没有对她采取扣押看守的方式,而是让她跟着大家一起吃喝。
鱼青州坐上了桌,座位就在路迩旁边。
她告诉路迩,哪个菜在几秒钟后是最好吃的,她帮路迩调制了一份“异世界专用蘸碟”,还教路迩亲手制作了一碗火锅番茄滑蛋。
路迩倒也不嫌麻烦,颇为新奇地跟着她一起瞎搞。
而其他人看到鱼青州和路迩,正亲密友好地在交流一些可以说得上是常识的美食知识,他们幽幽地把目光转向了江烬。
大概他们都觉得这种时候,江烬肯定是最不开心的。
因为以前这些事,都是他帮路迩做。路迩只需要享受,不用亲自动手。
可是他们发现,江烬的表情看起来很镇定,完全没有吃醋或者不爽。
他甚至还主动帮路迩和鱼青州递菜,并夸他们:“很有创意。”
几分钟后,路迩成就感十足地把他做的一份“酸辣牛肉粒拌饭”端到江烬眼前:“江烬江烬,我第一次做的饭!你吃。”
没有人理解这件事。
为什么吃火锅的时候,要用蘸料里的牛肉粒来拌饭。
那样不仅很快就饱了,而且也失去了吃火锅的乐趣啊?
可是江烬荣幸之至地接过了,他吃了一口,然后盛赞:“迩迩的手艺真好。”
司步:“那个牛肉粒是我宰的。”
庄弘:“火锅底料是我炒的。”
叶涂:“饭是我蒸的。”
于裴清:“油盐酱醋是我买的。”
江烬冷冷看向他们:“是迩迩端给我的。”
路迩也冷冷看着他们:“是迩迩端给他的。”
鱼青州:“是——”
司步等人齐齐瞪向她:“你不许说话!”
鱼青州:“……”
有没有搞错,就欺负她吗!
鱼青州忽然捂住一只眼睛神秘兮兮地看着他们:“代表黑暗的力量,诅咒你们几个吃火锅牛肉必煮老。”
路迩小声惊呼:“会不会太歹毒啦。”
就在这时,于裴清啊的一声叫了起来。大家看过去。
于裴清说:“我的牛肉,我刚刚捞起来的牛肉!”
鱼青州用一种期待而又谨慎的目光望过去——诅咒生效了吗!
直到于裴清说了句:“我捞起来的牛肉真是爽滑可口,鲜嫩无比。”
鱼青州用筷子戳了戳碗,路迩安慰她:“没关系,刚到异世界是这样的,我第一天来的时候也是魔力全无,连飞都飞不起来呢。”
鱼青州立刻士气大涨:“不错,为了力量,我要先找到我的master!”
路迩:“好好好。”
一群人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觉得中二病太可爱了。
平时路迩虽然也自称大魔王,但他们不敢逗弄,毕竟江烬就站在路迩旁边冷气森森地盯着他们。
而且路迩本身也不是一个很好惹的对象,他生气的时候,战况恐怕比江烬生气还要激烈一点。大家都得遭殃。
但鱼青州就不一样了。
同为中二病,鱼青州的症状显然要更符合大家的刻板印象,而且她的信念感不如路迩那么强,偶尔还会出现忘词的现象。简直浑身上下都是装神弄鬼的破绽。
总之,时不时逗她一下就还挺好玩的。
吃完饭以后,已经是傍晚。
本来他们还想看日落的,但已然错过了时间。于裴清又一次提起:“我们今晚泡温泉吗?”
司步看了一眼鱼青州,然后对于裴清耸了耸肩。
“好吧,那就只好明天了。”于裴清伸了个懒腰,道,“我去洗个澡。”
凯拉雅虽然早就接到了司步的电话,但情况太临时了,加上又是旅游景区,高空航线拥堵,他们的直升机报备了两个小时都还没起飞。估计最快也得晚上九点左右才能到了。
司步一度想要和鱼青州单独聊聊,了解一下她的身份背景,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她的异能什么时候觉醒的,以及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异能是什么。
可是都失败了。
鱼青州不想和他聊,一直和路迩待在一起。路迩去哪儿她就去哪儿。
现在他们两个正躲在别墅外的小花园里说悄悄话,这俩人自认为偷偷摸摸,实际上所有人都发现了,只是没有去打扰他们。
对此不仅是司步无奈,江烬看上去也有些无可奈何。
司步就问江烬:“你能不能把路迩先带走?”
江烬站在二楼的窗台边,低头看了一眼下面正在交头接耳的路迩和鱼青州,说:“她不会给你任何有用信息。”
司步:“总得试试,万一她身份敏感,我们得提前做准备。”
“如果你想和她沟通,就要先进入她的逻辑。而在她的逻辑里,她是来自异世界的存在,自然也不可能在这个世界拥有家人朋友和住所。”江烬得出结论,“所以,没有聊的必要。”
司步掩面长叹:“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江烬但笑不语,目光一直停留在路迩身上,注意着路迩的各种小表情——如果他看到路迩蹙了眉,就会过去打断他们的聊天。
不过鱼青州好像很擅长和魔王大人聊天,路迩的脸上一直带着笑。
司步忽然问了句:“你不怕路迩和她说太多话,也被带跑偏了吗?”
他说得比较委婉,实际上就是担心,路迩本来没有多严重的中二病症状,万一被鱼青州给传染得变重了怎么办?
原本这两个月,路迩的表现已经比他们最初认识的时候,“正常”了不少。中二减轻了很多。就怕现在遇到个同类,路迩会受到影响。
听到他的话,江烬收回视线,转到司步身上,默默看了他一会儿。
司步被他看得浑身一哆嗦:“是我说错话了,我们迩迩好着呢。”
江烬笑说:“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司步:“什么问题?”
江烬道:“愿望。”
“嗯?”司步脑子没有转过来,“愿望怎么了?”
江烬缓缓垂眸,思考了一阵,没有得出答案,说:“他已经很久没有和我提过许愿的事。”
司步道:“这很好啊,说明路迩现在已经没有再沉迷于那种像神灯一样的游戏了呗。”
“不对。”江烬道,“他之前说,我许了一个他无法完成的愿望。但他没有告诉我是什么。”
司步摆摆手:“这或许就是他想结束角色扮演的信号,否则你要是真的许个主宰世界的愿望,他也会很为难的。所以干脆就用这种说辞堵住你的嘴。”
江烬没有说话。
司步拍了拍他的肩,宽慰道:“比起那个愿望,我觉得更重要的还是你和他早日修成正果吧。我们连你俩恋爱第一天的礼物都准备好了,现在就等你宣布好消息。”
江烬:“礼物?”
司步嘿嘿一笑:“我们每个人都准备了,想知道是什么的话,就赶紧把你的魔王大人追到手。”
“啧。”江烬挑眉,“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
司步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好得很呢,臭小子。”-
“爱啊。”
鱼青州大马金刀地坐在花园的地上,摸了摸下巴,说,“爱可是一个很麻烦的问题呢,魔王阁下为什么对这个问题好奇?”
“就是,好奇。”
路迩没有给出很确切的答案。
他避重就轻地说完,就垂下脑袋,坐在秋千上用脚尖点着地,轻轻摇晃。晚风拂过他的肩膀,落了几片花瓣,又被他扬起的长发轻轻扫去。
鱼青州抬头看他,忽然就有片刻失神,随后愣愣开口:“你爱上谁了吗?”
她说完就觉得失言,好在路迩没有怪罪她,反而很无奈地叹了一声气:“就是不知道呀。”
“不知道?”鱼青州撑着脸,求知欲旺盛地看着路迩,“不知道爱没爱上?”
路迩摇头:“不知道怎么爱上呢,学也学不会。”
鱼青州说:“需要去学习的爱,可不算爱。”
“不学怎么会?”路迩莫名其妙。
鱼青州道:“学了也不会。爱这样的命题,连伟大的古神也未必能懂。”
路迩惊讶:“你认识古神!”
那可是路迩最喜欢的一位高维之主。
现今仅存的一位,古老而无处不在的神。
别的神都只能叫神,只有那位才能被称之为“古神”。所以路迩第一反应就是祂。
鱼青州端起了姿态:“我当然认识了,我还认识好几位古神呢。”
路迩:“……”
好吧,她不认识祂。
“爱是什么呢。”路迩说,“如果不能被学习,那至少要有一个定义吧。”
如果连定义都没有,一个人一个想法,那契约又要如何判断呢?
所以肯定有那样一个标准的吧。
“这个问题……让我来感知一番。”
鱼青州忽然闭上了眼,仿佛感受天地灵气一般盘腿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路迩没有打扰她。
因为鱼青州跟他说了,她身体里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是不受控制的。
如果要利用它,就必须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像请神一样地调动它不可以有丝毫闪失,否则就会被力量反噬!
这可太严重了。
所以路迩安静地等她“感知”那股力量。
十几分钟后,路迩觉得鱼青州应该是睡着了。她都在歪脑袋了。
这时,一阵海风吹过,带着些微薄凉意。
路迩从秋千上下来,看到鱼青州的手上落了一片白色花瓣。
他弯腰拍了拍鱼青州:“小鱼,要睡回房间睡呀。”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起身再看去的时候,刚才鱼青州手上的白色花瓣不见了。
嗯……
被风吹走了吧。
鱼青州就在这时猛地睁开了眼,目光炯炯地看着路迩说:“爱!是吸引和被吸引。爱!是奉献与牺牲。爱!是陪伴和等待。”
路迩:“哇,你好突然。”
他差点被鱼青州那斩钉截铁的语气和刚毅果决的目光吓了一跳。
鱼青州还没说完,撑着地面一跃而起,继续说:“魔王阁下,爱无法学习,因为它是一种感知,而不是一种能力。它是一种天性,人人都有,但不是人人都能发现。”
路迩原本还没有把她的话放心上,但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就抓住了关键词:“……发现?”
“它会在你意识到的时候存在,在你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却藏起来。”鱼青州给出了一个她认为的答案,“爱在你发现你爱上了一个人的瞬间。”
“……可是我那天看了一本书。”路迩蹙起眉,“里面说,有些人的感情很迟钝,他们可能永远都不知道自己爱上了一个人。有些人的感情很扭曲,他们明明爱着但又死不承认,反而表现出强烈的恨。”
鱼青州笑了:“怎么证明。”
路迩:“啊?”
鱼青州说:“怎么证明那些不被发现又不被承认的爱情?”
路迩的表情变了好几次,最后他拧着眉毛问了鱼青州一句:“那……这个答案是你从神秘的力量哪里感知到的吗?”
“我也不知道。”鱼青州伸了个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有些神神叨叨地说,“好像是你告诉我的。”
路迩:“……”
什么呀,他什么时候说了那些话-
听到来接鱼青州的人打来的电话,说他已经上了岛,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终于要送走这尊瘟神了!
当时,鱼青州正拉着路迩在大厅中央打坐。她说她要把自己的力量与路迩共感,让路迩自己去寻找答案。
什么力量,什么答案?
没人知道,也问不出来。
他们无论怎么劝说,路迩就是要信鱼青州的话,他非要和鱼青州坐地上打坐。
再之后,路迩就好像听不见他们说话了一样,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无论江烬他们怎么喊他,他都闭着眼一动不动,好像武侠剧里那种入定了一样。
江烬一开始以为路迩被催眠了,可是他尝试着给路迩喂了一颗草莓,路迩又张嘴吃了。
他们只能被迫承认,路迩大概率,就是单纯地和鱼青州玩这种打坐的游戏。
而鱼青州先站了起来,还对他们说:“不要打扰魔王阁下,他正在与自己的灵魂对话。”
江烬正好喂了一颗草莓。
路迩:嚼嚼嚼。
如果事情到这里结束,那也就算了。
可是没想到鱼青州说这里无法感受到天地灵气,非要带着路迩去天台。
江烬当然要阻止:“迩迩,会感冒。”
路迩很认真地对他说:“迩迩不会感冒。”
江烬:“……”
江烬对路迩的一切行为,都只能是“温馨提示”,不可以强行规劝,否则路迩会不高兴。所以当路迩表现出了非要和鱼青州上楼的想法,江烬就不好再说什么。
司步站到一旁,拿出自己的降压药吃了一颗,还好心分给江烬:“你要吗?”
江烬无奈地扶额:“刚才已经吃了。”
这时,于裴清也脸色苍白从旁边地伸了一只手过来:“给我……来颗……”
司步给了他,问:“你是怎么了?”
于裴清说:“十分钟前,鱼青州拉着我算了一卦——她称之为预言——他说我这辈子都娶不到老婆。”
司步:“就为这?这有什么好气的,你别把她的话当真就行了。”
于裴清:“可是她跟庄弘说,十年后,庄弘会和林明罗结婚!”
他吞下降压药,“她胡说八道就算了,凭什么搞区别对待!庄弘就能和女明星结婚,而我却娶不到老婆?怎么可能!不行,明天开始我也要追星。”
司步说:“你再吃一颗。”
没一会儿,叶涂也过来,摊开手。
江烬挑眉:“你凑什么热闹。”
司步也说:“对啊,你年纪轻轻吃什么降压药。”
叶涂指着江烬:“江烬不是也吃了?他老吗?也对,他的灵魂已经一把年纪。”
江烬幽幽看向叶涂:“找死?”
叶涂:“你打死我吧,我不活了。”
大家立刻关心起团队里唯一的未成年:“怎么了涂涂?发生什么事了?”
叶涂表情凝重地说:“鱼青州刚才说我……”
众人急切:“怎么了怎么了?说你什么了?”
叶涂嘴巴一瘪,眼睛一红:“她说我以后身高只能长到177!!”
司步:“……”
于裴清:“……”
江烬:“比我想的高一点。”
叶涂:“江烬……我跟你拼了!”
就在现场一片混乱的时候,门铃响起了。
来接鱼青州的人终于到了。
大家送走鱼青州这尊高血压之神的时候,都露出了一些感动的神情。
然而被带出别墅后,鱼青州竟然还能抓住最后的时机吓大家一跳。
她朝着天空大喊了一声:
“看!”
所有人都被她突如其来的行为惊着了,下意识顺着她的视线抬头看了过去。
海岛的夜空,缀满星星,很美。但没什么特别。
鱼青州举起手,指着某个地方,说:“红色,一切都是红色。被血染就的天空。那里有挣扎的,嘶吼的,无法消灭的存在。”
众人虚着眼睛仔细看了,哪有什么红色的天空。
这是又犯病了啊。
那个来接鱼青州的人还不知道她的情况,挠了挠头,莫名其妙地问:“丫头,你怎的啦?”
鱼青州忽然用一种悲天悯人的语气说:“所有人都会死于那一天。整个世界,都会消亡。人类,准备好接受你们的毁灭了吗?”
所有人都捂住了脸:“……”
“不。或许,也有转机。”她忽然自己否定了自己,笑了起来,“但我也看不见了……那是超越我力量的存在,祂会拯救人类吗,亦或抛下这……如蝼蚁般的一切。”
“我说。真的够了。”
于裴清撸起袖子就要冲过去捂她的嘴。
司步在旁边叹气,拉了他一把:“算了算了,她都这样了,你就让让她。”
这时,被江烬试图留在别墅里的路迩,终于跑了出来。他说一定要和鱼青州道别。
江烬别无他法,陪他出来。手里捏着颗司步给的降压药。
鱼青州看向了他:“魔王阁下,你得到想要的答案了吗?”
路迩摇摇头:“我好像没有感知到什么。”
旁人都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当是他们交流“病”情了。
路迩看起来对于鱼青州的离开多少有些舍不得,他和她告别,还安慰她:“联盟政府还是很好的。那个叫凯拉雅的女人不错,等你向他们说明完一切,叫她把你送到沣城的迩来餐吧。”
司步大惊失色——好不容易送走,怎么还来啊!
他赶紧对江烬说:“你快拦一下。”
江烬已经麻木了:“他高兴就好。”
路迩又和鱼青州说了一下餐吧的具体位置,甚至还给鱼青州留了自己的电话。
鱼青州再一次跟着那个来接她的人往外走去。
却在即将离开大门的时候,转过头来看向路迩。大家以为她是依依不舍。可路迩却发现,她的目光是一种悠远的宁静。像是看透了一切因而显得再无波澜。
她就那样面无表情的,用一种语调完全没有起伏的口吻,对路迩说:
“做你想做的,你会迎来意想不到的结果。”
路迩微微一怔-
第44章
二更
鱼青州一走, 江烬第一时间把路迩牵回了别墅,直接上了楼,进到卧室把路迩放到床上。
路迩迷茫且乖巧地坐住了:“要睡觉了吗?不到九点钟呢。”
确定已经远离了鱼青州,江烬才松了一口气, 蹲下身子抱住路迩的腰, 半开玩笑地说:“我刚才看你跑出去,还以为……你想和鱼青州一起回到你们的异世界了。”
“我才不会呢。哦, 说起这个。”路迩坐在床边, 摸了摸趴在他怀里的江烬, 说,“我觉得小鱼应该和我不一样, 她不是异世界的人。”
江烬当然不认为鱼青州是来自异世界的人,但他还是好奇:“可是迩迩, 你怎么突然确定了她……不是异世界的人?”
路迩理所应当地说:“因为我始终看不到她身上有超越这个世界的力量存在。”
她所有的“预言”“感知”包括她所说的别的力量,都还是限制于这个世界之中。和江烬这些异能者没有太大的差距。
但如果是其他世界的存在, 一定会带有超越这个世界的力量。
就像江烬这样本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 他因为现在身上的信仰, 于是完全可以和其他人区分开来。
想到信仰,路迩的目光不知不觉地就一直落在江烬身上。
他有时候不太确定,自己对江烬态度的慢慢变化,到底是因为江烬这些年对他太好让他卸下了防备,还是因为他看到了江烬对他的信仰, 因而出于一种庇护者的姿态,在布施自己的慈悲。
路迩之前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他只是越来越喜欢和江烬待在一起,越来越习惯江烬的一切, 看见江烬笑的时候心里也会高兴,看见江烬受伤就会恼怒, 也会紧张。
他原以为这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
反正照拂自己的信徒,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了。
可是路迩回想了一下,其他的大魔王和他们的信徒。
他们不是这样的啊。
那些信徒不会许愿求魔王爱上自己。
那些魔王更不会把数以万计的信徒放在眼里。
路迩忽然伸手抚上江烬的脸颊,他感觉到那一刻江烬在紧张。
好奇怪。
他们最近总是这样亲昵,相互依偎,做一些远超魔王与信徒关系的事情。但江烬到现在还是会紧张呢。
路迩笑了笑:“你……”
嘭嘭嘭。
有人忽然激动地砸门。
路迩:“……”
江烬:“……”
他们两个人的表情都瞬间冷下,杀气腾腾地看了过去。
于裴清在门外兴奋道:“兄弟们,可以泡温泉了!”
江烬叹气,走过去把门打开,忍住了把于裴清舌头拽出来打个结的冲动,说:“我们不去。”
“为什么?”
“为什么?”
这两声“为什么”分别来自于裴清和路迩。
江烬也懵了,回头看着路迩,一脸不解:“迩迩,我以为你怕水。”
路迩害怕的东西里,最明显的就是水和火。
第一次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江烬还不安了许久。因为他的异能就是火,他一直以为路迩是因为他才害怕火。可是他已经很谨慎,从来没有在路迩面前释放过太凶残的异能。
后来他知道这事儿与他无关,但到现在江烬也不太清楚,路迩怕它们的具体原因是什么。
最初江烬以为讨厌水是借口,后来他发现,只要遇到能够淹住人的水面,路迩总是不经意表现出了不安和焦虑。
慢慢的江烬就确定了这件事。
他现在从来不会逼路迩洗澡,甚至连洗手都少。他总是帮路迩准备很多湿纸巾。
当听说团建是来泡温泉的时候,江烬本来也是打算拒绝的,但当时路迩却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他只当路迩在沣城待久了无聊,便陪他来了。
但他没有想到路迩真的会愿意泡温泉。
“我只是讨厌水,但我不怕水。”路迩严肃地为自己声明,“我要泡温泉。”
江烬被他那副郑重其事的样子逗笑了:“好,那我们也去。”
于裴清一听他们都愿意去了,自然高兴。
他本来就喜欢热闹,也喜欢温泉。现在又热闹又有温泉,他耶了一声,一边往楼下跑一边说:“快,大家抓紧时间!我们预约的池离这儿还有点距离!”
路迩跟着他就要走,江烬却拉住他问:“迩迩,什么都不准备?”
路迩奇怪地看着他:“要准备什么?”
“……没事。”江烬揉揉眉心,笑说,“我给你拿。”
路迩没听懂,也不在乎,开开心心地就跑下去了。
出门的时候,他看着每个人手上都拎着一小个袋子,他就去看江烬。
江烬拎了两个。
路迩兀自点点头,心想:嗯嗯,有江烬就什么都不用管了。
不过到了那个温泉池的时候,大家脸上的笑容都凝固了一下。
“这是个,温泉池?”司步看向于裴清。
庄弘蹲下去用手比划了一下,说:“温泉井吧。”
说是井确实有点夸张了,这面温泉池对于五个成年男性和一个差一点成年的少年来说,肯定是不够的,跳下去就得肩挨肩脚碰脚。
但它其实并不算很小了,容纳两三个人在里面悠闲泡着是肯定没问题的。
“天然的温泉都这样,大小得靠命。你以为是人工凿的那种,恨不能一次性往里扔一百个大老爷们儿啊?”于裴清倒是早有所料,说,“放心好了,我约了三个池子,就是想着怕咱们当中有些人……害羞。到时候可以分开泡。”
他说完,司步和庄弘的目光都下意识地看向了路迩。
他们几个大老爷们儿都糙惯了,肯定是不会害羞的。
而路迩的存在本来就有一些特别,虽然性别相同,但说实话,当一个人已经拥有了超越性别的美貌时,大家总不免多一些额外的拘谨。
但没想到。
害羞的不是路迩。
“我我我,我才不害羞!脱、就脱!”叶涂通红着一张脸,二话不说,扒了衣服就往池水里跳。
扑通一声。
看得旁边其他人都愣了:“?”
他怎么就突然跳进去了?
叶涂跳了,这个池子总得留一个人和他一起,最后司步留了下来。
而其他两个池子又在分别在另外两个地方,江烬从于裴清那里了解清楚大概位置以后,就和他们分开,带着路迩去了。
在离温泉池还有一个小陡坡的距离时,路迩忽然说:“江烬,你的耳朵红红的。”
江烬背脊一僵。
随即他听见路迩笑了:“骗你的。”
虽然路迩是骗江烬的,但江烬也确实不太自然。
他们到了温泉池旁时,路迩蹲在石头边,用手去试水温,江烬就站在他身边看天。
看,天。
路迩发现他的目光游离在星星与星星之间时,有些好笑。但他没有揭穿江烬这种掩藏不住的紧张。
因为路迩自己其实也没有很轻松。
他怕水,他没承认。
路迩怎么可能不怕水呢,地狱酷刑里那片让他死去活来地溺亡的阴暗冷湿,他至今仍会在噩梦中记起。
可是他今天就是要跳下去。
不为别的,他给自己打个样。
万一下次他还要去地狱受刑呢。
路迩咧着嘴,强行扯出个笑来,说:“谁怕谁!”
然后他就跳了下去。
旁边的江烬张了张嘴,在0.01秒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路迩,没有脱衣服,就这么跳了进去!
那个壮士一去不复返的英勇劲,已经不知道他究竟是在泡温泉还是在投湖自尽了。
当整个人没入水中时,路迩想,江烬永远不会知道王为他做了多大的牺牲。
当然也没有人会知道,大魔王为了留住一个人类短暂的生命,会做出多么不可理喻又没有意义的事情来。
路迩在窒息的前一秒才反应过来,他根本没有必要做这件事啊!
就算他真的毁契了,再一次进入地狱受三大酷刑,他也已经今时不同往日了。
他现在是有信仰的大魔王,他被保护在他信徒奉献的虔诚中。他不会再恐惧火烧的疼痛,水淹的溺毙,以及恶鬼的啃噬。
他有信仰,他坚不可摧,无可抵挡。
所以他跳什么水啊。
真的好无语。
不知道是不是他幻听,好像紧随他之后,又响起了噗通一声。
很快路迩知道了,是江烬跳了下来。
也是,这么一片拢共没有两米深的池子,只有他才会做那么久的心理准备。其他人还不就是想跳就跳。
江烬的手搂住他的腰,将他往上带去,路迩终于在十秒钟后得到了新鲜空气。他大口大口地呼吸。
等喘匀了气,路迩忽然发现,他好像也没那么怕水啊。
“迩迩……”江烬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些委屈和心有余悸,“你不要吓我了,好不好?”
路迩整个身体都被江烬抱在怀里,他的脚尖悬在水中,忽然在下面拨弄了一下,觉得有意思,又拨弄一下。
水面紧接着就被他划出了几道涟漪。
路迩放松了一下,说:“江烬,好像泡在里面很舒服啊!”
江烬苦笑着叹气:“嗯,你觉得舒服,就泡会儿。”
路迩说:“嗯嗯,那你抱着我啊,不要松开。”
“衣服打湿了重。”江烬帮他拉开了外套的拉链,“脱掉吧。”
路迩举起双手,让江烬帮他脱,江烬任劳任怨——当然,他也荣幸之至。
脱裤子的时候稍显麻烦,江烬把路迩抱到岸边,给他解开扣子:“……迩迩,你自己来?”
路迩荡了一下腿:“湿哒哒的,你来。”
江烬垂了眸:“嗯。”
他把路迩的衣服都褪去,又把人抱回水里。路迩好像开始享受起了这种不会溺亡也不觉得冰冷的感觉。他接着江烬的力量,在里面晃悠来晃悠去。
后来他撒欢了,让江烬松开他。江烬小心翼翼把他放在水位较浅的地方,让他踩到底。
路迩彻底不怕水了,他舒舒服服泡在里面,然后才发现,江烬一直没脱衣服。
他奇怪:“江烬,不脱衣服怎么泡温泉?”
江烬被他那副天真可爱的样子气得想笑:“是啊,不脱衣服怎么泡温泉?”
他刚才根本也没有机会脱呢。
“那你现在脱吧。”路迩说。
江烬往岸边游,说:“好。”
可是路迩却忽然对他招手:“你来。”
江烬稍稍一愣:“我……过去?”
“嗯嗯。”路迩说,“衣服打湿了不好脱,我帮你啊。”
江烬总觉得自己应该拒绝,但他内心的动摇战胜了一切。他很快游到路迩跟前。
他今天里面穿的是一件衬衣,路迩给他解扣子费了不少力气。
从第一颗,解到最后一颗。路迩稍稍低了头。
在浑浊的水下,有什么东西暗自澎湃躁动。
路迩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江烬庆幸路迩没有发现。
脱掉上衣后,路迩去帮他解皮带。江烬眼皮一跳,立刻按住了他。
江烬说:“我自己来。”
路迩没有抬头,盯着水面,似笑非笑:“你不要我帮你吗。”
江烬莫名感到一些焦躁:“迩迩,不要逗我了。”
“我在问你话。”路迩很无辜,“哪里逗你啦。”
江烬有些难堪地将视线从路迩细腻白皙的身体挪开,克制着一切不该有的想法,愣是用最平静的口吻说:“有点热,我出去一下。”
他说着,便要离开。
路迩却在他转身的时候,轻轻一跳,坐在了身后的石岸边,用一双湿漉漉的腿勾住了江烬的腰。
江烬整个人很明显地僵在了原地。
这一处的水位只到他的腰,路迩的腿就这样半藏在水里,半露在外。江烬连看都不敢看。
他怕自己乱了。
虽然在路迩面前,他的心情也从来没有整齐过。
路迩的脚跟稍稍用力,将江烬往回勾,又说:“再陪我泡一会儿。”
江烬竟然少见的没有顺从。
路迩佯怒:“江烬。”
江烬:“嗯。”
两人又不说话了。
这样僵持了一会儿,路迩觉得没劲,松开了他,又跳下水。
江烬在这时终于转回了身,走近了他。
路迩撅了嘴:“让你来的时候不来,不让你来的时候你来了。”
江烬又朝他走近,直把他抵在石壁上无法后退。
路迩急了:“你干嘛呀,我不喜欢这样。”
“那你喜欢怎么样?”江烬的膝盖忽然抵进路迩的双腿,“对了,迩迩喜欢看我紧张,看我六神无主。但我还差一点。”
路迩被迫屈起了腿,大半的身体重量都撑在了江烬的那一条腿上,他瞪江烬:“你再这样我站不住了。”
“那就抱着我。”江烬一只手托住他的腰,“或者我来抱你。”
“搞不懂,你明明刚才还害羞呢。”路迩无奈,只能放松了身体,挂在江烬身上,他去揪江烬的耳朵,不太用力,只是把玩他的耳垂,“你是不是心里住着另一个江烬,在你方寸大乱的时候,你就让他出来代替你?”
“没有。”
江烬勾起嘴角,低头在他脖子上轻咬,没有留下痕迹,弄得路迩痒痒的。他说,“害羞是我装的,我脸皮很厚,心眼又坏。”
路迩哼哼:“才怪。”
江烬说:“不信?”
路迩被他亲了亲耳朵,忽然就觉得身体酥酥麻麻的,抓着江烬的头发,恼道:“我不玩了。”
“原来你在玩。”江烬失笑,“我以为你在给我暗示。”
他用身体蹭着路迩,然后听见路迩惊促的啊了一声后,就觉得肩膀一痛。
他被路迩咬了。
他活该。
每次都是这样,路迩逗他一下,他就自乱阵脚,然后做出一些胆大妄为的事。路迩会生气,但也从不真的推开他。
偶尔做得过分了,得到一个巴掌,或者一个牙印。
他很活该,但甘之如饴。
许久后,江烬松开了路迩,路迩的脚尖终于落到实处,但却站不稳。稍稍一软,又挂在江烬身上。
路迩:“好讨厌你。”
江烬:“不要讨厌我。”
路迩:“就要讨厌你。”
没有意义的对话,他们竟然就这样你来我往地说了好一会儿。
到最后两个人都笑了。
路迩说:“我发现你这个人一天到晚神经兮兮的。”
江烬也说:“就是。”
时间也不早了,江烬想问路迩困不困,要不要回去休息了。温泉泡太久也不好。
可是他一个字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路迩的手忽然伸入水里。
紧接着,江烬闷哼一声,有些不可思议地蹙眉看他:“迩迩……”
路迩撩起眼皮,忽然问:“江烬,爱是什么。”
江烬诚实地说:“我不知道……唔、迩迩!”
路迩手上松开一下,质问他:“你说爱我,但你却不知道什么是爱?”
“我只知道我爱你。”江烬有些急促地喘着气,“……我只是知道。”
只是知道自己爱着一个人,但不知道怎么爱上的。
爱就是这样的吗?
不懂。
但路迩觉得江烬没有说谎,只要看江烬的眼睛就知道了。路迩对这种事情有着胜券在握的信心。
就像……
他相信江烬对他的信仰,永远不会消散。
有什么依据?
没有的。
“迩迩,我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江烬的声音哑得吓人,“……对不起。”
路迩心底忽然软绵得厉害,他在江烬的下巴上亲了一下,说:“这不是惩罚呀,是王在考验你。”
江烬有些可怜地看着他:“考验我?”
“你通过考验了。”路迩摸了摸他的耳朵,对他说,“王就再许你一个愿望,契约以外的愿望。你想要什么?”
江烬摇摇头:“迩迩,你已经给了我足够多。这次让我许你一个愿望,好不好?”
路迩却笑了:“王什么都有,你一个人类,还能给出什么好东西?”
“我把我给你。”江烬很快便回答,“我的爱,我的灵魂,我所有的一切。”
或许是温泉池太热,也或许是江烬本身体质就这样。
他们相互触碰的皮肤忽然就像火烧一般滚烫。
但路迩一点都不讨厌这种感觉。
“本来就是我的。”
他贴了上去说,双手抱住江烬脑袋,将他用力地按向自己,“你所有的一切,全部都是我的。”
“……是你的。”江烬的目光沉下,他顺着路迩的力量往下,垂眸想要吻他。
然而路迩却躲开,睨着江烬说:“江烬,你唯一可以给我的,是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改变的信仰,只有这才值得我为你去做那一件连神也会觉得可笑的蠢事。”
江烬不明白路迩在说什么,他的目光迷离而惶惑,但只有他心里的爱恋一如既往的坚定:“好,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改变我的信仰。”
路迩微微张嘴,呼吸加重:“你给我记住,在你的生命里只能信仰我。任何的存在,皆不如我。”
这一次,还不等江烬答应太快,路迩就主动迎上唇,吻了江烬。
江烬诚惶诚恐地接受了这个恩泽一般的吻。
路迩松开他以后,他意识到自己得到了王的许可。他握住路迩的腰,将他轻轻带出水面,路迩坐在了岸边,他光洁的肌肤在水珠的浸润下仿佛是真实的月光,就这样洒照在江烬眼前。江烬捧住了他弥足珍贵的心爱之人。
江烬这次没有吻他的唇。他握住一只纤细的脚踝,从路迩细腻光洁的脚背缓缓向上抚摸,也一一吻着。
很快,路迩微微仰起下巴,身体颤着,呼吸间溢出难耐的轻叹。
直到最后那一刻的到来,他手掌按在江烬的发梢,两腿不受控制地想要合拢,腰背绷紧,弓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我一直都知道。”江烬咽下这份盛情的款待,低垂的眼眸藏起他餍足的神情,哑声道,
“任何存在,皆不如你。”-
第45章
路迩和江烬是最早回到别墅的, 有赖于他的瞬移实在太快,拉着江烬咻咻几下奔回房子里。
然后,江烬哭笑不得地看着路迩把牙刷递到他手边。
路迩严肃地说:“漱口。”
江烬却明知故问:“为什么?”
“你。”路迩眼睛转了转,给他定性, “你乱吃东西。”
江烬无声地笑了起来。
好可爱啊。
他的王。
路迩狠狠拧了一把江烬的胳膊:“别笑呀, 快点。”
“我觉得还好。”江烬看着他,喉结滚动, “迩迩很干净。”
这绝非江烬阿谀谄媚, 他很确定路迩的气味咽下去, 他没有觉得不适。
这一点完全印证了路迩平时常挂在嘴边的“我很干净”。
但是对路迩来说,这就不是干不干净的问题。
他当然知道他很干净, 大魔王浑身上下哪里会有一点不好的地方呢?
但他就是觉得江烬的这个做法是不对的,因为换位思考, 他就不愿意做那种事。
那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要吐出来啊。
他简直搞不懂江烬。
做了这种“忍辱负重”的事, 怎么还一脸高兴的样子。
路迩瞥他一眼:“你真的不对劲。”
江烬从善如流地点头:“嗯, 很不对劲。”
路迩:“……”
最后, 江烬还是在路迩凶狠的目光中漱了口。
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漱得很干净,他让路迩亲自检查了一番。
几分钟后,路迩气喘吁吁地抵着他的下巴,说:“我讨厌这个牙膏的味道。”
江烬舔了舔齿关,笑道:“以后换成草莓味的。”
路迩:“不要, 那样我会连草莓都吃不下去。”
江烬露出可怜巴巴的眼神:“我让你……这么厌恶吗?”
“不是啊!”路迩真是见不得他这个表情,明明知道江烬是装的,又忍不住和他解释, “我就是讨厌牙膏。”
江烬演了会儿,实在演不下去了, 抱着路迩闷声笑起来。
怎么能这么可爱呢,他的迩迩。
路迩听他笑了好久,气死了:“江烬,你三天不要亲我。”
江烬:“只是不亲嘴巴吗?”
路迩:“全部!”
江烬点点头,说:“好,三天后可以亲全部。”
路迩:“……”
好无语,这个人脑子到底怎么回事。
半小时后,别墅又回来了两个人。
比他们稍微晚一点的,是司步和叶涂。
他俩的情况有点不好。
叶涂直接泡晕了,司步把他背了回来。
“从没想过我会以这种方式,体验咱们行动小组的第一次团建。”司步把叶涂放到床上,累得直喘气,“这小子太不中用了吧。”
司步下楼的时候,看到路迩正在大厅沙发上躺着看书。
路迩的腿放在江烬身上,江烬正握着他的小腿肚给他捏捏按按。
司步走去茶几拿了个苹果,坐到一旁好奇道:“迩迩是不是也泡久了不舒服?充血了?”
江烬没说话,路迩开了腔:“没有啊。”
司步说:“那江烬怎么给你按腿。”
路迩翻了一页书,撇撇嘴:“他自己要按的。”
江烬嗯了一声:“我自己要按的。”
司步表情浮夸:“噫——”
路迩:“你再噫一个试试看。”
江烬给他和声:“再噫一个试试看。”
司步咬了一口苹果后举手投降:“我认输,我1打2没胜算。”
“让你1打1你敢吗?”路迩换了一条腿给江烬继续按,惬意地靠在沙发扶手上。
“不敢不敢。”
司步看着他自然无比的动作,没忍住扬起了眉毛,冲江烬眨了眨眼。
江烬嘴角稍扬,但没说话。
“迩迩在看什么呢?”司步总觉得路迩会看书这件事很奇怪。
不过,也不光是看书这件事奇怪,其实路迩不管做什么都让他们觉得违和,但违和中又莫名的带着一种合理。
非要类比的话,看见路迩看书,就像是看见一只猫咪在看电视,倒也不是不可以。但猫咪应该不会在意电视里在演什么,路迩大概也不是很在意书里在写什么。
路迩把书合上,扔给了司步。
司步看到书名后,傻眼了半分钟有余。
他想,坏了,这猫咪看的还不是一般的电视,是春天的动物世界。
因为路迩这本书的书名是:《浅谈爱与性的相关性》。
司步惊讶地看向江烬,江烬回以一个“别看我,我也还在震惊中”的表情。
这时,别墅响起开门的声音。
这一次回来的人是于裴清。
只有于裴清。
由于司步还在惊讶路迩看的书的内容,而江烬还在认真地给路迩按摩小腿。
所以第一个对于裴清发出疑问的,竟然是一向对别人的事漠不关心的魔王大人。
路迩问他:“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庄弘呢?”
于裴清的眼神空洞,表情忧郁,动作僵硬,呼吸有出无进。
路迩:“?”
于裴清:“为什么。”
路迩被他问懵了:“……”
江烬和司步也终于朝他看了过去,并且关心道:“你怎么了?看着一脸命不久矣的样子。”
于裴清说:“我刚从地狱回来。”
路迩很感兴趣地坐了起来,望着他:“你怎么去的啊?”
他的腿从江烬手中收走,以至于江烬怀里忽然一空,叹了一声气。
于裴清说:“庄弘有了艳遇,就在泡温泉的时候。”
路迩:“跟你去地狱有什么关系?”
于裴清双目无神地看着路迩,说:“那一刻,我已身处地狱。”
路迩不懂:“啊?”
司步却猛的跳了起来:“什么?!”
他冲到于裴清跟前,抓住于裴清的肩膀用力晃了晃,“你说庄弘有了艳遇?还是在这里?在我们一起团建的小岛上!”
于裴清掷地有声道:“没,错。”
司步:“我就知道我不应该和未成年小孩一起泡温泉,否则今晚的艳遇本来应该属于我。”
他们两个人怀抱着同病相怜的心情,相拥而泣了几秒。
路迩问江烬:“他们哭什么。”
江烬说:“自己的单身固然可怕,好兄弟的艳遇更令人揪心。”
路迩:“哦,他们嫉妒。”
江烬:“比嫉妒更可怕。”
路迩:“比嫉妒还可怕的是什么?”
江烬说:“是他们两个现在心里正在想:既然他可以,那我也可以。”
江烬刚说完这句话,就看见于裴清和司步松开彼此的肩膀,两人同手同脚地一起挤上了楼。
几分钟后,他们换上了自己行李里最体面的衣服,用发胶胡乱抓了个并不怎么适合自己的发型,然后又同手同脚地一起走出别墅。
在跨出大门以前,路迩问他们去哪里。
他们头也不回地,异口同声地说:“寻找我的艳遇!”
江烬:“……”
看吧,比嫉妒更可怕的事发生了。
他们走后没多久,庄弘就回来了。
老实说,看起来和他出去泡温泉以前没什么区别。
他仍然穿着最朴素的衣服,脚下踩着一双不合季节的人字拖,大块的肌肉被包裹在宽松的黑夹克之下,表情不苟言笑,目光刚毅果决。不说话的时候很有团队大哥风范,但一说话就不难发现他其实就是个追星宅男加生活中的糙汉。
彼时,江烬正在给路迩梳头发,因为路迩突发奇想要扎个马尾。
庄弘就在他们俩讨论要扎高马尾还是低马尾的时候,走了进来。
路迩就问他:“庄弘,你有艳遇了吗?”
他问得太直白,庄弘的脑袋一下就抬了起来,表情瞬间爆红:“我我我,不不不,她她她。”
路迩:“停停停。”
好半会儿,庄弘才从他的思维混沌中清醒过来,走到沙发前,想了想,还是没有坐下,站着说了句:“告诉你们一个秘密。”
江烬正握着路迩的头发,抬眼看他。
路迩却说:“是秘密就不要告诉我们了。”
庄弘很执着:“我想说。”
路迩:“我不想听。”
庄弘:“你听一下。”
路迩捂着耳朵:“不听不听。”
庄弘就对江烬说:“那你听。”
江烬正抓着路迩的头发,也没办法捂耳朵,而庄弘又一幅表达欲旺盛的样子。
他看了庄弘一眼,残忍地说:“你的艳遇对象是林明罗。”
庄弘愣了三秒钟以后,痛苦地抱着自己的脑袋:“啊啊啊啊!为什么不让我说!!”
路迩噗嗤一声笑了,说江烬:“你很坏。”
江烬耸耸肩:“不然他会铺垫起码一个小时,才把话说完。”
庄弘跪倒在地,原本亢奋激动的心情现在忽然变得平静了,他哑声问:“你们怎么会知道?”
明明他也是不久前才敢确认这件事的。
一开始是在和于裴清泡温泉的时候,他发现有个路过的女孩被几个男人跟踪,他的眼里容不下沙子,自然就过去把那几个跟踪犯给解决了,直到度假岛上的警察过来将人带走,他一直都守在那个女孩身边。
对方的着装打扮看起来很简素,戴着一顶渔夫帽,总是低着头,再加上大大的口罩挡住半边脸,如果不仔细看,根本不知道她是谁。
庄弘当时只是本着一个联盟特警的正直原则帮的忙,与她是谁无关。
后来他把那个女孩送回住处,那个经纪人和助理简直像是看见活菩萨似的抓着庄弘涕泗横流,还要给他拿钱作为感激。庄弘自然是没要。
在那个时候他都还是不知道自己救的人是谁。
一直到那个女孩跟着经纪人走进了院子,她回过头来和庄弘道别。
为了礼貌,她不顾经纪人的反对,摘下了帽子和口罩,笑着向庄弘挥手,说:“谢谢你,打架很厉害的酷哥。有缘再见。”
庄弘,一个一米九几的双开门猛男,当时差点膝盖一软跪在地上。
他坚强地一步一个脚印走回了别墅。
然而终究还是忍不住,想要和朋友分享这个惊天大秘密。
结果居然!
被江烬刨活!
可是他们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庄弘看着江烬。
江烬说:“猜的。”
他没乱讲,他真是猜的。
当然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此前鱼青州给庄弘的那个预言。
虽然所有人都当做玩笑在听。
江烬只是突然想起来了,随口一说。结果庄弘的艳遇对象还真是林明罗。
庄弘又看着路迩,说:“你也猜到了吗?我的心思就这么好懂?”
路迩摇摇头:“没有啊,我没猜到。”
庄弘:“那你为什么也不想听我讲。”
路迩说:“哦,因为我真的不想听。”
庄弘:“……”
江烬:“噗。”-
接下来的这几天假期,一切都还算顺利。
至少司步在出发前拟定的所有攻略都派上了用场,而于裴清心心念念的温泉也从第一天泡到了最后一天。
他们一起看了日出日落,因为路迩不再怕水,他们又自己开船出海。
路迩中途还看见了一条超级大的海豚,咻的一下就跳下去追。
到后来他被江烬捞上船。
所有人用惊恐的表情告诉他:“迩迩,你怎么能去追鲨鱼啊!”
路迩的世界没有鲨鱼和海豚,他都是在这个世界的电视上看到的,分不清很正常。
又不是每个世界的海洋生物都长一样,或者拥有一样的名字。
他就很不高兴地说:“我没有追杀它,我就是想摸摸它。”
众人:“……”
各种各样的小插曲有很多,还好最终是完美收场。
行动小组的团建结束于一周后的清晨。
他们在这座小岛上度过了还不错的几天假期。
但除了路迩以外,其他几个人还是多多少少都留有些遗憾。
比如路迩一直在说这里的鱼味道还不错,他喜欢吃。
但叶涂一听,却脸色苍白地摇头——因为他七天内被鱼刺卡了八回。
而于裴清和司步就更不用说了。
他们自从那晚以后,每天都在期待自己的艳遇。然而直到最后上了飞机,也没有遇到任何与他们有缘的女性。
不过司步透露,于裴清三天前在海边的酒吧被一个男生搭讪了,于裴清差点没一个酒瓶子给对方砸过去。
江烬看了他一眼,于裴清立刻解释说:“我对同性恋没有任何意见!”
司步:“那你当时那么生气?”
于裴清一想起来还是气:“那个小王八犊子毛还没长齐,他居然想当1???”
路迩忽然问:“1是什么?”
所有人憋着笑,看向了江烬,阴阳怪气地说:“江烬,1是什么?”
江烬:“……”
路迩也看向江烬,十分好奇的样子。
江烬只能捂住了路迩的耳朵,对其他人说:“你们死了。”
大家笑作一团。
只有庄弘没笑。
他很悲伤。
在岛上的这几天,他总是找机会晃晃悠悠路过林明罗住的小院。
可惜,她好像已经离开。
他再也没看见过她。
那场意外的邂逅,以一种戏剧而浪漫的方式开了个头,却戛然而止。
庄弘几乎猛男落泪。
上飞机的时候,路迩看他那么难过,还好心地给他递了一块蛋糕。
经常有人说,难过的时候吃甜食,可以有效调节心情。
庄弘很感激,但拒绝了,说:“谢谢,我就不和你争蛋糕吃了。”
路迩说:“没事啊,这块又不好吃。”
庄弘:“……”
江烬啼笑皆非地帮路迩解释了一句:“他只吃草莓味,其他味道对他来说都不好吃。蛋糕本身不错,他特地给你挑了芒果千层,因为你之前在餐吧给大家买过芒果,他觉得你喜欢。”
庄弘心底好受了些:“感谢你的解释,让我不至于那么惨。”
路迩眨巴眨巴眼:“可是你本来就不惨啊,你十年后会和林明罗结婚的。”
“好。”庄弘干脆笑了起来。
大概除了路迩,没有人觉得这个预言真的会发生。庄弘只当他在安慰自己。
江烬在这个岛上,其实也有遗憾。
不过这个遗憾不能算什么大事,只是他自己心里隐隐的不安。
就在几天前,路迩突然让江烬给他释放一次火的异能。
江烬担心他怕,所以只放出了一点点。路迩觉得不够,让他尽情烧。
于是江烬带着路迩在别墅的顶层,烧了一把大的。
在烈焰与高温之中,路迩小心翼翼地去触碰江烬的能量。他表现出了浓烈的兴趣,而且他喜欢江烬的火焰颜色。
结束之后,路迩突然对江烬说:“我现在真的不怕了。”
江烬觉得这是好事,又问他:“为什么突然不怕了?”
路迩如实告诉他:“因为你在。”
那一刻江烬觉得自己听见了最动人的情话。
结果路迩下一句话就说:“希望你不在的时候,我也不怕吧。”
毕竟江烬到时候不能跟他一起下地狱。
江烬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只是听着这句话觉得不舒服。他把路迩圈在怀里,说:“任何时候我都会在。”
路迩笑说:“怎么可能,总会有你不在的时候啊。”
江烬严肃道:“我去辞职,每天在家陪你。”
路迩:“司步等下又要说你恋爱脑。”
江烬说:“他嫉妒我,我的幸福让他揪心。”
路迩:“哈哈这句话真的好好笑呀。”
直到最后,路迩虽然不再提起这个话题,但江烬心里还是对那句话耿耿于怀。
——希望你不在的时候,我也不怕。
让江烬觉得不舒服的,不是路迩预设他不在身边。而是他听得出来,路迩在真诚地期待没有江烬自己也可以不再害怕。
江烬在那一刻竟然生出些很糟糕的念头。
他想做点什么,好让路迩更依赖自己,让路迩没有自己就不行。
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他自己掐断。
江烬舍不得对路迩做那些坏透了的事情。
所以严格来说,江烬的遗憾不是因为他真的缺失了什么,而是他太贪心。
总之,第一次的团建就这样结束了。
在路迩的快乐无忧,和其他人的喜忧参半中结束。
当飞机落地沣城的时候,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一下。
然后,他们动作一致地低头看了一眼时间。
下午三点。
“……我是不是还没取墨镜?”于裴清揉了揉眼睛,然后再一次望向天空,“难道要下暴雨了?天色太黑了吧。”
其他人和他的感受差不多。
司步立刻叫了车,说:“得趁下雨前回家,我可没带伞。”
叶涂却一直盯着天空,好一会儿,说了句:“不像下雨。”
江烬的表情淡淡的,什么都没说,只是和叶涂一样,望着某个方向。他把路迩的手牵得很紧。
路迩却全然没有在意奇怪的天气,他刚刚和鱼青州取得了联系。
鱼青州说自己下周末就可以来沣城找他。
路迩很高兴,从下飞机就一直在和她发消息。
“我叫到车了,送你们?”司步问。
路迩给鱼青州发完一条消息后,抬头说:“我和江烬自己走呀。”
司步:“好,那明天见。”
他带着其他几个人出去等车,路迩则带着江烬走到人少的地方,然后闪身瞬移,消失不见-
第46章 (二合一)
最近沣城的天气不太好。
不, 应该说是很糟糕。
它可以上一秒烈日当头,下一秒又乌云遮日。如果只是偶尔也就罢了,但最近天天如此。
完全没有规律可言。
起初大家一看到天色黑下来,就以为是要下大雨。
路上行人匆忙往能避雨的地方跑, 一躲就是一两个小时, 有人火速买了雨衣雨伞,等待落雨。可是直到天色再一次亮起来, 也不见狂风骤雨大作的迹象。
有时候大中午正吃着饭呢, 窗外忽然就黑漆漆一片, 像天黑了一样。
有时候明明太阳都落山了,可天色不黑, 依旧亮如白昼。
也因此这段时间,电视台的天气预报没有一天是报准了的。
简直像是老天爷在胡作非为。
最让市民觉得困扰的, 是最近街上出现了很多小动物。
猫猫狗狗小麻雀这些也就算了,最讨厌的是老鼠蟑螂之类也乱窜。
还有诸如蛇鹰虎豹之类危险性十足的野生动物也时不时出现, 吓得大家快不敢出门了。
好在沣城市政府反应迅速, 在出现问题的当下就立刻安排了人进行野生动物的抓捕和看管, 并且加大了各区域的警力配备,几乎走几步就能看见一个执勤人员,随时接受民众求助。
但由于沣城临海,天气这样陡变,自然会让市民担心会不会发生天灾海啸。
已经有很多人开始张罗搬家, 从海边搬到市中心的,或者直接从沣城搬到隔壁渝市的,大有人在。
官方为了安抚民心, 最近把天气预报和相关的电视广播都给延长了直播时间,积极播报相关信息, 以便大家随时关注和跟进。
在联盟政府积极的处理之下,时间一天天过去,大家发现除了天气不好,好像生活也没什么别的变化。
反正不管白天变长还是变短,工作时长都一如既往。天气变乱,但早八挤地铁还是很规律。
新闻频道一天播报八百回,无海啸一切安全,但大家看着自己的钱包余额,又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像也没有特别安全。
总而言之,过了最初那一阵紧张,慢慢的,大家也就习惯了。
更何况,沣城还不是变化最大的城市呢。
听说与他们几乎在星球两端的遥远的伦特百港,近日来更是深受天气的迫害。
伦特百港不是一个小小港口,相反,这是全球最大的城市之一,有四个沣城那么大。
这个城市不仅是经济发展最好,也是人口最多的地方,从全世界各地前来淘金的人数不胜数,仰仗着伦特百港的各方面优势飞黄腾达。
然而,由于天气无法预测,最近这段时间,绝大多数的航空公司都不敢起飞。不是他们胆小,实在是当黑云压城时,没有人敢说百分之百不会出事。
伦特百港本就是一个经济大区,大半飞机停飞自然会造成各公司业务进行不下去,某些行业甚至已经乱成一锅粥。
市民一片哀怨之声,都希望联盟可以出面给个说法:
这鬼天气究竟是短期问题,还是未来长期都会这样?有没有解决方案?天气预报还能不能预测准确了?能不能给我准话?
但即便如此,政府也没有给出什么解决方案,反而是用一些没什么实质作用的话来安抚大家。
也正是因为伦特百港是这样的情况,于是其他小一点的城市反而安定下来了。
大家的想法也很简单:联盟政府也许注意不到小城市的变化,但肯定会注意到伦特百。所以如果连伦特百那边都没有什么大动静来应对,反而就这么顺其自然了,那就说明这次的天气变化不是什么大事。
就这么过了几天后,大家开始慢慢和这鬼天气和谐共处了。
包括路迩。
不过路迩从一开始,就不怎么不在意天气变化,他最近全身心都投入在了另一件事上。
从度假小岛回来后,路迩开始筹备带江烬回城堡的事了——当然,回城堡是一切的结果,而在此之前,他还需要做很多准备工作。
但他的筹备好像从一开始就遇到了一点问题。
路迩的计划用简单的话来阐述一下,就是,他打算毁契。
然后另找一个契约对象,完成愿望恢复魔力,功成身退后带走江烬。
毁契这件事,对路迩来说,本来是绝不可能考虑的选择。
他已经有过一次毁契的事实了,而他就是因为毁契导致魔力尽封,缓了一千年都没缓过来。好不容易休养生息结束,一睁眼就来到了低等世界。
而一个聪明的大魔王,是不会允许自己重蹈覆辙的。
所以路迩本来不该再次毁契。
但现在,一切又有不同。
他如今是有信仰的大魔王了,有信仰护体的魔王一定可以承受住毁契带来的力量反噬,也根本不会害怕那些地狱酷刑。
江烬的信仰是那么虔诚那么坚定,有它在,路迩就算再被封锁魔力,也不需要修生养息一千年。
他可以马上找下一个契约对象,然后快速完成对方的愿望,恢复魔力!
路迩算过不同世界的时间流逝,值得高兴的一点是,由于江烬的这个世界是书中世界,这里的时间流速与高维世界的流速是不同的。
当路迩身处地狱的时候,这个世界的时间会以一种近乎停止的速度无限缓慢地流动。
简而言之,路迩就算在地狱待个几百年,回来以后,对江烬他们来说也就像是眨眼一瞬间。
这件事就是这么简单。
简单到路迩根本都不会去纠结“我到底要不要毁契啊”。
他唯一需要考虑的是,他什么时候毁契重来,是今天吗?还是明天呢?是吃完早饭?还是睡觉前?
但现在,他稍稍遇到了一点困难。
他的下一个契约对象找谁呢?
路迩不是冲动的大魔王,所以他也不可能忘记,当受刑结束后回来,他的魔力会再一次被封锁。
要想恢复足够的力量,就要找到一个合格的契约对象。
否则他做的前期工作也都会白费。
就像他当初挑中江烬。
一方面是因为当时的江烬正处在人生低谷期,路迩以为这种人的欲望是最强烈的——虽然江烬完全和他想的不同。
好在另一方面,江烬身上有着强大的天道光环。这种天道之子许下任何愿望,所反馈给路迩的魔力,都会远远大于普通人。
也因此,路迩的下一个对象必须满足其中至少一个条件:
要么欲望强烈,要么自身能量很大。
可是,前者拥有很大的不确定性。万一到时候他遇到一个贪婪又可恶的人渣,对方许愿的时间太拖拉,或者干脆直接许愿毁灭世界,那路迩到时候岂不要亲手杀了江烬?
当这个想法冒出来的时候,路迩心头一震,觉得可怕极了。他绝对不要那样。
他得找一个自身能量很大的人,而且最好品行优良欲望不贪,随便许几个小心愿就能帮助路迩恢复全部魔力。
但天道之子哪是那么好找的呢。
路迩这就陷入了苦恼。
今天,已经是他们从度假小岛回来的第七天,他还没有定下合适的契约对象,因此也就还没有进行毁契的动作。
算下来,他都已经整整七天没有去过餐吧。
倒不是因为路迩忙着找人就彻底不顾他们,是最近迩来餐吧本来也不开门。
现在大街上不开门的店太多,以至于他们关门才显得正常。
而且路迩最近隐约觉得,异能者行动小组这几天忙得要死,不仅是江烬,就连其他几个人也都是脚不沾地,昼不伏夜还出。
路迩也不是没有问过江烬他们在忙什么,但江烬总是以一副温柔的表情告诉他:“都是些无聊琐事。”
这样的回答难免让人觉得敷衍,但路迩一方面觉得江烬不会背着他干坏事,另一方面,路迩自己也好忙,忙得没有时间去跟踪他们。
……你说这世上人亿亿万,能发光的怎么就那么少?!
今天下午的时候,餐吧依旧没开门,路迩继续在寻找下一个契约对象的路上。
阴天倒也还好,路迩不像普通市民总担心暴雨海啸之类的天灾突然发生。
他比起乌云蔽日,更讨厌的是烈日当头。
头顶那个太阳真的不要太毒,晒得路迩都要化了。
所以,路迩最近出行必备的是一把粉色遮阳小花伞。
说起这把小花伞,路迩真的是一言难尽。
这是江烬给他买的,他完全不知道江烬出于什么意图给他买了那样的伞。
路迩打着小花伞走出门,大家都在偷看他,还窃窃私语。
昨天路迩都听到小区里有人说:“那个人的伞好可爱。”
路迩觉得他们想说的没准是“好幼稚”。
大魔王打花伞很有损威严的好不好。
王的确可以不在乎他人的眼光,但王也不是很喜欢打把小花伞故意引起他人的注意。
但江烬把伞给他的时候,脸上那副邀功的表情简直不要太明显。路迩没好扫兴,垮着个脸收下了。
他记得他上一次被迫打这样的花伞,还是在渝市的时候。
但当时是情势所迫。刚加入联盟的江烬还那么穷,买一把精致贵重的好伞随随便便就要四位数了,能抵江烬当初大半年的伙食费呢。路迩当然没有故意为难他,就紧着便宜的买。
而最便宜的往往又是最丑的,于是他拿了一把粉色小花伞。
离开渝市的时候,江烬把那把丑丑的伞装仔仔细细地收好,放进行李,路迩看到以后直接把伞拿出来丢掉。他当时就觉得以后不要再碰那东西。
谁知道好几个月过去,江烬不知道从哪儿又给他变出一把同款!
好吧,质量摸起来是要好得多。
但花色一模一样。
路迩看到粉色小伞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淡定得有点麻木。
江烬却很期待地问他:“喜欢吗?”
路迩觉得江烬的审美好怪。
但是算了,自己的信徒自己忍。
因为这把伞,路迩最近都在小区里出名了。
他们小区有个保安,每次看到路迩撑着伞出门,都会对路迩露出一副慈祥的笑意说:“一路平安。”
然后再很小声很小声地称呼他,“小花伞弟弟。”
今天也一样。
路迩撑着伞出门,走出大门不远,就听见那个保安大哥笑眯眯又喊他:“小花伞弟弟。”
他以为路迩听不到,其实路迩听得可仔细了。
王郁闷。
可是又不能把伞丢掉。
因为太阳真的很晒啊。
路迩抬头看天,越看越热。
他也不是没想过大手一挥,让最近的鬼天气恢复正常,但他也有他的难处。
路迩现在在控制使用魔力的次数,减少消耗,一点都不敢乱用。因为等到毁契的时候,如果路迩身上魔力太少,那信仰护体也恐怕帮不了他。
路迩必须要尽可能保留多一点的魔力,去应对接下来的事情。
他连瞬移每天都只用两次,一次用来离开沣城去别的城市找天道光环,一次用来回家。
因而对天气也就忍了。
他今天的目的地是伦特百港,那是联盟最大的城市,人多,那么找到拥有天道光环角色的概率也就增加了。
路迩是第一次去伦特百港,他此前对这里的认知,来源于小说原文中一些概括性描述,还有就是电视新闻里经常播报这座大城市又发生了什么了不起的事。
当他瞬移了半小时,从星球这一端的沣城区到了另一端的伦特百港时,他忽然就蹙起了眉。
奇怪。
小说里讲这个城市多么多么富强昌盛,电视台也把这个城市拍得热闹繁华美不胜收。
但路迩站在这个城市的市中心地标建筑附近,却发现这里……很冷清。
街边还在营业的店铺少之又少,路上的行人也零星只有三五个,而且都是脚步匆匆,神色凝重。
偶尔行驶过去的公交车除了司机,没有别的乘客在。仔细看的话,司机的表情异常警惕,左顾右盼,像是在害怕什么。
而路迩更是发现,所有的大型商场连灯都没开,大门紧闭。
嚯。
这就是大城市吗?
路迩这几天虽然没有怎么看新闻,但他偶尔听到沣城的人聊八卦,说伦特百港这边机场停飞。但当时因为与他没什么关系,所以没有放在心上。
现在看来,停飞对这里的影响还挺大的。
他忽然觉得来这一趟有点不值了,因为这里的人还没有沣城和渝市的多,他走了好几条街,别说自带天道光环的角色了,就连普通人都少得很。
太浪费魔力了。
要知道,虽然瞬移消耗的魔力很少,但他瞬移这么远,凑凑都够他飞一次了。
路迩心疼自己浪费掉的力量,尽可能地多走了几个地方,企图发挥这座城市最后的价值。
就在他已经不抱希望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居然看到视线尽头有一抹金光闪闪。
发现了!
路迩一下就开心起来:还好还好,魔力没有白费。
他快速朝着光芒所在的方向靠近,越近,他越觉得哪里不对劲。
好像这光芒……有那么一点点熟悉呢。
不,也许是他想多了。
天道光环都长一样。
就像之前江烬还没有对他产生信仰的时候,叶涂身上也有着和江烬一样的天道光环。
路迩怀揣着这样的想法,终于走到了目的地。
是一家有点奇怪的小卖部。
路迩抬头看了看,这儿方圆几百米都没有任何建筑物,说是荒郊野岭也不为过。在这里开小卖部,生意恐怕会比他们的餐吧还烂吧。
路迩走到门口,往里打望了一下。
这小卖部连灯都没开,收银台没人,玻璃柜上还积满了灰,货品柜上所有的东西都灰扑扑的,让人没有购买的欲望。
天道光环出现在小卖部里一扇紧闭的门后,路迩顺着那光芒的方向,走了两步。
“不好意思。”
这时,从小卖部阴暗的角落走出一个刘海掩面的男人,他身形消瘦,戴着一副反光的大黑框眼镜,看不太清五官,但镜片后的眼神给人一种不舒服的窥探感。
路迩看着他,稍稍一睁眼,差点叫出这人的名字。
萧其。
联盟政府异能特警大队现任的副队长。
他上次集训因为任务在身,没有参加。但路迩还是知道他。
因为在原文中,萧其是主角团的一员,而且他还是叶涂最初的作战指导。算是一个有过高光戏的重要配角。
不过天道光环不是他的,萧其在原文中压根儿没能善终。
但这和路迩关系不大。
路迩收敛了表情,假装不认识他。
萧其走到路迩面前,推了推眼镜,说:“抱歉,今天本店不营业。”
路迩明知故问:“不营业还开门?”
萧其看了他一眼,似乎在思考怎么解释这个问题。
因为正常情况下,根本不会有人走到这里来。平时一周能出现一个因为好奇而来探店的人就很不得了了。
萧其觉得路迩很奇怪,他反复推了好几下眼镜。
路迩:“里面是谁呀。”
他直白地指着那道门。
萧其一听这话,脸色微变,从方才佯装礼貌的表情立刻警惕了起来,手背到身后,像是在传递什么信号。然后对路迩说:“是我们的库房,没有人。”
路迩说:“有的吧。”
他就直接往里走。
“站住!”
萧其下意识便朝路迩释放了异能——他的异能是风刀,顾名思义,可以操作风形成锋利的武器攻击敌人。
联盟里可以使用类似异能的人还有两三个,但萧其是当中最强的。
他在不确定对方身份的情况下,没有打算要对方命,风刀朝着路迩的腿袭去。萧其要路迩停止前进。
可是直到路迩走到那扇紧闭的门前,按下门把。
风刀都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萧其微微一愣,以为是自己失手,但这也很令他震惊。
他从未失手!
路迩将门打开,还没来得及看清里面的人,忽然就感受到从中涌出好几股强有力的能量波动。
大概是好几个异能者同时朝路迩进攻吧。
但路迩只是头发被吹了起来,他有点不高兴地理了一下长发,说:“你们干嘛呀。”
小卖部一阵死寂。
那么多人的异能,同时朝一个人进攻。就算他们都只用了不到五成的力量,那也是极其恐怖的威力。
可是却对眼前的人没有造成半点伤害。
有人倒抽冷气,有人戒备十足,也有人大脑一片空白。
“路迩?你怎么会在这里!”
忽然,熟悉的声音响起。
路迩朝说话的人看过去,表情从一开始的好奇,到后来的郁闷:“怎么是你呀,叶涂。”
路迩最近为了节省魔力,所以敛了身上所有的力量,如今五感和普通人一样。
他当时看到光环的时候,也没有第一时间想着利用魔力来确认一下。
因为他左思右想都觉得叶涂不会出现在伦特百港。
平时异能者出任务,都是就近安排。像伦特百港这种大城市,自己就有行动小组,除非有什么棘手的问题,否则不会轻易请求支援。
而且叶涂还在距离这里最远的沣城,如果不瞬移的话,从沣城到伦特百港要花上一两天。
更何况现在飞机还停飞……怎么想也不会是由他来支援啊。
路迩隐隐觉得好像自己忘了什么事。
可是他最近要思考的问题太多了,忘了一两件好像也正常。
这时,叶涂回答了他的问题:“我在执行任务,司步也在伦特百港,他现在应该在政府大楼那边开会,我——”
话还没说完,萧其突然走到叶涂身边,不动声色地捏了捏叶涂的肩膀,打断了他的话。
然后对着路迩笑了笑:“你就是路迩?我从凯拉雅那儿听说过,你异能很厉害,可惜……”
萧其说到这里,又突然看回叶涂,用暗示的口吻说,“可惜至今不愿意加入我们联盟,这实在让人遗憾。”
叶涂立刻明白了萧其的意思。
虽然他和路迩是朋友,可是以联盟的立场出发,路迩毕竟是个外人。
叶涂不应该把任务的任何细节透露出来。
只怪他还是太年轻,觉得自己和路迩关系好,就无话不说。差点就要暴露他们的任务。
虽然他觉得路迩就算知道了也不在乎,但从特警队的角度来说,叶涂应该要注意言行的。
路迩对萧其那种谨慎但却有些冒犯的态度倒是并不在意,他现在心情不错。
因为他意识到一个早该意识到的事情——
天道光环是叶涂的。
他为什么不让叶涂来做自己的下一个契约对象呢?
叶涂是全文主角,他的主角光环与江烬有过之而无不及,再加上叶涂人品端正和他关系又不错,肯定不会胡乱许什么糟糕的愿望。
这简直就是除了江烬以外最佳的契约对象,亏路迩这些天绞尽脑汁,他却把近在眼前的人给忘了。
路迩直接忽视了萧其,抓住叶涂的手,说:“涂涂啊。”
叶涂浑身打了个颤:“啊……”
路迩还是第一次这么称呼他,真的很难不紧张。
“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对你说。”路迩认真地看着他,“我们聊聊?”
叶涂差点就要点头了,但还是乖乖看了一眼萧其。
萧其心里并不信任路迩这个人,但现在至少能够确定对方不是敌人,他也没有什么阻拦的理由,就冷着脸点了头:“你们去里面聊吧。”
但叶涂的表情却有点迟疑:“师父……”
房间里全是各种监控装置,就是以防敌人入侵时会偷走他们的重要文件。
在里面说的任何话,都会被记录下来,萧其只要想听就能听到。
萧其说:“进去吧。”
眼神里有一种冷静的命令。
现在是非常时期,路迩出现在这里的契机不对,原因不明,萧其要怀疑也是合情合理的。
但是叶涂把路迩当朋友,他真的不希望别人怀疑路迩。
路迩却说:“走,叶涂。”
那语气坚定得像是要带叶涂去做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叶涂只能低着头,默默带着路迩进去了。
房间内部比小卖部外面干净很多,虽然与迩来餐吧的地下室比起来要简陋一些,但会议桌却很大。
路迩带着叶涂坐下,看上去对接下来要说的话非常重视。
叶涂小心翼翼地看了一圈周围的监控,心里悄悄打鼓:他不知道路迩要说什么,但路迩如果是专程从沣城赶到这里,应该会是很要紧的事。
希望与联盟无关。
否则叶涂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处理。
“叶涂。”路迩喊了他一声。
叶涂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绷直了背。
而与此同时,门外的几个异能者也正安静地等待路迩开口——他们每个人都戴着耳机,可以监听到里面的对话。
“你……”
“路迩!”
叶涂忽然打断路迩的声音,笑着说了句,“你,饿不饿?”
路迩不满意地瞪他:“我不饿,你安静听我说。”
叶涂只能点点头:“好吧,你说。”
“你现在的人生,幸福吗?”路迩忽然问他。
叶涂手指都快抽筋了,紧张地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路迩完全不回答他,继续问:“你年纪轻轻就要为联盟拼死拼活,快乐吗?”
叶涂:“!!!”
门外众人相互看了对方一眼,心想:这个人突然出现,又打听叶涂对联盟的想法,他果然有问题!
难道他要趁虚而入,策反联盟最强的异能者之一?!
里面的路迩又在继续问叶涂:“你今年就要16岁了,可是身高才一米六五,你满足吗?”
门口众人:?
叶涂脸上一红:“我一米六七了!”
路迩:“江烬16岁的时候,一米七八。”
叶涂气得猛抓自己头发:“啊!”
路迩循循善诱道:“所以,你一定有很多想要但没有得到的东西,还有很多靠你努力做不到的事。叶涂,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
叶涂闭了嘴,呆呆看向他。
门外众人又一次屏息凝神。
萧其坐直了身子。
他们都等着路迩说出他真正的目的。
几秒种后,所有人都听见路迩说:
“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只要你现在先把愿望定好,之后再与王签订魔王契约,王可许你三个小小的愿望——当然,你最好能在一天之内许完三个愿望。”
路迩说完,期待地看着叶涂,“被王选中了,你高兴吗?”
叶涂死活没想到路迩要和他说的竟然是这个:“……我,该高兴吗?”
路迩老神在在地点头:“当然,你以为王的契约是谁都能签的吗?除了江烬,你是这世界上第二幸运的人。”
叶涂没好意思扫他的兴,就说:“可是我没什么愿望。”
路迩说:“你不想长高?”
叶涂:“我会长高的!”
路迩:“那就和我签订契约。”
叶涂:“……”
路迩:“还想不想长高啦。”
叶涂最后只能无可奈何地答应下来:“好吧,路迩,我和你签订契约。那你现在要不要先回家?最近伦特百港不是很安……我是说,天气不是很好,再晚点,也许不好走了。”
显而易见的,叶涂答应签订契约,完全是一种敷衍。
他根本不认为路迩能让他长高。
叶涂只想路迩赶紧离开这里,离开伦特百港。安全地,完好无损地回到沣城。
路迩对叶涂此时此刻心里的想法一无所知,他只要知道叶涂答应签订契约就行了。
于是开心地伸了个懒腰,站起来:“还好没有白来一趟。”
叶涂有些迷茫:“你特地过来找我?”
路迩说:“也算。”
他特地过来找拥有天道光环的契约对象。
叶涂当然是最佳选择。
只是路迩之前陷入了思维定式,总觉得新的契约对象就是从陌生人里挑选,完全忘了身边有个叶涂。
现在歪打正着,结果不错。
“我以为你是来找江烬的。”叶涂有点摸不着头脑,“江烬最近没回家吧。”
他觉得路迩肯定是来找江烬,结果找错地方了。为了不让他尴尬才说来找他。
路迩却耸耸肩,道:“我为什么要找江烬,他每天都回家啊。”
叶涂表情有些惊悚:“啊?他怎么办到的。”
他明明记得江烬的任务,比他的任务还危险得多!江烬居然还能每天回家?
路迩比他还奇怪:“回家很难吗?”
叶涂:“……不。”
不难吗?
他都已经好多天没回家了,就因为任务没完成,无法脱身。
叶涂觉得有必要和司步好好谈谈了,看来恋爱脑并不会影响一个人的工作进度,反而有可能提高效率。
以最近联盟的用人紧张程度,江烬如果不是完成了任务,是绝对回不了家的。
而他天天回家,岂不是每天都完成了一个任务。
何等可怕的男人!
路迩看他没什么要说的了,又再三和叶涂确认,定下魔王契约的事情,叶涂依旧只是当做帮江烬哄路迩开心,说:“我随时做好签订契约的准备了。”
路迩拍拍他的脑袋,就准备离开。
叶涂跟着他走出去,并且说:“我送你。”
路迩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他笑。
叶涂后知后觉地红了脸——路迩的瞬移是迄今为止他见过最实用的“异能”,没有人能跟得上路迩。他凭什么说送人家。
“好吧,你自己走。我,我目送你。”
路迩和叶涂走出会议室,在小卖部的门口道别,这时,他的目光扫过旁边的萧其。
萧其倒是没有对路迩再表现出那种警惕的样子,但也只是冷淡地看着他。
似乎对于路迩这样一个外人的出现,还是不能完全放心。
但就在他的冷漠的眼神中,路迩径直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
“……”萧其身子一僵,眉头皱起。
旁边的人都表情夸张地捂住了嘴。
连叶涂都紧张起来。
他们都知道,萧其有多讨厌身体接触,尤其还是被一个年纪轻轻的“后辈”这样拍肩。对特警大队副队长来说无疑是一种冒犯了。
但还不等萧其说话,路迩先开了口,道:“你知道柏落河吗?”
就是沣城那个拥有治疗能力的异能者女生,万圣节的时候他们还为了抓住跟踪她的人,特地办了一场派对。
萧其一下没反应过来:“……谁?”
路迩心想,联盟拢共就那么一两百个异能者,他居然还不知道柏落河。看来大家的消息并不那么及时互通。
路迩张嘴直接就是一句:“你快死了,找时间让她给你治治。”
萧其:“……”
没错,萧其在原文中不是死于反派之手,也不是死于任何作战。
他死于一种只有异能者血液变异才会得的不治之症。
原文里,没有柏落河这个角色,世上无人可治萧其的病。
他死于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作为他的徒弟,主角叶涂哭得撕心裂肺,失眠了整整一个月。
不过路迩记得按原文的时间线,萧其早就应该死了,没想到在这个时间点还能看见他。
也许这说明,萧其的命在眼下还是有改变的可能。
路迩之所以提醒他,并不是为了救萧其。
他只是心情好,因为叶涂答应当他的下一个契约对象,于是他先给叶涂一个小小的好处。
“……你这家伙,说什么疯话。”有人站出来,脸色难看地指着路迩,“咒谁死呢!”
“我真服了,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就算了,还对我们老大说这种话。你是不是觉得你认识叶涂就是免死金牌了啊。”
“对啊!”
好几个伦特百港行动小组的异能者都极其不满,他们才不信路迩的话。
叶涂拦在路迩跟前,怕他们动手,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路迩的话,嘴拙地沉默了。
是萧其先开了口。
萧其的表情没有愤怒也没有惊讶,反倒是一种过于平静的淡漠:“没有人救得了我,所以,没关系。”
路迩看着他,没说话。
周围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包括叶涂。
“萧哥……你在说什么啊?!”
叶涂也跑过去,抓住萧其的手问他:“师父?什么意思啊?”
萧其推了推反光的眼镜,苦笑说:“没事,我这病又不是一天两天,我早有准备。”
他又对着路迩微微颔首,终于褪去戒备,但却带着自嘲:“要不是你提醒,我差点都忘了我是个将死之人。你是怎么发现的?”
路迩挑眉,故意说:“看着就像快死了。”
萧其差点一口气没吊起来:“……是吗?”
他能感觉出来路迩是故意拿话噎他的,大概是因为之前他们对路迩不太友善。于是他想缓和一下气氛:“路先生,可以的话,我们能不能也聊聊?”
当被揭露了自己最大的秘密,萧其对路迩的态度有了一些变化。
他觉得路迩不是他可以随意对待的人。毕竟普通人不会只是看他一眼,就对他说“你快死了”。
萧其没抱希望让路迩救自己,他只是真的好奇路迩如何得知他的病。
这件事,他连最亲近的人都没说过。
路迩沉吟少许,故作思考,吊足了萧其胃口,然后说:“不。”
“……好吧。”萧其有一种自己已经被路迩写在记仇笔记上的感觉。
他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
“其实我也不建议你再继续留在这里,实不相瞒,伦特百港最近不太安生,要走的话,最好在天黑以前。”
路迩却依旧是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不再理会萧其。
他不说话,其他人却开始吵闹起来。
因为路迩的话被证实了,萧其真的快死了。于是小卖部里响起了七嘴八舌的声音。
“萧其,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们!”
“……师父,你去医院看过了吗?”
“这件事你没有告诉凯拉雅吗?她如果知道你生病,不可能还继续让你接任务——”
每个人都有话要问萧其,每个人都恐惧萧其真的死掉。
路迩和他们不熟,也不关心他们的战友情。
他唯一比较在意的是叶涂,这小子眼眶都红了,堂堂一个天道之子嘴瘪得跟窝囊废似的。
路迩很瞧不起他这样子,就把叶涂从人群中拉了出来,严肃地警告他:“你是未来要当大魔王契约对象的人,少露出这种表情。江烬就从来没哭过。”
叶涂用手背猛擦眼睛:“……我没哭”
路迩只说:“找时间带他去找柏落河。”
叶涂:“路迩,柏落河真的能治得好我师父吗?”
路迩坏心眼地说:“不能,你就让他等死吧。”
叶涂立刻明白了死马也要当活马医的道理,正要开口,却发现路迩已经闪身消失。
叶涂懵懵的。
他有时候觉得路迩比他还像个没长大的少年,有时候又觉得路迩神秘得仿佛超然物外。
他永远别想从路迩口中得到所有事情的答案,路迩高兴了就讲,不高兴了转身就走。
但叶涂还是感谢他,让自己知道了一件重要的事。
他的人生才不会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步入遗憾的境地。
发现路迩不见了,萧其从他的兄弟同伴的包围中挤出来,问叶涂:“他……路迩先生呢?”
叶涂一看到萧其又觉得难受了,吸了吸鼻子,说:“他走了。”
萧其蹙眉:“我们应该送一送他,一个人走,太危险。”
无论路迩有没有提醒他那句话,萧其都打算送路迩。
路迩以及绝大多数外地人都还不知道,伦特百港现在出了很大的麻烦。
已经不只是天气变坏了。
这里……在几天前出现了一个可怕的怪物。并且已经连续三晚出没于城市,吞食人类。
可是,至今为止也没有人明确看见它长什么样子,它从哪里来的,它怎么吃的人,又回到了哪里去。
联盟只能从接到的失踪报警电话来判断它到底吃了多少人。
据初步的不完全统计,三天内,它已经起码吞食上百人。
这个消息被压了下来,外界以为伦特百港的停飞只是因为受到天气影响,只有伦特百港的市民知道他们的生活出现了何种恐怖的变化。
不是联盟不愿意给大家一个交代,实在是最近古怪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危机一波跟着一波。他们手忙脚乱,唯恐天在某一日塌下。
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尽可能保障绝大多数人民不受危机困扰,安抚人心,然后竭尽全力早日找出这些离奇事件背后的真相。
叶涂和司步接到伦特百港这边的救援信息,连夜赶了过来。但就算他们来了也无济于事。
那怪物与他们所想的那种身形巨大狂吼乱叫的存在截然不同,它神秘而无法掌控,它除了带来死亡,不曾留下任何迹象。
之所以称它为怪物,是因为有一个声称自己曾见过它的市民说:“它长得无法形容,反正又恶心又恐怖,看一眼就害怕。我也不知道它多大,就觉得好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又好像是从地下冒出来的……你们别问我了,别问我了!没准儿我只是做了个噩梦!”
这一切没有得到证实。
市民们不敢对这件事妄下定论,人人都还是希望联盟政府可以给他们一个有信服力的说法。到底是真的有吃人的怪物,还是有人危言耸听?
可是联盟政府也还没有找到任何答案。
不管是天上还是地下,从来没有人真正捕捉到了怪物的踪迹。
他们只是以怪物来代指这个恐怖的存在。
相信科学的部分人坚信,这是一场人为制造的恐怖。他们认为当下最要紧的,就是抓出在背后装神弄鬼的组织。
而萧其就是其中的代表。
部分半迷信半科学的异能特警们则觉得,所谓的怪物,有可能是动物发生了变异。
毕竟他们这些人都能进化出异能,那动物为什么不行?
还有部分完全信玄学的人,已经开始宣扬妖魔鬼怪论了。
他们干脆开始上山求符,然后人人在腰间挂着平安符。不为别的,只希望能在这场怪力乱神的危机中活下去。
在这样人人自危的伦特百港,每天都有人失踪,恐慌日渐蔓延。
虽然叶涂说,路迩的瞬移几乎没有谁可以追得上。
但萧其还是觉得,路迩看起来不像一个有自保能力的人,无论那个怪物到底是人是鬼,对路迩来说都很危险。
叶涂其实也很担心,他嘴上说路迩厉害,可是心里也不确定那个怪物到底是什么来头,万一正好被路迩碰上,路迩逃不逃得掉?
他在门口“目送”了很久。
可惜路迩早就已经离开很远了-
路迩瞬移到伦特百港即将出城的区域时,天空忽然就从烈日当头,变得阴云密布,然后光线彻底暗下来。
这几天这样的变化很常见。
他没有放在心上,不过还是停下来把他的小花伞给收好了。
就在准备继续瞬移的时候,路迩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周围黑漆漆的一片,只有远处路灯微弱,路迩朝有动静的方向看了过去——靠近他的物体有种言语难以形容的诡异,加上现在环境实在昏暗难辨,光用肉眼竟然很难看清它的样貌。
反正路迩可以肯定,这不是人。
也许又是某种他没见过的动物吧。
反正最近天气变化乱七八糟,连沣城的大街上都出现了各种各样的野生动物,
路迩昨天还把一头闯进小区的狼当成了小狗,去摸了摸它的头。
保安大喊着“小花伞弟弟你别碰它啊”然后冲过来保护路迩的时候,路迩很不高兴地说:“不给摸就把绳子栓好呀。”
保安当时哭笑不得的表情,证明路迩又弄错了。
就像他上次把鲨鱼当成海豚。
而伦特百港,前临海,后靠山,现在窜出任何动物,路迩都不觉得奇怪。
看着靠近自己的未知生物,路迩权衡了一下,觉得实在不感兴趣。
他也不想浪费魔力去看这种不重要的东西,反正就算看了,他也不一定认得出来这东西是什么。
于是在那东西距离他只有半米远左右的时候,路迩直接就伸手按住了它。
本意只是避免它撞到自己。
结果手摸了摸,掌心只感觉黏糊糊。
“哇……好恶心。”路迩忍不住评价。
低等世界果然就是低等世界,城市里居然还会出现这么脏的东西!
在魔王城堡,一切丑陋恶心的生物都会被驱逐到几百公里外的大森林里。光天化日可是见不得人的。
路迩本来秉持着“还不确定这是什么玩意儿暂时不要杀生”的基本礼貌打算无视它。
但摸到它的一瞬间,路迩就条件反射一般地释放了魔力。
然后一不小心捏爆了它的头。
他对古神发誓,他真的不是故意在低等世界杀生的。
谁让那个手感真的太恶心了。
而且那东西还想顺着他的手往身上爬!大魔王只能超度了它。
结束后,路迩一想起来还是觉得浑身难受,连低头看一眼地上尸体的欲望都没有。
他赶紧用魔力泡泡清洗自己的手,随后揣好伞,在诡异而阴暗的环境下再次瞬移,咻地回了沣城-
第47章 (一更)
回到沣城后, 路迩立刻停止了瞬移,打算拦个出租车回家。
蚊子腿再细也是肉,瞬移能不用则不用。他的魔力现在宝贵得很。尤其他刚才意料之外地捏爆了一个低等生物的脑袋,那可用掉了他好几根“蚊子腿”的魔力。
不过路迩等了好几分钟, 却发现马路上没有一辆出租车。
偶尔驶过几辆车子看起来也是往城外开去的。
他只能慢腾腾地往小区走。
偶有一两次, 路迩抬头看向天空。目光在那阴云密布的深处停留片刻,一种“我好像忘了什么事”的感觉又会浮现。
刚要有了那么点呼之欲出的苗头时, 路迩的手机铃声就响起。
他一看到来电显示, 嘴角就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走路也轻快,蹦跶着在街边接起了电话。
“江烬。”路迩说, “你忙完啦。”
江烬:“嗯,今天提前结束了, 回家没有看到你。在外面玩?”
“我在……”路迩想了想,说, “在当街溜子。”
江烬轻声笑出来:“这是跟谁学的。”
路迩哼哼:“那你别管。”
“天快黑了, 我来接你。”江烬那边很快响起了车子发动的声音。
路迩跟他说了自己在哪儿, 正要挂断电话,又听见江烬说:“别挂,就这样。”
不知道是不是路迩的错觉,江烬的语气有些急。
路迩说:“开车不要打电话。”
江烬顿了顿,笑道:“那我不说话, 我听你说。”
路迩:“我也不想说话。”
江烬:“那我们都不说话。”
路迩越听越奇怪:“都不说话,干嘛不挂。”
这一次,江烬花了一会儿时间, 才找到合理的解释。他说:“挂了电话我会想你。”
路迩一下咬住了嘴巴,眼珠子开始不听使唤地转来转去, 半晌才道:“哦。”
他“哦”完也没说话,但就老老实实地捧着电话,真的没有挂。
那头的江烬仿佛知道路迩在做什么,低笑着说了句:“别咬嘴巴。”
路迩一下就松开下唇,不卑不亢:“谁咬啦。”
江烬不敢造次:“是我,我咬了。”
路迩抓住机会反击:“那你别咬嘴巴。”
江烬说:“好。”
路迩没等多久,江烬的车就开到了面前。
他怀疑江烬一路上都在超速闯红灯,不然怎么可能十分钟就从家开到了这里。
他坐进副驾驶,还没有动作,江烬的上身就探过来。
路迩以为他要帮自己绑安全带,就拒绝:“我自己会……唔……”
江烬的吻又急又凶,很不像他的风格。他按住路迩的肩,将他困在座椅之间,整个人几乎压了过去。
路迩有点吃不消,一度想错开唇大口呼吸,但又每每被江烬趁虚而入,接个吻像打仗,路迩内忧外患了一阵,最终放弃抵抗。
许久后,江烬松开他,但唇依旧停留在路迩的下巴处,一点点轻啄着,好像怎么都亲不够。
路迩把他的嘴巴捂住,软绵绵地瘫倒在座椅上,指挥道:“你把椅子放下去。”
“好。”江烬给他调了座椅,顺势又将人抱进怀里,“迩迩,再亲一会儿。”
然后不等路迩回答,他又吻了下去。
这次没有那么急切,他亲得慢条斯理,仿佛是在用这样的吻描摹路迩的轮廓,不想放过他身体任何一处。
这回慢得太细致,路迩依然受不了,脑子被亲得糊里糊涂的。
许久后,江烬依依不舍地松开他,整理了一下被路迩抓得稍显凌乱的衣服,端坐回去,双手握住方向盘上。
两个人的表情看着都淡定,但呼吸一个赛一个的乱。过了好几分钟,才稍稍平复。
路迩已经习惯了江烬的“贪心”,反正每天都要亲的,什么时候在哪里都不重要,江烬这个人抓到机会就要冒犯他一下。
还好大魔王大度,不和他计较。
路迩终于舒舒服服地躺好,声音慵懒得有些无力:“我饿了,江烬。”
江烬说:“好,我们回家吃饭。”
车子发动,江烬隙开了一小道窗缝,外面的空气有股不自然的浑浊感。
身旁的路迩正闭着眼养神。
江烬目光中的温柔在这一刻褪去。
从路迩上车以后,江烬就把手机关了静音,但就算不去看也知道,恐怕联盟找他找疯了。
一切平静都是被制造出来安抚群众的假象。
现实是即将决堤的洪流,已经来到最后的时刻。谁也不知道它将在何时,以不可阻挡的浩荡之势淹没他们。
江烬超速行驶在这条大马路上,时不时就会听见智能违章警告。但他没有慢下来。
因为周围根本没有别的车了。
沣城也终于要进入全城戒严的状态。
即便封锁所有消息,压下民众情绪,但该来的总会来。江烬伸出一只手,轻轻握住路迩。
他和绝大多数人不同,没有特别恐慌或者忧虑。江烬的情绪从始至终只为一个人起伏,而至少在这最后的时刻,他们还在一起。
没什么好不满的。
这时,路迩闭着眼拍开江烬的手,说:“你好好开车。”
江烬:“……”
他失笑,乖乖收回手,放回方向盘上。
路迩对他们即将要面对的一切一无所知。
他仍旧是天真可爱的,无忧无虑的。他每天最大的困扰就是怎么不靠江烬就在欢乐斗地主里抓一手好牌,他日思夜想的不过就是一块草莓蛋糕。
当江烬担心他遭遇不测的时候,他会天真无邪地说自己在当“街溜子”。
他不会知道世界正在崩塌,也不会提心吊胆地活在命悬一线的恐慌中。
这是江烬以及联盟所有异能者,正在做的事的唯一意义。
他们不知道以他们的能力,究竟可不可以挺过这一关,但他们正在用尽全力,维持住所有人安稳的现状。
如果可以,江烬愿意牺牲一切,去保护路迩此时此刻的快乐。
其实江烬没有告诉路迩,他今天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但联盟向他提出了一个新的指令——
他们希望江烬向路迩说明真相,并且务必说服路迩,加入到他们这一次的行动中来。
在这场世界级的危机中,任何一个拥有特殊能力的人,都是极其宝贵的战斗力。多一个异能者,就多一分希望。
路迩的异能虽然从未接受正式的检测,但与他接触过的人大多都知道,他的能力在辅助作战上很有优势。联盟希望江烬能够放下私心,把路迩拉进来。
江烬自然是不可能答应的。
可以说他极度自私,无道德感,不够善良,偏执冷漠,哪怕说他是个对社会无益的坏人也可以。但他绝对不会接受把路迩卷入危险的做法。
他和联盟的人无法达成共识,于是离开。
他怕联盟政府的人万一不讲道义,偷偷派人来告知路迩一切,打破江烬特地为路迩编织的安全网。所以他要守在路迩身边。
这样有意义吗?
如果世界即将毁灭,那保护一个人剩余的天真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说实话,江烬也没有很好的答案。
他只是舍不得让路迩去面对那些事。也舍不得让路迩为了人类口中的所谓大义去牺牲自己保全他人。
这种事江烬可以做,路迩不行。
更何况,事情还没有到最糟糕的那一步。谁说世界末日要来了?也许他们最终可以挺过难关,路迩可以一直开开心心当他的小街溜子。
“江烬。”
路迩的声音忽然唤回了江烬的思绪。
江烬扬眉,对他露出一个与往常别无二致的笑:“嗯?”
“你的第三个愿望……”路迩说到这里,顿了顿,没能说下去。
江烬有些好奇,他怎么突然又提起了这件事:“第三个愿望怎么了?”
路迩已经许久没有催江烬许愿了。
虽然之前,路迩跟他说过第三个愿望的事,但每次都是随口说起又戛然而止,而且还总露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说江烬“许了个根本不能作数的愿望”。
因此江烬一直以为,这事儿在路迩那已经不重要了。
起初所谓的三个愿望,是路迩留在江烬身边的唯一理由。但江烬愿意相信,现在就算没有这件事,他们也并不会分开。
可是路迩既然提了,江烬也好奇,就问:“是要我现在重新许吗?”
路迩看着江烬,蓦的一笑。
江烬:“嗯?”
“对,你重新许。”路迩说,“这次你要好好想清楚。这可真的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毕竟他马上就要换一个契约对象了。
江烬这次没有再推脱,他甚至都不用多作思考,便给出了答案:“迩迩,等忙完这段时间,我们约会吧。”
“好……”路迩蹙眉,“好无聊的愿望。”
江烬笑了起来。
江烬想,路迩永远不可能知道,这是一个多难实现的愿望。
难的不是忙完这段时间,不是去约会。难的是“我们”。
这一次,他能活下来吗?他们能活下来吗?
江烬的笑藏住了他所有的不安。
在快要到家的时候,他忽然停下了车,朝路迩凑近。
却被路迩一把挡住:“别亲了啊,到家了。”
“迩迩……”江烬可怜地望着他。
路迩看了他一眼,然后叹气,主动靠过去亲了江烬一下:“好了。”
江烬这才心满意足地把车开进停车场。
上楼的时候,江烬在计划他们要去哪里约会,路迩一直露出神秘莫测的笑。
江烬被他笑得也放松下来,问他:“你有想去的地方?”
路迩挑了挑眉:“先去你想去的地方吧。反正以后你也去不了了。”
江烬一怔,没能说出话来。
他心跳有些快,当然不是因为兴奋,而是他在怕。
他以为路迩发现了什么。
不过很快江烬就松了一口气,因为路迩笑得很开心,还在掰着指头数有哪些地方值得去逛逛。看起来不像是知道什么的样子。
晚上,江烬做了一大桌子菜。看得路迩两眼放光。
路迩伸手去抓一块糖醋小排,指尖还没碰到,就下意识地看了江烬一眼。以往每次这种时候,江烬都会捉住他的手,用湿纸巾给他擦一擦,再给他戴上手套。
但今天,江烬竟然没有拦住他。
路迩奇奇怪怪地看了江烬一眼,但最终还是习惯性地朝江烬伸了手:“手套。”
江烬递给他,看着他把手套戴上去抓排骨,便笑说:“迩迩今天好乖。”
路迩白他一眼:“不要对王使用这种大不敬的词。”
江烬点点头:“王好乖。”
路迩:“……”
什么啊,他是说不要用“乖”这种形容词!
算了。
反正江烬的脑回路他也一向跟不上,随便他。
吃到一半的时候,窗外原本黑沉的天空忽然闪过一道白光。
他们两人一同望过去,但脸色各异。
路迩:“哇,好亮的闪电。”
江烬却微微蹙起眉头,下意识地拿出手机。
几十个未接占满了屏幕,不等他锁屏,又有新的电话打了过来。
他最终还是起身:“迩迩,我接个电话。”
路迩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去吧。”
等江烬去了房间接电话,路迩忽然放下了筷子。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
属于魔王的契约印痕像一道洗不去的血迹,被他握在手心。
路迩是打算今晚毁契的。
等和江烬吃完这顿饭,在江烬睡着以后,他就独自奔赴他的地狱。
对江烬而言,或许明天一早醒来,路迩还在身边,就像没离开过一样。
但对路迩来说,他要离开江烬很久很久。
明明路迩觉得这该是一件多么简单的事情。但现在他忽然生出一种舍不得的心情。
他开始期待这一晚变慢,更慢,慢到永远不要天亮。
刚才在车上的时候,路迩本来想对江烬坦白这件事,但说到一半却又停了。
他要怎么和江烬说呢?
江烬,你的第三个愿望,我完不成了。为了把你带回城堡,我现在要毁契,然后重新找一个契约对象。
不过你别担心哦,对你而言,我就只是离开了一小会儿,所以没关系。
路迩如果这么说,那江烬一定会问他:“迩迩,我到底许了什么愿望?我怎么记不得。”
路迩到时候又要怎么解释?
难道要跟江烬说,你的愿望是求我爱你,但是那怎么可能呢?这个愿望无法实现。因为我不爱你。
江烬,我现在不爱你,而且永远都不可能爱你。
当意识到自己要把这件事亲口对江烬说出来的时候,路迩迟疑了。
他好像忽然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他无法爱上江烬。
路迩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但心脏好像被一把小刀轻轻地戳着。
难以察觉的刺痛。
一开始,路迩的确觉得江烬的这个愿望可笑,因为那时候他自认为不会爱上任何人。
但后来,路迩渐渐地放下了那种高高在上的傲慢。
他是想要去爱江烬的,但失败了。
到底为什么无法爱上呢?
是因为他笨吗?是因为他缺失爱的能力吗?
鱼青州说爱是吸引和被吸引。
路迩觉得这种相互吸引,在他和江烬身上是有的。
否则他为什么不拒绝江烬每一次对他大不敬的行为?他为什么不抗拒江烬对他得寸进尺的吻?
鱼青州又说爱是牺牲和奉献。
路迩也觉得江烬和他都可以做到。
他都要为了江烬下地狱了,这不是牺牲不是奉献吗?
鱼青州还说,爱是陪伴和等待。
那就更不用说了。他和江烬之间一直就是这样陪伴着彼此的。
而且很快,他就要因为毁契下地狱,几百年的酷刑,他是为了江烬在忍受。
这算不算等待?
可为什么路迩做到了这一切,但他却还是不爱江烬。
为什么?
他无法对江烬说出“我不爱你”这句话,他打从心底认为这样很讨厌。
可是他真的就是不爱江烬。
契约就是最好的证明。
没有被完成的契约还在掌心滞留,它告诉路迩:
无论你多喜欢和江烬待在一起,那都不是爱。
无论你对江烬产生了多么大的好感,那都不是爱。
无论你多少次产生过动摇,多少次想要回应江烬,那都不是爱。
无法被契约判定的感情,都不是爱。
路迩很气馁。
他想给鱼青州打个电话,问问她,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鱼青州的“感知”能力可不可以帮路迩感知一下他自己?到底还有没有什么事是被他忽略了的?
但鱼青州不知道怎么回事,说好一周后来沣城找路迩,现在一周都过了,她不仅人没来,连电话也打不通了。
也许是联盟又在给她做什么隔离检查,或者集训吧。
几分钟后,江烬从卧室出来了。
路迩忽然跳下椅子,朝江烬跑了过去。
他重重地撞进江烬怀里,这突然的拥抱把江烬都吓了一跳。
“迩迩……?”江烬半搂着路迩的腰,低头想看看路迩。
可是路迩躲开了——他把江烬的衣服前襟拉开,把脸藏了进去。
江烬有些好笑,以为路迩在和他闹着玩,无奈道:“迩迩,我……可能马上要走。”
路迩惊讶地抬起头:“现在?为什么?”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现在不能看江烬,然后赶紧又把头埋进去。
这次他没来得及。
江烬扣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仰起头,眉心拧了起来:“怎么哭了?”
路迩张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眼泪不受控制地滚下来,简直是糟糕透顶。
“上次也是,这次也是。”江烬目光中的心疼不作假,但他还是选择逼问,“迩迩,为什么哭?什么事让你这么难过?”
路迩哭得十分有节奏感,一抽一抽的,等到稍微缓了下来,他就说:“我就是在想……”
江烬拍拍他的背,轻声问:“想什么?”
路迩:“以后回了魔王城堡,就吃不到草莓了哇。”
他哭到打嗝。
江烬又好气又好笑,他知道路迩肯定不会是因为这个答案才哭。但路迩不肯说,问再多也无济于事。
更何况,兜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那边已经水深火热。
江烬当然可以撒手不管,选择留下来陪路迩。
但能躲一时,却不能避得了一辈子。灾难不是善男信女,它一旦发生,就会迅速蔓延至全世界。
此刻不动身,下一个将要深陷绝望的城市也许就是沣城。
下一个死无全尸的人……也许就是路迩。
江烬闭眼少许,再睁开时,逼自己下定了决心。
江烬:“我——”
路迩:“你走吧。”
江烬一口气噎在那儿:“?”
路迩推着他往玄关去:“走走走,快走。”
趁着大魔王现在还有毁契的勇气,一鼓作气地结束吧!
再拖下去……
路迩怕自己舍不得。
几百年不见面,他舍不得江烬。
路迩咬咬牙,把江烬推出门,正要关门的时候,江烬的手抵住了门缝。路迩一下松开。
江烬苦笑着说:“这么想我走啊。”
路迩抬着下巴,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快点去忙,忙完再回来。”
“迩迩。”江烬依旧在笑,但他的眼神却根本藏不住那抹悲伤,“和我好好道个别吧。”
路迩挥手:“再见。”
江烬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一把抱住了他。
路迩觉得这个拥抱和以往都不一样,好像以前江烬抱他,是为了和他有更多的亲密触碰。今天江烬抱他,却是为了松开手的那一刻。
路迩莫名的就难受了。
他抓着江烬的衣角,一口咬在江烬的脖子上。然后他听见江烬说:“迩迩,用力一点咬。”
“你看不起谁。”路迩还真的就很用力地咬下去。
他尝到一口血的腥甜,满意地松开嘴,舔了舔齿尖,得意洋洋地说:“后悔了吧?是你让我用力咬的。”
江烬没有后悔。
他感受着路迩给他的痛,把路迩留下的印记珍重地保留在身上。
“迩迩,我走了。”
“好。”
门关上了。
路迩站在玄关,目光落在那道已经不会再打开的门上。
说是好好道别,其实也不过就是一句“我走了”,“好”。
他们还会再见的。
何必那么在意这一次短暂的分别。
路迩深呼吸一口,转身走向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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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8:30。
麓城北郊,异能特警队临时作战中心。
“前线人员陆朝牺牲了,唐家淼也在十分钟前被确认已无生命体征。”
“治疗员柏落河在24小时内已经抢救了十几名伤员,她的能量不足,正在休息。其他异能者也大半失去战斗力。”
“还有,就在刚才我接到最新消息,凯拉雅……凯拉雅的那架战斗机在与怪物的对撞中坠毁,还没有人联系上她,我们要做最坏的准备。”
江烬刚落地,就有人围上来,把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一一告知。
而庄弘的右手臂正以一种惊悚的方式向后翻折,小臂骨头肉眼可见。但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只是严肃地对江烬说:“它们无法被异能杀死。”
庄弘的说法,经过了所有人的证实。
那些怪物就像是有屏蔽能力,它们根本不受任何异能的威胁。庄弘的异能打在它们身上,简直不痛不痒。而它们却只需要轻轻一个擦碰,就能让人类的身体七零八落。
江烬一边赶往驻地,一边尽可能地收集有用信息,问庄弘:“查到它们的源头了吗。”
“还不能确定,现在在这个区域出现了五种怪物,每一种都有完全不同的特征和习性。有的能飞,有的能钻地,还有的会忽然凭空消失,根本无法判断它们最初来自什么地方。”
江烬:“鱼青州呢?醒了吗。”
庄弘:“四十分钟前醒了一次,但没有新的预言,她只说了一个字。”
江烬看向他。
庄弘道:“‘等’。”
等。
没有人明白这个字的意思。
是等死,还是等奇迹?
无论是哪一个可能性,在危机关头,联盟政府都不可能真的坐着等,什么都不做。
所以鱼青州的话约等于废话。
虽然在不久前,联盟已经通过各种方法对鱼青州这个人以及她的能力进行了彻底检查,并且基本确定,她所谓的“预言” 能力有一部分为真。
之所以说,部分为真,不是因为其他部分没有被证实。主要还是鱼青州的表达实在太过跳脱。
她有时候说的话很严谨准确,令人信服。有时候又突然神神叨叨说“天机不可泄露,神明将会降罪”。
搞得大家很难分清她到底是在使用异能,还是在算卦。
但除去鱼青州的中二发言,有一部分的预言确实被印证了。
比如世界末日,灾难到来。
联盟希望鱼青州可以感知更多的东西,比如那些怪物究竟来自什么地方,如何才能进行反击,保全人类世界。
鱼青州一开始答应得好好的,说她要“感知一番”,结果打坐了好几个小时都没反应。等大家发现的时候,她已经昏睡过去了。
不知道究竟是昏,还是睡。
她那个“等”字,由于太没头没尾,因此现在普遍都认为是她这几天使用异能太多,导致思维再次陷入了混乱。没人把这当作一个有用信息。
这时,一旁的于裴清忽然说了话:
“我刚才接到了司步的电话,一个好消息是,出现在伦特百港的怪物在刚才被发现,突然死在了大街上。它头部完全碎裂,身体组织外溢,看起来像是被瞬间绞杀。这是第一具可以被观察到的怪物尸体,也许是个好预兆!”
庄弘的目光也微微一亮。
江烬却问:“确定是人杀死的?”
闻言,于裴清眉头紧皱,脸色难看:“说实话,我刚听到的时候也在想这个问题。司步说,联盟实验室已经派人过去,等他们仔细研究,也许会有更清楚的结果。如果杀死怪物的是某个联盟以外的异能者,那么大概这场战斗也不是全无希望。”
于裴清的脸上全是血,但分不清来自哪个伤员,他抬手擦了擦眼睛,有些无力地重复着自己的话,“大概吧……”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吼声。
他们连犹豫的时间都没有,迅速朝那个方向跑去。但在途中,江烬忽然拉住于裴清。
于裴清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就看着他。
江烬说:“你的异能,在危急时刻保命的几率更大。”
于裴清蹙眉:“你想说什么?”
江烬道:“如果我出了事,帮我去看看路迩。”
“你……”
“听我说。”
江烬语速很快,“我的异能只适合作战,一旦迎战,非死或赢不能逃离。可是路迩不一样,只要他想,不管是瞬移还是飞走,他那么聪明,一定可以活下来。”
“于裴清,我答应你们过来支援,不是因为我多么伟大,相反,我极度自私。我根本不愿意为了这里的任何一个人牺牲我自己。想让我豁出命来,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你帮我,看着路迩活下去。”-
第48章 (二更)
“我就知道你会来。”
路迩坐在他的契阵当中, 周围的一切都已不见。世界仿佛只剩下魔王一个人。
这是他的意识深处。
古神的声音来自遥远的另一个世界,这不过是祂亿亿万神识中的一抹垂爱,给这个祂看着长大的孩子一些微不足道的回应:
“索拉菲斯,万物周而复始。你却要为了一个人类, 抛弃一切吗?”
路迩低垂着头, 他的长发散落一地,像是了无生机的月光, 金色逐渐暗淡:“我没有呀, 我什么都没有放弃。”
“你很清楚, 连续两次毁契意味着什么。”
第一次毁契,力量会遭到契约反噬, 堕入地狱受三大酷刑。而后以沉睡来休养。
但第二次毁契,反噬则会加重。惩罚不变, 但毁契的大魔王灵魂将会被放逐在这个世界,直到与其一同消亡。
消亡, 是连神明也无法承受的后果。
“我不会。”路迩说, “你看到了, 他是我的信徒。”
“信仰弥足珍贵,拥有它,任何魔王与神都将坚不可摧,无可抵挡。”古神缓缓道,“可如果你失去了呢。”
路迩把毁契当做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原因就在于他拥有信仰。
可是这一切的前提是,江烬对他的信仰必须永不磨灭,必须一直一直坚守如今日一般的情感。哪怕他有一丝丝动摇, 那些信仰的力量就会背弃他的王。
“我不会失去他的信仰。”路迩没有任何迟疑。
“愚不可及。”
这是祂对路迩说过最重的话。
但祂的语气却带着一丝慈悲与笑意。
“索拉菲斯,一旦他辜负你的信任, 背弃了你。你将失去一切。你不仅要再次接受你恐惧的惩罚,还会成为低等世界里被命运裹挟的普通人,与这个曾经你藐视的世界一同走向终局。”
没有任何魔王会做这种蠢事。
路迩默了许久,倒是没有再逞强地说什么“我不会失去他的信仰”。
他只是满不在乎地告诉古神:“一起消亡也可以,总好过眼睁睁看着江烬死掉,而我还要度过漫长的一生。那样才是最糟糕的结果。”
古神轻笑了一声。
路迩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路迩又说:“还有啊,你讲的太残酷了,其实根本不会有这种可能性。你也有信徒广众,你最知道一个信徒所带来的力量是何种感受。”
“神明知道信徒究竟是否虔诚,你能感受到他的崇拜与敬仰,也能感受到他的忠诚和爱。我也一样。如果江烬有不忠的心,有动摇的可能,我会比他还早发现。”
古神没有说话。
路迩看着自己的掌心,一种毫无畏惧的笑在他脸上扬起:“所以就是这样了。我有信仰便无可抵挡。我做我想做的,谁奈我何?”
他眼神凝视在契约之上,无视掉特地为他前来阻拦的古老而伟大的神——他曾最喜欢最信服的神。
他决心已至,无论是谁来劝说,都不会改变。
下一刻,路迩撕破掌心契约,默念咒语。
可就在即将毁契的前一刻,他以为已经放弃说服他的古神,再一次开了口。
但这次,祂不是为了阻止他。
神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与祂过去千百年来对所有新生的魔王讲那些动听的寓言故事一般,温和细语地对路迩说:
“没有任何一个魔王会为他的信徒做这种事。”
路迩毫无察觉,脱口道:“他不只是信徒。”
古神:“即便你为了他,将遭受身体与灵魂的重罚,即便你一旦被背弃就会遭放逐与消亡,你也认为自己——”
路迩觉得今天古神的话好多,于是打断祂:“啊对对对。”
古神:“——不爱他?”
路迩:“……”
路迩掌心的契约血痕差点被祂刚才的话震惊得凝固,他有些气得想笑,“我也想问问你,古老而伟大的你。为什么即便如此,也判定我不爱他。”
古神:“这是你要回答的问题。”
“可魔王契约就是你们这样古老的神创造出来的东西,它能审判一切,决断一切。它都说我不爱,还由得了我?”
说这话的时候,路迩带着些对神不敬的怨憎。
是啊,他也很想知道,他为江烬做到这一步,甚至就算是和世界一起消亡,他也想要做这种傻事。
他愿意为了江烬而抛弃一切
他却还是不爱他?
去他的契约。
到底是哪个了不起的神创造的蠢东西。
路迩越想越气,本想毁契的手忽然就叉在了腰上,对着古神来自四面八方的意识雄赳赳地质问道:“或者你现在就告诉我,它的标准到底是什么?爱的标准到底是什么?!”
“无可奉告。”古神竟然与他开了个小小的玩笑,道,“古神并非无所不知,正如魔王亦非无所不能。”
“那就别再管我。”路迩凶道,“我就是要做。”
“即便如此,你也还是要做。”
“即便如此。”
“好。”这是古神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如果这是你能给出的最后答案,你便做。”
再之后,祂便像是真的离开了。
路迩再也没等到祂说话。
其实那一刻路迩有些心虚,他一直都知道,如果他毁契,古神一定会来阻止他。
他作为大魔王,还很年轻。他第一次接受召唤的时候,祂就教了他很多。
后来他毁契,遭受重罚,祂也出现了,祂让他不用心急,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始终。
做的错还是对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给出的答案。
路迩再次看着他即将撕毁的契约。
他想,真的很对不起。
他就是没有做好一个大魔王的本事。
如今他要为了一个低等世界的普通人类,牺牲掉作为魔王的光明未来,用不老不死的永生来换一场可能消亡的死局。
这一切竟然只是因为他舍不得江烬。
多么可笑。
但多么值得。
是的,路迩觉得好值得。
在江烬以前,他从来没有过这么强烈的渴求。
他总嘲笑别人贪婪,蔑视别人的欲望。可是当他意识到他想把江烬带回城堡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和那些人没什么区别。
一旦有了想要的,就会不顾一切地去争取。即便是魔王也是这样。
更何况,路迩真的不是傻,也不是冲动。
为什么古神不信他?
他保证自己可以安全回来,保证江烬就是可以爱他,信仰他,永生永世。
他能够保证。
因为他就是这样的。
他爱江烬,他可以庇护江烬,永生永世。
因为路迩有这样的信心可以做到,他也坚定地相信江烬与他一样可以。
他……
等等。
路迩的身体猛然一僵。
他在说什么?
不是。
他在想什么?
他为什么相信江烬可以永远爱他?
因为他相信自己可以永远爱江烬。
这一刻,有什么东西仿佛冲破了他沉重压抑的意识,破土而出。
他终于察觉到,在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时候,原来那种心情已经藏在了他的意识深处。
可是路迩明明以为它不存在。
他明明一直坚信它不存在。
这个问题给了路迩迎头一击,他身形俱震,而后就感到彻头彻尾的荒谬——
他到底为什么一直坚信自己不爱江烬呢?
路迩几乎愤恨地盯着自己的掌心。
就是因为这该死的契约,从头到尾没有反应!
因为契约不承认。
他就以为不存在。
他忽然幻化出一把刀,狠狠捅入契约纹路的中心。
手掌剧痛传来,他的血汩汩冒出。
“你为什么!耍我!”
路迩将刀口拔出,又一次狠狠刺入。比起无法完成契约,他更加痛恨的是它让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
这根本是无赖契约!
路迩的眼眶通红,已经分不清是痛的,还是气的。
他问自己:你怎么就会觉得爱上江烬是一件很难的事?
你不是早就在爱他了吗?
在你听见他许下第三个愿望没有杀了他的时候,在他吻你而你没有推开他的时候,在你离家出走却发现没有他心里空洞的时候,在他被你抛弃却仍然信仰着你的时候,在你第一次生出想要带他回魔王城堡的想法的时候。
在你明知道毁契会带来什么却还是坚定地相信江烬的信仰会永不磨灭的时候,在被古神反复提醒你有可能要和这个人类一同消亡的时候。
在每一个路迩舍不得江烬的瞬间,那都是他正爱着他的样子。
即便如此,他也还是认为自己不爱他。
就因为没有被契约认可,就因为没有东西可以证明这一切!
可是凭什么要被证明?
只要知道自己爱他,为什么一定要被证明!
路迩猛地抬头,朝着没有方向的方向胡乱地嘶吼:“你们这群耍人玩的神!究竟给那该死的契约定了什么标准,它的答案明明是错的……不,它根本没有答案!我爱江烬,我分明是爱他的!”
所有不被意识到的感情,它们千真万确地存在着。
根本不需要契约的承认。
他知道他爱江烬,他就是知道!
“你们就是这个愿望唯一的答案。”
遥远的声音带来了最后的审判。
黑暗在一瞬间褪去。
掌心的纹路消失,只剩下路迩自己刺伤的血。
那个一直折磨路迩的契约,在他相信他已经做到的那一刻,解开了它的所有桎梏。
大魔王失去的力量终于回归,他终于又是无所不能的索拉非斯·沃·塔里亚·赫巴伦迪·路迩,他的身体与灵魂从未像此时如此充沛而满足。
面对这豁然开朗的状况,路迩先是沉默了许久。
然后他笑了起来。
站在一片光明中,他大笑。
笑到眼泪洗掉了手中的血,笑得好像开天辟地以来头一次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再没有比这一刻更清醒的时候。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片白色花瓣,伴随着路迩的眼泪一同飘落。
轻轻摇坠在他的掌心。
好熟悉的花瓣……
路迩眼睫微微一颤。
他想起了在度假小岛的那一天,鱼青州在别墅花园打坐,神神秘秘地说她要“感知一番”。
当时她的身上便落了一片这样的花瓣。
可是好奇怪。
路迩现在正在自己的家里,花瓣是从哪里来的?
他将它捻起,借由它的存在,忽然就想到了那时的对话。
那天路迩问鱼青州爱要怎么学习,又问她爱是什么。鱼青州和他说了很多,但那时的路迩是真的很懵懂。
道理是听了,但一个字没领会。
而今,一切尘埃落定,路迩亲自拨开了蒙昧的迷雾。
他抚摸着这片来自过去的花瓣,对那时无知的他给出了最后的答案:
“你不需要任何学习,爱就在你发现你爱他的这一瞬间。”-
第49章 (文案回收)
凌晨4:00。
沣城。
已经恢复了魔力的路迩, 正靠在落地窗望向外面的天空。
他有些惊讶。
外面竟然天光大亮,犹如白昼。
他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恢复魔力后睡过头了——因为这魔力被封印了一千年,他的身体需要一些时间来缓冲, 所以刚才从契约阵退出来, 他就陷入了昏睡。
但这个昏睡按理说很短暂,不会超过五个小时。反正肯定没有他去地狱一趟用的时间久。
不至于就天亮了吧?
他看了一眼时间, 没错啊, 凌晨四点。
太阳怎么就出来了?
路迩反复又看了几眼手机, 确定自己真的没有因为魔力太强盛,而激动得眼花。
不过严格说起来, 这段时间天气变化巨大,昼夜也跟着颠倒, 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之前路迩偶尔大半夜被外面的光给亮醒,但也没有很在意, 因为新闻频道的主持人每天都在安抚大家“没事的只是正常的天气变换”。
路迩才来这个世界两三年, 他当时便以为, 这是书中世界的天道太弱小,导致的世界观bug。
可现在的路迩,隐约感觉到不对劲。
又在这时,他余光看见了小区大门似乎有人在争执徘徊——这个余光余得稍微有点远。
路迩如今的魔力全盛,他已经不用特地为自己调节五感, 目视最远距离是寻常人的百倍。所以从顶层不小心瞥见小区门口的景象再简单不过。
看清了对方是谁,路迩脑袋轻轻一歪。略带困惑地挑了挑眉-
“你跟着来到底要做什么?”
“你们之前不是一直在说这个‘路迩’的异能多有用多厉害吗?既然他可以带人瞬移,那加入我们的作战, 岂不是可以救下更多的人!”
于裴清眉头拧成麻花:“魏耿初,我记得我明明已经跟你说过很多次, 路迩他不是联盟的人,也不会加入联盟。”
“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魏耿初急得有些脸红,说话也开始控制不住音量, “大难当前,已经不是他愿意不愿意的事情了,只要有能力的人,都应该加入我们!”
于裴清没有反驳他这句话,因为这确实也是他的价值观:灾难在前,能力多大责任多大。于裴清自己就以身作则,愿意奉献一切。
但是,路迩不一样。
“我答应过江烬……总之,你别多事。”于裴清推开他,要往小区里走。
“他到底凭什么什么独善其身?就因为江烬愿意自我牺牲来保护他?”魏耿初再次拦在于裴清面前,他无法理解,“我也不是要逼他去送死,我只是让你把真相告诉他。瞬移和飞翔是多么宝贵的能力,在这场危机中他能帮上很大的忙。再说了,这样又能瞒多久!”
于裴清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魏耿初又把他抓到一旁,继续发表他的言论:“江烬太年轻了,想事情过于简单。他拼死拼活护那个路迩周全,瞒着他一切,让他觉得世界还和不久前一样幸福美好,可是他想不通难道你也想不通?在这种局面之下,谁又能全身而退?!你现在把他带走,有什么意义!”
“你不懂。”于裴清欲言又止。
“我当然不懂,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就因为江烬一句话,就固执地要去保护一个至今为止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的家伙!”
“你以为江烬真的不知道他做这些事是多余的?”于裴清的语气忽然冷了下来,带着一丝隐隐的怒气,“你以为江烬就不知道,再过不久全世界都会得知真相,他的美好谎言会被揭穿?”
魏耿初被他反问得愣了:“……所、所以我才说,到底为什么?!”
于裴清说:“江烬是在自断后路,你懂不懂?”
魏耿初真的不懂,呆呆地看着于裴清。
“你知道今晚北郊山火为什么烧得那么烈?你知道临时作战中心几百号人怎么能在怪物的突袭之下还成功转移到麓城的政府大楼?那是江烬拿命换的!你去试试释放那么强烈的能量,你能不能坚持一分钟!”
于裴清看了一眼周围,确认没有人会听见,又继续对着魏耿初说,
“你现在看到的江烬,他愿意一个人挡在大家面前,那是因为他知道只有自己拼了命,才能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让路迩继续无忧无虑地生活。而你和其他一部分人固执地想要拉路迩加入作战,只是觉得路迩的异能有用。有没有想过,如果路迩加入作战,江烬会怎么样?没想过对吧?我来告诉你。”
“那时候,江烬绝对,绝对,不可能再像今晚一样以命相搏保护那么多人!无论你信不信,只要有路迩在,江烬根本不会在意联盟政府或者整个麓城市民的死活。在他眼里,只要路迩能活,其他人死了他也无所谓。”
魏耿初听得心头一惊,刚想说话,于裴清直接打断,再次开口:
“江烬正是知道自己会这样,所以才隐瞒路迩独自来了。你以为这是他自私?愚蠢?错!他恰恰是做了他能够做的最大努力,他根本没给自己选择的机会。”
“我现在就帮你假设,如果你今天把路迩带去麓城会发生什么——江烬会干脆利落地杀了你,运气好的话我可以活下来,但这不重要。因为紧接着江烬就会带着路迩离开。别说增加一份路迩的战斗力了,到那个时候,我们会连江烬也失去。”
于裴清有些报复性地朝魏耿初一笑,“你是不是想问我,那路迩呢?路迩就不会想要拯救世界吗?毕竟像你这样深明大义的人很多。可是遗憾地告诉你,路迩也不会留下。甚至,当路迩知道联盟政府让江烬做了那么多送死的事,他可能会做出你意想不到的事情。你不认识路迩,所以你不知道,他脾气比谁都大,路迩他……”
于裴清差点说出“路迩他既傲慢也冷漠,可以对世上绝大多数事情都袖手旁观,他比江烬还要不在乎他人死活”。
幸好,他及时收口。
于裴清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明明他一直觉得路迩是个天真可爱的大男孩,但就是隐隐怀疑,路迩骨子里并不在意除了江烬以外的任何人和事。
于裴清觉得现在不是思考路迩是什么性格的时候,他收回自己的神思,重新接上了刚才的话题,对魏耿初放下最后的狠话:
“听完我的话以后,你觉得这是你想要的吗?如果你认为可以赌一赌,那么你现在就上去吧,去告诉路迩一切。我不拦着,我还等着几个小时后帮你埋尸呢。”
于裴清这一通炮仗似的输出,把魏耿初说的一愣一愣的。
魏耿初刚才脑子里确实有很多“大义”,但都被于裴清的话给冲散了。他忽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要反驳?暂时找不到切入口。
要认同?魏耿初的原则又实在不允许他接受这样的说法。
要他放弃最后的抵抗,就这样为了江烬的话,就带着一个对世界末日一无所知的人逃走……于裴清要做的完全就是如童话一般一戳就破的梦幻泡影。
恕他实在无法苟同。
“打扰一下,请问二位是什么人?我看你们已经在附近留滞许久,需要帮助吗?”
忽然一道带着质询的声音响起。
两人皆是一愣,望过去发现,竟是这个小区的保安。
他虽然嘴上说这“需要帮助吗”,但实际上,表情里满是戒备。
豪宅的保安并不是那种退休在家无所事事,于是出来找份工作打发时间的老大爷,相反,对方看起来颇有些武力值在身上,高大结实的身子骨,一脸板正威严的长相,腰上配根电击棍,手里拿着对讲机——
他恐怕已经和自己的同事说了这里的情况,如果于裴清他们不解释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偷偷摸摸徘徊不前,他就要和他的兄弟们赶人了。
于裴清看他这样子,大概并没有听清他们之前的对话,稍稍松了一口气,说:“你好,我们是来找朋友的……”
保安冷声说:“打住,我给你点好脸色你还顺杆往上爬了?我刚才已经听见你们的话了!”
于裴清和魏耿初都紧张起来,盯着他。
保安:“什么‘埋尸’啊之类的。”
于裴清:“……”
那么多字眼儿怎么就只听到了这个!
保安警惕地掏出电击棍指着于裴清:“我是XX24年沣城散打青年组冠军,而且在当保安以前我是个私教,知道我教什么的吗?”
于裴清真想说“我不在乎”,但他们还得进这小区找路迩。
偏偏这又不是个普通小区,物业管理极其严苛,四处都是警报系统,只要不是业主,走哪儿都可能引起警报。
于是他忍了忍,问保安:“教什么的。”
保安说:“射击,格斗,双节棍。”
于裴清:“……您还挺全能。”
“我只是要提醒你小子,别抱着歪心思,我在这儿当保安三年了,从来没有让任何图谋不轨的人进去过!这里面的人非富即贵,你想碰瓷谁都得先问过我手里的这根电棍!”
他说着,就把手放在电棍开关上,一副只要于裴清敢冲上去就要电死他的架势。
看到保安大哥这副忠肝义胆豪气冲天的模样,于裴清本来有点想笑。
但他忽然意识到哪里有问题。
于裴清蹙了蹙眉,左右看了一眼……
魏耿初呢!?
于裴清立刻问:“保安大哥,我刚才的同伴呢?”
“你哪儿有同伴……哦对,你有一个同伴,他去哪儿了?!”
保安像是才反应过来,立刻伸长了脖子四处找起来。
于裴清马上想明白是怎么回事:魏耿初肯定是自己偷偷跑了!
魏耿初的异能是短效催眠,在对视的瞬间,他可以让对方注意力分散。这也是他同意魏耿初跟着一起来的最初原因。他们两个搭配最适合保护路迩逃往安全城市。
只是于裴清有一个问题想不通。
明明魏耿初和他是一起的,既然要催眠,就不能直接把他也一起带走吗?!
而且魏耿初又不认识路迩,只是知道路迩住在顶楼,他一个人上去了又能怎么样?路迩根本不会跟他走。
于裴清想到这儿,猛地一怔。
该死。
魏耿初这王八蛋,该不会还想着要把路迩带回麓城吧!-
魏耿初走到这栋楼下,却因为没有受到邀请而不能进入。
他有些着急,担心于裴清很快跟上来,于是思考要不要用枪暴力破门。
就在这时,忽然走近了一个金发金眸相貌绝美到完全超凡脱俗的男人。对方就那样带着好奇的表情,站到了他身边。
魏耿初最初被对方的金光闪闪给晃了一下眼,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可以对这个人进行催眠,于是他集中注意力,注视着对方的眼睛,说:“打开这扇门。”
路迩和他盯着看了会儿,然后眨了眨眼:“你没有礼貌。”
魏耿初发现自己的催眠无效后,先是一惊,随后想起最近他已经消耗了不少能量,大概是虚脱了。
他放弃催眠,对对方稍稍颔首点头,道:“抱歉抱歉,我有点着急了。是这样,我朋友住在上面,我想找他,可是他没接电话,我进不去。”
路迩问他:“你找谁。”
魏耿初心想,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但奇怪的是,被对方那样看着,总觉得心里升腾起一股莫名的顺从感,便直接回答道:“我找顶层的住户,他叫路迩。”
路迩微微挑眉:“哦,你找我。”
“你、你就是……路迩!?”这下魏耿初是真的大惊失色。
在本人面前说了谎还被揭穿,这感觉实在令他抓耳挠腮。
不过好在他已经准备好了一番腹稿,随即向路迩说明来意:“……路迩先生,我的确是来找你的。我是联盟政府异能特警大队的人,想请你务必跟我走一趟。现在,就在距离我们五百公里外的麓城,正在发生一件可怕的事,我们——”
“魏耿初!”于裴清匆匆跑过来,高声打断他。
而于裴清的身后还跟着气喘吁吁的保安大哥,喊着:“小花伞弟弟,远离那个家伙!”
看到于裴清赶来了,魏耿初知道自己可能没办法带走路迩,但他还是抓紧时间说:“路先生,其实——”
于裴清冲过去捂他的嘴:“姓魏的,闭嘴!”
保安大哥提着电棍扑向他们二人:“都给我站住!”
三个人就跟叠罗汉似的,一个压一个,就这么摞在地上。
路迩抱着手臂看他们,一脸新奇:“你们玩得好开心。”
“路迩,你没良心。”于裴清被压在中间实在有些痛苦,“快跟你们小区的保安大哥说一下,我可是你最好的朋友,让他别拿那根电棍戳我腰子了!”
路迩:“你才不是我最好的朋友。”
于裴清发现,每次不管发生天大的事,只要在路迩面前,气氛就紧张不起来,连心情也跟着路迩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变得轻松些。
于是他不自觉地和路迩开起了玩笑:“知道了知道了,江烬是你最好的朋友,我是第二好行不行。”
“江烬才不是我的好朋友。”路迩严肃地反驳了他,并且打算告诉于裴清,他现在已经正式地把江烬当作了他的配偶。
虽然江烬还不知道这件事,但是没关系,他马上就会知道,而且他不可以拒绝。
魔王的配偶,何等殊荣!
江烬就等着叩谢王的恩赐吧。
可就在这时,方才还亮堂如白昼的天空忽然又一次乌云密布。
众人齐齐抬头看去。
这次,不再只是单纯的阴沉了下来,黑暗中还伴随着阵阵闷雷。像是有什么东西藏在乌云后面,现在正凶悍地撞击着天幕,即将冲出来。
当一道闪电像长刀撕破了天际时,路迩感受到了一股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能量正在汹涌地倾泻。
而他也终于想起自己这段时间忘了什么——
那个维度错乱的裂口,他还没补呢!
之前集训的时候,路迩在一起客机失事的地点,发现了一个错维的裂口。他当时就感觉到对面是一个能量高于这里的异世界。
那会儿,路迩还没有完全恢复魔力,于是借着第二个愿望的力量,把天裂暂时堵上了。他本想着等自己完全恢复魔力时,再把裂口彻底补上。
但后来他就一直没有机会恢复魔力,而且还一度以为自己无法完成契约,导致渐渐把这事儿给抛在了脑后。
如果只是这样,那么裂口还不至于这么快冲破,问题就出在,几个月前路迩离家出走,当时江烬难过了一下,心中失去了家的感受,于是路迩的魔力暂失了几天。
想必就是那几天,本来堵着的天裂,终于又找到了机会重新开始联结。随着时间慢慢过去,现在,这个通道似乎有了彻底打通的迹象——
或许不是似乎,是已经。
对面的能量开始不计后果地大范围渗透,这说明在今天之前,那边的生命体就尝试过进到这里,有了经验和试探,才会在今天这么大胆地打算“大迁移”。
但这件事并不能怪路迩。他只是魔王,又不是这个世界的专属监控摄像头,不可能随时关注这些本来与他无关的事。
魔王对低等世界的认知,起初只是来源于原文小说世界观。
如果是与原剧情有关的一切,哪怕没有实践只有理论,路迩都可以头头是道。
可是这个天裂,完全与原文无关,它是突然出现的东西。
魔王虽然厉害,但这毕竟不是他创造的世界,他不可能每分每秒都感知到这里的所有变化。当初发现它也只是一个巧合。
但路迩可以感觉到,这个天裂,绝对不是他所处的这个世界的问题。
想来应该是对面的异世界发生了战争,有些东西为了逃亡亦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意外找到了低维的通道,便闯了过来。
对面的生物虽然对路迩来说依旧低等,但对这里的人类来讲,就已经是跨越维度的存在了。它们不仅比人类强大,甚至高于本世界的天道。
路迩见过一些高维向下侵略的例子,但极少极少。
就像人类不会去霸占老鼠洞来生存一样,高维生命根本看不上低等世界的那一星半点儿的能量。
可是不排除就是有那么一些世界,它也不算很强,但资源枯竭,面临灭亡,于是就欺软怕恶地向下侵略。
忽然,路迩觉得头顶落了一颗雨滴。
与此同时,不远处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一个比篮球大不了多少的物体,吧唧在他们几米之远的花坛坠落。
“啊!这什么东西!”
拿着电棍的保安惊声尖叫,他终于从于裴清身上爬了起来。而于裴清也顺势从魏耿初身上翻下来。
除了路迩以外,他们三人都紧张地抓住了对方的手。
虽然在不久前他们还相互看对方不顺眼,不过现在他们只对面前那个掉落下来的古怪物体感到惊奇。
它起初的形状是一坨浓稠的扁,然后慢慢地在石砖上聚集,拉长,变成了一个扭曲的椭圆。
再之后,它长出无数尖细的触角,再由触角全面生长。
它柔软的表面随着生长的过程开始变硬,最终触角成了长长的尖刺,然后它就变得好像……
一个变了质的巨大海胆。
海胆的刺忽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往四面八方伸展,一个篮球大小的身体居然可以长出两三米长的刺,画面实在诡异。
但更惊悚的还在后面。
这些刺的顶端上又开始迅速长出圆圆的鼓包,然后又以同样的速度生成了与刚才一模一样的椭圆。复制粘贴一般地,开始无限生长!
短短几秒钟,它的整个体积已经有一辆车身那么大。不难想象,要是给它一天时间,它会不会大到把整个沣城都给占满!
“我艹!”保安大哥爆了句粗口,“它是活的!它在变大!”
虽然是两句废话,但他说的确实不错。
这保安颇有些虎头虎脑的生猛,他说完话以后,突然就打开电棍开关,小心翼翼跑过去戳了那个怪物一下。
于裴清压着嗓子喊:“你不要命了!”
但他喊完才想起,这个保安是普通人,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可能知道那是个怪物。保安只是觉得天上掉了个海胆下来。
忽然,那海胆的一根刺戳向了那个保安。
于裴清低骂了一声,迅速冲过去将那保安大哥往回一拉:“我知道你是散打冠军,但它可不是你以前的对手。拜托你先别这么莽。”
“出现了一个怪物,就意味着马上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看来沣城也不安全了。”
魏耿初脸色凝重站到了豪宅大楼的玻璃门外,他喊了句,“快,先把这扇门打开!我们先躲进去!”
保安还双腿打着颤,但他的反应极快,听到魏耿初的话,就立刻跑过去识别了自己的指纹。
当他们在那边聊天忙活的时候,路迩一直在旁边面无表情地抱着手臂。
一个,两个……七个,八个。起码上百个形状难辨的东西,大小不一地落了下来,散落在四处,然后开始进行变异生长,最后长成不一样的怪物。
路迩又看了一眼几米开外的那个变质海胆。
大魔王当然可以一次性清除所有怪物,不管是沣城,还是麓城,还是遥远的伦特百港。他一个轻飘飘的魔力甩出去,对面全军覆没。
但问题是,这些怪物来自比这个世界能量更高的地方,如果要清除它们,所要释放的力量就需要比它们更强大。
那就有可能……路迩在杀怪物的时候,会顺便也把附近的人类一块儿清除了。因为人类比怪物还要弱小得多。
路迩现在一根指头就能把足下的大地碾碎,要他控制自己精准地只抹杀掉某一部分,难度不亚于把草莓籽挑出来以后再把它们又给原封不动放回去。
也不是不能精准控制,怕的就是万一。
万一路迩杀高兴了,魔力释放多了那么一丢丢,那这个世界就完了。
毕竟对于这种低等世界来说,路迩可比怪物们的破坏力大多了。
所以路迩还是决定稳妥起见,直接物理抹杀。
物理抹杀也不难的,只要在路迩的视线范围内,见一个杀一个。
于是他抬手轻轻一扇——那姿势随意得犹如夏天里驱赶一只蚊子,优雅地像挥退一个用完就扔的奴仆。
然后,那些正在小区里以各种各样姿态自由生长的怪物们,就原地爆炸开来。
它们的身体组织,分不清是五脏六腑还是别的什么东西,烂了一地。
这还没完,路迩抬手,朝着半空中以同样的方式轻轻一扇。
那些形状各异的“篮球”们就在刹那间全部碎成了黏糊糊的肉渣。
像雪一样的飘下。
不,不能说像雪。
这些东西的身体组织是一种粘稠的绿色液体,落下来相当恶心。
但物理抹杀就是这样,无法让它们彻底消失。
因为每个世界的能量是守恒的,一个东西消失并不是真的不存在,而是被放逐到地狱。可是这些怪物本质来说不属于这个世界,它们的灵魂是不被这个世界的地狱收容的。路迩又没去过那个世界的地狱,所以无法替它们放逐灵魂。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以最彻底的手段将它们物理杀死,确保它们绝无重新复活的可能,然后它们就自己下地狱了。
可是这个方法有个极大的弊端——
那些从天而降的尸块,带着它们身上黏糊糊的浓液,跟下雨一样掉落四处。
真的把路迩恶心坏了。
当一只满是绿色粘稠物的肢杆状物体掉到路迩脚边,并且看起来还没有死透地想要挣扎,他猛的一脚踩了下去,把它踩了个稀巴烂。
然后下一刻,路迩就因为受不了那种恶心的脚感,痛苦地捂住了脸。
都是因为在这个世界待久了,现在他明明有魔力,却还是习惯了凡事直接动手。明明刚才那一下他可以直接用魔力把这尸块抛得远远的。
他干嘛要去用脚踩!
即便马上用魔力泡泡清洗,也还是觉得好脏,路迩忍不住叫了一声:“啊!”
这时,路迩正好看到保安打开了门,于是他一个转身迅速冲了进去。
于裴清一直挡在路迩身前,盯着那个丑陋的变质海胆。
结果发现,它在刚才莫名其妙的爆炸了!
于裴清本来还想着怪物出现,那他到底还能不能完成江烬委托给他的事情。现在看见它碎成了一滩烂泥,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但也开始奇怪,到底这些将要孵化出怪物的“茧”一样的肉球是怎么爆炸的。
然后他就听见身后的路迩叫了一声,他回头看路迩,又正好看道路迩“惊慌失措”地往里跑。
“路迩……”于裴清喊了他一声,但路迩头也没回。
他心里也很明白,路迩是害怕了。
没办法,谁第一次看到这种情景能不害怕呢?他第一次遇到的怪物比这个海胆长得还怪,当时要不是江烬拎了一下他的衣领,他差点就腿软摔在地上了。
要怪就怪他来晚了,没有早一步带路迩离开。竟然在这个时候让路迩毫无准备地遇到怪物,换谁来都会不知所措的。
于裴清很快跟着路迩走了进去。
他想要安抚一下路迩,顺便解释眼下的情况。
结果他看到路迩刚走进楼里没一会儿,就直接一个闪身消失不见。
于裴清连他的名字都还没来得及叫出口。
跟着进来的魏耿初看到这一幕,也傻眼了:“他……就这么扔下我们跑了?!”
于裴清也惊了一下。
他一边为路迩逃之夭夭的速度太快而感到震撼,一边又稍稍放下心来:至少江烬说的没错,路迩的两种“异能”是最适合逃命的,只要他想,一定可以活下来。
保安大哥锁上楼门,瑟瑟发抖地走过来,牙关打着颤,根本不敢看外面的一切,只问:“两位兄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没人理他。
魏耿初正对于裴清揶揄道:“一遇到点事儿就逃,保命功夫确实不错。但心理承受能力差了点。你还说你和他关系好,他刚才逃的时候怎么没拉上你?”
于裴清倒是冷静,淡淡看他一眼,也笑,语气比他还刻薄:“他不跑又怎么样?留在这里,你保护他?你有这本事?”
“为什么一定要别人保护?我们当中又有谁是非得别人保护的?”
保安大哥:“……我我我可能需要保护。”
于裴清:“闭嘴!”
魏耿初:“没你的事!”
于裴清指着魏耿初的鼻子说:“你不要再企图用你的那一套说辞来道德绑架了,路迩要你保护?!他自己就可以离开,他什么时候要你保护了?”
魏耿初也发了火:“这就是我最不能理解的事!你只为了江烬的一句话,就不顾危险过来找他。从麓城到沣城这一路,你如果遇到怪物那就必死无疑!你倒是信守承诺,舍身取义。那他呢?那个路迩刚才可是就一下子跑掉了,咻的一下!这种人有什么好救的!”
于裴清懒得跟他废话:“我就是要他跑,关你屁事!你——”
就在这时,原本安静的大楼外,忽然想起了什么声音。
于裴清和魏耿初的脖子一僵,缓缓转头看去。
“啊啊啊!”
尖叫的是保安大哥。
他一下躲到了两人身后,道:“那是什么啊!它长得好恶心!”
“安静。”于裴清对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三个人同时咽了口唾沫,想趁着那个怪物没有发现他们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往电梯的方向挪去。
然而,他们的脚才刚刚动了一寸。玻璃门外的那个正在生长的怪物就慢悠悠地转过了“身子”。
那或者不能叫身体,但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
总之他们能够感觉出来,对方应该是从“背对”变成了“正对”他们。
保安大哥:“我有种感觉……”
魏耿初:“别说了。”
于裴清补充:“我们应该正在和它对视,虽然它看起来没有眼睛。”
魏耿初鸡皮疙瘩瞬间暴起:“真的别说了!”
下一刻,玻璃门忽然传来一声不算很响但实在令人胆寒的“嘭”的一声。
那怪物……
在用它的身体砸门!
三个人同时一惊,谁都没有再说话,也不敢再动。他们都感觉得到,一旦他们动,那怪物会更激动。
保安大哥手里拿着毫无意义的电棍,浑身僵硬无比。他随时都有要晕倒的可能,但他没有,他努力地咬着牙坚持清醒。
因为现在晕倒就意味着,必死无疑。
于裴清和魏耿初虽然已经有过面对怪物的经历,但不幸的事,迄今为止,他们看见过的所有怪物长得都不一样,而且每一个的特征和习性都完全不同。
他们根本就没有应对经验。
玻璃门外的这个东西,依旧是见所未见的古怪外观,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丑陋可怖。
他们找不出它的四肢和五官,甚至不知道它顶端的那个正在不断扭曲蠕动的多边形部位,究竟是它的头,还是它与人类不同的某种器官。
它不算大,整体而言甚至没有一个人类高,但它的身体从中间的位置到顶端,自内部剖开了一道外翻的裂口,在它砸完门以后,忽然有无数的像肠子一样的东西蠕动着涌出而出。
三人:“……”
想吐,但是在忍。
再仔细看,那些“肠子”仿佛有自主意识一般,无限拉长延伸,然后,它们摸到门上——
嘭!嘭!嘭!
它仿佛在敲门。
以一种破坏力极强的方式。
如果忍住恐惧仔细观察,会发现它是在模仿这个世界的人,与同类打招呼的方式,用它的无数根黏糊糊的“肠子”朝他们挥了挥手。
紧接着,它的多边形“头部”向两边抻开,露出了一排可以被称之为“牙齿”的白骨。
保安大哥:“呕!”
魏耿初捂住他的嘴:“别吐。”
这绝非魏耿初小题大做。
他们和这些怪物已经纠缠了一段日子,现在联盟给出的判断是:它们有意识,有思想,可以理解绝大多数的事情。
包括它们杀人的时候,如果听见人类哭喊“求求你放了我”,它们还会特地松开他一会儿,等他以为自己大难不死,准备逃跑的时候,它们又再一次抓住人类,将他一口生吞。
这种怪物……
谁要是因为它的丑陋而吐了,它绝对会把那个人的肠子抓出来将其勒死。
而偏偏,在场的两个异能者,于裴清和魏耿初,都是辅助系能力。
他们俩的异能,一个是范围内定位追踪与搜索,一个通过对视进行催眠。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保安:“我们要怎么办?”
那怪物就守在门口。
它不是被玻璃门拦住了,它是故意折磨他们的意志,给他们制造恐惧,等他们崩溃了,开始大喊大叫四处逃跑,它就会优哉游哉地走进来,采撷胜利的果实,将他们一口一个吃进肚子里。
逃不掉。
魏耿初脸色难看地说了句:“很好,至少我们证明了一件事。如果世界真的末日了,那个路迩一定是唯一能够活下去的人。”
于裴清咬牙瞪着他:“到这时候了你还要说这种话。”
魏耿初:“我为你不值,为江烬不值。你们努力地保护他的天真无知,他却在危险来临的一瞬间,选择抛下同伴。”
“我——”
就在这时,外面的怪物却突然像是失去耐心一般,用它肠子一样的触手,瞬间砸开了这栋楼的防爆玻璃门。
虽然它没有五官,但当它抬起那不足以被称之为“腿”的肢体往里走来的时候,他们还是觉得它在笑。
于裴清脚一软……
虽说很想大无畏,但真遇到了,谁又敢说完全不害怕呢?
比于裴清脚还软的,是保安大哥。他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然后再也站不起来,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腿。
那肠子状的触手就在这时越变越长,朝他们伸来。
这种时候,再维持冷静已经没有意义了。三个人不用任何的指挥,不约而同地朝着安全通道跑去——保安大哥匍匐前进。
遗憾的是,跑得最快的于裴清和魏耿初,在0.5秒后,被怪物的触手给抓住,无论他们怎么努力挣脱,最终都是被拖曳着往后退。
相反,本来没有跑得多快的保安,却被它放过了。
它似乎是觉得他不好吃。
现在,它张开了畸形的嘴,准备吃掉于裴清和魏耿初。
他们也不是没有试图挣扎,但真的就像蝼蚁被人的手指捏住了身体。不是想不想的问题。
但在这一刻,他们竟然在心里庆幸:还好它不打算折磨他们太久。
“说你活该吧。”于裴清有些麻木用最后的力气地对魏耿初说,“谁让你跟过来。”
“你说得对,在这种东西面前,我们人类根本没有胜算。多一个异能者又如何?也不过是沦为它的腹中餐。”
魏耿初倒是比之前都平静了许多,“路迩跑了也好,别让这怪物一口气吃太饱。”
“谁跑了呢。”
路迩的声音就这么突兀的响起。
别说是魏耿初了,就连于裴清也以为自己幻听。
直到他们听见不远处的保安大哥声嘶力竭地喊了句:“花伞弟弟你别过去啊!”
路迩淡定地对他说:“是魔王大人。”
于是终于可以确认,真的是路迩。
“逃走”的路迩居然回来了。
还……
打着一把过于不合时宜的粉色花伞。
于裴清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一刻他应该是有许多想法的。比如:路迩,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好朋友,你不会离开的。又比如,路迩啊路迩,你真是傻得可爱,逃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可最终什么感慨都没来得及,他看见又一条触手朝着路迩快速伸去,于裴清心里一惊,眼眶一热,大喊:“路迩!跑!跑啊!”
魏耿初离路迩更近,无论此前对路迩有多少微词,在这一刻,身体的条件反射占了上风,他咬咬牙,趁着那怪物没把心思放在他身上,便猛地往路迩前面一扑,试图挡住那条触手。
可是他忘了,他也正被触手绑住,哪怕只是短短半米的距离,他也扑不过去。
魏耿初有些绝望地想:今天要让这怪物吃大餐了。
伴随着保安大哥完全破音的“花伞弟弟快跑啊”,魏耿初和于裴清在那一瞬都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
他们都闭上了眼睛,谁也顾及不了对方的死活,只等着自己被拆吃入肚……
可是奇怪。
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等到死亡。触手既没有将他们往怪物的嘴里塞,也没有把他们五马分尸撕着玩……
他们还站在原地不动。
于裴清小心翼翼睁开了眼。
然后他就看到了惊悚的一幕。
一条肠子似的触手定在了路迩身前不足一寸距离,它似乎很想靠近,但无法靠近。紧接着,路迩“啧”了一声,伸出手,嫌恶地用指尖轻轻一弹——
然后……
整个触手,以及触手所连接着的怪物身体,碎了。
碎了!!
这种碎,不是夸张修辞,而是字面意思——它碎成了肉眼无法分清形状的肉渣,零零散散地掉在地上。
和刚才那个变质的海胆一样。
而与此同时,绑住于裴清和魏耿初的那两根触手,也自然碎了个稀巴烂。
他们重获自由。
两个人一通跌坐在地,大口大口喘着劫后余生的气,浑身无力,爬不起来。
于裴清忽然抬头,魏耿初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他们两个人先是紧紧盯着路迩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把目光从路迩身上收回。
看向对方。
“啪”的一声。
他们俩相互给了对方一巴掌。
于裴清:“是梦?”
魏耿初:“不是。”
于裴清:“是幻觉?”
魏耿初:“不是。”
确认了这件事后,两个人忽然抓住彼此的手,大喊:“真的!是真的!”
刚才那一幕是真的!
路迩一个人……
不对,他一根手指头,就把那怪物给杀了!
甚至不是简单的杀死,而应该叫做抹杀!毁灭!
他把它爆掉,只剩下一地残渣!
没有人明白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除了弹了一下手指,还做了什么?
没有!
可他就是那样轻轻松松地,把一个让异能者束手无策、让联盟政府无计可施、对全人类来说都根本无法对抗的恐怖怪物,不费吹灰之力地干掉了。
第50章 (文案回收)
当确认了这一切, 于裴清和魏耿初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
这种生理性的哭泣,不是因为害怕,不是因为恐惧。
而是激动,是喜极而泣。
是一种在绝望中压抑许久后忽然看见了生机的亢奋!
原来怪物, 并不是不可战胜的!
他们迎来了史无前例的第一次胜利, 这胜利来自于一个人:路迩!
于裴清和魏耿初明确了这件事后,两个人一起转头, 看向那边正在用魔力泡泡洗手的路迩。
他们不约而同地开了口:“路——”
但有人比他们更快一步。
“天啊!小花伞弟弟!!你太厉害了吧!”
保安大哥可以说是匍匐着爬到了路迩脚边。
这个姿势也许有点丑陋, 但他也没办法, 他短短几分钟经历了太多。他没有昏厥已经是超越这世上百分之九十的保安了!他职业素养相当过关!
可身体的害怕还没有那么快消退,他哆哆嗦嗦地瘫倒在路迩脚边, 一种巨大的安全感包裹了他。
于裴清和魏耿初也后来跟上,从地上爬起来, 跑到路迩身边。
他们有太多太多话要问,有太多太多事想说。
可是路迩没给他们机会, 洗完手, 撑着伞就往外走。
他们都想问路迩要去做什么, 但三个人相互看了彼此一眼,决定保持沉默。
很简单,如果路迩是在经过艰难作战后,杀死了怪物,那么他们可以为他欢呼呐喊喝彩。
但路迩是用一种绝对压制的力量, 轻描淡写地战胜了怪物。
这件事已经超过了怪物给他们的冲击。
现在,路迩在他们心中的形象无限接近于救世主。没有人有资格问救世主接下来要干什么。
世人只需要跟着他就行。
于裴清此刻的心情相当复杂。
因为他和救世主算得上是朝夕相处了小半年,甚至这个救世主还不止一次地说过“我无所不能”“我来自比你们更高等的世界”“人类实在太弱了”之类的话, 他从未放在心上。
所有人,都从未放在心上。
现在, 路迩没有趁着这个机会再对他说起:“我是大魔王。”
但于裴清已经完全明白了这件事。
他当然是大魔王。
他怎么可能不是?
如果拥有这种举手间毁天灭地的力量,还不是大魔王,那大魔王该是什么样的?
睁开眼看看吧!外面那群怪物看到路迩都已经在瑟瑟发抖了!
他当然必须一定就是无所不能的伟大的王啊!
“你这蠢货!”于裴清忽然一巴掌拍向自己的脑门,他想:你为什么不早点相信!
保安大哥看到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以为他疯了:“你干什么打自己——”
话音未落,旁边的魏耿初也一巴掌扇在自己的嘴上:“这张破嘴!”
他努力回忆自己有没有在路迩面前说过什么不好听的话。
思前想后,庆幸自己说的那些不中听的话应该并没有被路迩听见。
但魏耿初还是又忍不住打了自己一巴掌:“就你能逼逼!”
保安大哥:“……”
不懂他们俩,但感觉他们好像正在为什么事情深深地自责?
保安大哥觉得自己是最冷静的一个人,经过了那么恐怖的事件,他还是这么淡定。他为自己感到骄傲。
直到一个长得比麻雀还小的东西忽然以极快的速度朝他的眼珠子飞来,他惊声尖叫起来:“啊啊啊!”
好在,下一刻,那东西也被路迩轻松抹杀。
路迩甩甩手,撑伞站在那儿。
保安大哥噗通一跪,喊了声:“魔魔魔王大人!”
路迩看着他,淡淡一勾唇:“悟性不错。”-
于裴清和魏耿初本来还商量了许久,该怎么和路迩解释清楚怪物是怎么回事。
没想到最后,反而是路迩跟他们解释了一番什么叫作“错维裂口”。
两个人大感震惊的同时,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们当中最强的异能者都无法与怪物对抗。
那是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力量级别!
他们立刻就要与联盟那边联系,可是无论怎么拨出去,那边都是完全无法接听。
于裴清怕路迩担心江烬,就一边打电话一边说:“他们现在正在进行转移,没时间接电话或者手机丢失都是有可能的。不要担心。”
路迩正抬头望着天空,观察怪物坠落的方向,然后漫不经心开了口:“为什么要担心。”
于裴清一愣:“你……”
你不怕江烬出事吗?
他没敢问。
路迩却仿佛知道他想说什么,淡淡道:“王的信徒,永受庇护。”
老实说,于裴清没能听太明白这句话。但他看路迩那个态度,想必就是在保证江烬一定不会死。
他心情瞬间轻松了许多。
这么多天,所有人都饱受压抑苦闷,只有站在路迩身边,让于裴清觉得,一切都会有转机。
他可是大魔王!
大魔王忽然说:“我杀不完这些怪物。”
于裴清差点吓得跌倒:“可是路……魔王大人!你那么厉害,怎么,怎么会杀不了呢?”
“你别叫我魔王大人,你每次都大舌头,好难听。”
路迩无语地看着他,并解释道,“不是杀不了,是杀不完。”
只要天裂仍在,怪物就会源源不断地涌出。
他得先把那道裂缝彻底补上。
但现在的问题是……
他去补裂口,怎么也得走一会儿,这段时间,掉落的怪物也许会杀掉不少人类。
还有,现在不仅是沣城,从他的视线看去,麓城更严重。
让路迩觉得奇怪的是,明明天裂在距离沣城很远的地方,但怪物却有大部分降落在沣城以及和沣城只有几百公里远的麓城。包括之前的伦特百港也是,那里明明离天裂很远。
如果单纯从地理环境来说,实在无法解释。
路迩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因为异能者。
虽然异能者的力量没有实现真正的超维,但他们毕竟有别于普通人,他们的“味道”恐怕也比普通人更好。
那些怪物会顺着他们的气味找来。
但偏偏异能者大多防范意识强,所以遭殃的是普通人。
麓城是联盟政府大楼所在地,那里时常有异能者前去开会,就连江烬每个月的工作汇报也会去一趟。
而伦特百港因为是第一大城,驻守的异能者也是所有区域最多的,行动小组共有十个人。
沣城,就更不用说了,两个天道之子在这里。
那些怪物之前来踩点的时候,恐怕就已经确定了入侵目标。
只是它们今天来的不巧,江烬和叶涂都在麓城。
想到这里,路迩朝麓城的方向看去,有些惊讶地扬起了眉毛——
那里的天空简直可以用惊涛骇浪来形容。
苍穹是倒挂的黑海,乌云如浪,从漩涡中不断落下各种各样的怪物。
看来不是来的不巧,而是真正有实力的都去了麓城。
不能再拖着了,其他城市还能等,但这三个地方的怪物必须要立刻清除!否则死亡人数太多,这个世界也就和毁灭没什么区别了。
可是,他要去补裂口,谁来帮他物理消杀?
路迩幽幽地看向了面前的三个人:
正在迫切等待他继续说话的于裴清。
从刚才开始就像犯了错的狗一样又怂又心虚地偷看他的魏耿初。
以及恨不得把崇拜敬仰两个字写在脸上的保安大哥——两分钟前他自我介绍说自己叫赵戈。
这三个人……
路迩扶了扶额,忽然觉得有些无奈。
拯救世界也不是人人都行的,对魔王来说简单的事情,对这些人类而言却十分困难。他们怎么看都不是最佳人选。
但已经没有时间了。
路迩说:“你们……”
话还没说完,三个人同时噗通一声跪下了。
路迩:“???”
他们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魔王大人!”
路迩气笑了:“毛病。”
其实跪在地上的三个人也觉得自己有毛病。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此刻面对路迩,就是有一种打从心底的臣服感。
一听到他用冷淡却又平静的口吻说话,那个膝盖啊……它根本控制不住。
“你们三个,伸出食指。”路迩说。
没有人问为什么,他们很听话地用最快的速度伸出了自己的食指。
路迩本来觉得他们跪得太突然了,有点傻。
但他现在发现这个角度很好,他向来喜欢俯视一切的感觉。
所以他并没有叫他们起身,就用这个姿势,与三个人的指尖一一轻触。而后,他一抬手,都不用说话,他们三人顺着他的姿势就站了起来。
于裴清一惊:“我……我的身体不受控制!”
魏耿初也说:“怎么回事?我觉得身体里有一股,很强大的力量!我快控制不住了,我要爆发了!”
保安赵戈最兴奋:“魔王大人,哇,我轻飘飘的!我好像能飞起来!”
路迩没那么多闲情逸致给他们解释这是什么,只简单一句话吩咐道:“你们和我结下了主仆契。这契约只是暂时的,你们在24小时内,将拥有我万分之一的力量。”
三人同时抽了一口气,但心里有巨大的惊喜之感——就像是一个刚刚懂事开化的孩童突然拿到了一把枪!
他们在些许的害怕之余又感到无比的兴奋。
路迩告诉他们自己接下来要去补那道错维的裂口,让他们在这段时间,利用魔王的力量,清扫所有的怪物。
“王赐予你们这份力量,遵照指令去做,使用时务必慎之又慎。”
说着话,路迩足尖轻点,飞了起来。
他睨着地上毕恭毕敬听从指令的三个人,用一种毫无起伏波澜的声音,道出独属于大魔王的骄矜倨傲,
“人类啊,之于你们而言,成为王的奴仆将是永生永世的无上荣耀。去享受这份力量带给你们的……短暂的主宰吧。”
地上的三个人不知是因为那暂时性的契约的原因,还是受到了大魔王那股超凡脱俗的气场所震慑,当场就要叩谢王恩。
结果他们刚张了个嘴,路迩朝他们抬手:“等等。”
他从兜里掏出正在震动的手机,听见对面人的声音后,他面色温和地说:“江烬,你这个时候怎么打电话啦。”
于裴清:“……”
魏耿初:“……”
赵戈在状况外:“魔王大人突然变得好温柔耶。”-
凌晨4:30。
麓城政府大楼。
一百多位异能者以及整个麓城最强的武装力量,全都已经转移至此。
他们在几个小时前,原本还在北郊的临时作战中心。然而一阵惊天动地的巨雷之后,四处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怪物。
北郊根本无法抵御,众人要么战,要么逃。
战,显而易见,没有胜算。
可是逃又能逃得掉吗?
那是一场几乎绝望的殊死搏斗。
但最终,江烬一个人扛住了。
他释放了几乎所有的力量,用一场熊熊燃烧的山火将那些怪物困住,给众人争取了最大限度的时间去转移阵地。
此刻,他们都已经进入了政府大楼。
这栋建筑的所有材质都是起用最尖端的科技,防弹防爆防火防毒防一切人类武装可以制造的恐怖袭击。
可是,这不是一场人类的恐怖袭击。
这是来自未知的怪物所带来的末日。
政府大楼能防得住吗?
每个人心中都有答案,但没有人说出口。
即便已经深知了无希望,也依旧要给彼此制造希望的假象。这是所有人不曾开口的默契。
“江烬他……”沉默的人群中,忽然有人说了话。
由于气氛一片死寂,他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大楼大厅。
大家都知道他想说什么。
江烬他能活着回来吗?
很多人心里都在回答:不可能了。
但有一道声音坚定地告诉他:“江烬一定会回来。”
大家看过去。
是叶涂。
叶涂身上也有很重的伤,由于伦特百港的怪物死了,所以他和司步今天来到麓城支援。只是没想到,才刚来没多久,就遇到了那阵带来毁灭的惊雷。
叶涂当时是想和江烬一起留下的,但很奇怪的是,叶涂的异能对那些怪物而言根本没有任何作用。它们好像只怕江烬的火。
严格地说起来,它们也好像不是怕江烬的火,而是怕江烬本人。
当时江烬挡在众人之前,它们就停在原地。似乎一直在观察江烬,不知道江烬身上有什么东西,让它们一时没有发起进攻。他们这才能成功转移。
转移来政府大楼也实在是无奈之举。
原本他们把作战中心建在北郊,就是为了不要把战争带到城市里,牵连民众。
但现在,这已经不是战争了。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碾压。
很多人都还记得,昨晚那些怪物的模样。
它们有的巨大无比,轻轻踏过,就能把大地踩得震动不已。有的诡谲神秘,会在人不知不觉间就攀附在身上,前一秒还在说话的人,下一秒就被那附身的怪物融化成血水。
可怕的回忆像是噩梦,没有人愿意想起来。
“不管怎么说,先吃点东西吧。养足力气,我们还有仗要打。”
陆续有人主动站起来,帮忙去楼上的食堂准备食物。这种时候大家当然也不指望吃上一口热饭热菜,只要有吃的就行。
幸运的是,政府大楼一直有着充足的资源配备。他们不仅得以充饥,还能吃到一些巧克力或者蛋糕。
不过很少有人品尝这些美味,他们吃甜食只是为了补充能量。
“我想去找江烬。”叶涂抱着一块吐司面包,哑声说。
司步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叶涂又道:“我知道你也想去。”
“没有意义。”司步给他递了一杯水,“你和怪物交过手,你的异能对他们有用吗?”
叶涂抿着唇,连水也喝不下去。
“涂涂,我知道你总有一种使命感,认为自己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但是现在真的不是以前的那些任务了,不是你靠着一股热血就能力挽狂澜。”
司步摸摸他的脑袋,说,“现在,只有江烬有可能击退怪物。”
叶涂急迫地问:“如果他不行呢……”
司步道:“如果他不行,那我们都不行。很快所有人都会死,你去不去也一样。”
叶涂沉默了。
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了一阵骚动。
叶涂似有所感,伸长了脖子去看,然后眼睛一亮:“是江烬!还有凯拉雅!”
他不等司步一起,直接跳起来,朝他们奔去。
司步看着他的背影,叹了一声气,一旁的庄弘捡过叶涂仍在一旁的吐司,胡乱塞进嘴里,道:“别这么丧气,也许没有你想的那么糟。你看,连凯拉雅都回来了,我们还是很有希望的嘛。”
司步说:“凯拉雅坠机后存活的概率,自然是大于她和怪物正面作战的概率。”
庄弘淡淡看他一眼:“你觉得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
司步:“我只是认为,早知如此,当时还不如就放开消息,让那些还没有遭到袭击的城市,提前为那一天做好准备。总好过我们现在这样,力不从心。”
“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讨论过无数次了,可是结论还是那个结论,没什么意义。”庄弘拍拍他的肩,“谁能保证在末日突然到来的时候能够做出最对的选择?我们只能拼尽全力。”
司步笑了笑:“如果鱼青州的预言是真的,你应该不会死在这里。毕竟你十年后还要和林明罗结婚。”
这个玩笑并不怎么好笑,但庄弘很配合地扯了扯嘴角:“可不嘛。”
两个人都笑得很难看。
叶涂拉着江烬走了过来,期间有很多人都想找江烬说话,可是叶涂把他们推开了,并说:“江烬受伤了,他要休息。”
其实江烬没有受伤,他只是能量耗损太多,有点累了。
司步和庄弘看到他们过来,把沙发的位置让给江烬。
他们对江烬也有很多话想说,可是,这一刻大家都很疲惫,就连感激江烬为他们争取到转移的时间的话都没能说出口。
他们只是问了一句:“饿不饿?”
江烬垂着眸,嗯了一声。司步把几块面包和一罐午餐肉递给他。
叶涂看着江烬大口往嘴里塞着并不怎么好吃的面包,就说:“刚才本来还有包子的,被抢光了。你该早点回来。”
江烬没说话。
他们不知道江烬在想什么。
是因为一个人独自对抗那些怪物,受到了精神冲击?还是伤了累了困了?又或者……别的。
司步眼尖,看到了江烬脖子上的牙印,他为了调动气氛,便问:“那是路迩给你留下的?”
江烬撩起眼皮看他,笑道:“嗯。”
只有说起路迩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才会生动。只有与那个人相关的一切,才能让江烬从极度的疲惫中振作。
庄弘看了一眼时间,道:“于裴清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把路迩带去更安全的地方了。”
江烬果然被牵动了情绪,他放下食物,撑起身子坐起来。
可是他找来找去,都找不到他的手机。
好吧,他弄丢了他的手机。这是很正常的事。
在那样的情况下,他怎么可能还有闲工夫去管顾自己的手机呢?
江烬忽然有些烦躁,他的手兀自握成拳,但又因为没什么力气,所以很快松开。
司步看他这样,以为他是累了,就问:“要不要睡会儿?”
江烬还未给出答复,就在这时,大楼的警报忽然响起。
尖锐的声音刺痛了所有人的耳膜。
“撤出大楼,立刻扯出大楼!所有人,走——”
不知道是谁跑进了广播室,用近乎撕心裂肺的声音喊着:“楼顶落了很多怪物!它们凿穿了地板,很快就会下来!”
所有人都迅速站了起来,面色凝重。
撤还是不撤?
撤,他们肯定会把怪物引导城市大街小巷。必定就会波及那些,躲在家里等待他们胜利号角的市民。
可是不撤,他们留在这里也只是等死。怪物吃掉他们也不会够,很快就会继续入侵。
最终,是重伤未愈的凯拉雅发出了最后的号施令。
“所有人,撤离大楼!”
司步和庄弘开路,叶涂扶着江烬,他们跟着人群一起往外撤离。
可是就在这时,江烬停了下来。
“怎么了?”叶涂以为他走不动了,“干脆我背你?”
江烬淡淡一笑:“就你这小短腿。”
换作平常,叶涂怎么也要跟他呛上两句,但今天,叶涂很平静地说:“那我让庄哥来。”
江烬嘴角勾了勾,忽然说:“叶涂,给我拿个东西。”
叶涂点头:“什么?”
“那儿。”江烬给他用手指了指。
叶涂都不用问到底是什么,他一看过去就明白了。
一块草莓蛋糕。
没有人吃,是因为大家都在吃那些更容易充饥果腹的食物,草莓蛋糕是政府大楼食堂的饭后甜品,小小一块,平日里很受欢迎,今天却无人问津。
叶涂跑过去,把小蛋糕捧给江烬。
江烬道了声谢,手掌托着这块看上去并不怎么可口的蛋糕,咬了一口。
叶涂问他:“好吃吗?”
江烬摇头:“难吃。”
叶涂笑了:“这个肯定没有你给路迩买的好吃。”
江烬嗯了一声,然后就是长久的沉默。
直到叶涂把他扶出去,江烬才接了他的上一句话,说:“以后会是谁给他买呢。”
外面太过吵闹,叶涂没有听清:“啊?”
但是江烬什么都没说了。
看到几百上千人浩浩荡荡地从政府大楼涌出,最终在马路街道四处停驻,有很多住宅楼房紧闭的门窗都忽然打开了。
麓城市民在上周就已经接到通知,让他们现在暂时不要随便出门。
有些脑筋活泛的人已经猜到了有什么事正在发生。
他们已经躲了许多天,战战兢兢。
当看到武警、军人以及一些穿着他们不认识的制服的“特警”们四仰八叉地倒在大街上,有那么一刻,麓城市民忽然觉得尘埃落定了。
不用在担心是不是要发生大事。
因为已经发生了。
就在撤出大楼的下一刻,整片天空忽然又一次雷声大作,轰隆隆无休无止,仿佛不把天空撕裂誓不罢休。
有拿着望远镜的市民大喊:“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起初,联盟的人还会试图让那些好奇观望的市民把脑袋伸回去。
但后来,大家发现这是没有意义的事。
就连三岁的幼童在看到一个怪物将街上的消防车碾碎的时候,都会大喊:“我们要被怪物吃掉了!”
大人如何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呢?
躲已经不再是一件有意义的事。
枪也好,异能也好,他们已经竭尽全力,但是那些怪物完全不受影响。江烬也无法再使用异能。
好像一切就要停止在这里。
作为联盟特警,他们在对于死亡的恐惧之前,更多的还是会感到自责。他们无法保卫身后的民众,也无法完成自己的使命。
他们用最后的一点时间,对着那些窗户里伸出的脑袋鞠了一躬,说:“对不起,我们无能为力了。”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这本来应该人人自危动荡不安的时刻,却不断的有老百姓从自己的家里跑了出来。无论是杵着拐杖步履蹒跚的老头老太太,还是满脸无所畏惧的小年轻,他们就这么跑了出来。
“我早就说我前几天看见怪物了,我男朋友非说我梦游!”
“没想到啊,天天盼世界末日,真盼来的那一天还是挺吓人的。”
“我这辈子没什么好活了,我第一个死!”
“我不想死,更不想一个人死,所以大家一起死吧!”
越来越多的市民聚集到他们身边,有些特警的怀里被塞了一些水果和小饼干。有些武警得到了一个小孩的拥抱。
总之,事情以一种未曾预料的方式,达到了惊人的和谐。
而江烬拿到了一部手机。
是旁边一个女生递过来的。
她把手机递给江烬的时候还说:“你看起来很想和谁道别的样子。”
江烬看着她,笑了起来:“对。谢谢。”
政府大楼已经完全被怪物占领了,它们随时可能打过来。就算它们不来,天空中不断坠落的怪物的“茧”也会砸向他们,那些“茧”最终会生长成一个个新的怪物。
已无生路。
江烬打通了路迩的电话。
“江烬,你这个时候怎么打电话啦?”
听到路迩声音的那一瞬间,江烬忽然觉得心口一痛。
他才知道,原来以前以为矫情的说法,事实上却会真实地发生。
他的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绞住,一阵一阵地难受。
他说:“迩迩,我好想你。”
他的迩迩对正在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他那么天真可爱地对他说:“那你就快点回来呀。”
江烬忽然垂下了头,他另一只手捂住眼睛,挡住了所有的表情:“迩迩,你想不想吃草莓蛋糕?”
路迩说:“想呀。”
江烬道:“那你自己去买好不好?”
“……”路迩有点不高兴了,“你不给我买吗?”
“迩迩,以后你自己一个人去买蛋糕,自己一个人看电视,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待在家里……”
江烬的声音哑了片刻,他用手背擦了一下眼睛,看不出来有哭的痕迹,又道,“你回到你的城堡,像你以前一样,自己一个人生活,好不好?”
路迩在那头许久许久都不说话。
江烬怕自己再多说一个字,就会失控,他便挂了电话。
那女生把手机拿走的时候,有些难过地说:“我没有带纸巾出来,不好意思。”
江烬一直垂着头,他身旁的所有人都没有开口打扰。
他们没有人去评判江烬这样做到底对不对,直到最后一刻也瞒着路迩到底好不好。
他们都认识路迩,也都知道,路迩那副纯真无害的可爱之下,是如何淡漠的心。这其实是好事。
江烬没有路迩会痛不欲生,但路迩没有江烬,也许依然过得很好。他们都这样想。
“怪物靠近了!!”
有人尖叫了一声。
大家都被喊了起来,无论是普通人,还是异能者,此时此刻,他们都只是面对未知力量的弱小的人类。
“到处都是怪物,地面也有正在孵化的怪物,跑不掉了,跑不掉的。它们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东西,不是我们的力量可以对抗的。”
有人说:“一起上吧,反正都是死,不能让他们赢得太舒坦!”
就这么一句,激发了群众的热烈响应,明明是最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却比那些经受过武装训练的军人还要来劲,各个说着就要往前冲,最终被旁边的异能者们给拦了下来。
“要上也是我们上。”凯拉雅的手臂还没有被治愈,她的整只右手小臂都断掉了,但她站得依然挺拔,对着所有人异能者道,
“来吧,让我们给大家展示一下我们人类最强力量的极限!不能被那些东西小瞧了!”
“对!”
“干它们的!”
“冲啊!”
多么有力量的号角,吹得震天作响。
可仔细看就能发现,每个人脸上都有眼泪。
这和战争完全不同,这不是热血奋勇的抗争。他们是一群蝼蚁,朝着杀死他们的铡刀主动伸头。
壮烈,但却实在可悲。
可悲,但又绝对壮烈。
而这一刻,大家都明白——
末日,真的来了。
……
“等等……你们快看!政府大楼顶层,有什么东西飞下来了!”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大家的第一反应就是:又有什么新的怪物?
可是众人看过去时,却齐齐愣住了。
比末日更早到来的,是一把粉色小花伞。
是江烬最熟悉的那一把。
那个浑身仿佛发着光的男人,一头金色的长发随着他的降落,似月光般洒开,他就那样打着一把与他本人气质格格不入的小花伞,如天神一般降临在众人眼前。
从政府大楼三十八层的地方轻飘飘落下的这一路,他顺手弹爆了半空中正在坠落的无数可以孵化怪物的“茧”,又削掉了几只正攀爬在建筑表层的巨大怪物的头颅。
那些被视为无法战胜的,不可对抗的,来自异世界的恐怖存在……
就这样,被那个漂亮的男人轻描淡写地抹杀。
众人傻眼的同时,忽然膝盖一软,跪地不起。
为什么要跪?
不知道。
膝盖它……控制不住。
“他也是,异能者吗?”有人这样问。
但很快就被否定了:“不可能,再厉害的异能者,也不可能只是一根手指头就碾碎那些东西!”
无数的猜测,兴奋的窃窃私语,最终都没有定论。
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
这个从天而降的男人,绝非他们这个世界的人。
除非他是天,是主,是创世之神。
可莫名的,所有人心里都有一种念头:他比天,比主,比创世之神还要更加强悍。
他的出现,让他们在那一瞬间,都有了不敢抬头的敬畏之意。
很快的,天空中无数的尸块似雪一般落下。
有一种不太好闻的腥臭,绿色的粘液四散,引起众人的呕吐。
但就在尸块落完的瞬间,黎明的曙光破开了昏暗的天幕。
属于这个世界的阳光,再次照亮了人们的视野。
天裂已经修补完毕。
怪物也被这个男人以最漫不经心的动作,杀了个干干净净。
而对方做完这一切,优雅落地。
他的小花伞帮他挡住了所有的脏污。
他最终站在了一个人的面前,扬起倨傲的下巴,在无数人屏息凝视的期待中,淡淡说道:
“江烬,王又一次拯救了你的世界呢。”
云淡风轻的样子,就仿佛他刚才不是拯救了世界,而是帮他面前的人,清扫了一下周围的垃圾。
有个小孩停止了哭闹,稚嫩的声音开口打破了所有人不敢说话的僵局,他问路迩:“漂亮哥哥,你是从天上来的吗?你是神仙吗?”
路迩轻轻一哼,连对小孩也没有额外的温柔,只是给出了一个早已被他重复无数遍的答案:
“我来自比你们高等的世界,是无所不能的大魔王。”
不会有人在这种时刻质疑他。
包括江烬。
也是直到这一刻,作为信徒的江烬才终于意识到,他的神明从未有半句虚言。
路迩真的是王。
是无所不能的王。
所以,他曾经百般劝自己许的愿望,也本该真的可以被实现。
他遇到了这世上最伟大的神明,他还自以为是地将路迩当做可爱天真但却不谙世事的少年。
这个“少年”,是来自比他们更加高等的世界的大魔王。
这个“少年”,比他见识得多,比他拥有得多,也比他强大得多。
“迩迩,迩迩……”
江烬叫着他的名字,渴望听到一句回应来证实这不是一场死亡前的幻梦。
他朝他迈近一步。
可是路迩却说:“江烬,你真可恶。”
江烬怔在原地,傻傻重复他的话:“我……可恶。”
“你竟然挂了我的电话,你还说不给我买小蛋糕。”路迩觉得他不可理喻,并说,“王一定要给你一个让你痛苦万分的惩罚。”
江烬所能想到的,最痛苦的,莫过于失去路迩。
他便问:“你要……离开了吗?”
“我走不了了,江烬。”路迩看着他,“你不知道吗?”
江烬好像傻了一般:“我不知道。”
路迩提醒他:“你许下了胆大包天的第三个愿望,一个糟糕的,无法完成的愿望。”
江烬是真的开始不安:“是什么?迩迩,我记不得是什么。”
“你求我。”路迩说。
江烬喃喃重复:“我求你……”
路迩垂眸:“求我爱你。”
江烬浑身一震,半晌无法说出话来。
“没有大魔王可以完成这样不可理喻的愿望。”
路迩在江烬几乎绝望的眼神中,骄傲地一挑眉,“但是我可以。”
路迩想,这时候他就可以对江烬说“我爱你”了。
就连旁边还在各种混乱思绪中的群众们,都是这么想的。
这可太是一个告白的好时机了。
王,对他的信徒,说出开天辟地第一句我爱你。
多么伟大的一幕。
但路迩就是路迩。
他开口,说的却是:“江烬,说你爱我。”
在这一瞬间,江烬才终于明白,一直以来的自己有多么愚蠢。
起初,他将路迩视作一个中二病。
那时候的他从未想过,他从一开始就得到了王的眷顾。
他总以为他人生悲惨,每一个不经意的优待,都要用百倍的不幸去换取。
可是他这么些年,却早尽享王的偏心。
他一无所知,他愚不可及,连他自己都觉得罪该万死。
可是他的王又是如此大度。
他说庇护自己,便从未失言。
直到这一刻,他的王仍然包容他的蠢笨,给了他一个主动臣服谢罪的机会。
江烬自然要抓住。
“我爱你,迩迩……”
他奔向了路迩,紧紧拥抱他的王。
路迩的手一松,那把粉色小花伞被风吹走。
旁边离得近的司步和叶涂一起去抓,结果伞被凯拉雅用没断的手臂接住。
她对着他们比出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几千人在这一刻,为了一个拥抱,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他们即将见证无所不能的王,完成一个除了他谁都无法完成的愿望。
他们听见路迩用仅对他的信徒才有的温柔说:
“我也爱你,江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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