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思甜听后也向程屹看了过来,眼神中带着些许的不赞同。


    她皱眉,“说话注意点儿,人家还是个未成年呢。”


    程屹连连道歉,“口误,口误,我的错。”


    刘姐放下杯子,想了想,又问了一句,“那个祁妙……是不是过两天也要高考了?”


    谈靳楚收回视线,点点头,“是。”


    程屹也道:“祁妙妹妹之前打电话报案,我们还去她学校了解了一下,班主任说她成绩不错。”


    谈靳楚看看桌面上放着的毫无动静的手机,静静地垂下了眼睫。


    他轻声开口:“……高考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能上一所很好的大学。”


    一说起成绩来,办公室里集体沉默了一瞬。


    张茂林并不知道谈靳楚在想什么,他只是兀自深深地叹了口气。


    “唉……我审讯的那个顾寻,跟祁妙是一个学校的,人家那成绩,就更没得说了。”


    说着还面露惋惜,向众人伸出了一根手指。


    “第一名。”


    他强调道:“中考的市状元,从高中入学那天起,三年来始终蝉联全校第一,从未有过例外。”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尖子生啊!


    让程屹最想不通的地方也是这里,他脑袋转了个方向,问:


    “张哥,那你审出来点儿什么了?顾寻一个准清华北大的高材生,干嘛要去当杀人犯呢?”


    张茂林陷进椅子里,翻看着手中的资料,几秒后才低声开口。


    “他说——他只是正当防卫,在刑法的提倡下,同盛炀的违法犯罪行为作斗争。”


    办公室里的几个人听完都是一愣。


    张茂林预料到了他们的反应,继续道:


    “顾寻说,盛炀不准他在家复习备考,硬逼着他去群蝇街那鬼地方喝酒。而且盛炀这人还见不得别人好,一听说他考上大学后就能逃离a市,欺负人就欺负得更狠了,下手没个轻重,把他摁在地上,差点儿没给活活掐死。”


    “至于那把新的水果刀……”


    张茂林看着现场勘查的同事传回来的照片,陈述道:


    “顾寻说是顺路买的,因为他妈妈在家削水果爱用菜刀,总有股大蒜味儿,他吃不惯,就想着买把新的带回去。”


    “这也就导致,顾寻险些被盛炀掐死时,求生欲爆发,那把水果刀,便直接成了杀人的凶器。”


    他把自己手中的资料递过去。


    “你们看看,他也提到了很多被盛炀霸凌的过往,跟你们说的也都能对得上。”


    程屹翻着刚打印出来、还泛着油墨香的几页纸,“啧啧”地摇了摇头。


    语气很是同情,“这孩子也真是怪可怜的,摊上盛炀这么一个祸害,天天被人欺负。”


    “可怜归可怜。”


    张茂林的眉头蹙了蹙,又道:“顾寻这孩子倒也不愧是全市第一名,说话条理清晰,脑子很聪明。”


    “猜猜人家在审讯中,反复跟我强调了什么?”


    办公室里的几个人都看着他,等着他继续往下讲。


    张茂林:“他说,盛炀危害他的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举动持续到了最后一刻,并且——他在脖子被掐的濒死状态下,无法阻止盛炀的不法侵害行为。”


    听到这里,几个警察都反应了过来。


    这个顾寻……可真是个明白人。


    他的话中,已经明确涉及到了正当防卫和防卫过当的界限。


    到时候行政处罚决定书里,还真不一定怎么写。


    张茂林讲完自己的审讯记录,接着便看向了刘思甜。


    “刘姐你呢?听顾寻说,他女朋友知道他去酒吧还不放心,大半夜的也跟着跑了过来,只是被人堵在了门口。你那边审出来个什么结果?”


    刘姐呵呵一笑。


    满脸无语道:“那个姑娘,在审讯室里对着我哭了三个小时。”


    她攥着的拳头往桌子上一砸。


    “你们知道这三个小时我是怎么过的吗?!我无论问她什么,她都不肯好好回答,全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三个小时!我听她讲了足足三个小时的恋爱剧场小故事!从她刚开始crush顾寻的那天起,一直讲到学渣少女如何倒追成功清贫孤傲的年级第一,跟看完了一部言情偶像剧似的。”


    程屹托腮捂嘴,使劲憋着,不敢笑出声来。


    被刘思甜瞪了一眼,又赶忙殷勤地替人再倒满一杯水。


    被这么一打岔,办公室里原来沉重的氛围,瞬间变得轻松了不少。


    谈靳楚看了看腕表,时间过得很快,马上就要凌晨四点了。


    他从办公桌前站起身,轻声道:


    “顾寻已经被送往看守所羁押,咱们今天也就先到这儿吧。刘姐跟张哥已经连轴转了将近四十个小时,真得下班回去休息了。”


    “行,是该撤了。”


    刘思甜在审讯室里被人哭得脑瓜子嗡嗡响,现在仿佛还有阵阵耳鸣。


    老了,是真的扛不住了。


    以前连着两天两夜没合眼,蹲点抓逃犯的时候,也不像现在这么没精打采。


    三十一了,又生过孩子,不服不行


    她抓起了桌上的车钥匙,疲倦地锤了锤腰背。


    还不忘关心谈靳楚,“你跟小程你赶紧回家吧,再怎么年轻,也不能老这么熬着。”


    俩人答应:“好。”


    办公室里的几位一起出门,刚走到楼下,张茂林却接了通电话。


    放下手机后,一对刚舒展开的剑眉又重新拧紧。


    “怎么了,张哥?”程屹问。


    张茂林看向谈靳楚他们,表情麻木。


    “顾寻的妈妈……也闹到咱们局里来了。”


    刘思甜惊讶:“啊?这个时候?”


    她的话说得不够清楚,可大家却都心知肚明。


    刘姐说的“这个时候”,并不是指凌晨4点的时间,而是指——


    牵扯到操场埋尸案的陈爱民儿子,以及那帮记者还没走,这会儿又来了个品学兼优、全市第一名杀人犯的妈妈!


    这要是让几个buff叠加起来,他们还下什么班啊?


    刘思甜紧张地问:“现在人在哪儿?”


    张茂林安慰道:“没跟那帮记者们撞在一起,得亏被刚回来的小云给拦住了,前脚才把人领到报案中心那边的休息室。”


    刘思甜这才松了一口气。


    程屹拍了拍她的肩膀,“刘姐,你跟张哥先下班吧,我跟小谈过去看看。”


    张茂林揉了揉熬得满是红血丝的眼,“那边就你们仨行吗?”


    “行。”


    谈靳楚说,“就算您不相信我跟小程,也总得相信咱们队里的云艳辉同志吧?”


    张茂林这才笑了笑,“好,那我们俩这岁数大的就先回去了。”


    他们市公安局两个月前,刚有位同事牺牲在加班的岗位上,因公殉职。


    追悼完后,众人也明白了一个道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张茂林不敢托大,他还想,再好好地为人民公安事业奋斗上个几十年呢。


    -


    谈靳楚和程屹刚走到休息室那边的时候,就听到了一位中年妇女撕心裂肺的哭嚎声音。


    “……还有两天就是高考,你们凭什么抓我儿子?!你们赶快把他放了,我儿子还要回家专心复习考清华呢……”


    以及云艳辉的轻声细语——


    “大姐,我已经跟您说过了,您儿子如实招供了他杀死盛炀的经过,现在已经被移送到看守所,如果您这边想提出保释申请,可以尽快联系律师……”


    可下一秒,就被那位大姐不分青红皂白地打断。


    “什么如实招供?!我自己生的儿子,我还能不了解吗?我们家小寻根本就不可能杀人!”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话音一转,立刻理直气壮地大声质问:


    “我知道了,是不是那个盛炀家给你们公安局塞了钱,让你们当黑警,把我儿子给关起来,让他参加不了高考?!”


    接着便开始哭天喊地,“好啊,好啊!你们警察贪污受贿,对我可怜的儿子严刑逼供!天呐!还有没有王法啊……”


    一听到“严刑逼供”这四个熟悉的字眼,谈靳楚和程屹立马快步上前,进去后将门给关严。


    那大姐此时此刻正坐在桌前,对着云艳辉,已经哭掉了半包抽纸。


    见突然进了两个人,思路被打断,肿着俩眼,愣了愣。


    程屹借机连忙拉了把椅子,坐到她跟前:


    “大姐您好,我是刚参与完审讯的刑警,您叫我小程就行。”


    大姐的眼神很是戒备,“……就是你抓的我儿子?”


    程屹正色道:“大姐,您不用这么问,但凡是一名警察,任谁见到了案发现场的凶手,也会将其捉拿归案。”


    可一听他说完这话,大姐哭得更惨了,举起拳头就要往程屹身上锤。


    “你胡说!我儿子根本就不可能杀人!”


    谈靳楚则把云艳辉拉到一旁,低声问道:“怎么样?之前酒吧门口的那个姑娘呢?”


    云艳辉摇了摇头,“我送她回去,她到家之后又被打了。”


    说着还叹了口气:“也怪我大意,本来是打算跟她一起上楼的,她非不让,说给孩子喂了奶很快就下来,我就在楼下等着。”


    “大半夜的,小区里特别安静,她丈夫一打起人来,摔桌子、砸板凳的声音方圆十里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我这才知道出了事,赶紧冲上去救人。”


    共事一年多,谈靳楚很了解她的性格。


    直接问道:“人跟你回来了吗?”


    云艳辉点点头,“回来了,我带她去了医务室,顺带让医生给她做了个伤情鉴定,调查取证。”


    她冷下脸,“等天亮再去把她丈夫给抓了。”


    桌子前,顾寻的妈妈还在一个劲儿地哭诉:


    “我命苦哇!孩子刚生下来,他爹就撒腿跑了,只剩我一个人独自把小寻给拉扯大。我又没文化,大字不识几个,去哪儿工作都没人要,早几年只能在群蝇街那边端盘子。”


    “可那又不是什么好地方,环境差,学校也差,我家小寻更是在初中的时候碰上了盛炀那个社会败类!天天都欺负他,找老师也没有用,我就只好努努力,在市区找了个家政的工作,把小寻也带着,让他转学到市重点来……”


    她拉着程屹的手,放声痛哭:


    “你还年轻,你不懂我们做家长的心,孟母三迁的故事你听说过吧?我们当妈的搬来搬去,不就是想让孩子能有个能安心读书的好环境吗?”


    说着说着,她就咬紧了牙,恶狠狠道:“谁成想,小寻都转学了,那个遭千杀的盛炀还阴魂不散!要我说他早就该死!你们警察要抓,就应该把他给抓了呀!”


    程屹差点儿就不知道说什么好,“……可盛炀已经死了啊,还是您儿子小寻亲手杀的……”


    “你胡说!”


    顾寻的妈妈拍起桌子,又开始车轱辘话。


    “我儿子从小就听话懂事,逢年过节,我杀个鸡他都不敢看,怎么可能动手杀人?分明就是你们这些警察贪赃枉法,包庇盛炀那个小畜生,还栽赃陷害我儿子!可怜我孤儿寡母哇……”


    正哭得起劲,休息室的门从外面被推开。


    一个素着颜、脸色蜡黄,胳膊上还缠着纱布的姑娘走了进来。


    她在桌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盯着顾寻的妈妈。


    “呦,这位大妈,两年不见,您这都哭到公安局里来了?”


    顾寻妈妈攥着抽纸,止住了哭腔,皱着眉头打量她。


    云艳辉则上前一步,关切道:“周念念,伤口都包扎好了吗?”


    周念念收回刚刚那副阴阳怪气的斗鸡模样,冲着女警点了点头。


    柔声道,“都包扎好了。”


    然后又看向顾寻妈妈,变脸似的,神色再度冰冷。


    “现在,咱们也该算算两年前的那笔账了。”


    她青紫的嘴角扯出了一个讥笑,“怎么,您家乖乖男宝还没考上状元,顾大妈就贵人多忘事,连我都记不住了?”


    顾寻妈妈嗫嚅了一下,还没等她开口,门口处就又传来一道女孩子的声音。


    刚刚在公安局门口的车里补完妆,打扮得光鲜亮丽的许如愿追了过来。


    她气喘吁吁地站在周念念身后,盯着她,迟疑地问道:


    “……你,认识我男朋友吗?”


    周念念回过头来看她。


    许如愿立马挺起了胸脯,下巴微抬,宣誓主权道:“我是顾寻的正牌女友!你又是谁?”


    顾寻妈妈却拍桌而起,“正牌女友?我儿子一心只读圣贤书,怎么可能在学校里谈恋爱?!”


    又指着许如愿的鼻子,尖声骂道:“是你!你个小贱货,就是你勾引我家小寻的,对不对?!”


    她的联想能力极强,当即就把所有的事情胡乱串在一起,仿佛参悟了事情的真相一般。


    “肯定是你!你跟盛炀是一伙的,我就说我儿子怎么可能会出现在酒吧那种地方……就是你这个不三不四的小贱货把他给勾引过去的!”


    顾寻妈妈癫狂了似的去拽程屹的胳膊,“你,你赶快把她给抓起来!”


    周念念却完全不理会顾寻妈妈的疯言疯语,只抱着胳膊,轻蔑地打量着许如愿。


    “顾寻的女朋友是吧?”


    她哼了一声。


    “两年前,顾寻在酒吧里往我腿底下放摄像头搞偷拍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此话一出,刚被骂了一顿的大小姐又是如遭雷击。


    她完全不敢相信,“……你、你在说什么?两年前?我男朋友怎么可能会去酒吧呢?”


    周念念又瞥向顾寻妈妈,满脸好笑道:


    “那就问问你婆婆呗,两年前,顾寻那小子是不是在迷路人酒吧里打过工?”


    顾寻妈妈一怔,盯着周念念的脸,使劲在脑海中思索,不肯说话了。


    许如愿却扑了上去,晃着顾寻妈妈的胳膊,“阿姨,她说的是真的吗?”


    见顾寻妈妈不反驳,大小姐还有些生气。


    “阿姨,有你这么当妈的吗?怎么能让自己的儿子去酒吧里打工……”


    话没说完,就被顾寻妈妈一巴掌狠狠地推搡在了肩膀上。


    “你算个什么东西,还敢这么跟我说话?”


    大小姐连连后退两步,云艳辉正要去搀扶她。


    门口却突然窜出一道娇小的身影。


    跟个小炮仗似的跳出来,拦在了许如愿的身前。


    一开口,脆生生的,大声怒斥道:“你凭什么推她?”


    顾寻妈妈却不管三七二十一,又往人身上推了一巴掌。


    劳动妇女力气极大,小姑娘压根儿就站不稳。


    一个屁股墩儿就坐到了地上,愣了两秒,撇嘴大哭:


    “……呜呜呜你凭什么推我?”


    谈靳楚脸色一变,伸手把人拉了起来。


    “没事吧,妙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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