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一个响雷划破天际。
窗帘拉了大半,房间里光线有些昏暗,淅淅沥沥的雨声很适合赖床,明舟动了动身体,艰难撑开似有千斤重的眼皮。
宿醉的感觉瞬间席卷全身,她一脸菜色地揉着太阳穴。
缓慢从床上坐起来,被子滑落,低头一瞥,身上的衣服还是自己昨天的那套,上衣闻着,似乎还有一股烘干过冒着清香的洗衣液味道?
谁把她打包扔洗衣机了?
明舟揉了揉眉心,缓和许久,浆糊一样的脑子才逐渐清醒,昨晚发生的事情也一点点回想了起来。
你浇花呢?
你浇花呢?
你浇花呢?
“……靠。”
她懊恼地闭了闭眼,一脑袋砸在枕头上装死了会儿,直到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发出强烈的振动。
伸手拿过手机,上面显示的未接电话足足有十五条。
“不管你在哪,马上回来!”
电话那头是父亲明铮的声音,语气压着怒意,隐约还能听到于莲在一旁叫骂,电话很快被明铮掐断。
明舟垂下脑袋,沉默片刻,抓了抓满头乱发……
雨还在下,明舟撑着把新伞踏上台阶,将伞挂在廊下,她顾不上擦拭斜风吹到面颊的雨点,疾步入内。
谁料刚踏进一楼正厅,于蓉便一个巴掌打了过来,“你是不是忘了,没有我把你抱回来,你能有今天这不愁吃穿的日子?好好的婚事被你毁了,你就是这么报答明家的?!”
于莲涂着鲜红指甲的手指不停戳着明舟的额头,脸也气红了。
……什么毁了?
明舟没敢理会自己脸颊上火辣辣的刺痛,表情先泛起了害怕和疑问。
于莲瞧她那懦弱又什么都不懂的模样就来气,“你昨晚去哪里了?哪个男人不勾引你偏去惹徐三公子,人家可是徐家的新任掌权人,炙手可热,能瞧得上你?你简直丢我们明家的脸!”
明舟被于莲一句接着一句给骂懵了,“……谁?”
明彤跷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看热闹,她拿起手机发了个链接给明舟,“自己看看吧,我的好姐姐。”
明彤扯唇嘲讽:“也不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什么人都敢勾引,就连哥哥都因为你去了国外不能回来——”
“行了。”明铮沉下脸打断她,“没你的事,回房间去。”
明彤实在想看明舟倒霉,但也不敢在这时候触父亲霉头,幸灾乐祸地看了明舟一眼才不情愿上楼。
明舟拿起手机点开新闻链接,看得出来照片的角度是偷拍的,镜头还有几片树叶遮挡着,她一米六八也不算很矮,被人抱在怀里却像小小一只。
新闻底下还配了视频,是男人步伐沉稳的高挺背影,毫不费力地抱着她进了酒店,两人动作暧昧,地点暧昧,当晚做了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明舟攥紧手机,缓慢抬起头,露出兔子一样的惊慌失措:“他……他是徐三公子?”
明铮眯着眼审视她许久,语气冰冷地发出命令:“你马上亲自登门去找一趟徐佑川,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们两家的联姻不能毁。”
不管用什么方法……
以她此时的处境去找徐佑川,跟孤身投入狼窝没有任何区别。
徐佑川不让她脱一身皮恐怕不会消气。
明舟暗暗握紧手机,心底发寒,脚步一动不动。
明铮沉下脸,带着警告的神色睨她:“怎么,你不愿意去?”
气氛僵持之际,文姨突然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先生,太太,外面来人了。”
于莲回头呵斥:“都什么时候了,不见!”
“可是他,他说他叫徐斯衍。”
就是因为对方姓徐,且气度不凡,文姨才敢瑟瑟发抖地把话传完。
明铮率先脸色一变,惊讶道:“快把人请进来!”
文姨一脸为难:“可他说只请明舟小姐单独出去见一面。”
屋内霎时安静下来。
于莲睨了眼站在一旁,低下头,默不作声的闷葫芦,她一脸狐疑:“老公,这是什么意思?”
那徐三公子该不会真瞧上这死丫头了吧。
明铮思索片刻,微扬下巴沉声对明舟说,“你出去一趟。”
明家别墅门外停着辆珍珠白的商务车。
肖白站在车外,见明舟走过来,他把后座车门打开,微笑着道:“明小姐,请。”
明舟点点头,弯腰坐进去。
商务车里空间很大,明舟和徐斯衍面对面坐着,她暗攥了下衣角。
明明也不是第一次见他,但此刻对视,眼里全是陌生,就好像,今天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你是徐斯衍。”
“是。”
“为什么骗我?”
徐斯衍微挑眉看她,语气不紧不慢:“那张名片是你自己从我兜里摸走的。”
“……”
好像也是。
她甚至大放厥词说认识他,还绞尽脑汁夸他,拍马屁拍到马蹄上了也没这么尴尬吧,那会儿他看她大概像个傻子。
明舟顿时尴尬不已,抬手蹭了蹭鼻尖,试图掩盖脸上的窘迫。
她一偏头,印着鲜红巴掌印的侧脸明晃晃显露在人前。
徐斯衍视线一顿,声音略沉,“脸怎么了?”
“噢,蚊子包,挠了一下。”
明舟神色自若答,表情带着无谓的浅笑。
徐斯衍不动声色的看了她几秒,见她不愿答便没有追问。
他开门见山道:“有件事想必你已经知道,你跟我二哥的婚约已经取消了。”
“就因为昨晚?”明舟沉下脸,有着三分不安,“可是我们什么都没做啊……”
明舟身上还是昨晚那套衣服,长发落在肩上遮住半张侧颜,坐姿透着拘谨不安。
她还是昨晚那副肆意放纵的模样更鲜活,不论是真是假。
“的确没有。”
徐斯衍问她:“明家打算怎么做?”
明舟耷拉下眉毛,“我父亲让我去跟徐佑川解释。”
徐斯衍道:“他不会信,况且解释也没用,我那个二哥只会相信自己看到的。”
明舟沉默下来。
见她这副失落神色,徐斯衍轻扯薄唇,眼底暗芒转瞬即逝,“就这么想嫁给他?”
“不然呢,”明舟抬眸,语气故作轻松地说:“我不嫁他,难道嫁你。”
“可以。”徐斯衍道。
他几乎没有犹豫,语气既漫不经心又分外笃定。
“什么?”明舟眨眨眼,一脸错愕。
“你不觉得,这是目前最好的解决方法?”
只要对外宣称当初是消息传播有误,明家的联姻对象其实是徐家的三公子而非二公子,如此,联姻照旧,两家企业形象也不会受损,亦能□□双方企业股价。
“我父亲已经打算在我二哥结婚之后就开始规划我的婚事,既然我们都有共同的掣肘,何不一起合作。”
听他循循善诱的分析完,明舟垂下眼眸,一直没说话。
葱白指尖攥紧了些,继而又缓慢松开,她抬头问他:“这是徐家的决定?”
“是我个人的决定。”
他的嗓音清稳,带着安抚人心的平静:“你若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你。”
跟徐佑川联姻都已经是明家高攀了,何况换成徐斯衍。
她能在没脑子的徐佑川手下讨到一线生机,可若换了面前这个男人……
有些人看似温润近人,实际才最深不可测,她在他面前总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就好像什么谎言都瞒不过他。
不过事情到了现在这一步,所有人都在推着她往前走,夹缝中艰难求生,已经由不得她拒绝与否。
但其实抛开这些,她也不是全无益处。
最起码,她在徐斯衍眼里看到了对自己的尊重,而不是徐佑川那种豺狼闻着肉的轻佻眼神。
既然婚事拒绝不了,比起徐佑川,她还不如嫁给徐斯衍。
想开这些,明舟顿觉前途一片清明,她清了清嗓子,挺直腰,一脸乖巧地喊他:“徐老板。”
徐斯衍温润一笑:“不用这么客气,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噢,好。”明舟点点头,继而语气半开玩笑地问他:“你是不是有什么忘不掉的人去了国外,还是有什么人生病了,等她病好了我们就离婚之类的……又或者——”
明舟忽地弯下腰,把脸凑过去,眼波含笑的问他:“是我这张脸长得像你忘不掉的某个人吗?”
若不是这些理由,堂堂徐家三公子想找一个什么样的合作联姻对象没有,为什么会是她呢。
明舟的脸上还印着巴掌印,白皙透粉,眼珠子一眨一眨,柔软的唇瓣张合,语速很快。
她在试图用一些轻松的话来化解心底的不安和躁动,即便伪装得很好,但手指捏着衣摆的小动作依旧暴露了她的真实情绪。
“想象力很丰富,但——”徐斯衍薄唇轻勾,忽又话锋一转,深邃眼眸与她对视,“除你之外,我没有跟任何女性单独进出过酒店。”
“不管是抱着进去还是走着进去的,都没有。”
明舟:“……”
这是在这点她呢,昨晚她就是被他抱着进去的,她两只手还死死地勾住他的脖子。
“这个答案,你还满意吗?”
明舟摸了摸鼻尖:“……”
她忽然想到,如果没有发生昨晚的事,那么今晚原定的订婚宴,她就得和徐佑川独处。
想到那天在车里,徐佑川在她耳边提的那句‘新婚夜’心底就忍不住生出阵阵恶寒。
但面对徐斯衍,她好像并不会产生排斥感,她自己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大概是因为……眼缘?
长得好看的男人谁不喜欢啊!
反正看见他的第一眼她就不讨厌他,也许是因为那张递给她的纸巾,也许是因为西餐厅的出言解围。
照她目前的观察,他是个好人,至少表面功夫做的是真不错。
“徐斯衍,”明舟爽快地朝他伸出手:“合作愉快。”
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徐斯衍敛了敛眸,语气带上几分认真:“合作愉快。”
指尖紧贴他的掌心,被包裹的一瞬,陌生的热意传来,明舟眼睫抖动,一触即离。
从车里下来,明舟才发现明铮不知何时已经带着于莲候在车旁。
当然,不是候她。
明铮弯腰望向车里的徐斯衍,面带笑容说道:“三公子难得光临寒舍,不如进来喝杯茶再走吧?”
“明总客气。”徐斯衍委婉拒绝道:“不巧我今天还有点事要处理,改日再来正式拜访。”
正式拜访……
明铮细品这几个字,眼底闪过欣喜神色,他笑着道:“好好,那您慢走。”
于莲艳羡地盯着扬长而去的车尾,他们家的车子都比不上人家一个车轱辘值钱。
于莲扭头瞪着明舟:“刚才怎么也不请人进来坐坐。”
明铮打断她:“行了,进去说。”
三人回到客厅。
明铮坐在沙发上,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锐利的目光掠过明舟:“三公子都跟你说了什么?”
明舟没提其他细节,只简明扼要的说徐斯衍要娶她。
一石瞬间激起千层浪,于莲声音分贝一下拉高,“什么?人家看得上你?!”
明铮一盖杯盖,轻斥于莲:“胡说什么。”
明铮放下茶杯,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语气带上安抚:“小舟,你妈妈也是气急了,说话比较激动,说到底也是担心你的前途,你不会怪我们吧。”
明舟垂落睫毛,一如往昔乖巧:“不会。”
明铮温和笑笑:“看你脸还肿着,快上楼处理一下,好好休息。”
于莲看着她上楼,忍不住酸溜溜地说:“这丫头还真有本事,不过我看也是一时新鲜,好在人家三公子愿意要她,算她走运,要是真搞砸了跟徐家的联姻,看我不扒了她的皮!”
“行了,这些话以后都不要说。”
“我就说怎么了,她鹌鹑一样还敢跟我顶嘴啊!”
明铮没说话,眼底划过别有深意的目光,他这大女儿看似乖顺听话,实际心思藏得很深。
当年为了想去的大学,可以忍痛让自己从楼梯上滚落下来,光是这份决然和胆识就足以让他心生防备。
好在到底养了她十几年,恩情二字压在她头上,就像一道枷锁禁锢着她。
要是换了个翻脸不认情的,他们还真拿捏不了,当初也是看中这一个重恩情的弱点,他们才会把她领养回来。
未来女婿从徐佑川换成徐斯衍,虽然都是徐家的儿子,好处却是天差地别。
明铮不由暗自得意,真不愧是他的好女儿,她自己要是能站稳脚跟,他日明家何愁不能更上一层。
倘若徐斯衍只是为了稳定眼下局面,短暂的给明舟一个虚空的名头,也能给明家带来巨大的利益空间。
不管以后如何,他们明家都是稳赚不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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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务车驶入京南路最大的一处别墅庄园。
整座庄园依山傍水,气势恢宏,徐公馆位于庄园最南面,临湖而建,侧旁两栋小楼围绕着中间五层高的主楼,伫立在绿意葱郁的山脚下。
车子自大门一路行至右侧椰林下的停车场。
肖白停好车子,看着不远处冷白色调的建筑,一股无形的压迫感袭来。
每次回来徐公馆都不好受,肖白暗自深呼吸一口气,回过头对正在闭目休憩的徐斯衍说:“三公子,到了。”
来到徐公馆,肖白自觉更换称呼。
因为在徐公馆,真正代表权威,发号施令,主宰一切的“老板”只有一个,那就是徐家家主徐远瞻。
徐斯衍慢条斯理地正了正衣肩,从车上下来。
徐公馆的佣人们纷纷侧目过来,但他们也不敢随便议论主家的事,只在徐斯衍经过后,看着他的背影窃窃私语一两句。
主楼正厅气氛安静,透着一股与往日无异的肃穆,令人喘不过气。
端坐在沙发主位上翻着报纸的正是徐远瞻,他虽然已经年过六十,但依旧容光焕发,精神矍铄。
徐远瞻眼光独特卓越,在他的多年带领下,宏运涉足金融服务,风险投资,地产建造等领域,使得徐家在京市享誉举足轻重的地位。
徐斯衍步入正厅,脚步停在徐远瞻面前,敛眸沉声喊道:“爸。”
徐远瞻摘下鼻梁的老花眼镜,抬起头,不怒自威的视线先掠过徐斯衍身后的肖白,“路上不好走吗,怎么这么晚才到家。”
肖白身形一抖,正要解释,徐斯衍便已开口,“回之前,我去了趟明家。”
“噢?”
见他坦言,徐远瞻便也放下手中报纸,直截了当问:“看来你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
“也不算是什么应对之策,这件事我一直都想跟您说,只是没找着合适的时机。”
“你说。”
“明徐两家的联姻照旧。”
徐斯衍缓缓道:“我娶明舟。”
坐在沙发左侧的另一位当事人徐佑川闻言不满地冷笑一声:“你娶她,你让老子的面子往哪儿搁?!”
徐远瞻淡淡睨了过去:“我还坐在这,你跟谁老子?”
徐佑川一噎,不等他开口,侧厅忽然疾步走进来一位身着暗蓝旗袍的女人。
“什么换人了,怎么就要换人了!”
方婉怒气冲冲地走到徐远瞻,挥着手里把玩的玉柄折扇,“你问过我了吗,什么阿猫阿狗的就拿来配我儿子!”
“那个女人有了佑川又来勾搭斯衍,骨子里就不安分!”
“小小舆论怕什么,媒体消息压下去不就好了,我就不信这么个新闻能给宏运带来多大的影响,凭什么就要我儿子娶了她!”
“妈。”徐斯衍眉心微拢,打断母亲的连珠炮火。
“她是我喜欢的人,我当然要娶。”
徐三公子这句话说的那叫一个深情款款,不知情的人听了起码能信八分真。
方婉面露狐疑:“你之前都不认识她,哪来的喜欢?”
“一见钟情,就跟您和爸年轻时一样。”
“你!”方婉直接气得哑然。
徐佑川跷着二郎腿轻嗤一声,火上浇油道:“真没想到,三弟原来是个情种。”
“好了。”
徐远瞻一语打断他们,带着威压:“斯衍也老大不小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决定,咱们做父母的不能干涉,唯有支持。”
“跟明家联姻是老太太定下的事情,联姻不可废。”
徐远瞻不容置喙,直接对此事盖棺定论:“佑川,反正你一直也不喜欢明家那小姑娘,过阵子让你奶奶再给你挑选好的就是了。”
徐佑川暗暗握拳,眼里闪过不甘,但他无法忤逆徐远瞻的决定,在整个徐家,只要是这位父亲定下的事情,谁都无法改变。
“知道了爸。”这次的羞辱他会牢牢记住!
“只不过——”
徐佑川起身走到徐斯衍面前,挑衅似地拍了拍他的肩,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要委屈三弟,捡我玩过的女人了。”
“不劳二哥费心。”徐斯衍并未因他的话激起半分不快。
人越是没有什么才会越刻意提起什么,他不认为他这位二哥能近得了明舟的身。
毕竟,能在那么多间酒吧包厢中独独推开他所在包厢的那扇门,她可比一般姑娘大胆聪明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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