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静姝愣住。连眼泪都忘记挤了,张着唇不敢置信。
而生怕自己真的会一巴掌扇过去,毁了林家的大喜日子。沈灵姝扯住自己的袖口,转身走到别处去。
方瑶幸灾乐祸地看了眼面如土色的沈静姝。忙追上沈灵姝的步伐。
沈灵姝借口去寻二嫂,留方瑶先在园中等自己。
吐纳了一口凉气。
沈灵姝干脆在林府逛起来。
林家不愧是大晋第一首富。家底殷实,处处精妙豪奢。假山、流泉,园亭横立,茂林可见。回廊九曲回折,花扇雕刻精细,屋脊上吞兽朝天雄壮鹤立。
沈灵姝倒不是真的要去找二嫂。毕竟二嫂肯定还在忙碌,连春桃在昨日都被借过去帮忙。沈灵姝这个空档,自然不可能过去给人添乱。
沈灵姝侧耳听着正院的动静。估摸着等开宴了再出去。
忽一道影子从假山处滑过。
沈灵姝吓了一跳,定眼一看,原来是只猫儿。
橘黄的猫儿身上绑着喜庆的红彩缎结。应是林府中养的。此刻就停在沈灵姝廊檐下,舔着自己的爪子。
倒是不怕人。
沈灵姝笑了,蹲下来抱在怀。“小东西,怎么偷偷跑出来了?”
小橘猫喵喵叫着。
沈灵姝挠了挠小猫的下巴,一把揣走,“走,咱们去吃好吃的。以后你就跟了我好不好?嗯?不说话啊,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喽,你以后就是我的猫猫喽……”
前头一人抱一猫离去。
而从假山后,缓缓走出了一道颀长孤削的身影,注视着沈灵姝的背影,片刻才离开。
等待迎亲的林府热闹非凡。
宾客宴乐。
方瑶如愿见到了林君琢。
一身墨绿窄袖袍,高大温润的公子,优雅而风趣。翩翩然于园中,行着东道主之仪。
所有贵女的眼神皆都投望了过去。害羞的,则拿捏着圆扇遮挡脸,露着眼悄悄瞧着。
方瑶平生第一次和林小郎君说上话。虽然只是寥寥几句问候,但面颊早已经升起了两绯。
林君琢看见了沈灵姝怀中爱不释手的猫,笑道,“小娘子好会挑,这可是二堂嫂带来的猫。”
原来是陈通议千金的猫。
沈灵姝挠着猫下巴,小橘猫舒舒服服地眯着眼呼噜呼噜。“怪不得这么亲人呢,原来是已经有主子了。小东西好残忍,闹了心就要揣着跑……”沈灵姝埋脸吸猫。
“灵姝妹妹喜欢。改日我送你一只。”林君琢望着人不愿撒手的模样,一双瑞眼也跟着弯起来。
林君琢是林君熙的嫡亲长兄。沈灵姝跟林君熙熟稔,跟林君琢关系自然也亲近。已经把人当做半个兄长对待。
但沈灵姝把人当做兄长看待。林君熙却不这么想。林君熙早就把沈灵姝内定为自己未来的嫂嫂。眼神从自家兄长身上扫过,笑盈盈。“哥,送也得要诚意吧。听说西市波斯商客带来了不少奇珍异兽,兄长改日带我们去看看。我们自己瞧,自己挑。”
林君琢笑看自家妹妹:“可没说要送你。”
林君熙:“哥哥好偏的心哦。哼,不用你送,我有的是银两自己买!灵姝,咱们自己去。”
沈灵姝正埋脸吸猫,听到有得玩,眸子一亮。“好啊。”
林君琢无奈笑。“你们两人……成,我带你们去,让你们挑。”
园中宾客喜宴还在筹备。
林君琢要和自家大伯接待其他客人,留着林君熙照料女眷。便去忙了。
猫猫不急着还。沈灵姝索性在回家前便自己抱着照顾。
方瑶见沈灵姝一心扑在一只猫身上。于是遂转跟在林君熙身边,等着再能和林小郎君见面的机会。
宴会喧闹,小橘猫喵喵嚷叫着。沈灵姝猜测猫儿是饿了,便又偷偷溜了,打算去后厨寻点碎鱼肉,来喂小橘猫。
“喵呜——”在回廊上,小橘猫似是被脚步声惊动,一个喵喵声,从沈灵姝怀中跳下去。直奔假山园去。
“猫!”
沈灵姝忙去追。“毛毛!”
因为小橘猫爱被顺毛,又掉了沈灵姝一身猫毛。沈灵姝便给人取了这么代名。
“毛毛!”
沈灵姝也跑进了假山园。
没找到小橘猫。眼前先出现了两只皂靴。随着精致繁杂的袍角往上,是两个身着华丽艳色袍服的郎君。
在别人的婚礼上,还能穿得如此招摇。
沈灵姝心想着是什么大傻子。
沈灵姝直起身。
两人的面容映进眼。
冀州王家的幺子王玺以及前几日在方府遇见的裴家郎君。
冀州王家的幺子王玺,沈灵姝自然是见过的,不是什么好东西。闹市纵马、强抢歌姬、殴打百姓……仗势欺人,还真让他做了个明明白白。
王家和林家关系也并不多好。两个大世家牵扯的利益庞多。虽然没撕破脸皮,但是要多亲近是不可能。这次林祭酒次子的婚事,王家也只让个混世的幺子来混混脸而已。旁的女眷倒是一个都未来。足以可见其关系的疏远。
而从阿耶那里知道了裴家是做马匹生意的。见王裴两人走到一起,沈灵姝倒不意外。
裴昀鹤猜想过会在这里见到沈家娘子。但没想到是这么巧合的方式。如今直面再一见,更觉心神荡漾。沈灵姝生得眉眼秀致。浓墨如画,颦动之间,说不出的灵巧。抬眼垂睫,更似是有羽毛扫在心底。
裴昀鹤拆开了扇子。赶忙往后退一步拱手,“裴某突撞小娘子了。裴某和小娘子第二次见,幸哉。”
沈灵姝笑。“早就听闻裴公子大名。百闻不如一见呢。”
裴昀鹤扇子舞得更为起劲。“小娘子识得某?”
一旁王玺看着一言一语聊起来的两人,瞥了眼笑容盈盈的女娘,讪讪然摸鼻子没插话。一改一贯的嚣张气焰,难得片刻安静。
沈灵姝还要寻猫。随口一聊,便同两人告辞。
裴昀鹤望着女娘的身影,眼珠子几乎要黏在那婀娜的身影上。半个身都转过去看着人离开。
王玺清咳了一声。
裴昀鹤扇着花扇子,满脸笑意。“你说这沈小娘子是不是对我有意思啊?”
王玺是纨绔,但不是傻子。他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裴昀鹤。嘴巴张了张,“裴兄……听我给你一句建议,别招惹她比较好。”
见裴昀鹤投来疑惑的视线,王玺沉痛,“听弟弟劝,招惹谁也不要招惹沈灵姝。”
因为他有非常刻骨铭心的切身教训。
都是长安人。沈灵姝又有沉鱼落雁的美貌,王玺怎么可能会放过。自小见过面就追着人跑。但儿时还尚小,小女郎力气大,分分钟吊打他简直不是难事。给王玺留下来难以磨灭的阴影不说。等长大了,再遇见沈灵姝,又是一眼倾心。万般耍计,“死”得更惨烈。王玺被吊树上过,被江水淹过,被套麻袋揍过,被野狗追了三条街……作为豪族的幺子,平生所受的最大的苦都是拜沈灵姝所赐。
以至于他上画舫调戏艺姬,转头看见沈灵姝在旁喝茶,立马灰溜溜转头就撤。
更别说,沈灵姝背后除却了沈家这个靠山。还有个林家的长孙林君琢、和自家的兄长明里暗里护着。
王玺惹不起,难不成还躲不起吗。
自此见着人跟见耗子见猫一样,别提跑得多快。
裴昀鹤不以为意。扇子折起来,拍在掌心。“你这么个不成学的纨绔,小娘子看不上也是正常。”
王玺:“……”
你到底有没有听懂人的话?
*
沈灵姝寻着小橘猫的踪影,追到了个小亭院。
绕过一个假山。终于听见了猫叫声。
沈灵姝松了一口气。这可是别人的猫儿,弄丢了就是她的罪过了。
走进来,看见了一个颀长的背影,正抱着小橘猫。
“这位公子,那猫是我……”
随着背影闻声转过来,沈灵姝唇边的笑容凝固。
消失。
转而像看见鬼一样瞪大了眼。
“啊!”
沈灵姝一声惊喊,立即转身要跑,结果慌忙中,左脚踩右脚,往前趔趄了一下,扑通摔在了前面雪地上。
崴脚了。
男子:“……”
男子着乌色的粗布窄袖衣衫,身量高,肩膀宽,瘦削颀长。
墨发下,一双微狭的丹凤眸,眸中瞳孔漆黑,冷淡无波。下颌利落,唇色浅淡。一张俊美英气的脸。犹如一把待出鞘的利刃。
虽然肤色比记忆中白,身量也比记忆中瘦削……显然五官身量还未完全长开。
但沈灵姝还是那句话——就算是化成灰,她也能认出来。毕竟是同床共枕十几年的人。
男子朝着沈灵姝跌倒的位置走来,怀中还抱着那只小橘猫。
沈灵姝眼见着,心提到了嗓子眼。
唇色也跟着愈发苍白。
浑身却动弹不得。“你,你先站住……”
男子脚步顿了下,后停在人一步距离。居高临下,凤眸往下一睨,冷淡的视线落在沈灵姝身上。
“你的猫。”
沈灵姝扯起有些干巴的笑容,“多、多谢,你放着吧……”
“怎么了?”听见了这边的动静,没走远的裴昀鹤和周边的宾客走了过来。
沈灵姝扶着身后的假山石头,赶紧站起来。“没事,不小心摔了下,嘶崴脚了……”
“什么?这怎么能说是没事?”裴昀鹤面上露出关怀,正要走过来。
却被找过来的春桃插进中间。“娘子,我去给你找郎中……”
恰好。大院那边传来欢声。是迎亲的队伍到了。
沈灵姝按了下春桃的手,“不碍事。咱们先去正院吧。”
几个宾客们陆续离开。
沈灵姝还惦记男子手里的猫。却又心有余悸不敢和人对视。正琢磨着怎么让春桃要回来。
便听见裴昀鹤一声呵斥,“沈娘子崴了脚没看见吗!下人没有下人的样子!还不给沈娘子找行医过来!”
裴昀鹤训斥的是乌衣的男子。
并且训斥得熟练。
沈灵姝目瞪口呆。
抬眼瞠目看着裴昀鹤。
裴昀鹤察觉到了视线,转过来的神色立马变得深情。“裴某没看管好下人,只是我们府邸一个车夫罢了。冲撞了小娘子,这厢给你赔个不是。”
车夫?
你管未来的九五之尊给你当马车夫?
沈灵姝嘴巴不能合拢,显然已经不能用讶异来形容。
男子已经转身,似乎真去请郎中了。
被放在地上的小橘猫也跟随着人的背影,一拐一扭离开。
“哎我的猫——”
*
迎亲热闹。宾客欢呼。喜宴正式开启。
沈灵姝瞅准了机会,偷偷从宴中溜了出来。
她的脚还疼着,似乎肿了个小包。但因为怕扫了宾客们的兴。便装作无事地跟着捧场。
但脚疼是次要。
沈灵姝心里在意的还是那个酷似卫曜的男子——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只不过记忆中的卫曜更为人高马大,气质也更肃杀冷酷。
沈灵姝一瘸一拐走回廊上。顺着刚才少年郎离开的方向,寻去。
果然在前头见到了人。
却是迎面走过来的。
这下沈灵姝想躲都没得躲。
两人直直相望了半许。
沈灵姝勉强扯开嘴角,笑。“公子,猫儿又跑了,所以特地过来寻……”
沈灵姝先开口解释,生怕让人知道自己是过来找他的。
结果脚下没有注意,往着长廊边靠近。
就这么一打滑,摔进了廊下雪地。
沈灵姝:“……”
本就带伤的脚雪上加霜。
容沈灵姝再心大,这会也被再次扭了脚疼得眼圈发红。
男子跃过了回廊的木栏,落在廊下的雪地里。走到了沈灵姝面前。
沈灵姝这才注意到,他手掌拿着盒药膏模样的罐子。看来是真的给自己去寻郎中了。
人蹲了下来。
沈灵姝睁大了眸子,盯着人平淡的脸。比十几年后的面容,更为稚色青白。带着少年独有的沉默的英气。
倒是似乎过分瘦了些……
沈灵姝目光落在人单薄的乌衣上。这可是腊月天,怎么穿这么薄?
少年捧起了沈灵姝的伤脚。给人脱了靴袜。
“嘶——”碰到寒凉的空气,沈灵姝倒抽了一口冷气。
脚踝已经高高肿起了一大块。在雪白的肤上格外显眼。
两人一脱一抬,动作配合得习以为常。沈灵姝赶紧反应过来,斥责。“你怎么随便脱人鞋袜。”
少年开口了。头却没有抬,两只粗粝的手,捧着沈灵姝肿得高高的脚细细查看伤势。“小娘子也没有反对。”
沈灵姝:“……”
沈灵姝被噎了一句。不悦。“我那是疼得忘记了……啊!”
两人对话时,男子已经干脆利落,将沈灵姝崴的脚踝扭回了正位。
猝不及防的痛,让沈灵姝呼喊停滞在喉咙。眼泪飒飒滚下来。
少年掏出了药罐。“崴了脚要及时掰正回去。一日两次,抹在肿处。”
沈灵姝疼得哭噎,气得不行。“你为什么不说一声再掰……”她差点疼昏过去!
少年抬了个眼,软软糯糯的女娘正张嘴嚎啕,眼儿鼻儿哭红,斥责着他毫无人性的行为。
少年顿了下。“已经掰完了。”
微蹙的眉,冷淡的脸。
言下之意,已经扭回去了,不用哭了。
沈灵姝发现自己多年来和人相处,已经能光凭人一个神情,猜测出人懒得多言的言下意。
一猜一个准。上辈子没少把她气半死。
果然这人不管什么年纪。什么时候,都和自己合不来!
沈灵姝抽噎,抬起手背抹了把眼。瞪着一双泪眼:
似乎是记恨上人。“你叫什么?”
少年答:“裴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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