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跟随到衙门。
官衙找出了册子,对照着疯马的牌号查询。却没有登记。
“这是王家私买的马,”官衙声音孱弱,“林小郎君,没有登记。”
也是意料之中。
王家不按照晋法办事,已不是一两日。
若真找,王家也不可能真将王玺交出来。闹大了,只会多出来一个顶罪的无辜之人而已。
沈灵姝有些气恼。
林君熙拉住人:“算了,好在我们都没什么事。也没有人受伤。”
王林两家,本就矛盾重重。这个关节骨,因小闹大也没好处。
官衙和王家的家仆站一旁,似乎都在等他们松口离开。
沈灵姝:“既然找不到疯马的主子,那也没办法。不过这马已疯,又犯了罪。按法处置掉,没什么不妥吧?”
王家家仆面色灰土。王家小厮几次张口,但又不敢出声。
他们总不能承认这马是他们公子的。
官衙们连连点头。“是、是……”
这个处罚没有一个人满意。沈灵姝几人因为不能惩处真正的元凶不满,王家家仆则是因为主子的马要被处死不能交差而不满。
但因是目前不挑起其他争端最好的处决。几人都按下不悦,离了官府。
林君熙因刚被疯马惊吓了,额上出了一层细汗,脸色也是苍白。林君琢立马带着人回府。
沈灵姝则和他们分别后,带着空笼子回府了。
春桃好奇,“白犬都跑了,小娘子还带着笼子回来做什么?”
沈灵姝恹恹倒软榻上说胡话,“说不定它又自己跑回来了呢。”
自然是不可能的。按照波斯商户的反应,那只小白犬一点都不亲人,更别说沈灵姝还没和它好好相处过。
第二日。
沈灵姝刚从睡梦醒。
春桃就带来了好消息。“娘子,娘子,王家出大事了。”
“什么?”
“王家的小郎君不知得罪了谁,昨儿被断了一只胳膊。听说王家家主大发雷霆,四处悬赏着呢。”
沈灵姝笑,“竟然还有此行侠仗义的侠士。”
春桃也笑:“是啊小娘子,简直大快人心。”
*
敦义坊。
一抹孤高颀长的身影穿行在巷中,男子手里提着药包。从肩膀上冒出了一只毛绒绒的犬崽。犬崽呼噜了下毛脑袋,便趴在男子宽阔的肩上睡觉。
卫曜从后门进了裴府。
院中沉冷。枯枝压雪。泥土混着雪水,空气中夹着土块和药渣沉碾的味道。
这是裴昀鹤到长安后买的邸宅。
卫曜提了药包进到狭窄的灶厨煎药。
漆黑的小屋子传来时不时的咳嗽声响。
小白犬从人的右肩溜到了左肩。
卫曜在这具身子里醒过来已有一月。
花了片刻,才明白自己是重生了。
卫曜对死前没什么深刻的印象,唯一的,大抵是那些日一直会梦见自己的皇后。那个温和贤静,总会拿着一双委屈水眸望着他的女娘。时而像是一只高傲的猫儿,时而像柔软的兔子。卫曜对这场婚姻很满意。即便当时成婚只是利益为之。
那女娘跟随了自己一世,对自己至死不渝。至死前,都是用着那双泪眼依依不舍地看着自己。
若说对谁有愧,大概便是这个死前都抓着自己手不愿松开的女娘。
卫曜自知事,就知道自己的使命。他要颠覆根基腐烂的大晋,辅佐司马家登基。做司马家对付晋王朝的一把出其不意的锋利暗刀。
司马氏的老家仆卫冉,是常年侍奉着姜贵妃的老仆。十六年前以一个死婴换取了卫曜偷出宫,住在司马家的下僚裴家。对外则宣称卫曜是裴家家主的私生。实则是为了暗中培养卫曜。
老家仆卫冉教卫曜练武练剑,识字认字。以杀手的规模培训人。到了卫曜十一岁,老家仆回了趟关东,目睹了小小年纪暴虐残忍的司马燕,回来后,长吁短叹,从此后就要求卫曜学习治国理政。“裴曜,司马小儿能做皇,关东百姓又能得到什么?裴曜,你只能顶上人才有活机。”
老家仆启了异心后,逐渐也被司马家抛弃,身子越来越虚弱。前世在卫曜出外征战时,被裴家偷偷毒死了。
卫曜重生后。
三十六岁的灵魂在十六岁的躯壳里。
皇帝苏醒,花了片刻理清处境。重来一世,心态却只有平稳。
卫曜提前调养老家仆的身体。这次到长安,也是卫曜特地安排的一个道士给裴昀鹤发出的假消息。目的只是为了到长安,看看自己的皇后。
十五岁的沈灵姝。
三年的时间太长,他不可能等灭了裴家再入长安等晋皇帝赐婚。
裴家利益熏心,裴昀鹤急于在家主面前立功,听信道士的话,立马说服了家主担下和王家合作。
不同于对司马家忠心耿耿的裴家家主,裴昀鹤的野心大得多。既然天下要乱,何不让他们裴家自己独占一分,何必要吃他人施舍的残羹。
裴昀鹤按照卫曜所想。揽功到赴长安。因为生怕其他兄弟知晓会抢功劳,带上了唯一知情的卫曜。
卫曜在长安见到了自己的皇后。
十五岁的皇后……嗯,很活泼。
卫曜盯梢了两日。
终于在第三日林府的大婚。和人见了面。
但卫曜想到沈灵姝没有前世的记忆,为了不惊扰人,还是默默待在暗处。
此刻裴昀鹤正在府中大发雷霆。牵连的婢女已经跪满了院下。
原来是王玺昨夜回府中遭歹人袭击,断了胳膊。因是从裴家出去的,所以王家一大早就找上门来兴师问罪。官府来来回回也有数趟。
疯马又是裴昀鹤瞒着王家私自卖给王玺。但不知道人做了什么手脚,好好一匹宝马,竟硬生生给弄疯了。
眼瞅着疯马没控制住,往西市冲跑去。王玺跳马后,第一时间就去找裴昀鹤躲起来。由自己的小厮去通知王府处理。
知道王府在长安只手遮天的本事。裴昀鹤还很庆幸。
谁知道当晚,就传回来了王玺遇袭。这下这趟浑水自己非牵连进去了。
见到了卫曜进来。
裴昀鹤脸上的怒火暗自压下。
不同于在外对人的随意呵指,在狭窄密闭的屋檐下,裴昀鹤面对人总有些心头发毛。
自从裴曜入了次水醒过来,裴昀鹤总觉得这个父亲的私生子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但他又说不出来。毕竟裴曜这人本就是个面瘫脸,从来不见他对谁和颜过。
若要硬说哪里不一样,大概就是裴昀鹤在人偶尔扫过来的视线中,会打心底忽然升起莫名的恐惧。
裴昀鹤忽然想起了什么,还是大着胆子叫住了人。“裴曜。”
裴曜停了脚步。肩膀上的白犬也跟着恹恹撩起一只眼皮。
裴昀鹤咽口水。“王家小儿昨夜被断了一只胳膊,你知道吗?”
裴曜:“听说。”
裴昀鹤:“……你还知道其他事吗?比如……”
“什么事?”
“没什么……”裴昀鹤摇摇头,觉得自己是疯了,竟然有一瞬间会怀疑是这家伙干的。
*
夜深人静。
卫曜将肩膀上的白狗捞下来,揣进了怀中。打算拿去还给沈灵姝。
昨日。沈灵姝丢了这只狗,提着空荡荡笼子委屈耷眉的样子,卫曜还印在脑中。
沈府住在亲仁坊。
长安已过了宵禁。坊门皆已关闭。朱雀大道上,皆有巡逻的武侯。
躲避这武侯,对卫曜来说驾轻就熟。
坊墙并不高。
在沈府府院落落下。
卫曜寻到了沈灵姝的闺房。
推开窗,沈灵姝似乎已睡了。屋内昏暗。
卫曜只身站在屏风后,盯着卧榻的方向,片刻才收回了眼。
将怀中的白狗揣了出来,放回了笼子里。
回廊上两个婢女走过。
云月:“小娘子没在房中吧,是不是又偷溜去崇贤阁了?”
“嘘嘘。”春桃道,“这事可不能让家主夫人知道。”
云月着急。“嗳,你怎么没拦住小娘子啊,家主知道小娘子又跑出去玩,小娘子回来肯定少不了一顿骂。”
“云月姐姐,我拦不住啊。”春桃弱弱,“你也知道,小娘子最喜欢看小郎君唱戏了。崇贤阁新来那么多漂亮的小郎君……我怎么拦……”
两个婢女的身影在回廊上走远。
卫曜:“……”
卫曜绕过了屏风。
锦绸卧榻上,是一团凌乱的被衾。
被衾掀开,是两只绣花枕头。
卫曜:“……”
卫曜深吸一口气,将放进笼子里的白狗,收回。揣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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