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斥了顿沈静姝。
但是到了堂屋。
看见了沈夫人坐在堂屋正榻上。
沈灵姝心头还是咯噔了一下。
沈夫人捻着绣帕子似在擦泪。见沈灵姝进来了,更是直接把脸撇向了另外一边。
“阿娘……”沈灵姝喊了声。
沈夫人帕子擦了擦眼,转回脸来,挥了挥手让两旁婢女退下。“你还知道我是你娘。”
“娘……你别哭,沈静姝是骗你的,我没有做糊涂事。”沈灵姝扑到了人膝前,仰着脑袋,真真诚诚地说。
“什么沈静姝?她是你妹妹。”沈夫人眼眶泛红,“灵姝,阿娘从不奢望你高嫁,只要你平安健康。但你呢,你竟然和街头的无赖混儿处在一起,阿娘都听二娘说了,你推拒了其他娘子的宴会,被个寒门迷了心志,现在连二娘都不愿同她好了。一个寒门……他能给你什么,耶娘护着捧着养你这么大,你转头就要去伺候别人吃苦是不?你不心疼自己,难道不心疼耶娘吗?”
沈夫人声泪俱下,干脆捂帕子失声掩面。
沈灵姝心头难受。“阿娘没有的事,真的没有的事。你别哭了……”
沈灵姝鼻头泛酸。“他不是坏人,灵姝有事求他帮忙,才会和他处在一块。我们真没什么,对了,他、他不知道我是女娘,我们都以兄弟道称。”
沈灵姝脑子一转。
因为她和卫曜白日出行,都是以男装扮相。这么编造也不无错。
“真的?”沈夫人放下了帕子,“你和那寒门真没有胡来?”
沈灵姝脑袋点得如捣蒜。
沈夫人:“那你就趁早和他断了。不,你现在就和他断了。你有什么事想查,不能找你堂兄么,要么你就找林家的郎君,阿娘见君琢那孩子就好,为人方正,识得大体,现在还没有婚娶是吧?”
“阿娘,君琢是君熙的兄长,我也只把他当做兄长。”
沈夫人气得手指头点着沈静姝的额,“你给我尽快和那寒门断了。二娘也告诉娘,你最近总是和他厮混,连娘子贵妇的花宴都不去了是吧!你这样如何和其他世家搞好关系,如何嫁给好人家!”
沈灵姝不满,脑袋枕着沈夫人的膝盖。“阿娘,我才不嫁呢,我要永远陪着阿娘阿耶……”
“又说胡话!”沈夫人指头点着女儿的脑袋,敲点了会,似乎是心疼了,叹了声气,改为抚摸。沈夫人抚摸着膝下女儿的发。目光忧愁含光。
轻叹了会气,又命令。“今午未时,季家娘子有个宴会,你带着二娘一同去。夫人们的宴会你都推拒,以后你出了事,能和谁有交情谈上,谁帮你?”
“阿娘,我……”
“你不去就别叫我娘!”
沈灵姝:“……”
*
未时。
沈灵姝一身鹅黄对襟襦裙,外罩着雪白披风。带上了春桃登上了去季家园的马车。
沈静姝和自己的新婢女水荷也上了马车。
之前的婢女彩莺在沈静姝从林家喜宴回来后,就直接以偷盗主家东西的名义打发卖给了牙子,赶出了沈府。
装扮齐整的沈静姝在马车上坐稳,一改往日的内敛少言,和着自己的婢女说聊着季家的事。
春桃则一脸忿忿坐在沈灵姝旁边,娘子今早红着眼眶从夫人屋里出来,春桃也看见了。心疼不得,听了其他婢女说,是因为二娘子说娘子在外有人,还是个穷酸的寒门男郎,才会被夫人训了一段。
春桃听得冒火:这种明显是谣言的话,一听就是假的。她跟在娘子身边,可从没来没见过娘子和什么武侯混在一起。而且再说了,他们娘子的眼光那么高,多少豪族郎君没入眼过,怎么可能会看上一个粗夫武侯。二娘子竟然编造这么一话来陷害他们娘子,简直可恶。
春桃没个二娘子一个好颜色。
沈灵姝在马车上兴致缺缺。
吃了一盅茶,两盘坚果后,季家园到了。
季家园。
沈静姝今日特地精心装扮了一场。着藕粉半臂袄裙,披罩茜红披风,梳着簪花云髻,耳垂带着翠珠,捧着个宝蓝绸布暖手炉。两眼下打了薄胭脂,让她美貌之际又能有西施捧心般柔弱。
沈静姝这些日子和季家几家娘子往来频繁。得知了沈夫人在屋堂中对沈灵姝的训话,沈静姝立马就让婢女给季家娘子传了话去。
她已经筹点好了,等着让自己一向清高的嫡姐在众人前出糗。
但等到沈灵姝一亮相。
原本那些在沈静姝面前道着沈灵姝不是,说着要看笑话的娘子们,却全都一拥而上。
“灵姝妹妹今儿来了,我们这里可是蓬荜生辉呀。”
“灵姝,来了可不许走了,我们盼星星盼月亮才给你盼过来……”
“妹妹这耳夹珠子可真好看,配着妹妹的脸蛋,真叫人羡慕……”
落在沈灵姝一步之后的沈静姝神情钝住,看着眼前围着沈灵姝恭维的贵妇娘子,人人笑脸崇拜钦媚。而沈灵姝如众星捧月一般,被拥簇着,又成为了人群中的焦点。
明明她应是他们贵侯的污点,她跟个寒门子弟厮混……
沈静姝袖中的手绞了绞,咬咬唇,迎着笑脸还是走上前去。对着一落单的叶家娘子走过去。“叶娘子……”
但几日前还同着自己扶手称友的娘子,此刻只是和她疏疏点着头,也朝着沈灵姝的方向凑过去了。
沈静姝笑容僵硬住。
沈灵姝这厢,应付各娘子的寒暄得心应手。但也略显心不在焉。
直到了做东的季家三娘出来招呼,众人依次入了季园亭子,在断消了那些应承套话。
小娘子们赏着冬日难得的盛开的花,各个捧着暖手婆子,时而对诗诵文,时而笑语逗趣,一派兴然。
季家的郎君误入了几次。
一次是季家大郎来问候,一次是季家的四郎误闯,几句带笑的揶揄赔不是,惹得其他娘子捂嘴嗔笑……
季家四郎年岁和她们差不多,但性子顽戾,嘴上抹蜜,属于王玺一伙的纨绔子弟。
沈灵姝注意到了沈静姝的目光多次停驻在频频误入进来的季家四郎身上。
适才在马车上,沈灵姝听到了沈静姝主仆两人的悄声。似乎就提到过季家的几位郎君。
沈静姝明年及笄,沈灵姝知道沈静姝已经在为自己的婚姻做打算。
只不过……
方家大郎还能说得过去,起码为人方正,秉性良正。但这季家的四郎……除却了皮相还算看得过去,到底有哪点让沈静姝能瞧得上?
季家在朝中一直是攀赴王家。季四郎更是个纨绔混子,王玺干的混蛋事,没少有人帮衬。
难不成还是因背后是王家吗?
那还不如直接找王家攀姻得了。不过阿耶肯定是不会同意的,毕竟阿耶最轻蔑的便是将朝堂搅得天翻地覆的王家人。
季家四郎又闯进来了几次。其他娘子也都看出来人,季四郎的目标在沈灵姝身上。又是给人送花,又是给人背诗,又是递果子的……
沈静姝袖中默默卷着帕子,咬紧了唇。
沈灵姝对季四郎没有兴趣,一看见人便想到前一段日子和卫曜掀瓦片看见的季四郎因个糕点和自家兄长争执,泪洒大雪天的模样。
沈灵姝没忍住,笑出了声。
季四郎以为是自己的诗文惹得女娘一笑。
背诵得更为起劲了。
沈静姝在一旁看得眼红。看着沈灵姝的眸子也带上了恨意,更肯定了是沈灵姝故意为之在针对自己。
季三娘赶也赶不走自己这个赖皮弟弟,只能让人有意无意闯进季园里来丢人显眼。
沈静姝有心提沈灵姝和寒门武侯的事,但迟迟找不到下嘴的点。而旁却娘子,也只想凑着沈灵姝听人讲些日乐游原、耍乐墨宝的事。
一盅茶后。
季四郎就干脆粘在了季园不走。
因人嘴甜会语,其他娘子被人逗笑连连,也便没有不悦。
片刻。
忽听园外有嘈杂声。
季三娘从亭中掀帘出来,“发生什么了?”
家仆小跑着踏雪过来:“娘子,外头来了几个武侯。”
季四郎也出来:“什么武侯?武侯到咱们府外做什么?”
沈灵姝听到着,眉头一蹙,朝着沈静姝的方向看去。
沈静姝正捧着茶盅静静地抿茶。
沈灵姝干脆掀开亭中的帘子出来。“我去看看。”
季三娘似乎知道点什么,下意识抬手拦。“灵姝妹妹是客人,怎么能让你去?”
季四郎拍着胸脯:“呵,几个小武侯。我去看看!”
“还是让阿姐去吧。”沈静姝出声,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沈灵姝旁边,一脸同人亲切。“静姝记得前些日似乎丢了东西,找武侯们来瞧瞧。我说找一个裴姓的武侯,他同阿姐相熟。”
沈灵姝怎么不知道人葫芦里卖什么药。冷眼看了眼沈静姝。大步往园外走去。
亭中的娘子们也听到了外头的话,心知肚明是这些日长安关于沈灵姝的传言,面面相觑。或尴尬,或偷笑……也陆续走出了亭子来看热闹。
园外。
看门的家仆正合武侯们交谈着。
身材矮小强壮的武侯面色肃黑。
旁的几个武侯交头接耳,查看着四处。
但出来的众人一眼就瞧见了正中的人。
明明是同样的武侯服,此人身量长,腿在他人的腰部处,宽肩窄腰,衣衫不算合身,但人穿着却是矜贵锐气。
扭转过来的脸,狭长的一双凤眸,剑眉星目,鼻若悬丹,唇色朱玉。俊美之中,不失英气。佩刀停立雪中,气质脱然,风神俊逸。
门内观望的娘子们看怔了眼。
连沈静姝都楞了片刻。她只知道沈灵姝和裴家原是车夫的武侯厮混上,但没想到一个寒门子,模样却如此俊。身量皮相甚至能把一众贵门子弟比下去。
卫曜的目光看过来,在沈灵姝身上顿了下,便移开了。
沈静姝袖中的指甲已将自己掌心扣红。说不清时嫉妒还是愤恨。沈灵姝连厮混的寒门,都能是这么一个模样出众,气质斐然的男郎。
但到底是寒门……除了一张脸外,能有什么?
沈静姝暗自又吞下这一口气。向着季三娘的位置走去。“三娘,是静姝不是。静姝前日丢了东西,恰好这个武侯行过,误以是人拿的。”
季三娘的脸色也不好看。她知道沈静姝的心思,不就是要沈灵姝难堪吗?但私下她们偷偷嘲笑几句也罢,这种事能摆得上台面来吗?而且要是因一个庶女和沈灵姝关系恶化,这可不是她要的。
模样黝黑矮小的武侯长看过来。“所以是这位娘子报的官?”
沈静姝垂眉:“静姝寻思着是阿姐认识的,之前多有误会……”
武侯们也面面相视。一头雾水。
他们怎么可能和贵门的娘子有联系?
沈灵姝走了下来。问的是武侯长。“舍妹报的什么案?”
沈静姝不就想看沈灵姝承认和寒门有染吗。
沈灵姝能看出几人应是在长安他坊处理了政务事,匆匆又赶过来。腊月天中,几人额上沁汗连连,甚至还有几人气都未喘匀。
裴曜肩膀还落着雪。
全程未多看沈灵姝一眼。
沈灵姝猜想人应该也是为了避嫌。但他有什么好避嫌,无非就是不愿给自己惹麻烦罢。想到卫曜多次向自己袒露的心意。
沈灵姝往前踏了一步。
卫曜果然不动声色挪移了片刻脚步。
沈灵姝瞪看了人一眼,才制止了卫曜继续往后退。
在众人的瞠目下,沈灵姝态度自然地给人拍掉肩上的雪。
众人皆楞,看得心思各异。
矮小的武侯长咳嗽一声,转了脑袋道:“娘子的婢仆报官提的是要寻一个裴姓的武侯,说偷盗了她们娘子的东西。”所以他们才匆忙赶过来。
沈灵姝给人拍落了肩上雪,就没走回去。而是站在卫曜身前,丝毫不避嫌。
转回了身,“偷盗?这可是大事,怎么算误会呢?妹妹是丢了东西,何时丢的?”
沈静姝没想到沈灵姝竟着要当着众人的面给个寒门出头。脸色有些难堪。“阿姐……是个不足挂齿的玉佩,没什么……”
“何时丢的?”
“阿姐,只是误会……”
“我问你何时丢的?”
沈静姝吓了跳。众人的视线如炬,沈静姝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编造。“十六日的申时。”
“那不凑巧。”沈灵姝嘴角勾笑,“那会我和这个裴公子在乐游原呢,乐游原的些商户能佐证,妹妹宣称在他偷盗你的东西,这可就撒谎了呀。”
沈静姝脸发白。
往后退了一步。“我,我、妹妹可能记错了,不是这人偷的……”
“哦?那就是其他武侯?”沈灵姝转了个身,看了其他武侯一圈,“妹妹仔细瞧瞧,那小贼可有在这里?没有的话,咱们去武侯铺一个个认。总归穿着这身衣裳的人就那么几个。这个公道,阿姐定得给你出。”
沈静姝嘴唇嗫嚅着。“阿姐,我错了,我记错了……应该是其他扒手……我没看清……”
“错了就要道歉是不是?”
沈静姝眼眶红了。让她给一群下人道歉?简直是在扇她的脸!
其他娘子的注意则在了沈灵姝说的头一句。两人去了乐游原?沈家侯门贵族的嫡女,竟然和一个寒门出行游玩?
武侯长多少不满,毕竟被人耍着这么来来回回。但是眼前这些人又是轻易得罪不起的,正打算了了。
旁边明媚貌美的女娘却又开口了。
沈灵姝:“长官,这事按着晋律,该怎么处置?”
武侯长:“按照晋法,耽搁贻误官办事。轻则处三时辰禁牢。重则二十板。”
沈静姝听到着,脸色惨白。脚步往后退了一步,“阿姐,你不能……”
“那就三时辰禁牢吧。你们也是官家的职。大雪天也不容易。若晋律人人不守,要它何用?我们沈府也不是仗势欺人的人户。春桃,水荷带二娘子去官衙。顺便回府通报,找几个家仆来送水送饭。”
“阿姐……!”沈静姝的声音已经发抖了。她是豪门贵女,哪有坐牢的理。这牢坐了,就算只有三个时辰的警示,但以后她的名声怎么办!“你不能这样,阿耶不会同意的!”
“阿耶最为公正,只会认定我的做法。”
沈灵姝示意两个婢仆行动。
春桃那是自然乐意,撸起袖子,就来架二娘子。
水荷有些迟疑,但她是沈府的婢子,知道大娘子在府中的地位,犹豫片刻便过来帮春桃。
其他娘子看得愣愣。
但大多数对着沈灵姝还是羡慕。
谁敢这么对自家的庶妹,哪怕是庶妹错事在前,但传出去定会是自己心狠不容人云云。但沈灵姝不一样,这事传出去,在沈灵姝身上,只有人大公无私的份。其他娘子们瞧着,代入自己糟心的家事只觉钦佩和解气。
卫曜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娘,叉腰,扬着下巴,莹白小脸就那么一点,像只夺了胜利,盛气凌人的小猫。
卫曜眸中闪过笑意。
倒是不知人也是这么记仇的性子……
其旁女娘们的碎语也传入了卫曜耳里。
“沈娘子真厉害,换我有这么个心机又胳膊肘向外的妹妹,怕是只会被欺得在房中哭。”
“是啊,沈娘子也没做错事,不就和寒门子交好么……”
“沈娘子以前玩的郎君也不少,寒门怎么了,又不是成亲的人选?”
“可不是,虽然是个寒门,但当个男宠玩玩也没什么?再说以前沈娘子身边的那些郎君都比不上这人俊呢……”
玩?
卫曜的眼皮跳动了下。
笑意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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