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

    (一)

    藏矜白是在菩提巷捡到的小小鹿嘉渺。

    大雪天,巷口站着个嚎啕大哭的雪白娃娃,五六岁的样子。

    这条小巷在这个世界有个好听的名字。

    因为天冷又是白天,巷子旁边的店铺大多都关了门。

    偶尔有两个没关门的早餐店,体格健硕地老板也会一下杵到鹿嘉渺面前,塞给这小孩儿一个包子,让他到一边哭,别影响自己做生意。

    最后鹿嘉渺被一个推一个,赶到了巷口。

    他抱着一大堆热乎乎的包子馒头,咬了一大口,积蓄好力量后又开始接着哭。

    直到,他头顶遮下一把挡雪的伞,有个很好看的哥哥蹲在他面前。

    他还没有那个哥哥蹲下来高,但他一点儿也不害怕。

    他可凶了,一个人下山也能保护好自己。

    咬了一半的包子被握在泛红的小手里,漂亮的大眼睛上还挂着湿漉漉的眼泪。

    察觉到那人把自己冻到发疼的手轻轻合拢捂住,鹿嘉渺才呆呆看着眼前人,小声问道,“哥哥,我认识你吗?”

    哪儿有这样问人的。

    藏矜白轻轻笑了笑,“小朋友,可以告诉哥哥为什么哭吗?”

    说到这个,鹿嘉渺嘴瘪瘪,这次没有嚎啕大哭,只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好半天才呜咽着说,“我奶奶生病了,流了好多好多血……”

    鹿嘉渺说着说着,又大哭了起来,仿佛承受着这个小小身体无法承受的难过和悲伤。

    直到,他感觉到有人把自己轻轻抱了起来。

    小小一个身体,被奶奶穿地圆滚滚的,还戴着个毛绒绒的小帽子。

    奶奶一直教育他,不能相信陌生人,但,应该是他太难过太想救奶奶了。

    这个人说“别害怕。”时,他还是抬起了小胳膊抱上了他的脖子。

    鹿嘉渺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素未谋面的哥哥会直到自己的家在哪儿。

    但那个哥哥好厉害的,他被抱着去医院看奶奶时,奶奶已经可以吃饭了。

    “之前来了好多很凶的坏人,”鹿嘉渺现在和这个哥哥已经很亲近了,并在心里默默把他划为了自己唯一的好朋友,可以和他说所有的心里话,“他们说我是孤儿,如果奶奶生了很严重的病,他们就要把我和奶奶分开。”

    见“好朋友”在很认真地听自己说每一句话,鹿嘉渺倾诉欲更强了,他很少遇到这样尊重小朋友的人的,他问,“哥哥,孤儿是什么呀?”

    这次,他的好朋友沉默了很久,才摸摸他脑袋说,“渺渺不是孤儿。”

    鹿嘉渺瞬间觉得这个哥哥更厉害了,他可以把自己变成不是孤儿诶。

    “哥哥,你真厉害!”奶奶病好起来,鹿嘉渺也跟着放晴了,他捧着哥哥的脸,在额头猛亲了一口,用最朴实无华的小孩儿表达喜欢的方式代表自己的开心。

    “哥哥,你治好了奶奶,我要怎么报答你呀?”

    奶奶在旁边看着他们笑,只当他们遇到了好心人,笑着说,“小宝从小就这样,记恩得很。”

    鹿嘉渺被夸了有点点不好意思,虽然他只有奶奶,但奶奶该教的东西都会教他,该给的夸奖从来不少。

    “哥哥,可是我还太小了,我不能赚钱还你。”鹿嘉渺稍稍苦恼,脑袋被宽大的手掌安抚地摸了摸,他才忽然灵光一现,“要不,我把自己卖给你吧!”

    “奶奶说小孩儿卖得可贵了,值好多好多钱的!”

    奶奶当场愣住,本来是用来唬小宝别乱跑的话,哪曾想这孩子能自己把自己给卖咯!

    藏矜白显然了愣了愣,但他很快舒眉笑道,“好啊。”

    (二)

    鹿嘉渺从小就是个言出必行的好孩子。

    说过把自己卖给藏矜白,他就一定能做到。

    所以,他第二天就背着自己的小书包和拎着哥哥给他买的新小兔,奔赴藏矜白家。

    只是,他在昨晚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他和藏矜白说,“哥哥,我被卖给你了,奶奶就没人照顾了。”

    他认为自己很有礼貌,先征求对方意见,“我会很想很想很想奶奶的,我可以带上奶奶吗?”

    鹿嘉渺举举手里被拎着耳朵的小兔道,“就和你给我带上小兔一样。”

    这个哥哥总是很好脾气地,他总是会笑着答应鹿嘉渺的所有要求。

    从小到大。

    鹿嘉渺在藏家呆了许多许多年,呆到都忘记小时候的玩笑话了。

    只记得从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就被一个很好看的哥哥接来了这座庄园。

    奶奶会在庄园种花,藏阿姨也喜欢花,两人能在院子里唠上一天。

    藏阿姨是哥哥的妈妈,是个很漂亮很漂亮的珠宝师。

    鹿嘉渺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她,是被藏矜白抱着,他还悄悄问藏媛敏,“姐姐,你是公主吗?”

    裹得跟个小雪球似的,可讨人喜欢,为此藏媛敏开心地笑了许久。

    藏阿姨对他比哥哥对他还要好,那些哥哥不许吃的零食,藏阿姨总会悄悄塞两个在他的背带裤前兜里。

    藏阿姨是珠宝设计师,总喜欢用各种各样的小珠宝装点鹿嘉渺,每次都非常夸张的夸奖,“我们渺渺可真漂亮~这世界上怎么会有渺渺那么可爱又乖的小男孩儿呀?”

    最后的结局往往是鹿嘉渺被姨姨亲得灵魂出窍。

    因为从小在无限的纵容和爱里长大,所以鹿嘉渺一直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最漂亮可爱的人,没有人会不喜欢渺渺。

    所以,当他无意听到奶奶和藏阿姨谈起,哥哥可能要结婚了的时候,十分震惊和难过。

    他怎么能……不喜欢渺渺呢?

    (三)

    鹿嘉渺开始变得有一点点叛逆,具体表现为大一那年暑假,他烫了个粉红色的小卷毛回家。

    其实那是因为他兼职模特,要拍摄的一组艺术图。

    本来可以染一次性的,但他非弄得乱七八糟。

    回家那天和高中同学聚了一晚,分明平时是喝个果酒就能醉的人,那天炫了一大杯啤酒,最后顶着头小卷毛像个木头人一样呆呆坐在时,把同学们吓了一跳。

    以为孩子酒精中毒给喝傻了,忙打电话给他家属。

    只是是鹿嘉渺身边的人,都知道他的家属是他哥哥。

    从他们认识鹿嘉渺的第一天起,他就每天风雨不动地接送他上下学,就像怕人在路上被人丢小石头一样。

    所有人都很羡慕鹿嘉渺有个长得超帅超级有钱脾气还超好的哥哥。

    就连鹿嘉渺悄悄跑出来喝酒,还烫小卷毛,他都只是先关心他冷不冷,然后问他要不要回家。

    鹿嘉渺被藏矜白牵着回家,忽然就不走了。

    只固执地站在原地问他,自己漂不漂亮。

    这小孩儿啊,这辈子被养得娇气太甚。

    不但敢爱敢恨,还占有欲很强。

    从他记事起,哥哥就是自己的。

    藏矜白捡到小鹿嘉渺的时候,十七岁。

    等小朋友长大,他也年岁渐长,从那个带着少年气的高中生变成了西装革履的大人。

    而他的小朋友,却长成了小小少年。

    藏矜白一直觉得,他能回来一切还来得及的时候,抱着那个小孩儿,只是为了让他能在爱里顺遂过一生。

    所以,当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堵在他卧室门口,漂亮的眼睛带着刚哭过的红晕,问他,“所以你要丢掉我了吗?”

    心里还是莫名刺痛了一下。

    (四)

    看着一个人成长,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

    你可以在他长大的每一天,慢慢治愈和阻止那些伤害。

    藏矜白总觉得,自己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保护他,他就可以一辈子不悲伤。

    可那天,他哭得太难受了。

    仿佛……被人抢走了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东西。

    所以,鹿嘉渺在听到藏矜白说,“等你再长大一点儿。”

    他像小时候无数次安抚自己那样摸摸自己的脑袋,很温柔地问,“好不好?”

    鹿嘉渺不知道藏矜白定义的长大是多大,所以在大一那年寒假,他刚满十九岁那天,他向藏矜白求婚了。

    他小时候的性格其实不是这样的,一个谨慎不安的小孩儿,不知道怎么养出了这种随心所欲的性子。

    他是在睡觉的时候拦住藏矜白的,分明身上穿着他买的情侣款睡衣,还立什么清心寡欲的禁欲人设?

    鹿嘉渺很直白的问他,“哥哥,你在蛋糕里吃到戒指了吗?”

    藏矜白舒眉笑道,“还不睡觉?又闹腾什么。”

    鹿嘉渺可就不开心了,严肃道,“你都收了我的戒指和玫瑰花了,不知道我要干什么吗?”

    鹿嘉渺使劲儿使眼神,意思是:就是那个那个啊,你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不懂呢!!

    藏矜白就垂眼看着他淡淡笑了一会儿,才说,“知道了,去睡吧。”

    “???”不是,一句话没说你怎么就知道了。

    鹿嘉渺更不理解了。

    倒是藏矜白看出了他大大的眼睛里大大的疑惑,微俯下身来,温声说,“不是要结婚吗?明天需要去早一点办理登记。”

    “!!!”鹿嘉渺当场惊呆了。

    其实他的初衷只是想先谈个恋爱来着,突然进展那么快,倒给孩子弄得不太好意思了。

    在他十多岁的时候,这个国家已经推行同性婚姻合法化了,听藏阿姨神神秘秘地透露,哥哥起了大功劳。

    他脸蛋通红,还故作声势地结结巴巴道,“好、好吧。”

    “那、那你也早点睡。”他还呆呆地挥了挥手,“晚安。”

    只是他机械地转过身走了两步,却在要碰到自己房间门把手的时候,忽然转身啪嗒啪嗒又跑了回去,“不行,我明天就要结婚,实在太紧张了,我要和你睡!”

    好巧,藏矜白一直在门口等他。

    他只要一转身,就能扑进他的怀抱。

    ***

    阳光暖融融的,海风吹进飘窗,外面一片海天相接的湛蓝。

    鹿嘉渺还在倒时差,困得很。

    昨晚还兴奋地在沙滩上玩到半夜,今早就瘫成张饼了。

    等到惺忪醒来,要不是看着枕边熟悉的人,他都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了……

    他用毛绒绒的脑袋在藏矜白颈窝轻轻蹭了蹭,他的声音还有点儿沙哑,但听上去软绵绵的,“我做了个好长好长的梦……”

    “我梦到你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捡到我了。”

    “你会送我上学,接我回家。所有人都知道我有一个很好很好的哥哥……”鹿嘉渺温热的呼吸蹭过藏矜白颈侧,“还要藏阿姨、奶奶,他们都还在,还在婚礼上给我们送捧花。”

    鹿嘉渺说着说着又开始有点儿困,他感觉有人吻了吻他额头。

    迷迷糊糊又睡着前,好像听到个很朦胧的声音在他耳边说,“这梦真好。我能陪你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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