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崽子后的两个月左右,岛上的一些基础设施已经基本完善了一些,虽然距离正式开放于商业用途还远远不够,但邀请几个亲友前往同住几日则已经不成问题。
“520”——某个被娱乐活动丰富的两脚兽赋予了特定含义的日子,成功引起了已熟练掌握冲浪技巧的人鱼王的注意。
凑巧的是,算来这日也正好是游泾生日,于是江名危拍板,决定就选这两天,带几个亲友前往小海岛“度假”。
被选中的“幸运亲友”之一——江总的好大娘,江丰江董,在收到邀请信息后直接给江名危来了一个电话,语气激烈地表达了她的长篇问候:
“江总敢情您还记得有我这个妈?你趁着我在外头休假环游,又是找了个人鱼对象,又是要小孩;我一回首都说要找你,你就带着你老婆孩子直接开溜是吧!……那人鱼王我倒还见过几回,人好好的一王,住在你那小泳池里你也不知道换个大的?那崽子都快一岁了我这亲姥到现在也没见过一回!”
江名危把手机拿远,把通讯界面调成小窗,打开通讯录,一心二用地翻着,思考找哪些亲友。
她点开高定金的号码,发了条信息,然后趁江丰骂累了喘气的功夫,慢悠悠地对着话筒说了一句:“崽子么,我也才接到两个月。而且我这回邀请亲友,不就想到你了吗?”
江丰:“……”
江丰:“我谢谢你想到我?”
江名危又点了几个作战学校时的朋友的名片,顺口答:“没事应该的。”
“……”江丰把电话挂了。
五月二十号这天,江丰如约先到江名危家中与她汇合,在小区门口碰上了高定金。
两人在江名危院前下车后,随口开始聊天。
高定金:“听说这段时间游泾陛下原本在海里,为了今天和江名危一起出海,还特地提前一天来陆地,现在应该也在家里。”
江丰嘴角抽了抽:“嗯。”
高定金看出她的别扭,暗戳戳地帮江名危说话:“阿姨您也放宽心,她俩是真挺好的。”
说着,只听“嘎达”一声轻响,江名危在里头给她们遥控开了门锁。
江丰进门看了一圈,见客厅没人,于是叹了口气,揉了把脸,压低声音:“不瞒你说——小高你别在意,就当我是和你倒苦水。我每回见了那陛下,都不知道怎么和她相处,你懂吗?又是陛下又是我女儿对象;又是人鱼,这性别也……”
高定金笑:“您这心里一时半会过不去这个坎,我理解。慢慢来,再说您也不需要纠结怎么和那位陛下相处。您女儿能和她处好——瞧,这不就够了吗?”
两人往屋后走,上到半层的小平台上,远远地在露天游泳池前的沙滩椅上看到了江名危和游泾。
隔着玻璃,听不清对面的声音,只能看到两人肩膀严丝密合地贴在一起。
游泾的手揽着江名危的腰,江名危的腿随意地搭在游泾的尾巴上,两个脑袋一黑一蓝地凑在一处,好像正窝在一起,看同一块手机屏幕。
也不知道看到什么画面,只见游泾的脑袋动了一下,立了起来,朝江名危说着什么。
江名危挑了挑眉毛,只是继续看着屏幕,笑而不语。
游泾说完话就又飞快地靠了回去,继续一起看手机。
又过了一会,两个人的脑袋都动了,开始嘻嘻哈哈地,不知在说什么高兴事。
“……其实吧,我女儿我最清楚。”江丰收回目光,忍不住慨叹,“对于她以后会找什么样的对象、怎么和对象相处,我以前想过很多种可能,可就是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一种。”
高定金奇道:“您以前想的是哪种?”
“她么,”江丰说,“我本来觉得她会眼光挑剔地在门当户对——或者至少有利可图的人当中,选一个不愚笨但也不过分强势的,选一个方便她拿捏的,以后过那种公事公办、把夫妻当室友的日子。”
高定金想了想,中肯评价:“像她会干出来的事。”
江丰隔着玻璃看出去,正好看到游泾不知何时抢走了手机,直直地朝反方向伸着手,还用半边身子挡着江名危不让她够到。
江丰远远看着那两人眉开眼笑的样子,不禁自己也露出一点笑意,叹了口气:“现在这样……倒也的确是很好。算了。”
高定金配合回答:“都是缘分。”
玻璃外的二人对此谈话一无所知,彼时她们两个正在看小明传过来的崽子视频。
“这岛买得很对。”江名危放松地躺在游泾的臂弯里,额头贴着游泾的脸颊,只觉得冰冰凉凉好一番舒服,“每次小明发来的视频里,崽都肉眼可见得开心,比住在陆地上好太多了。”
游泾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尾巴尖缠着江名危的脚踝,有一下没一下地松了卷、卷了松。
她指着屏幕上的另一个小人鱼:“这是哪个崽?是基金会的吗?”
在当初基金会成立的第一时间,基金会就把合作的福利院名下的混血小人鱼们接到了海上,由人鱼分部接手。
那些被亲生母父抛弃的小人鱼原本挤在福利院逼仄的小泳池里,大多数孩子甚至自出生以来就没见过大海,此刻她们终于以这样的方式回到了适合生长的地方。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她们就纷纷像变了个人似的,各类性格都纷纷显现了出来,不再是江名危看到过的、在福利院水池边呆滞无神的模样。
人鱼带崽的方式和人类不同,基金会分部运营“福利院”的方式自然也大有不同。
一个社群的崽子混在一起到处游,海都是同一片海里,以致于江名危自己的崽子几乎每天都和别的崽子混在一处。
此刻两人看到的视频里,她们的崽子正被一个大一圈的崽子追着打。
江名危看得津津有味,甚至想来碟瓜子应景:“不是吧。这么壮,这应该是你哪个三大姑八大姨家的崽子。”
游泾哼哼着甩尾巴:“崽怎么逃得屁滚尿流的?我这回去必得教她怎么打架。”
江名危:“没见过。不到一岁的小人鱼怎么打架?”
“就是她们两个现在这样嘛。”游泾把脑袋立起来,指着屏幕,“你挠我一下我啪叽你一下,还能怎么样。”
江名危舒服地晒着太阳,慢腾腾地喝了口果汁:“那不就比谁手长尾长?”
“差不多,”游泾靠了回去,为了看屏幕,脑袋凑到江名危眼前和她脸贴脸,“但也不是完全没技巧,技巧都是打出来的。”
说着就看到崽子挣开对方,摆着小短尾一个劲地往反方向游。
江名危嗅着熟悉的海盐清香,放松地搭着腿,又吸了口果汁:“那可不一定。”
游泾:“什么?”
江名危抬了抬下颚,动作间脸从游泾的脸蛋上蹭过:“不急。”
只见崽和对方又这样追追逃逃几个回合后,突然一反常态,抓住机会猛地揪住对方尾巴尖,又缠住对方尾部,摆动自己的尾巴,把对方在海里晃来晃去。
两人看得都坐了起来。
游泾:“……哇。”
江名危心满意足地指着屏幕:“毕竟她现在还不到一岁就会把奶瓶拆开泡水里,装作这顿还没喝奶的样子,骗你再给她泡一瓶。怎么样?”
“胡说胡说!”游泾坚决不肯承认她已经被自己年仅九个月的崽子骗过五次,“你肯定是记错了,那顿你肯定是还没喂过,不然崽怎么可怜巴巴地睁着眼睛看我?”
江名危直接听笑了:“你自己听听这合理么?”
游泾哼哼:“我不管……崽那眼睛这样看着我,是个人都会有求必应——别别别,别关!”
江名危起身:“她们都到了,准备出发。”
崽子揍人正揍到关键处,游泾眼神黏在手机屏上,把着江名危的手不让她收,再然后索性就抢了手机,一边转移话题:“别收别收——小危小危,你说崽怎么知道抓住尾巴对方就使不上力了?”
江名危把游泾推上小推车,拖着往室内走:“聪明吧,像我。”
“哦。”游泾满意于自己抢到了手机,过来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了什么,呆滞地补了一句,“哦?”
江名危推开玻璃门,和江丰点过头后,又问高定金:“最近还好吧?”
“还好还好。”高定金拍拍她的手臂,“那事过了就过了,最后查清了,上头也没追究我什么,你也别老惦记了。我看你这回也叫了以前学校里几个朋友,她们刚刚说准备一起到港口汇合,现在差不多也出发过去了。”
江名危点头,看游泾自来熟地在和江丰打招呼,转头藏住上翘的嘴角:“那就上车吧,我们现在过去时间也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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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明处理完基金会分部的事情,赶来江名危的小岛上时,她们一行人已经到了半日了。
远远地还没游近,她就看到一个一群小人鱼中间,有一个套着头戴式塑料袋的长着腿的两脚兽——正是江名危。
一群小孩拥着她,纷纷摆着尾巴从四面八方地想去推她。她臂弯里还抱着一个,正是那个辨识度颇高的蓝尾尖小人鱼——她家人鱼王陛下和两脚兽的亲崽。
小明从岛上砌出来的灌水的“特殊通道”上岛时,正碰上江名危抱着那小鱼,坐在通道边上休息。
江名危朝她颔首:“来了?”
小明硬邦邦地点了个头。
那小崽正趴在江名危腿上,两节藕段似的小胳膊抱着江名危的膝盖,小手在这一双自己没有的结构上捏来捏去。
小明看着那丁点大的崽子,看得出了神。
江名危没察觉,指了下房子的方向:“找游泾吗?游泾在里面。”
“哦。”小明回神,“没,我没什么急事,就是听你们来了。”
江名危点头。
小明张了张嘴:“她还挺喜欢你的。”
说罢似乎自己也发觉这话挺傻的,又补充道:“她平时一副自己玩得挺好的样子,见到你也还是不松手。”
江名危看了小明几秒,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
“你想过去找你的亲生母父么?”江名危说着,一边把快要滑下去的崽提溜上来,放在腿上托着,“现在有这个技术,也有这个制度,虽然会费些波折,但找到应该不是难事。”
小明目光落在吃手傻乐的崽子上,有些失神地看了许久。
“不了。”她说,“没必要。我都长大了,已经不是需要她们的时候了,找到那两个人类反而是给我自己找麻烦。”
江名危没做评价,只说:“都好,你自己有主意就行。”
小明又看向江名危:“其实你是我真正接触的第一个人类。”
江名危轻笑一声:“是么?”
“我觉得你挺奇特的。”小明垂着头,语气平平,“你最开始看上去好像挺‘人类’的,但有时候又不太像。”
江名危一边一节一节地捏着崽的小肉手,一边挑眉:“这怎么说?”
“以前我对人类的印象就仅限于我妈爸那样。看到你以后,我直觉你也像是生下小人鱼会把她扔回海里的那种人——虽然你和游泾交往的时候看着深情款款,但我就是有那种游泾会被你骗得人财两空的直觉。”小明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怀里的小崽,“但现在……我知道了,你不是。”
江名危:“……”
“好吧。”江名危说,“你倒是和刚认识的时候一样,说话不带拐弯。”
小明:“……”
“反正,”小明低头拨着水,“我是想说,我挺羡慕这孩子的,也很为这孩子高兴。”
江名危转头——远处,江丰已经在那儿徘徊了许久,似乎是想和江名危说话。
江名危于是把一张特殊保湿材料做成的布浸足水,往崽身上一裹,抱着她翻出通道。
“小小年纪,别这么老气横秋,稳重的小明妹妹。”她笑着朝小明摆了摆手,以示作别,先一步朝屋内走去。
江丰迎出来,眼睛像发抽一样地在崽子上看一眼,又收回去,看一眼,再收回去。
“我看了你那基金会的本季度报告。”她“啧”了一声,“还成吧。该说不说,你还是在做这种事情上最有动力。”
“不全是。”江名危没头没尾地说,“从前是为了掺合而掺合,现在不是了。有些事情,是真心愿意做。”
江丰看了她一眼,没再吱声。
“抱吗?”江名危突然说。
江丰:“啊?”
话音未落,她怀里就被塞了一团冰皮糯米一样的小东西,吓得她慌忙抱住。待江丰和怀里的小崽子四目相对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江名危已经溜之大吉了。
江名危是去找游泾了。
她上楼进卧室的时候,开门的声音把游泾吓了一大跳。
“哎呀呀!”游泾干巴巴地嚎了一声。
江名危视线往她身上扫了一圈:“我看你在楼上好久没下来,上来看看……你鱼鱼祟祟地干什么呢?”
“这……”游泾眼睛一转,干脆把藏在身后的大盒子拿了出来,“算了……给你的礼物——本来打算晚上再给你看的嘛。”
“礼物?”江名危一愣,有些失笑,“可今天不是你的生日么?我……我给你的东西都还没给你,本来打算晚上我们独处时再给。”
“好啊好啊,等别人都走了只剩我们两个都时候再给。今天是我的生日没错,但我也可以给你送礼物呀,”游泾拍了拍盒盖,献宝一样端到床上,“看看、看看。”
江名危迟疑地打开盖子,里面的东西一点一点暴露在微弱的光线中。
时至傍晚,日头西下。
原本炽烈的海上阳光也露出了它温柔眷恋的一面,暖黄的光线自带温度,穿过明亮的窗户,柔柔地斜照在床边,为盒中之物镀上了一层堪比傍晚海面一般的粼粼光华。
那是一件江名危再熟悉不过的东西,不过细节上又有着细微的差别。
但永远不变的,是那上头会随着光线变换而闪烁流淌的五色流光。
“我的生日王服,送给你,”游泾举着盖子,逆着夕阳橙红色的暖光,朝江名危眨了眨眼,“今年份的哦。”
江名危微微愣神——不知是因为今天小明那句话,还是因为这件材质眼熟的王服,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自己第一次穿上游泾王服时的场景。
当下再回过神来,不禁失笑。
她转头朝游泾回望过去,从游泾亮晶晶的眼里,读出了她没有宣之于口的话——
明年也会有。
以后每年都会有。
每一年的每一件王服,游泾都会送给江名危。
【全文完/2023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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