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先来的是场小雨,比起大雨而言,小雨产生的一片雾蒙,更容易遮盖住人们清晰的视野。
玻璃上滑过水珠,连串落下成一条斜线,斜亘在林素汐的倒影上。
隔着一层玻璃去感触水珠,仿佛有灵性般,水珠随指尖游走。
雾蒙的秋雨很冷,刺向皮肤,入骨寒冷,让人胡乱产生出下雪的错觉。
林素汐静待片刻,要打给柳晨的电话,反而先打过来了,他背后是雨声,将他的话语蒙上一层雾感:“林队,刘诗雅的父亲在工地上出事了。”
警局不全然采用林素汐的方案,老道的前辈习惯做万全的准备,他们在李敖这边安插人手后,仍旧不放心已经结束很久的刘诗雅他们。
专案组配备的人手有限,他们按照各个排班的调度,分别派了一两个去颜芝从前三个室友的家长那儿。
几家人见不得警察再拿之前的破事儿找上门,开口便问颜芝和孙璟的家长抓了吗,教出这样的孩子,谁都知道家长是怎样的货色。
做着保护人的工作,还要挨不该受的骂,郭勇竲分配过去的人两头不讨好,为此交谈了很长一段时间。
目前谈妥的,只有刘诗雅的父亲刘志河,在国企担任技术人员,没法像另外两个家庭,得知有人还对自己家虎视眈眈后,能立马随便安排出国。他不得不处理国内的工作,接受警察的暗中保护。
下雨,休息时间提早了些,工地陆陆续续出来些人。
不便看见刘志河身形的两名警察不多久,便顺着人流逆行进去,与此同时,他们刚挤到人群末端,便听见声巨响。
一根巨大的钢架直线坠落,正好砸在一人身上。
安全帽滚落出去,血液蔓延开来,将工地的黄土染成鲜艳的颜色。
现场的人立即组织了抢救,然而在救护车赶到时,人已经救不回来了。
林素汐打车到市区,一路跑进公寓,连绵的小雨汇在一起,给她细软的绒发上,盖了层小小的水雾帽。
“找到可疑人员了吗?”她随意抹了把脸。
两个同事摇了摇头,“不过我们在周围发现了这个。”其中一个递给她一个塑料包,里面装了部拦腰截断的手机。
当下,小雨越来越大,若是送回去鉴定指纹一类,估计也找不到线索了。
林素汐沉吟片刻,说道:“我知道是谁的电话。”
既然沈潋滟联系了她一次,事件又与严棕、颜芝有关,那么日后还有电联的机会。
不论她做了怎样的打算、暗示,知情不报总归是不利于案件调查的。
“你们找找工地安全员,”林素汐一一吩咐,“我去通知郭队。”
回了警局里,断掉的手机摆在桌面正中,郭勇竲和林素汐两厢对坐着,迟迟不说一句话。
“你还是自行申请停职吧。”郭勇竲始终怀疑着林素汐。
这通电话查不到定位,林素汐交上来的录音里,虽说是争执的场景,却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林素汐自然不愿意就此停职,“她联系了我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我停职了,反而少了一个线索。”
郭勇竲从靠背上起来,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冷冷注视着林素汐,“我和你共事不久,却听过你不少事迹,你破获的疑案中,有几个是她帮忙的吧?”
“把警局的事交给外人,你心还挺大。”
林素汐不甘示弱,“这是王所长的意思。”
沈潋滟第一次来警局的时候,只是送饭,偶遇上不常在的王铮,两人好像认识,那次手头恰好有个麻烦的案子,王铮便直接问了沈潋滟。之后,王铮时常有意无意地提醒她,若是有解决不了的,可以适当求助沈潋滟。
他们具体是什么关系,林素汐并没有过问。
见说服不了林素汐,郭勇竲也不在停职一事上对她施压,他权利有限,转问起了李敖的事,“你随便出了别墅,李敖那边呢?”
“有其他人看着。”桌下的一双手握紧,林素汐心里其实没底。
现在的状况,沈潋滟在暗,他们在明,牵一发而动全身。
渠道他们不清楚,但沈潋滟总归是知道他们这些人的打算,然后比他们先一步计划好后路。说不定日后多的是今天这样的情况,他们人一过去,她已经什么事都做完,事了佛衣去了。
如今再细想,她骤然不清楚告诉警局这通电话来源的做法是否明智了。
沈潋滟大抵猜得到,这次之后,恐怕再想从电话里同她获取点消息,可就难上加难了起来。
握紧的拳不多时松开,林素汐用指腹滑过指印,对郭勇竲问道:“郭队,严棕的事情能交给你查吗?”
按理说,应该她主动负责,不过她突然想到,若是一切都按沈潋滟所想的那般发展,未免太如她的意了些。
林素汐是从京南调回京北,而郭勇竲正是年轻时一腔热血,从京北申请到了京南。
尘封多年的严棕案,他听说过一些,自然知道是块不得不啃下来的硬骨头。
尽管林素汐他不尽然信任,他本意还是打算放手给林素汐去做,她却主动把机会放到了他手上。
郭勇竲暂时想不明白,倘若直接问林素汐与沈潋滟、严棕之间的关系,几分真几分假,只会把案子弄得更复杂,全是细碎的面包屑。
思前想后,郭勇竲还是应承了下来,“但我有个条件。”
林素汐:“你讲。”
“一,我要监听你后面和沈潋滟所有的通话,另外,你们三个的事情,事无巨细地告诉我。”
零九年的科创比赛,分笔试和设计两个部分,由京北、京南最顶尖的两所大学共同举办,是另一种方式的特招,好比首都选择清北班学生的手法。
将名额给内环的人安排好后,分配给下面的城市名额大幅度减少,只有比赛的前三名能够免试直通京南大学,而前十名中的另外七名同学,则可以进入冲刺班就读三年,做京南或京北的试卷,参加高考。
严棕纵然是天才也比不过市区经过全心培养的孩子,因为设计上的分数差距,他落在了第二名。
到最后上报时,只有第一名拥有采访,第二三名一笔带过,没人发现第二名的名字,与当初参赛的人名,截然不同。
林素汐回别墅的路上一直在想,当初的严棕究竟受了多大的委屈?
严棕真真是老天送到人间报恩的孩子,无论是学习,还是人际关系,他都处理得非常好,有对欺软怕硬、趋炎附势的父母,都抵挡不住镇里人对他本身的喜爱。
他同沈潋滟一般,受过的宠爱不比沈潋滟少。
不同的是,这种环境之下,他的情绪要比沈潋滟脆弱许多。
这种努力付出,反倒被富家子弟顶了名额的委屈,他多半是承受不住的。
他是个溺过一次水,便不敢靠近河的孩子。
她当时又在做什么?
好像刚因为书费的事情,被后妈打了一顿,恰好沈潋滟不在,她爸也动了手。
啊,对。
沈潋滟为什么不在?
林素汐诧异地小声叹了句,微张着嘴,看向从工地帮忙回来,全是泥沙的手,又转而看向车窗外清澈的雨水。
她刹那间明白了沈潋滟口中“一半一半”的意思。
“颜芝、孙璟不一定会自杀……”
“林队?”柳晨从电梯里出来,撞上头发湿透了的林素汐,大吃一惊,忙把人带到暖室里,往她头上搭了层绵软的毛巾。
他一直等着林素汐动作,然而她只是坐在沙发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柳晨搓着大腿,好一会儿,着急地说了句:“冒犯了。”便自发给林素汐擦起头发来。
头上动静片刻,林素汐才猛然躲开,说出了方才的话。
柳晨没听懂,告诉她:“颜芝和孙璟已经自杀了啊。”
尸检报告都出来多久了。
林素汐扯下毛巾,语速飞快地向他解释:“不是这样的,我的意思是颜芝和孙璟,本来有一半的几率不会自杀。”
柳晨的表情更加懵懂。
见此情形,林素汐将他拉到一边,用手机相册调出之前拍摄的人物关系图递给他看,“颜芝是沈潋滟的学生,信任她,遇到事情一定会和她商量。”说到激动处,她攥住柳晨的手渐渐收紧。
柳晨痛呼一声,她才慢慢放开,低声道歉,继续说下去。
那么就导致,有自杀倾向的颜芝必定会向沈潋滟求助,而她是否会自杀,就看身为老师的沈潋滟站在怎样的角度,去劝说自己的学生。颜芝不自杀,因吴承瑛的事坐牢是必然的结果。
结合严棕的事,再来考虑——沈潋滟劝颜芝的说法,必定不会是让她好好活着。
而颜芝死了,孙璟更不会想活着,就算颜芝不想让男友跟着一起赴死,也抵不住沈潋滟借教师节那天,把尸体伪装成诱导孙璟自杀的模样。
林素汐推测,录音的事孙璟在那天一定知道了,沈潋滟应该给了他报仇的保证。
一番讲解加推测,柳晨豁然开朗,顺着林素汐的思路想下去,“那解决完刘志河,最后还是会来解决李敖他们吗?”
绝对,林素汐如此肯定。做题从最简单的开始,杀人从最方便的开始。他们一开始注意力被沈潋滟诱导着,尽数放到了学生身上,让沈潋滟不便下手,反倒是忘记了学生家长那边。
李敖能同刘诗雅做上交易,那他们的父母也能。
刘志河在国企混得到技术人员的职位,再往上,靠老一辈的关系,去和教育局做个商量,不过一顿饭的事。
在警局与家长谈妥前,足够沈潋滟拿到刘志河的动向,再加害他。
沈潋滟在一一清算颜芝和严棕的过去。
李敖现在被他们看着,人却完全站到了沈潋滟那边,最后怕是沈潋滟让他死,解除活着的痛苦,他也在所不辞。
暖房之上是李敖的房间,林素汐抬首望了眼,“这两天,把他盯紧点儿。”
柳晨:“嗯。”
柳晨离开暖房后,林素汐清醒了不少,她抱着柔软的毛巾,呆坐在沙发上。
如果这些推测没有问题,她要面对的真相多了一件——曾经的严棕,有过自杀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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