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堵
于淮告诉温宜笑一个消息。
“你要小心, 公主殿下,”于淮喊出了她的名字, “他们一直在找你,而且,于元今天在这里给你挖了一个陷阱,外面有人在守着你,要抢你手上的一样东西。”
温宜笑听她喊自己“公主殿下”,心中一紧。
于淮说:“我只能提醒你到这里了。”话罢, 就带着于元的尸身离开。
既然于淮已经这样说了,那外面肯定有天罗地网等着她,于元引她前来,果然是留有后手。
温宜笑转身瞥了余绥一眼, 他走上前想要握住温宜笑的手,然而似乎已经忘记了手上渐渐变淡的虚无, 径直穿过了她的手掌。
他先是愣了一下, 随后搭在她的手边上, 轻轻地握住, “别怕, 我有办法。”
但是温宜笑却摇摇头。
“给他们吧, ”温宜笑说, “在一年以前, 我已经给他们写过信, 承诺到了蜀地之后,会交还万象弓,他们还我们一个平静。”
万象弓的使命在于镇国, 将于元射杀以后,它只剩下最后的使命。
温宜笑现在已经不想再和任何人纠缠不休, 她现在只想要安稳。
她捂住胸口,心口上的伤已经不疼了,她能够感受到心脏在恢复。
可是,为什么胸口会闷得难受。
她咬着牙,强忍着胸口难以压抑的痛苦。
余绥时间不多了,她不想要将最后的时间浪费在无所谓的争执上。
走出大门之前,她还以为会看到几个哥哥中的一位。
如果是那样,它自然会将弓完整交出,然而——
猝不及防撞上的,却是另一张面孔。
温宜笑愣了一下,“你是谁?”
藏在幽深的黑袍之下,以斗笠蒙住脸,浑身都藏匿在黑暗之中。
他身侧成群的,是穿着度妖司袍子的人。
温宜笑下意识后退一步,“不对,蜀州是温行舟的地盘,再怎么说,今天也应该是他在这里等我,为什么,你们……”
度妖司那边有人开口道:“公主殿下,陛下让你将万象弓交出。”
温宜笑握住万象弓,后退了一步,“你们是度妖司的吧?度妖司的人,我还没见过,也不认识,我不敢肯定你们就是,我会将弓带会元京,用不着你们转交。”
然而,话音刚落,四周的人就朝她围拢了过来,“请殿下交出万象弓。”
“您如今只有一个人,是无法离开了,还请殿下听话。”
一个人?
温宜笑看了看身后的余绥,他的身影在虚空之中,若隐若现,其他人都没有办法看到他吗?
万象弓交到他们手里,真的会被送回元京吗?温宜笑想起昨夜在山洞里看见的情景,如果蜀州还是温行舟的地盘,他虽不靠谱但是却不会让这种买卖妖物的交易出现。
度妖司,似乎并不在皇权的掌控之中,或者说,要与皇族争权。
温宜笑明白了,垂下眼眸,“好,我给你。”
“反正现在这东西在谁手上,已经不重要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温宜笑轻轻捏着弓,深深地叹了口气,对着为首的中间那个黑衣人说,“你想要,就拿去吧。”
温宜笑走上前,伸手把弓交给他。
那人方才一动不动,见了万象弓,这才伸手要来接,然而,温宜笑此时却猛地后退,张弓搭箭,无数的纸人从他身后飞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人大概也知道万象弓的威力,见此大吃一惊,极速后退,刚刚好抵住了温宜笑放出去的纸人。
纸人迅速划破了他身上的衣裳,黑色的斗篷被扯开,他像是畏惧阳光,连忙遮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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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时间很短,但是温宜笑还是看见了他的面容。
“怎么会是你……”
“沈清辞。”
传送符
惊讶之中, 温宜笑险些摔倒。
电光火石,她想起之前听来的传闻:“现在度妖司的司主, 并不是人……”
原来是鬼。
温宜笑忽然想起洞壁内关押的妖鬼,度妖司的人打算把他们卖出去换取钱财。妖物看着没什么用,但是可以卖给有钱人家,做娈宠,或者给一些特殊癖好的术士制作傀儡,或者口味重的入药, 可以换不少钱。
朝廷有税收,肯定看不上这点钱的,除非,度妖司和朝廷两两分开, 或者,还有可能是敌对。
他们来抢万象弓, 只怕是他为了自己抢。
温宜笑眼神一凛, “我不知道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现在朝政刚刚稳定, 妖鬼不能涉足人间皇权, 我绝不能将万象弓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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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了他, 只怕他要用万象弓, 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二十年战乱才换来三年安定, 昔年妖狐之祸, 历历在目。
人间的朝廷是人的天下,绝不能交给妖或者鬼干涉。
“向前一步,我会杀了你。”
沈清辞看着温宜笑, 目光漆黑无神,一眼望不到底, 和温宜笑从前认识的他完全不同。
温宜笑被这副表情震了一下,“是不是于元没死干净,你又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不过很快她就把这个年头抛之脑后,他本来就已经是鬼,怎么可能会有人来附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纸人只是抵挡片刻,很快,一道连接者尖刀的铁链朝温宜笑飞来。
温宜笑听到余绥在喊,“他不对劲,快躲开。”
下一刻,她本能地握着弓一挡,强硬地把那刀刃格挡下来。
她本来力气就不足,幸而万象弓坚韧不拔,且在碰撞瞬间替她缓冲大部分力量,才让她站稳,可即便如此,手依然微微颤抖着。
虽然她放言说要杀了他,但是,她要是能拉弓刚才早就拉了。
方才余绥射中于元的,已经是最后一箭。
从此以后,万象弓归于沉寂,只能作用于威慑。
所以说,刚刚温宜笑是吓他的,她自己也是半斤八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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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震得后退几步,弓弦微弹,锁链收缩了回去,换来片刻的缓冲。
温宜笑忽然间想到了什么,抬头问道:“不对,为什么会是你一个人在这里,阿枝呢,为什么只剩下你一只鬼,你们那时候去哪了?”
听温宜笑提到“阿枝”,沈清辞的眼光猜闪烁了一下,“她已经…已经……”
他还没说完,温宜笑就有了不详的预感,果然,下一刻他就是说。
“已经不在了,”他的眼神变得狠毒,“你知道你父亲当年为了皇位做了什么事情吗?”
温宜笑下意识握紧弓,她当然知道,自古以来上位者手里就没有干净的,她那个皇帝爹她当然知道手上砸了不少的人命。
温宜笑只是没想到,那个将香囊系在她腰带上的小狐狸居然也陷进去了。
她憋着气,“关我屁事,他不是我父皇,我和他已经断绝关系了,你要万象弓干什么?你也想要这天下?”
他冷笑道,“你说呢?”
他这副表情,温宜笑都快不认识他了,根本也猜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他和一个人相依为命相处了那么久,很难想象,在失去那个唯一以后,会疯成什么样子。
这一年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真的会想要万象弓,想要皇位?
就在说话间,几道刀光又在她身形前闪烁。
度妖司的人擅长用锁链做武器,锁链的另一端,链接着尖刀,纯银的尖刀,可斩活人,可杀灭鬼魂。
温宜笑的小纸人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完全没有胜算,只能凭借灵活这动作躲开攻击。
余绥就站在她的身侧,接过弓角,等尖刀靠近的时候就要拦在她身前。迎风就要碎裂的魂魄,试图替她拦下所有的攻击。
“住手!”
就在这时候,一只巨大的蝴蝶在她眼前展开,庞大的双翼包裹如坚强的盾牌,瞬间反弹开几道流光。
和温宜笑身边两只柔弱无骨的蝴蝶不同,这只蝴蝶蝶翼坚硬,显然是精心养护的,温宜笑听到袁琦的怒喝,“你要干什么?”
随后,她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度妖司司主,你不在元京,怎么跑这里来了?”
温宜笑起身,发现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捧着除妖符,和袁琦一左一右出现在她身边。
她认识袁琦,但那个女孩子……
“姐姐,你好呀。”
女孩子虽然年纪小,但是讽刺人都功力分毫不落下,她托着下巴,对着其他人说,“度妖司的人都是要登记在册的,你们助纣为虐,就不担心上面拿着你们的名册对着你们的家人一个个找过去吗?”
沈清辞没有说话,依然盯着万象弓。
女孩嘿嘿地笑了两下,掏出一个小本本,“名册在我手上,这个姐姐我罩着,你们要是伤到了姐姐,我可是有不少新纸人,都没开刃见血呢,正好拿你们的孩子试试,用小孩子的血来喂养我的小蝴蝶,可是最合适了!”
小孩天真又无辜,样貌长得像个精致的木偶娃娃,说话的时候还扑闪扑闪着眨动那双大眼睛。单从样貌,完全看不出她会说出这么阴森可怖的话。
不知道是不是被她吓到了,对面的人稍稍愣了片刻,就在这时候,袁琦趁乱猛地撕开了几张符咒,温宜笑感觉眼前一阵亮光闪过,转瞬之间已经降落在别的地方。
传送符——
河边的蒹葭从中,凉风徐徐。
温宜笑拂落肩膀上的蒹葭雪,打了两个喷嚏,睁开眼睛就看见小女孩趴在自己腿上,抬眼朝自己笑。
温宜笑在她的注视下,感觉有些毛毛的。
“姐姐……”
袁瑾还没把话说完,袁琦一巴掌拍在她的后脑勺,拎着她的后衣领骂骂咧咧,“行了,给我起来。”
“别碰我,不然我告诉你爹你欺负我。”小孩炸毛了,立刻反手去抓袁琦。
袁琦只能按着她脑袋把她推远,“没时间了,三个人跑得不远,带着弓赶紧走……我们找你找疯了,哦对了,这是我一个小堂妹,别管她,就是平时话本子看多了,天天幻想神神鬼鬼的。”
温宜笑这才低头看见她手上的书,哪是什么名册,分明就是一本话本子呀……
真是熊孩子。
温宜笑起身拍拍自己身上的蒹葭,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袁琦把孩子扛了起来,“时间紧迫,路上说。”
永生
星星布满夜空, 温宜笑终于能够坐下来稍作休息,她已经走了一日。
夜里郊野之外的天气有点凉, 四周游魂环绕,温宜笑用符火点起一盏暖灯,让温暖包裹着他们。
“逃了那么久,他们不会连夜追上来的。”
“很难说,但是……实在走不动了,先休息。”
袁琦累瘫倒在地上, 倒不是因为他体力不及温宜笑,而是他娇生惯养的妹妹扛不住了,是他一路背过来的。
袁瑾从他背上慢悠悠地下来,揉了揉双手, 不满地说:“快累死了。”
“你还好意思说,”袁琦反驳, “明明是我背的你, 你还好意思喊累?早知道就不带你来了。”
“如果不是我今日拉你出城, 你怎么可能能找到她!”
袁瑾坐在地上, 指向温宜笑。
温宜笑有些恍惚, 被这一句话喊得回过神来。
袁琦转过身来, 看向温宜笑, 路上一直没有时间说话, 缓过一口气来以后, 才问话:“一年不见,你去了哪里?”
“上次分别以后,很多人都在找你, 但你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所有人都占卜不出你的信息,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死了……”
温宜笑折下一根狗尾巴草,低声低估着,“都在找我,你们都在找我,我有那么重要吗?”
但是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不是找我,是找被我带走的万象弓吧?”
在手中晃来晃去,“我寻思着,我不在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万象弓是镇国之器,国运安稳的象征,这么急迫,恐怕,国中出了动乱。
内乱往往比外乱还要难以解决,温宜笑回想起天下各州,什么地方最有可能发生兵乱……
思索中时,袁琦的目光忽然之间复杂起来。
旁边的袁瑾漫不经心地拍拍手掌上的灰尘:“这一年去哪了,不会真的找座大山藏起来什么都不知道吧?”
温宜笑抬起头来:“你说呢?”
……
袁琦找到温宜笑不是偶然。
袁瑾是袁家这一辈当中最擅长占卜的人,年纪虽然小但是占卜之术比族中很多大人都厉害,所以袁琦将她带在身边,一路走一路占卜吉凶祸福。
今日袁瑾感应到城外有事发生,所以立刻就拉着袁琦跑了出来,这才遇见温宜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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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来,外面的确很乱,当初穿越女死后,国师反倒是占卜出天下即将大乱。
果不其然,很快各地就有了叛乱,乱军接住妖鬼的力量,为非作歹,坏事做尽。
朝廷领着四大家族到处镇压,精疲力尽,连小辈都要拉出来帮忙。
为此天子重启度妖司,并不顾反对,以妖为度妖司主,可是谁都没想到,度妖司才是动乱真正开始。
“病急乱投医,全部人都把一切归咎于是你带走了镇国之器,所以天下才会起兵戈,你的哥哥,以为你恨他们,所以,不会希望他们好过……”
温宜笑安安静静地听,人心当真是个无底洞,本来就是暂借给他们的东西,却被他们当成是自己的。
说到这里,袁琦想到了什么:“对了,一直在你身边那个纸人呢?怎么不见他陪着你呢?”
温宜笑摇头,“我不想和你们抢,弓你带走,你们怎么挣怎么抢与我无关,我想要过自己的日子,以后发生了什么,与我无关。”
她拍了拍袁琦的肩膀,将两只蝴蝶还给他,“多谢你的礼物,我最后再帮你做一件事。”
……
休息了一夜以后,温宜笑第二日背起弓,转身就往回跑。
袁琦昨夜告诉她:“沈清辞出现在蜀州,也就意味着他肯定带了不少人来,现在蜀州和北方有很多度妖司据点,官府是管不了的,城内城外都不安全,得想办法离开才行。“
置之死地而后生,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与其想办法逃跑,不如先回城躲避,通往蜀道之外的道路也就几条,别人只要守株待兔,那她岂不是去送死。
不知道是不是休息了一夜,袁瑾这次跑得比她哥哥还要快。
几个人摸索到了城墙前,果然看到了有人在城墙边上蹲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蜀州到底不是度妖司的地盘,官府和军队都在,双方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平衡,虽然度妖司的人没有权利明目张胆设关卡盘查往来路人,只是零星的几个人拦路。
而且他们会占卜,依照温宜笑的生辰八字,很容易就找出她的藏身之地。
温宜笑坐在城外的茶铺里,把头上顶着的披风拉紧了一些。黑色的布将弓包裹得死死地,不露出一点破绽,远远看去,好像只是一个普通包裹。
“你,还好吗?”
她指尖触碰余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仅仅只是一个晚上不见,他似乎又淡了一些。
余绥迟缓地抬起头,“你想好要怎么进去了吗?”
温宜笑看着城墙,“着急的是他们,我们不着急。”
温宜笑喝完几杯茶,忽然说道:“今日是中元节。”
“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温宜笑指了指旁边闲聊的几个人,“我刚刚听见他们说,今夜宵禁延迟,人们会出城在河上为死去的亲人放一盏长明灯,等顺水而下,会一路留下痕迹,无论过了多久,都将亲人的魂魄指引回家的路。”
“如果我也去给你放一盏长明灯,你以后会回家吗?”
温宜笑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的方向
余绥微微一哽,他知道,自己不应该撒谎,也不想要骗她,徒留虚无缥缈的希望。
但是到了最后,他还是点了点头。
“也许,会的。”
温宜笑笑着,伸手去牵他的手,“真好呀,要不我们先别想着进城了,这几天我们就到处去走走,哪里有好吃的好玩的都可以去,还是去放一盏灯吧,万一是真的呢,你还会回来呢?”
她自言自语着,旁边的人看她自顾自地说话,纷纷朝这边瞥过来,她拉了拉斗篷,跳下茶摊,小心观察着远处度妖司搜寻者的反应,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
这样就好。
夜里,温宜笑拉着余绥来到了城外。
连年的兵祸妖患,城中家家户户,多多少少都有过早离世的亲人。
中元节宵禁延迟到子时,城内禁止夜间路边生火,出城烧纸钱的人络绎不绝,熙熙攘攘。
温宜笑提起裙子,避开了火盆里冒出来的火折子,她只剩这一条裙子,可不能烧坏了。
纸灰从火盆中飘出,在空气中散去,四处散发着奇异的气味,有些呛鼻。
“你把东西交给他们两个拿着,真的没事吗?”
温宜笑听了余绥的提示,看了一眼身后跟随的两人,他们一大一小拿着厚厚的包袱,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身后。
“没事,我们别管他们,走快点吧,前面没有那么多人了。”
温宜笑已经来到了城外,水中长明灯在莲花托的小舟中摇摇晃晃飘向远方。
“余绥,你看,所有河灯飘向远处的时候,像不像水中生出了一条路?”
寂静的城郊一望无际皆是黑暗,唯有灯火明亮,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岸上的人也能看见他们去往的方向,像是一条通往上天的路,兜兜转转,指引人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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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宜笑蹲下身子,“好累呀,不走了。”
余绥靠在她身边,这个姿势像是轻轻地扶起她。
他的手温和地覆盖在她额头上,“不走就不走了,暂且休息一下吧,这些天,你都没有好好休息,一定很累吧。”
温宜笑看着水中的倒映,目光中沾染了光晕,低头打理手中的长明灯。
这个地方离人群比较远,人们成群结队,因为担心夜色中隐匿妖祟,也不敢走出太远的路,温宜笑这附近只有她一个人。
余绥没有寻常意义上的生辰八字,所以温宜笑也没有想别人一样在灯上刻字。
她直接点燃灯火,在上面滴了一滴自己的血,便放进了水中。
灯火飘远了,可是在温宜笑眼中的世界,一个魂魄也没有随灯火归来。
灯上没有引魂的符咒,没有鬼魂会真的被招归,只是单纯寄托着思念。
看着长明的灯火飘远,温宜笑微笑起来,“绥绥,你说,人为什么总是对虚无缥缈的东西怀抱有希望,就好像他们,明明放灯一点用也没有,他们还在做,就好像我一样,也在自欺欺人………”
“够了!”
余绥想要握住她的手,身边的火光在她们身边流转,此地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呆着。
“不要再说了。”
余绥有了想要抱住她,想要亲吻她的想法。
所有的爱欲在这一刻都变得疯狂起来,在他几经失去感觉的身体内躁动,但是一切的动作落下她身上的时候,都化为轻柔的风,吹过她鬓角的碎发。
温宜笑在风中抬头,眼角已经有些红肿了。
她一字一句,无比坚定地道:“我选择永生,一年,五年,十年,百年,时间越长,希望就越大”
“我想了很久……”
“我知道你会离开,化为山间清风白露,但是我也相信,你会回来,你一定会回来!”
她努力想要拉住余绥:“余绥你给我听着,我永远都会等你,无论到什么时候,你一定要回来找我,知道不知道!”
消散
夜深了, 河流中间的明灯也散了,众人渐行渐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温宜笑停留在残余的灯火之中, 水面倒映着他的裙摆,灯光模糊地化为碎光,悠悠荡漾。
发呆期间,余绥敲了敲她的脑袋。
温宜笑感觉到一阵风吹过,冷不丁打了个喷嚏。水边坐久了,也容易着凉。
“差不多都到齐了, 小心点,不要走神。”
说着,余绥悄无声息地隐入黑暗之中。
温宜笑抬头,人已经完全没有了, 水中的灯火好像一下子暗下去许多,她站起身来, 左右张望, “奇了怪了, 他们两个去哪里了……”
她转过身的瞬间, 身后的水面像是被什么惊动, 泛起一层接一层的波澜。
一个庞大的黑影仿佛从水中生长出来, 张开大嘴, 喉咙中有无数个眼睛, 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唯一的活物。
温宜笑后脑勺有些发凉, 她附身低下身去。
那个怪物跃起的瞬间,温宜笑刚好捡起地上的树枝,侧身就劈了过去。
黑影在剑光中消散, 化作一团水雾,坠落河中, 波澜不惊。
温宜笑慢悠悠地转过身,发现岸上已经围拢了许多人。
袁琦和袁瑾被绑住手脚,丢在她面前,红着眼看她。
沈清辞掂量着手里的包袱,那是被黑色布裹住的长状物,他一捏,上面就泛起淡金色的符文,在他的手上宛若火焰一样燃烧着,滚烫得直冒青色的烟。
显然,他被上面的驱邪符灼伤,但是却捏紧包裹不放。
“解开。”
温宜笑发现他的声音变得很沙哑,像是喉咙被什么灼伤了一样。
温宜笑后退了一步,身后水中巨大黑影宛若潜伏的恶兽,将平静的水面变成浓黑的深渊,阻拦她的推路。
“我不会。”
温宜笑同时开口。
沈清辞抬手,身后的随从手起刀落。
“哥哥!”袁瑾撕心裂肺的声音响起。
袁琦的一条手直接被大刀斩断,血流成河,他痛呼一声,就痛晕了过去。
刀刃抵在他们俩人的脖子上。
“解开,不然他们得死。”
温宜笑看着一地鲜血,却显得格外镇定,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地上的人,“这样子的话,可就真的要把我们之间所剩不多的情面给耗尽了。”
听到这话,沈清辞稍稍动容,“你把万象弓交出来,我放过你们性命,从此凡间事,与你无关。”
“我知道,你也不想插入这些事情。”
温宜笑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这样宁静的眼神是她从余绥身上学来的,只是安然地凝视着沈清辞,如一面镜子,将他整个人都倒映进去。
“真是可惜,曾经你想要救世,可此刻却想要灭世,朝代更替,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毁灭性的伤害,我不允许你这么做。”
温宜笑说:“冤有头债有主,我会和你做一个交易,陛下会立刻退位,你停下现在做的一切!”
沈清辞垂下眼眸,忽而轻笑,“你为什么认为我答应?”
他忽而痛苦地蜷曲起身子,喉咙里发出阴暗的嘶哑声。
“假的,全部都是假的,从一开始,他就在骗我,当初我可怜他家遭遇不幸,可是屠杀从一开始就是他自己引起的,他提前想得到家产,想要一个揭竿而起的借口,所以和强盗合作抢了自己家家产,还装成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拉帮结派换取别人同情………”
他声音沙哑着,“被我无意中窥探一切,他想要杀了我,说什么度妖司,那都是吸引我与他见面的借口………”
温宜笑昨夜从袁琦口中知道了一切。
温宜笑与沈清辞分开以后他就失踪了,袁琦告诉她,陛下忽然下令成立度妖司,并且令已经为鬼魄的沈清辞成为度妖司主人。
刚刚开始,四大家族都不理解,以为陛下想要重用旧友连鬼都用,稍有不满。但是很快他们的不满就被完美抵消,因为沈清辞确实做得很好。
招揽过来的术士,很快就清除了各地的妖患,沈清辞摸清楚同类的性情,现在把他摆在这里,天生就是干这行的料。
但是就在四方即将安定的时候,皇帝却忽然下密令让四大除妖家族布下法阵,诛杀沈清辞。
卸磨杀驴,四大家族的人也不理解,但在密令之下,容不得他们拒绝,还是如约效忠皇权。
阵法下,狐妖拼死护着沈清辞,结果温宜笑猜都能猜的出来。
最后,只有沈清辞逃了出来,阿枝魂飞魄散,带着分裂出来的度妖司,开始疯狂的复仇。
度妖司虽说最终归属皇帝,但是却是沈清辞一手拉起来的,自然先效忠沈清辞。
北方的骷髅兵被度妖司收服,现在却被操纵作为叛军继续兴风作浪。
被度妖司捉住的妖物,要么卖了换钱,要么,直接套上铁锁收服为己方军力,四处挑拨各路军阀反抗。
他想要万象弓,就是为了毁掉万象弓。
他的恨凝聚到皇帝身上,要毁掉这个王朝,是他存留在世间唯一的执念。
作为镇国之器的万象弓,自然也不能留下。
沈清辞的情绪渐渐激动,居然抱着头嘶哑起来,“去死,都去死……”
“把万象弓给我,我要毁掉,不然……全部都去死!”
挚爱的死亡可以令原本温润如玉的人变成疯子。
温宜笑忽然觉得,自己的情绪居然还算稳定,面对余绥即将的消亡,她心中悲戚,居然觉得还能够承受。
或许,是她给自己虚无的希望,觉得自己还能等余绥回来。或者比起余绥,她还是更在意自己,她不允许自己为了一个人变成这样的疯子。
余绥也不愿意看到她这副样子。
温宜笑叹息,“你不同意也没有用,我不是在与你商量,我这是在通知你。”
“为了避免你继续兴风作浪,你必须留在这里。”
沈清辞抬眼,猛地发现了一个细节。
从始至终,温宜笑也没有在意过袁琦和袁瑾的死活。
他急忙松手,然而手中那黑色的包裹忽然张开成大网,朝他包裹而来,天罗地网一样将他笼罩。
包裹里根本就不是万象弓。
真正的万象弓,温宜笑早就让袁琦和袁瑾送回京城了。
至于跟在她身边的两个纸人——
混淆视听的罢了。
温宜笑挥出无数的符咒,阵法骤然之间起来,一点淡金色的纹路在她额头扇动,黑色的眼眸泛起了淡淡的金色。
她割破手腕,流淌下来的血已经变成了金色,度妖司的人想要冲上来帮助被阵法缠住沈清辞。
温宜笑的声音如洪钟回荡在阵法中央,“你们如果现在停手,一切既往不咎,若有人敢帮他——”
温宜笑念道:“杀无赦!”
有的人被这一声喝震在原地,也有人不信邪地往前冲。
金色的阵法流转,四处都像碎了光一样绚丽而美丽。
这不是杀妖的阵法,而是杀生的阵法,创造向来不及毁灭容易,神要救人不易,但要杀人,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温宜笑轻轻闭眼,鲜血四溅。
等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余绥金色的虚影握着冰刃,半跪在她的身前,替她轻轻擦掉裙摆的血迹。
阵法中,破碎的魂灵开始消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个记忆中温和的男子,此刻目光涣散,白衣染血,恍惚中在癫狂与记忆中的模样徘徊,双唇张合着……
温宜笑认出了那唇语——
“阿枝。”
“魂魄散去,化为山间草木,风花雪月,你们会融在一起的……”
温宜笑提起裙摆,轻轻一捏,阵法完全破碎。
金色的流光化作萤火消散,隐入山间,又只剩下一片黑暗。
“结束了,接下来的事情我可不管了,让他们来擦屁股。”温宜笑伸伸懒腰,抚摸过自己泛金的碎发“走吧。”
余绥拍干净温宜笑裙边的血迹,微笑道:“你想要去那里?”
“嗯…我想,我们要不去江南吧。”
终局
距离天下平定已经很久了。
四大家族不满皇帝一声不吭到处给他们找事弄得天下大乱人心惶惶的能力, 早就想换个皇帝。
万象弓被交还给袁琦后,他们终于有了底气, 撺掇大皇子,把皇帝给请出了皇宫,到行宫休养。
这是温宜笑临走前的嘱托,她拼命怂恿袁琦去搞事情,比如从自己这位父亲手中夺走一部分东西,下手狠一点没关系的。
度妖司主沈清辞在一个夜里消失在了山野之间, 被镇压的妖物再次作乱,天底下一时间涌现了无数术士,寻常百姓也学会基本的画符和驱邪,短短几年世间天翻地覆。
不过这一切和温宜笑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她带着余绥去了江南, 好像曾经她想要的那样,买房子买地, 然后每天打理自己的小院子, 栽花养育, 养猫猫狗狗。
小镇子里没有人认识她, 她可以开始全新的生活了, 就好像她想的那样。
很多样的生活她都试过, 很快就适应了这里。
小镇很小, 她一个人独居, 很快就把四周的邻居都认识了个遍。
有人看她年纪差不多了, 想要给她做媒。
日子过久了的确有些平静,她笑吟吟地答应,然后忽然穿白衣披麻戴孝说自己要立志为死去的夫君守节再嫁就立刻撞死, 把人家吓得跑掉。
余绥最后只陪了她几个月,她栽花时, 他蹲在泥土旁边看着,她入睡时,他守在床边等她,身影越来越淡,忽然一天醒来,温宜笑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
也许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消失的时间,所以最后温宜笑没有经历和他道别。
她本来以为自己会很伤心难过,但是随着时间流逝,所有的情绪都在岁月中被冲得很淡。
她依然能够感受到余绥的存在,他好像在暗处一直凝视着自己,如清风拂过发梢。
她依然相信,他始终会回来的,天地孕育的生灵,永生不灭。
而且她也不是一个人,她一直随身携带崔灵姝,她当鬼的时间久了,无师自通了说话的技能。
时间也在把她的性格变得平和,她总是亦步亦趋地跟着温宜笑,絮絮叨叨。
温宜笑一点也不会孤单。
再后来……
温宜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不变的容颜,已经让周围的邻居起疑。
她叹了口气,决定换个地方。
天下十二州,她都去过,不是走马观花的旅途,而是在每一个地方驻足停留,自由自在的,她闲来时候会做些小纸人,卖了换钱,偶尔也会接一点别的营生,社会经验充足了以后,后来还学会了砍价和省钱,不会有缺钱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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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如梭,一转眼间,又过去数年。
她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元京了,这里的一切都变得陌生,她回来的时候,所有的街景都变了。
她有些不认识路了,在城门口买了个板栗饼,曾经她掉落的护城河杨柳依依。
还有很多小摊贩沿街叫卖。
崔灵姝躲在纸人里兴奋地嚷嚷着让她去看看杂耍。
没什么好看的,温宜笑被嚷得没办法,只好带她去,在路边站了一会儿,忽然士兵开道,叫嚷着驱赶摊贩。
“衡王的车架来了,避让避让!”
温宜笑匆匆忙忙赶到一边,兵荒马乱下,有些疑惑:“衡王?他谁呀?”
旁人听见,笑道:“衡王就是当今圣上的叔父,你怎么连他也不知道,可真是土包子!”
温宜笑眨眨眼,事实上,她连当今圣上是谁也不了解。
皇室的车队真是浩大,温宜笑有些恍惚,觉得既陌生,又熟悉。
就在车马路过她的时候,里面的人似乎有所感应,掀起车帘。
温宜笑对上一双浑浊的眼睛。
对方一愣,眼中忽然放光,立刻喝止马车,在侍从的搀扶下下车,迈着蹒跚的脚步径直走到她面前,沙哑地喊她:“笑笑。”
崔灵姝藏在她身后笑说:“好像还是认识你的人。”
可是岁月模糊了容音,温宜笑已经不记得她是谁了。
她甚至与旧日好友断了联系,跟别说是曾经的亲人。
但是她依然淡定。
长生不死的事情,说出来睡会相信呢?
她眨眨眼,“衡王这是在叫我吗,我不叫笑笑。”
他愣了一下,随后深深看了她一眼,温宜笑还是和年轻时一样,皮肤白皙细腻,就好像常开不败的花,长生不死,永生不老。
衡王颤抖着双手,深深地凝视了她很久,很久,最后只是摇摇头,“你和我妹妹年轻时很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吗?”温宜笑歪了歪脑袋。
衡王背后的礼官有些忍不住想要上千,毕竟温宜笑的确无礼。
她只好低下头。
最后,衡王让人把随身携带的匕首带来,这是一把镶嵌宝石的妖刀,装饰瑰丽得惊心动魄。
“既是有缘,这把刀就送你,以后防身也好,做什么也好。”
温宜笑接过刀,衡王便上车离开了。
周遭的人莫名其妙,围观者感叹温宜笑运气好,居然凭借长相就能获得衡王赏赐。
温宜笑摸着刀身,恍惚了片刻。
崔灵姝好奇:“这是什么?”
“没什么……”
她把刀收好,转身离开,殊不知,马车就停在不远处,观察着她的身影,直到她渐行渐远。
……
温宜笑第二天就离开了元京,时间又过了很久,久到所有的故人都死去。
温宜笑依然留在时间,她不理解余绥所说的孤独,她会萍水相逢很多人,短暂地相交又分离,之后又会认识新的人,一直都会有人相伴,就不会孤独。
而且她也不害怕一个人,无论如何,她都会等待余绥回来。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她回了一趟余绥曾经出生的地方。
天坑中的时光和她一样,被锁住了,与世隔绝,她在这里住了许多日。
那天,她和往日一样,去天坑中打水洗脸。
水面清澈,倒映着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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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碰了清水,凉凉的水打在脸上,她想要让自己清醒清醒。
然而在一抬头,身侧忽然出现了一道白色的身影。如白雪一般,轻飘飘地来到她身边。
她愣住了,猛地回头。
余绥就从她温和地微笑。
“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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