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你想住哪里就住哪里。”
说完这句话，哈迪斯看见姜雾的眼神微微发亮，衬得那苍白的肌肤都有了几分血色。
姜雾抿了抿唇，唇上露出点血色来，那张脸便明艳到像是这黑暗的冥界唯一的亮色。
很漂亮，哈迪斯想。
灰原很大，姜雾坐在刻耳柏洛斯的背上，对冥王划分这块地应该种什么。
冥王不厌其烦的听着姜雾说这些，竟然觉得还有几分乐趣。
也许是冥界真的没有丝毫的生气。
他问：“你在人界时也这样吗？”
“人界……”
姜雾脸上的那些神采慢慢地收敛了，他轻声说，“我已经快忘了在人界的时候自己做了些什么了。”
冥王的视线落到姜雾的脸上，他意识到，这个脆弱的人类曾经有过某些过去，或许正是那些过去让他在还未死亡时便迫不及待的来到了冥界。
哈迪斯可以去查，但是他没有。
姜雾如今是冥界的医者，那么人界的任何事情都已经是过去了。
哈迪斯并不会过多地去探究姜雾的隐私。
当然，或许未来某一天姜雾自己会愿意说出来也说不定。
“若是今天我带了种子出来就好了。”姜雾有些遗憾，“我还可以挖一块土来试试，看能不能种出来。”
“你若是想试试，吾让人为你取来。”
“不行的。”姜雾似乎想从刻耳柏洛斯身上下来，“那些种子只有我才认识。”
哈迪斯的身体比脑子更快的，伸手扶住了姜雾，他道，“小心些。”
“谢谢冥王殿下。”姜雾眉一弯。
接触到姜雾的笑容，哈迪斯恍然意识到，其实姜雾很爱笑，他总能见到姜雾眉眼弯弯，只是对姜雾来说笑似乎也很费劲，他顶多弯弯眉眼，也已经足够让冥界有亮色了。
哈迪斯默不作声地收回手，他的手上似乎还有着青年身上的触感，温润如玉……只是太瘦了。
或者说……身体太差了。
哈迪斯以前从不过多在意别人的身体如何，但姜雾如今是冥界的医者，唯一的医者，当然是身体好一些比较好。
或许可以让人为姜雾准备一些神明使用的食物，也不知这样是否能让这位人类医者的身体吸收一些神力，会不会好一些。
要不然看起来真的好像下一刻就会死掉，而这个人的灵魂并不属于此界，死掉之后灵魂会如何哈迪斯也不知道。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亡灵的哭声，让姜雾额头覆盖上一层冷汗，姜雾呼吸有些困难，他下意识的抓紧了哈迪斯的衣服。
哈迪斯微微低头问，“怎么了？”
“头晕。”姜雾声音有些哑，“冥王殿下，我好像听见了亡灵的哀嚎，我听见这些声音便觉得难受。”
哈迪斯道，“在灰原会听见黑河的亡者们哭泣是很正常的事情，你若是要在这里种药材，势必要习惯。”
哈迪斯这样说着，手却扶住了过分脆弱的人类青年。
连听见亡灵的哭声都会痛苦，那得如何习惯，习惯痛苦吗？
或许没有人比这个青年更痛苦的了。
“要习惯……”姜雾眉毛轻轻地蹙了起来，他把冥王的手抓得更紧，又很快松开，“我会努力的。”
哈迪斯看着那微蹙的眉沉默了一会儿道，“他们过不来这边。”
是在安慰他吗？姜雾抬起脸。
哈迪斯很高，姜雾只能到他的肩，这让姜雾看他的时候不得不抬起头来。
哈迪斯微微垂眸就能看见人类青年那张苍□□致的脸庞。
“如果你害怕，就不要一个人来这边。”哈迪斯又说，“带上人一起。”
姜雾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今天使的力已经足够多了，此刻呼吸都有些困难和急促起来。
他靠着身后的三头犬，看着灰黑色的天空，缓了好一阵。
哈迪斯问，“感觉还好吗？”
“可能……”姜雾说到这里又停顿了一下，他说得很慢，“可能不是很好，哈迪斯大人，不如您先回去吧，我休息一会……”
“休息一会儿，然后再回去。”
说完这句话，姜雾便不想再说话了，说话实在是太累了，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说了。
他只能很没有礼数的把冥王大人晾着。
冥王沉默了片刻伸出手把人类青年抱起来，很轻易的抱在怀里。
金色的项链又掉了出来，这次哈迪斯没有再多看一眼那条项链。
姜雾不会和其他神明有关系，如果真的有，这条项链不会这样毫无防备地戴着，更像是意外获得，哈迪斯这样想着，为姜雾找好了理由。
毕竟如果真的和某个神明有关，姜雾也不会这样大摇大摆地戴着，让所有人都看见。
姜雾有些惊讶地看着哈迪斯，“冥王大人。”
哈迪斯停顿了片刻道，“吾送你回去。”
既然是跟着他出来的，那么他送回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否则若是这人在回去的路上或者某个地方晕倒了怎么办？
姜雾稍微改变了想法，哈迪斯看起来，好像比他的兄弟们更温柔一些……
他没去看好感度，只是抬头看着哈迪斯的下巴，轻声说，“冥王殿下，您真是一个很好的神明。”
很好的神明？
一个人类对冥界的主人说，您是一个很好的神明。
这说法实在古怪和好笑，若是让其他人听见了，也会嘲笑姜雾的天真。
哈迪斯没有对这句话发表意见，他只是嗯了声。
三头犬呜呜地蹭了蹭姜雾垂落下来的衣角，慢慢地跟着哈迪斯往回走。
姜雾没想睡觉的。
或许是哈迪斯的怀抱能给予他安全感，又或许是太久没被人这样温柔地对待着，他终究还是在哈迪斯的怀里闭上了眼。
呼吸这么浅，脸色又如此苍白，哈迪斯语调很慢，“他太脆弱了。”
三头犬又小声应和着，似乎是担心把姜雾吵醒了。
“他若是在冥界死了，灵魂不一定归属冥界。”哈迪斯继续说，“他并不是此间的人类。”
三头犬咬住了姜雾的衣角，仿佛这样就能把这个人类一直留在冥界。
哈迪斯看了一眼三头犬说，“这样是没用的，想要留下他，他只能活着待在冥界。”
三头犬回头看了一眼灰原。
它记得姜雾说要在这里种药材，它会来帮助姜雾的。
哈迪斯走得也很慢，他其实很少离开宫殿，更别说像人类一样慢吞吞地行走。
或许是担心走得太快了让人类青年不舒服，毕竟人类青年是冥界千百年来的第一个医者，这个医者太脆弱了，轻易就会碎掉，所以他选择了让人类青年最舒服的方式。
这样走回去，至少姜雾不会感到痛苦。
姜雾的梦境很混乱，他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梦到了些什么东西。
他只是好像梦到了自己学医时的事情。
从一开始学医是为了治疗自己的病的，医者不自医，他没有办法为自己医治。
他这样的病，星际没有人可以帮他医治，唯有方舟可以，进入方舟进行基因重组，他就可以获得新生。
高昂的治疗费用让他在年幼时就被父母放弃，他为了活下去费了那么大的努力和死神争夺时间，他一定、一定要进入方舟的。
毕竟现实生活中没有冥界……
被攥紧了袖子的哈迪斯微微垂眸看了一眼青年泛白的指节，又看向微蹙的眉。
……这是做噩梦了？梦到了什么？
吉耶纳看着姜雾被冥王抱进来的时候被狠狠地吓了一跳，他连忙迎上来，“冥王大人，医者他……”
“睡着了。”哈迪斯的声音极淡。
睡、睡着了？在冥王的怀里睡着了？吉耶纳差一点被吓到心梗。
他很想从冥王手中把姜雾接过来，可那是冥王……他踌躇着不敢。
哈迪斯道，“你出去吧。”
吉耶纳只得退出房间。
哈迪斯微微弯腰把睡得很熟的青年放在床上，似乎是因为腾空，青年蹙起了眉一下子抓紧了冥王的衣服，把脑袋埋进了冥王的怀里。
是一个格外眷念的姿势。
“好像放不下去了。”哈迪斯喃喃自语。
三头犬发出呼呼的声音，摇起了尾巴。
哈迪斯看了一眼三头犬，“你想驮他？”
“那样他会不舒服。”
三头犬又坐了下来。
哈迪斯抱着姜雾坐了下来，“真是奇怪，我对他的耐心很足。”
三头犬吐了吐舌头。
“或许是他看起来太脆弱了。”
哈迪斯说完这句话便不再说话了。
他垂下眼看着怀里的青年，从那秀气的眉到长长的睫毛再看到鼻下的唇。
他发现人类青年的唇和其他人的似乎不太一样，看起来漂亮又饱满，似乎咬一口就会爆汁一样。
“人类是最脆弱的物种，特别是和神明比起来，有的时候人类又格外的坚强。”哈迪斯的声音在空寂的房间里响起。
不想死时挣扎着求生的意志，倒是格外漂亮。
刻耳柏洛斯舔了舔姜雾的衣角，表达着对这个人类的喜爱。
……
哈迪斯没能松开姜雾的手。
他坐在那里，看着被人类青年攥着的衣袍，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蜷缩成一团的人类看起来瘦弱可怜，像是被抛弃的猫咪一样，抓住了一点东西不愿松开爪子。
哈迪斯看了一眼刻耳柏洛斯，三头犬呼呼地张开口。
“他不愿松开。”哈迪斯说，“并非是吾不离开。”
他只是担心，强行掰开姜雾的手会让这个脆弱的医者疼起来。
虽然哈迪斯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这里，但是他好像没有那么忙，让医者好好休息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至于姜雾以何种方式休息……
哈迪斯看着被姜雾抓皱的衣袍想，能休息好就不错了，至于别的，好像不是那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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