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黎和司命约定,明日中午司命再下凡取清黎所写的戏本,她要给萧璟云写个惨到不能再惨的戏码,让他如坠深渊,一举惹哭那个木头。
司命走后,清黎在书案前挑灯冥想,用笔杆戳了几下额角的发丝。
灵感来袭,提笔写下:明日中秋之晏,父子猜忌,发现萧璟云私下彻查觀山案,定以谋逆之罪,废太子。
清黎写完,心满意足地举着宣纸左思右想瞧了好久,佩服自己简直是一个天才呀。一下子把高高在上的太子贬为平民,落差之大,不信他不哭。
她躺在软塌翻来覆去,小心翼翼地折好纸张,脑海甚至还渐渐浮现萧璟云跪在地上痛苦流涕的样子,而自己在他的旁边一滴一滴收集着眼泪,甚是畅快。
她思绪越飘越远,缓缓进入睡梦。
再次醒来,已经是翌日辰时。
一位红衣女官已经在门外敲了好久的门,才等到清黎一边伸着懒腰一边打着哈切把门打开。女官早已经误了娘娘交代的时辰,没给清黎留半口气的时间,就强拉着清黎一路往忆霜宫走去。
清黎一听是曹贵妃的通传,心中立马打起十二分的警觉,来者绝对不善,连带着她的狗腿子邹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忆霜宫内,富丽堂皇。
清黎跟着女官朝着百鸟朝凤屏风后那道清丽的身影行礼:“禀娘娘,祭司大人已经带到了。”
只见那个身影缓缓张开双臂,受着身后两个宫女提着香炉慢慢给礼服上薰上荷叶清香,微微颔首。
那贵妃礼服不知有多厚,多少件,熏了那么长时间都未好。清黎跪得已经腿脚发软,几度想起身,都被身旁同跪着的女官摁下去。
一个时辰过后,那个身影缓缓从屏风后面现身,只见她头盘结鬟式,丝绳系结,弯曲成鬟,高耸在头顶或两侧,有巍峨瞻望之状。再饰各种金钗珠宝几朵零碎的凤钗别于发髻之上,倾城倾国。眉如弯月,美目盼兮,身上是暗橙织锦披风。微风吹拂在,下垂地两段海蓝云烟衣带轻轻飘扬。
她踩着锦瑟荷底鞋慢慢走在清黎前面,伸出如削葱般的五指拉起清黎,嗓音如江南烟雨柔情似水:“久等了。邹启行事莽撞,希望他没有怠慢你。不过本宫听闻你是跟璟云一道回来的,我才安心了一点。”
“说起来璟云那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自幼丧母。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自小性格孤僻,比同龄人也要沉稳许多。”
清黎有些不明所以,好像和她预想之间的情节走势有些不一致。头脑有些发闷之际,曹易烟已经拉着她落座,亲自给她盛了一碗甜粥给清黎。
清黎并没有接过,反而十分警觉地盯着眼前的曹贵妃。
曹易烟还未着急,一旁侍奉的贵妃的碧儿已经摆起架子来:“我说你这个祭司有点拎不清啊,贵妃娘娘请你一同落座是看得起你,你有啥胆子敢不接?”
曹易烟以让碧儿去瞧瞧今年新进贡的螺子黛的理由随意将其打发走了。
现在四下无人,曹易烟将手中的甜粥放在清黎的跟前:“可能是侄子邹启态度有些蛮横,让你对本宫有些防备。”
清黎怎么可能不提防,他的侄子第一次见面就要清黎斩草除根呢,说破坏了他和贵妃娘娘的好事。
清黎毫不客套:“贵妃娘娘,有话直说。”
曹易烟眼含热泪,低眉垂眸地不肯一声跪在地上。虽是行着大礼,可高门风范丝毫不减。
此刻身份对调,清黎懒散地倚着椅子看着曹易烟接下来的戏码。
“我想求你帮我,让我再见他一面,好不好?”
清黎瞧着那泪珠一滴滴落在地上,形成点点小圆。不由得带入了曹易烟的回忆,她也是出生将门从小却和仆人之子宋清衍两小无猜,互生情愫。而两人的恋情跨越阶级,终究不能美满。被她的父亲发现直接不顾她的感受将她送入深宫之中。人前看似是高高在上、享尽尊贵的女子,背地却是一个难和有情人美满的苦命人。而那位仆人之子也觉得是因为自己身份卑微配不上她,自请成为镇北将军的麾下,在沙场浴血奋战渴望建功立业。
而那位仆人之子正是镇北将军的副将,死于蛊毒的宋清衍。
“求求你再让我见...”
话还未说完,清黎赶紧将她扶起,朝着她摇头,眼神狠毅,示意她千万不要说出口。
曹易烟微微一怔,她明明还未说出那人的名字,看见清黎就已经朝着无人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下臣观星司的祭司,见过皇后娘娘。”
躲在暗处的皇后眼神阴沉幽幽从纱幔后面走出来,神色不悦,她碰巧听到曹易烟正在恳求着再见什么人一面,本就差一个人名就可以印证心里的猜疑,却被不知从哪冒出的女官打断了。
皇后走到中庭,又换了一副温和的模样,略过清黎径直扶起曹贵妃,将手轻轻搭在她微凉的手掌:“今晚中秋家宴,承宣和延年都将进宫同庆祝。他们两兄弟都是陛下爱子,自然今夜庆典要比以往隆重一些。本来是想着寻妹妹一同商量还需如何添置,走到门口才念起妹妹应还在睡梦之中,便不想让下人通传扰了妹妹的清梦,妹妹不介意吧?”
庆帝有八子,和皇后林氏孕有一嫡子,为六殿下萧承宣。萧承宣年仅十八便已经跟随舅父出征塞外,收复嘉关,如今得胜回朝自然是风光满面。
曹易烟故作镇定,擦去眼角眼泪:“怎么会呢?皇后娘娘宽宥。但延年怎么能与六殿下相提并论呢?妹妹也只有延年这一个孩字,可惜他不学无术,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唯独这帝王圣训、四书五经一页也看不进。妹妹每日都提心吊胆怕他惹得陛下不快。”
皇后轻轻拍了曹易烟的手背,似水温柔。然后双眼含笑,可眸底的怒意似火想把那个跪在地上的清黎生硬吞噬成灰:“对了,新来的祭司刚刚在和妹妹聊什么,竟让妹妹哭得如此伤心?见什么人啊,本宫可否帮到妹妹呢?”
清黎:“臣不敢向皇后娘娘妄言,还请贵妃娘娘恕臣不能帮娘娘守着家族的丑闻,不敢完成娘娘的所托之事。”
她接着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贵妃娘娘的父亲曾在外面和一位青楼女子有过一夜情缘,生下来了一个私生女,下落不明。贵妃娘娘心性纯良,不忍胞妹漂泊在外。念到臣为白术族人,精通卜算之道,便想求臣推演出胞妹的下落。”
皇后似笑非笑,丹凤眼不动声色忖度片刻:“妹妹不惜放下千金之躯下跪求你,那你可要尽心尽力帮妹妹寻找胞妹。若找不到,提头来见。”
曹易烟抹去双眼残留的泪水,正想帮着清黎求情,却被皇后娘娘一口回绝:“妹妹莫再忧愁,白术部落的卜算和天象推演明名动天下,连陛下都深信不疑。妹妹放心,祭司寻到胞妹之后,本宫也会亲自为你把关。”
凤权在上,曹易烟只好谢恩:“多谢皇后娘娘。”
都说朝中风云变幻、波云诡谲,不清楚何日就会死在阴谋诡计之中,清黎现在看来后宫也是有样学样,一点也不输给前朝啊。今日皇后没抓到贵妃把柄,扫兴而归,就只好把这一切的不如意怪在碍事的清黎身上。
现在清黎和皇后相看两生厌。
待凤鸾回宫,清黎才狠狠地翻了个白眼,一屁股坐在紫檀椅子上,囫囵吞枣一般一口口将着甜粥往着自己的口里送。
曹易烟也跟着落座,言语之中充满自责:“本宫并没有什么胞妹,你到时候该如何向皇后娘娘交差?”
清黎眉眼不抬,吹着勺子中热腾腾的清粥:“再说。”
“那件事?可否答应我?”曹易烟用力掐着自己的手臂,指甲嵌进她的皮肉之中,瞬间青紫:“入宫以来我每日浑浑噩噩,听闻他的死讯更是觉得人生无意。准备一条白绫寻死的时候,后来有一位宫女告诉我南陵有一种秘法,可以招魂,令生人和死魂相见,我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清黎迟疑地停下喝粥动作,抬头一瞥:“阴阳相隔,天地相对,皆是秩序。南陵人又不是神仙,怎会有如此神力去违抗这阴阳法则?况且我在南陵生活数十年,从未听过如此邪门的秘法。”
“贵妃娘娘,你被骗了。”
曹易烟双眸含着一汪春水,情急之下不禁握着清黎的手掌:“不会!不会!那个姑娘绝不会骗我!”
清黎有些厌烦,生冷抽出自己的手:“我是南陵的圣女,我会不知?你为何要信一个宫女的话?一个凡人违背阴阳道法,简直是匪夷所思。”
曹易烟跑到一旁的梳洗台前,从木匣中抽出一个梨花盒子,递给清黎:“我信她,绝不会骗我。她曾跟我说让我在十年后去南陵寻一个上任的圣女,唯有她能帮我。”
清黎不屑一顾,将粥碗放下:“这种话,我也会说。”
清黎正准备转身离开之际,却闻到一股熟悉的幽香,为之一惊。她指尖有些发颤转过身来,看见盒子之中放着一个彼岸花形状的发簪,声音有些发紧:“月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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晟国宫墙,枝头花红绿叶,深藏于叶蔓的金银花传来阵阵淡淡的花香,清黎站在影影绰绰的绿藤影子里,拿着石子不停地投掷在湖泊里,听到“扑”的一声千层激荡。
司命突然化身为一个小太监悄悄来到清黎身旁,细声细气问道:“命簿呢。”
清黎顿了顿,掏出那个被她揉搓成皱皱巴巴的一团旧纸扔到司命手上:“拿去。”
司命瞧着今日孟婆心情不佳,也不多言,默默展开那一纸浆糊,低沉念道纸上内容:“今晚中秋之宴,父子猜忌,发现萧璟云私下彻查觀山案,定以谋逆之罪,废太子,入十三司受刑。”
信纸上入十三司受刑五字墨迹未干,俱无定形,更是在刑字上顿了下笔墨,淡淡的墨汁在宣纸下平铺开来。不似先前的落墨笔法气势磅礴、一气呵成。
司命叹道,怪不得忘川流传一句保命法则,惹谁都不太要惹孟婆。
“姑奶奶,你可真狠啊,还敢送神君去受刑,不打哭绝不不停手是吧!”
清黎原本平直的眉眼瞬间皱起,言语之间不同往日散漫:“不然呢?难道让我在这跟扶桑在这里耗上一辈子吗?我没有月黎的天赋熬不出孟婆汤。我也没有月黎那般心狠,为了一个一段禁忌之恋,自堕仙骨,丢下忘川万鬼,跑来当一个凡人!”
“月黎一直是我最敬佩之人,亦是我如今最痛恨的人。”
说罢,一种无奈,静静的无奈,让她原本坚强的保护壳瞬间瓦解,所有情绪如千丝万缕、理不清的丝线缠绕、交汇在一起涌上她的心头。
她瞧着日暮降临,耳边晟国传来的管弦丝竹吹奏的绝美乐声在红墙绿瓦之内围绕,渐渐清晰。
中秋宫宴已开。
清黎黑眸阴冷,倒映着破碎的光:“动手吧,司命。愿我能得偿所愿,拿到他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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