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寝宫坐落于后宫的东南面,早些年是在靠近皇帝寝宫侧边的清延宫,自两年前皇帝掌权后,便主动以身体不适为由搬到了另一座宫殿,但究竟是太后要搬还是其他原由,众人便不宜多言,只私下讨论,道其母子不合。
进宫的贵女不少,宋也还看见了梁小姐,梁小姐今日被父母装扮得十分出彩,艳丽的容貌配上鲜艳的衣裙,像一只骄傲的小孔雀。
她看见宋也,朝母亲撅着的嘴放下来,讶异道:“你怎么来了?你不是有婚约吗?……哎呦,娘,你怎么打我……”
梁小姐被母亲猛地拍了下后背,她抱怨着,声音却在触及母亲示意她看宫婢时慢慢变小。
宋也无奈,宋母倒是跟梁母笑着寒暄起来,臣妇之间,本也有交往,只看深浅罢了,不过有些时候,无论是怎么样,面子功夫都要做得极好。
旁的贵妇人便也跟着说了几句,贵女间认识的,也都在低声交谈,有的脸红羞涩,有的则是面露不安,当然,大部分人面色轻松,对一切都保持着随遇而安的态度。
宋也被挤出宋母身边,又不好与旁女子交谈,便转头看向魏屏。
他目光在魏屏脸上定格,招招手,像唤小狗一样,“过来。”
魏屏上前几步,弯腰垂下头,“怎么了?小姐……”
唇角被指腹轻轻擦过。
魏屏瞳孔紧缩。
宋也动作自然,重新拿起丝帕给他擦嘴角,“诶,你的唇脂花了,要不要补补?”
魏屏猛地直起身子。
宋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动作的不妥。
他收回手,把丝帕塞进魏屏的手里,“你自己擦,在宫内注意仪容,在外不要丢了脸面。”
说罢便被宋母唤过去。
魏屏站在原地维持着不动的姿势,手慢慢地攥紧帕子,明明是用上等的蚕丝制成的柔软丝帕,握在手心却那么痛。
“诸位请随我来,太后娘娘等候各位已久了。”不等众位贵妇人寒暄完,进去禀报的婢女便出声唤道。
众人整理衣裙发饰,陆续跟着婢女进入殿中。
宋也跟在宋母背后,低着头小步往前,殿内阴凉,熏香缭绕,一股清幽的香气漂浮,宋也余光瞥见殿柱隐秘处都放置有冰盆,现在的天气温度适宜,放了冰盆反而有些冷。
“参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赐座。”
温柔的语调像一阵风,飘入众人的耳中。
宋也不禁向主座上看,上面端坐着一着正蓝色宫服,锈有金丝祥云纹路,乌发梳高成云鬓,头上簪着翡翠玉簪,耳边坠着同色宝石,手里绕着佛珠,太后今年已经四十有五,脸上有细微的皱纹,容貌却不见衰退,反而更添几分韵味。
宋也莫名其妙地想起在山上见到的那个男子,怎么与太后有些相似?再仔细看看,又仿佛不像。
可能美人都会有些相像,虽然不
愿意承认,但那男子容貌确实俊美。
宴会在太后一声令下,宫婢陆续呈菜入场开始,歌伎伶人于殿中弹奏舞乐,心里有打算的官夫人跟小姐们便凑趣儿地跟太后说话,没打算的就低头装傻。
宋也和宋母是后者。
他们互相低声说话,案桌上的膳食不宜多吃,宋也夹了几筷子便被宋母制止了。
“少吃些,时间还长。”
时间的确还长,当午膳过后,太后便借口乏了,要休息,叫宫内的公主带他们去御花园玩。
“待晚些,哀家再请诸位回来共饮,哀家这,可是放着前两年丽国进贡的美酒,这酒,要黄昏时分喝,滋味才妙。”
太后被贴身宫人扶着,意味深长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随后笑着离开。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还是被太后推出来的公主轻声细语道:“诸位随本宫来吧,恰好近日天气好,御花园景色宜人,可以扑蝶赏花。”
公主和当今陛下是一母同胞,可惜关系并不亲密,二人自小被太后与皇帝隔开养,太后性子强势,公主便性子怯懦。
她强撑着力气,带着众位贵妇人与贵女出殿,身旁是太后的心腹宫人,她不知道太后派对方来她身边是为了什么,但是她知道,一定是为了皇兄。
公主心里一团乱麻,步行离殿,在进入御花园前,她忽然抬头,看见了不远处一抹身影,登时诧异,险些叫出声。
那不是高公公的小徒弟小豆子吗?
怎么会来这里?
她张嘴欲喊,最后见对方一直走动,目光落在她身后的某处时,嘴又闭上了。
公主心道奇怪,情不自禁回头,便看见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人——是侯府小姐宋也。
侯府小姐和皇兄认识?她不是跟孟将军又婚约吗?公主的脑袋越发混乱。
“公主?”
宫人抓住她的手臂,蹙眉道,“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公主回神,顺着对方力道往前走,“没什么,看到一只蝴蝶。”后又忍耐道,“你抓疼我了。”
“请公主恕罪。”宫人依旧没有松开手,力道倒是放轻了,“待到了御花园,奴婢再向您告罪。”
公主企图挣脱,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就像以前度过的十几年一样,即使母后现在没有了权利,却依旧能掌控她。
她的力气松懈,宫人眼中闪过得色,正要再言,却有人先一步开口。
“公主,您可以帮我看看,那支蝴蝶是您刚才看到的那一只吗?我也觉得它十分美丽。”
公主的手腕被另一个人所拉去,宫人跟着踉跄几步,碍于贵妇人们投来的目光,宫人不得已放手,愤恨地看向出声的人。
“宋小姐,看见蝴蝶这种事也要劳烦公主吗?侯府竟是如此叫你以下犯上的?”
她咄咄逼人,宋也却丝毫不惧,他淡淡道:“你一个宫婢,怎么敢对我这样说话?以下犯上,这句话该送给你才对,公主都没说话,你为什
么敢说话?”
宋也松开公主的手腕,冷声呵斥宫人:“以下犯上的人,究竟是谁!”
宫人脸一阵红一阵白,见公主还往宋也身边躲,其他人也围过来,登时恼怒不敢言,只低着头道:“是奴婢逾矩了,还请公主与小姐见谅。”
“囡囡,怎么了?”宋母蹙眉问道。
宋也摇头,“没什么。”他又看向公主,“公主您还好吗?”
公主回过神,一股委屈劲儿忽然冒上来,她眼眶发红,强忍着泪水说道:“我没事。”她深呼吸一口气,把涌上来的酸涩咽下去,“你说的蝴蝶在哪里?”
“蝴蝶已然飞走,公主下次再看吧。”宋也温声道。
公主点头,宫人忍不住喊:“往前走吧,御花园里有很多蝴蝶。”
公主朝着宋也感激笑笑,随后还是带着宫人在前面带路,宋也心情有点复杂,不过也能理解,可能是被欺负惯了,也可能是因为太后……
“小姐。”魏屏的声音将宋也的思维唤回。
他回头看魏屏,眼中澄澈干净,“怎么了?”
魏屏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是下意识地想要叫一下宋也。
或许他想问,为什么要帮公主,或许想问,值得吗?
可是什么是值得,魏屏想,宋也可能也不知道,他只是想,于是就做了。
“没什么。”魏屏抿唇,“只是也看到了一只蝴蝶。”
“哪里?”宋也好奇。
他没有得到回答,宋母搂住他的胳膊,“囡囡,走了。”
因此,他也没有看见魏屏一直看向他的目光。
.
御花园景色确实宜人,现在正是春日,百花盛开,姹紫嫣红,不少名贵的花被宫人从专门的孕育屋搬出,喜爱花草的贵妇人与小姐纷纷赏花,旁的坐在亭子里闲聊,扇着扇子,琢磨太后此举的含义。
宫宴开成这样,真是闻所未闻,也不知道傍晚时分能不能离宫。
“不知道陛下会不会来呢。”翰林夫人低声道,“今日这场宫宴,不就是为了……陛下吗?”
当今陛下虽然身子差,可又不是立刻就要撒手人寰,泼天的富贵,谁不想接住?
“谁知道呢?有缘了,谁都挡不住,没缘分,怎么也来不了。”丞相夫人摇着扇子,话这样说,可从梁小姐今日的装扮来看,她也是有野心的,只是她话音一转,问了宋母,“宋小姐跟孟将军的婚事,什么时候办呀?”
宋母打哈哈:“看情况吧,不急,我还想多留囡囡几年呢。”
“可别留来留去,留成仇了。”
“哪里的话。”
“诶?”有一妇人奇道,“怎么公主不见了?”
“去扑蝴蝶了吧,我见宫人拿网兜去了。”旁人笑道。
妇人们闻言,便重新坐下来聊天,不时左右看看,打量来往行人,心中暗暗期待。
而另一边,宋也没想到,公主私下里竟然是个话唠。
“宋小姐,你不怕我母后吗?要是她回去告状,你可能就会被责罚了。”公主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宋也。
宋也不知道怎么的,想起自己出门时在路边遇到的卖花的小女孩,小小一只,眼巴巴看着他,然后他就忍不住把花全买了,给他买糕点的魏屏回来,才知道,那些花根本不值那些银子,他被坑了。
可是小女孩还是很可爱,花也还是很漂亮。
于是他狠狠踩了翻白眼的魏屏一脚,抱着花开开心心回府。
宋也笑,逗公主,“不怕。反正我又不嫁给你皇兄。”
公主啊了声,嘀咕道:“是哦。”她少有玩伴,又追着宋也问了好几句,才发现自己身边的宫人不见了,一个念头从她心底浮出,令她浑身打颤。
宋也发觉不对,低声问:“怎么了?”
“……你可以陪我去一个地方吗?”公主咬着唇道。
“什么地方?”
宋也问,公主却又不肯说,只哀求地看着他。宋也思来想去,还是点头答应了。
他招呼被他要求去扑蝴蝶的魏屏:“魏屏,过来,你一起。”
魏屏网兜里都是绚烂的,色彩鲜艳的蝴蝶,闻言,他深呼吸一口气,走到宋也面前,无奈地把打开网兜。
蝴蝶在宋也和公主面前翩飞,像飘舞的花瓣,颤动着,消失在阳光下。
“遵命,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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