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马车上,嬴政给姬时讲了一个关于腐鼠的故事,出自《庄子》,虽也是前世典籍,不过嬴政早知道姬时读书不多,没看过这些也属实正常。


    故事是说有一只凤凰生性高洁,非醴泉不饮,非竹实不食,只在梧桐树上栖息。有一日凤凰遇到一只鸱,鸱刚得到一只腐鼠,以为凤凰要来夺它的腐鼠,于是对凤凰大声发出驱赶的鸣叫:“吓!”


    故事倒不是什么古代儿童读物,而是一桩真实的历史事件。惠子在梁国成为相国,庄子与他是多年相识,所以去梁国向他贺喜,但这时有人告诉惠子,庄子过来或许有取代他为相的意愿。于是惠子派人搜寻庄子三日,将他抓获,庄子愤怒地说了这个腐鼠的故事,怒骂惠子是得鼠之鸱。


    嬴政没有说这故事的背景,这也与他想表达的意思无干,只是仿佛由老鼠想到了腐鼠,很自然地说出了这个故事。


    换个心思百转的弟弟来,大约立刻就能猜到嬴政的意思,他想安慰姬时,凤凰的高洁并不是食腐的鸱能够理解的,行善也不是错误,不要因为几只鸱的话而感到伤心。


    姬时安静地听完故事,想了想,不确定地说道:“但是凤凰为什么要赶着鸱吃饭的时候过去呢?就是去了也可以很快飞走,不要产生这样的误会。在鸱的眼里,腐鼠就是和凤凰的竹实一样,是很珍贵的食物啊。”


    她向后靠在车厢上,眉头拧起来,叹道:“鸱只有一只腐鼠,如果鸱有很多腐鼠的话,它也应该会邀请凤凰来吃的。”


    嬴政听着她胡乱的发散,忍不住发笑,不是嘴角轻轻上扬的笑,而是哈哈大笑。他抬手揉了揉姬时的头发,直到把她的头发揉乱。庄子是先贤不假,可到底不知真正的凤凰是怜悯鸱的。


    姬时是一直到回了西凤宫才反应过来,大哥给她讲这个故事是为了安慰她,之所以反应这么慢,大约是因为她并不觉得伤心吧。


    年轻的刚入行不久的少年郎,见识的只有纸醉金迷的生活,他们还没有受过很多苦,自然不知道珍惜自由的生活,这在姬时眼里也是一种病,是心理上被人为扭曲的残缺,只有让时间一点点去疗愈。


    又过了十几日,先前在双燕郡救下的紫雪伤势稳定下来了,她被救回来之后并没有被带回宫里,而是养在黎命家中。她自从能下地,能走能飞之后就一直央求黎命,让她见一见姬时,黎命也知道姬时有收紫雪在身边的意思,所以这一日黎命进宫授课的时候,就把她给带上了。


    姬时见到紫雪还是很高兴的,在黎命那儿养了十几天的伤,小姑娘看着气色好了些,因为伤势的缘故,她只能喝些清粥和汤水,所以看着还是一副瘦巴巴的样子。


    姬时轻轻拍拍她的脑袋,笑着道:“黎太傅和你说了吧,我想让你留在我身边,不是为奴为婢,等你学的东西再多一些,还是要去正常科考。”


    姬时对紫雪很有信心,一个常年给人做书童的小姑娘都能过了科考初试,这要不是天赋出众,要不就是自身勤奋,甚至


    天赋勤奋两样俱全,这样的人注定是可以出人头地的。


    紫雪听了惊喜极了,她呜呜哇哇想说什么,但舌头少去一大截,自从喉咙发声很不准确,伴随着一点比比划划还是说不清意思,最后还是黎命给她递了纸笔,姬时歪着脑袋耐心地等她写完。


    大约是怕姬时等得急了,小姑娘没有写很多的话,只有一行字,是说她想改个名字,想让姬时来给她取。


    虽然在祖凤大陆,人的名字一般都是自己取,当然也有例外情况,奴仆的名字为了好听好记,就是由主人来取的。还有一些不认识字的人,也会请人来取名,这点常识姬时已经学过了,紫雪自然不是不识字的人,那就只能是前者的意思。


    姬时看着紫雪,摇摇头道:“我不想要一个奴婢,你自己的名字,还是自己来想,你要把自己当成一个自由的人来看待。”


    紫雪的眼泪又盈满了眼眶,但这一次姬时很坚决,她是真的很喜欢凤国自己取名的传统,姓是一个人的根,名是一个人的志,一个人有名有姓才算在人世间走了一趟,这个名的寓意太重,旁人背不动。


    紫雪终于含泪点了点头,姬时拍拍她的背,让她收拾一下纸笔去楼上看书。


    太傅的课自然没法让紫雪跟着一起上,姬时学的并不是为官的本事,其实她在鸣凤台学一辈子也不一定能去考科举,但鸣凤台不止是授课之地,还是宫中藏书所在。紫雪已经识字,可以让她去自学,有不解之处,这不是还有几个太傅闲着嘛。


    天近傍晚,鸣凤台一日授课完成,最后一节仍然是武课,今日的武课教完,黎命向姬时道别,不是明天见,而是明年见。


    “夏至就要开始练兵了,否则影响秋战,殿下,我回去后每个月给你寄一份学习方案,顺带一提,殿下神力无双,真的真的不用再上武课了。”黎命叹了一口气。


    姬时起初还在伤感地点头,听了这话眉头一跳。


    黎命伸手抱住了姬时,“殿下,臣半生所见之人都不及殿下光芒万丈,这并非因为殿下是真凤,臣才如此说。反之殿下就算没有这身血脉,而有真凤当面,臣也愿为殿下效死。”


    姬时是真的感动了,反手回抱住了黎命,黎命有些喘不上气道:“就是、就是臣的精力是有限的,只盼来日回到殿下身边时,能让臣少干点活。”


    说完不等姬时回答,她奋力挣脱开了姬时的怀抱,狼狈地离去了。


    回水云宫的路上,姬时给紫雪指指点点了宫中的一些主要道路,怕她迷路,正好一队飞鸟侍卫路过。姬时看了一眼小小的紫雪,好奇问道:“紫雪,你化形是什么样子?”


    紫雪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一点局促,但没等姬时再开口,她就先扑腾了几下翅膀,随后整个人开始缩小。直到衣服坠地,从里面钻出一只黑白两色的小鸟儿,扑腾着落在姬时肩头。


    姬时顿时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她伸手让小鸟儿跳到她手心里,放在眼前仔细端详,最后确认道:“是喜鹊啊!”


    紫雪发出一点啾


    啾声,鸟形发声并不在口腔,所以她人形时舌头坏了说不了话,但鸟身时可以发音。


    姬时轻轻摸了摸小喜鹊的脑袋,笑着说道:“我不知道你们双燕郡有没有这样的说法,说喜鹊是一种喜庆的鸟,喜鹊在枝头叽叽喳喳就是在向主人家报喜,所以人见到喜鹊就会很高兴。”


    紫雪微微摇头,她没有听过这样的故事,就是喜鹊这个名字她也没听过,她不是叫黑白鹊的吗?


    可姬时那种珍而重之又满是温柔的眼神,让她有些不确定了,她真的是那种会报喜的鸟儿吗?会不会是殿下认错了?不,殿下不会认错事,那是她长得错了。


    直到再次钻回衣服里变回小姑娘的样子,紫雪的脸还是红扑扑的,低着脑袋不敢看姬时,生怕自己只是长得像而已,她其实就是很普通的黑白鹊,而不是那种珍贵的报喜鸟。


    但心情却不知为何飞扬了起来。


    姬时带着紫雪认了一会儿路,回到水云宫又向她介绍了几个兄长,比起小姑娘的局促,其他人倒没有很把她放在心上,刘彻倒是多看了一眼,发觉长相只是清秀而已,可以想见长大了也不会是个美人,就懒洋洋地移开了视线。


    水云宫的仆役都住在宫殿外围的廊房里,因为地方大伺候的人少,所以基本上都能分个单间住,紫雪是姬时亲自领回来的,殿里的宫人也没有敷衍了事,专给她挑了间靠近内殿的住下,这间房只有一点不好,每次宫中换防,守卫们都在门口不远的空地上列队。


    但对紫雪来说没什么不好,她偶尔会很羡慕地看着那些身高腿长的猛禽守卫,也就是这样强壮的鸟类,才能够保护殿下的安全吧?


    又过了几日,紫雪找到了姬时,有些不好意思地呈给她一张纸,上面只写了两个字:紫云。


    姬时立刻反应过来,笑道:“这是你给自己取的名字吗?”


    已经改名的小喜鹊紫云郑重地点了点头。


    姬时想问她取这个名字有什么寓意,但小姑娘已经脸红得要命,深深向她行了一礼,然后飞快地跑走了。


    水云宫的三位护卫首领,游隼首领叫做游云,乌鹫首领叫乌云,雪鹰首领叫雪……好吧,不叫雪云,人家叫雪鸿。但这并不妨碍紫云觉得殿下身边的得力下属是得带个云字的,所以她给自己取名为紫云。


    她不奢想做殿下身边唯一的云彩,只要占上那么一小块地方就足够了,她要做一片紫云,做一片能为殿下遮阳挡雨的紫云。


    这便是未来祖凤大陆第一位首相紫云,最初的志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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