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两天后,“不死鸟”计划研究所正式完成解封,第一批负责器械维修的人员动身前往冰原,开始进行研究所的全面重修。
与此同时,最后一批先前一直处于观望中的科研人员也终于下定决心,加入到了“不死鸟”计划的重启中来。
太阳熄灭后的五十一年来,人类的命运被分割成二十一座气泡垒,普通人与基因融合者之间的壁垒高高筑起。
如今五十一年过去,二十一座气泡垒中熄灭了七座,基因融合者也在冰原上经历了漫长的艰难求生。
好在人们最终等来了命运走向联合的这一天,这一次,所有人只有一个共同的所求——
就是那个让太阳重新升起来的光明未来。
万幸的是,因为冰原上的极度低温,整个研究所多年来被厚重的冰层封锁覆盖,大多数器械反倒没有受到太严重的损害,保留了基本的完整性和主要性能。
不过尽管如此,有关可控性核聚变的核心装置,还是需要进行更换。
人一旦有了希望,有了奔头,中途的一切困境挫折,都变得不再难以忍受,反倒会让人充满干劲。在基因融合者和全人类十四座气泡垒的核心力量的集合下,七个月的时间后,“不死鸟”计划研究所重建完成,一切设备都进行了修整或翻新,终于可以投入使用。
至此,“不死鸟”计划正式重启,上百位科学家共赴冰原,带着全人类的期盼一起,再次踏上了这条漫长的人造太阳之路。
这一天,后来被中央气泡垒的高层命名为“盗火日”-
九年后。
气泡垒的第一缕阳光从窗外投了进来,楚霁翻了个身,感觉到腰间一片隐隐的酸痛。
身后的热源紧贴着他,一只手搭在他红痕斑驳的腰间,连尾巴都毫不收敛地勾着他的腿,弄得他有些痒。
两人相触的皮肤传来些微的汗意,他抬手推了推天狼,却被更加用力地往怀里扒拉了两下。
天狼睁开惺忪的睡眼,习惯性地吻了吻楚霁的后颈,听到怀里的人发出抗议:“热……放手……”
“怎么会热?”天狼不为所动地问,“你明明什么都没穿。”
楚霁二话没说,抬腿给了他一脚。
“你怎么还有力气踢我?”
天狼稍稍支起身子看着他,柔软的被子滑到腰间,露出他宽阔结实的胸膛,其上密布着红色的抓痕,有两道几乎见了血。他盯着楚霁,不解地问:“正常来说,和雄狼□□之后,伴侣应该会陷入较为虚弱的状态……”
“我现在就很虚弱。”楚霁打断他的话,又好气又好笑,“有时候我真的很想带你去做绝育。”
天狼笑了起来,深绿色的狼眸里划过一抹狡黠:“你昨晚可不是这么说的。”
楚霁不是很想搭理他,报复性地在他尾巴根上薅了两把后,把被子一盖,懒懒道:“难得今天休假,我再睡会儿。别吵我,不然真带你去绝育了。”
九年的时间过去,因为对气泡垒的种种杰出贡献,楚霁已经从气泡垒最年轻的指挥官,变成了气泡垒最年轻的将军。
但他的模样却没有太大的改变,只是轮廓更加深邃了些,眉目间添了两分更加成熟的气韵。
而这九年里,气泡垒内的基因融合者也已经完全融入了这里,甚至军部还建立了一只基因融合者军队,由天狼领导。
换句话说,天狼现在也是有正式军部编制的小狗了。
在基因融合者与人类和解之后,气泡垒面临的来自变异种群的攻击和战争直线降低,楚霁的主要任务也从守卫城墙,保护气泡垒的安全,变成了去冰原上搜集物资,顺便清理对气泡垒有威胁的无人类基因的变异种。
当然,这些任务往往都是和天狼一起。
天狼没再闹楚霁,安安静静地陪着他又睡了一个回笼觉,眼看时间快到中午,才凑上前去在他颈侧轻轻咬了咬,提醒道:“起床了,今天中午不是要去师母那吃饭吗?”
林晞去世后的九年里,只要有空,楚霁都会去白微尘那里。因为担心她一个人会寂寞,有时候唐茉和苏恩斯也会跟着一起去。
比如今天就是。
冯星曙上任后,放开了气泡垒内对医疗药物的限制,制定并规范了相关的法律法规,现在气泡垒的居民区内已经开起了几家药店诊所。
曾经白微尘开在地下城的“黑诊所”,如今也得到了合法化。甚至有不少医药学者慕名而来,愿意到这家见不到阳光的小诊所担任医生。
只是白微尘都没要。
曾经她在地下城开这家黑诊所,是为了尽自己的一份力,让气泡垒内的居民能够吃得起药,治得起病,改善哪怕一点点气泡垒内的医疗环境。
而现在她所求的都在一步步实现,对于现在的气泡垒而言,好的医生不论去到哪里,都能治病救人,发光发热。
至于这家曾经的“黑诊所”,如今更多的,也只是留存着一点念想而已。
楚霁和天狼是到的最早的,他们到之后没多久,苏恩斯和唐茉也都来了。
唐茉手里提着一大袋新鲜出炉的烤面包,还没进门,香气就先飘了进来。
苏恩斯十分自觉地上前拿了一个羊角面包,听到唐茉扯着嗓子问:“今天是吃火锅吗?我还专门带了涮汤的肉饼!”
“嗯,今天吃火锅。”楚霁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笑着回过头,“天狼正在厨房里忙活呢。”
唐茉把装着面包的纸袋放在桌子上,往里走几步后,果然闻到了锅底的香气,欢呼道:“太好了!我也去帮忙!”
苏恩斯则是叼着面包,走到了楚霁身旁,和白微尘打过招呼后,坐下问:“你们聊什么呢?”
楚霁笑着说:“聊‘不死鸟’计划的事。师母问我关于第一颗‘人造太阳’卫星什么时候能发射,军部那边有没有得到具体的消息。”
这九年的时间里,研究所提出过四个不同的模型,进行过一百余次公开实验,终于确定下了最终方案——
从海水中提取大量的“氘”为燃料,以可控核聚变为基础,发射一颗巨型人造卫星,创造出一个属于人类自己的、真正的太阳。
然而这个方案面临的阻碍实在太多,需要的人力、物力成本都极大,注定是一条漫长而艰难的征程。
好在经过九年的漫长跋涉后,就在两个月前,研究所那边传来最新消息,称第七次模拟实验已经取得成功,顺利的话,再过不久,第一颗属于人类自己的“太阳”,也许……
就能真正升起来了。
这个消息刚传到中央气泡垒的那天,整座堡垒一片欢呼雀跃,许多商家自发举办了各种大型活动,气氛甚至比日光节更加热烈。
紧接着,其余十三座气泡垒也都收到了消息。那段时间,各种各样的消息和通讯几乎挤爆了冯星曙的通讯器,有人心潮澎湃,有人喜极而泣,还有人在通讯器的那头,哽咽着甚至说不出半个字。
他们等这一天,都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了。
五十一年来,全人类无时无刻不在翘首以盼,期待着阳光重新照耀到这片千疮百孔的大地。
然而在“人造太阳”真正升起来之前,所有人的心终究还是悬在半空中。即使期待兴奋,终究还是会忍不住地紧张、担忧。
苏恩斯一听到这个,当即一把拉住楚霁的手臂,问:“怎么样?你那边得到什么消息了吗?”
楚霁弯起眼睛,端起水杯喝了口水,故作玄虚:“这是高层机密。”
苏恩斯一巴掌拍在了他背上:“少来,这有什么可机密的!之前刚得到消息的时候,我就问过我家老头子了,他说最多三个月。现在都两个多月过去了,应该快了吧?”
白微尘同样也看向了楚霁,等待着他的回答。
这一次,他总算没再卖关子,顿了顿后,笑意加深:“是快了,再耐心等两天吧。”
他们说话间,天狼端着锅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汤底的香气顿时变得浓郁,他将锅放上餐桌,回过头道:“菜都弄好了,煮进去就能开吃。你们在聊什么?”
“没什么,”楚霁率先起身,走到了餐桌前,“真香啊,等了半天,快都过来吃。”
唐茉端着两盘子菜,高高兴兴地跟了上来。苏恩斯和白微尘于是也没再追问,这么多年都等了下来,再等两天而已,不算什么。
火锅煮的是三鲜锅底,这几年西侧农业区又研究出了不少新的蔬菜品种,往锅里一烫,配上鲜辣的红油蘸水,香得人口水直冒。
热腾腾的水汽袅袅直上,在每个人的脸前都蒙上了一层细细的白雾,楚霁喝了一口天狼盛给自己的汤,问坐在对面的苏恩斯:“等灾难时代结束,太阳升起来,你真打算去开一家奶茶店吗?”
“当然是真的啊!”苏恩斯咬了一口裹着红油的白菜,“这什么劳什子军官我是一天也当不下去了,你等着我把我的奶茶产业做大做强,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开全球连锁店呢!”
“奶茶店唔我倒是没意见……”唐茉一边嚼着嘴里的肉饼,一边举起手,含糊不清地说,“但是招牌口味绝对不能是蟑螂味!除了你自己,没有人会喜欢喝这个口味的奶茶!”
苏恩斯耸了耸肩:“那你们有什么更好的建议吗?炸蝎子味?烤蜈蚣味?”
唐茉眼下嘴里最后一口肉,忍无可忍:“奶茶应该是甜的!甜的!我觉得蛋糕味应该不错……”
他们俩就着奶茶店招牌口味的事吵嚷起来,白微尘嘴角挂着一点很淡的笑意,看向楚霁,问:“那你呢,小霁?你总是问他们,等灾难时代结束,你自己想去做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楚霁却回头看了天狼一眼,随后笑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也许我会和天狼到处去看看吧。我以前听老师说过,灾难时代到来前,这是一颗很美丽的星球,有森林,有海洋,有沙漠……不同地方还坐落着不同的国家,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风土人情。
“虽然短时间内,这些盛景可能无法复原,但不论如何,我都想走出气泡垒,去看看结束了黑暗的笼罩之后,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闻言,天狼转过头来看着他,微微睁大了眼睛。
楚霁笑着捏了捏他的小拇指,抬眼看向白微尘,问:“那师母呢?您有什么打算?”
“我啊,”白微尘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我已经上了年纪了,没有你们年轻人那么多想法。我可能会选择留在这儿,把这家诊所一直开下去吧。也不知道以后的气泡垒,会变成什么样,我猜多半会发展成日后的城市核心。
“我就守在这里,陪着一些故人,等你们回来。”
“嗯,那也很好。”楚霁垂眼笑道,“那我和天狼就多带些不同地方的纪念品、小玩意儿,回来看您。”
“还有我还有我!”唐茉满嘴是油地喊道,“我以后要把面包店开遍整个世界,到时候不管你们去到哪,都能吃到最好吃的唐氏烤面包!”
“好啊。”楚霁点了点头,“反正我相信你的烤面包,一定比某人的奶茶味道好。”
对面传来苏恩斯愤怒的吼声:“楚霁你怎么拉踩我!”
楚霁摊了摊手,若无其事地涮起了肉片。
狭小的诊所内,一时间笑声闹声,吵个不停。火锅里“咕嘟咕嘟”冒泡的声响混合其中,听上去莫名让人觉得安心。
这顿饭吃到最后,闹腾了将近两个小时。直到锅里的汤底都快被煮干了,众人才捧着撑圆的肚子,开始收拾残局。
而楚霁在开饭前说的那通话也并非是敷衍,吃完火锅的第二天,中央气泡垒高层就宣布了一条近六十年来,最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经过九年的漫长奋战,“不死鸟”计划的最终成果,人类的第一颗真正意义上的“人造太阳”,将在五天后发射。
如果此次发射成功,二十一天后,位于中央气泡垒的人们,就能在地平线上,再一次看到真正的日出了。
和之前那冰河世纪般的五十一年相比,九年的时间,已经足够短暂。
而二十一天比起九年,更如弹指一瞬。
等待总是漫长而煎熬的。
却也会因为心怀期盼,在漫长的煎熬中,开出美丽的花。
“日出之约”如期而至的那天,气泡垒破例打开了城门。城门之下、城墙之上……所有适合远眺的地方,全都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楚霁和天狼站在人群之中,一错不错地望向东方仍在黑暗中沉睡的冰原,心跳不自觉地加快。
冰原上的风依旧扑面刮来,但不知道是不是楚霁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一次,似乎不再像以前那么凛冽了。
人群中一片寂静,除了耳畔呼啸的风声,几乎听不到任何人说话的声音。所有人都在屏气凝神看着远方,等待着那不知道是否会成功的太阳的升起。
天狼侧眸看着楚霁,俯到他耳边,低声问:“紧张吗?”
楚霁笑了笑:“有一点。”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传来了一声惊呼。
如同条件反射一般,所有人都在这瞬间抬起头,向着远处的东方看去。
日出会是什么样子的?
是像一把火,在极短的时间内绚烂地烧满整片天际?
还是像风一般,所过之处,悄无声息地就亮了起来?
在此之前,无数人都对这个场景,有过无数次想象。
可直到它真正到来的那一刻,人们才知道。
原来日出最初的模样,只是天边一片几近于无的微光。
一开始看到天边亮起微弱的光芒时,很多人甚至以为是自己紧张之下产生的错觉。
直到那光芒一点一点,变得越来越盛大,也越来越明显。
比火光更耀眼。
比风势更盛大。
这片已经黑暗了六十年的天幕,就在这样的耀眼与滚烫之中,缓慢地被点亮。
如同流动的灿金一般,漫长的发酵后,突然某一瞬,万道光箭破空而出,直直射向这片已经沉睡了太久的大地。
——然后他们听到了身后,气泡垒最高的哨塔之上,传来了一声号角。
被那雄浑壮阔的声响拉回神的那刻,有人抬手下意识抹了抹脸颊,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号角悠长的余韵里,有孩童懵懂稚嫩的声音响起:“妈妈,那个圆圆的、亮亮的东西,就是太阳吗?”
抱着孩子的女人闭了闭眼,再开口时,竟然不住哽咽:“……是啊。”
她说:“你要永远记住这一天。那是我们人类在灾难磋磨中不灭的见证,是属于我们人类,自己的太阳。”
冰原上的风仍在肆意呼啸,长风裹着冰屑纷飞,可是这一次,哪怕阳光的温暖还尚未全然抵达,人类却已经拥有了无穷的力量和勇气,抗衡一切严寒与凛冽。
而这一次,长夜也将不再降临。
从远方跋涉了数十年的阳光,终于穿越寒夜,落到了每个人身上。
一切过往的血与恨仿佛终于在此刻归零,而所有的爱与梦,也将于此再一次交织,升华成某种更深远悠长的旋律。
楚霁迎着光,扣紧天狼的手,轻轻眯起眼睛。
熹微的阳光落在他的眼瞳里,他的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说:“天狼,你看,太阳升起来了。我曾经答应你的事情,也全都做到了。”
天狼温柔地“嗯”了一声,轻吻了吻他的手背。
楚霁回过头,在这场无比盛大的日出里,看向天狼的眼睛:“那么小狗,外面的世界还有很大很大,你愿意和我一起去看看吗?”
天狼的嘴角同样扬了起来。
周围人群的欢呼哭笑声里,他上前半步,俯身吻住了他此生唯一的爱人,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他笑着说:“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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