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生物都显得渺小。
车内，方结束战斗的原因，大多数人都沉沉睡去，伍辰一面开着车，一面悄悄瞅后视镜，偶尔同副驾驶的战友对视一眼，露出心照不宣的姨妈笑。
后座上，被她俩不动声色关注着的苏邢正和乌发少女低声交谈着什么，两人靠得很近，俨然超过了正常社交距离的亲密。
啧啧啧，铁树开花啊。
伍辰这样想着，还想再看的时候，冷不丁对上后视镜里男人恐吓的眼刀。
看来铁树开花了也还是铁树。
她默默老实了。
“事情就是这样。”
作报告似的概括完醒来后的遭遇，苏洛洛拧开瓶盖，猛灌了几口水。
吨吨吨——呼。
如释重负。
“你的生活倒是挺丰富。”
某大佬点评道。
他梳理了一番信息，已然将这末世的真相猜的七七八八，视线划过坐在苏洛洛身边，双目无神，俨然还在发呆的少年，又落回了女孩身上。
“所以，你的任务是什么。”
诶？
她眨眨眼。
“什么任务？听不懂呢。”
“拿我当傻子，嗯？”
男人冷睨着她，似笑非笑。
女孩打了个寒颤，秒怂：“回大佬，协助世界进化。”
闻言，苏邢眉峰一挑，颇为讶异，旋即像是想通了什么，思忖道：“难怪……”
“那大佬任务是什么？”
对此苏邢没有拐弯抹角，径直说：“杀死苏钰臣。”
这下，轮到苏洛洛惊讶了。
其一是总部持续发展的前提保障就是维持世界的稳定，杀死男主这样的任务无疑与这个初衷相违背，其二是，苏邢竟然花了十多年都没有完成，看来超出意料的困难呐？
可惊讶之余，又豁然开朗，苏钰臣的反常，世界线的崩坏，用这个理由的话，就都解释得通了。
不过她也没有多管闲事，相当狗腿地比了个大大的加油手势：
“大佬威武！我相信，总有一天苏钰臣会跪在你面前唱征服哒！”
苏邢：……
达咩，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交换信息之后，谁也没有再开口，空气似乎沉淀了下来，回忆在无声蔓延。
挑明了身份，往事便无所遁形，荒唐的日日夜夜，到如今只觉遥远。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想了想，她斟酌着试探：“那之前的事……”
无需言明，双方都清楚其中之意。
“虽然我也很想就此揭过，但你知道，那是一笔巨款。”
只见他耸耸肩，一副好商量的姿态：“要解决也很简单，如数还清，两不相欠。”
“这个嘛……”她颇有些心虚地垂下眼。
其实女孩不知道，早在她还躺在病床上的时候，苏邢就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
他本以为那是金丝雀，是菟丝花，套上囚笼锁在身旁，可蔷薇般美丽的皮囊下却并非是甜蜜、柔软的糖果，而是更加狡猾、独立、坚韧的存在，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反倒沦为了囚笼的俘虏。
高端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玩弄人心的套路他再熟稔不过，可自以为操控着棋局，却还是落入了圈套。
女孩吞吞吐吐的模样，忐忑不安四个字都写在了脸上，苏邢却很清楚，这个小坏蛋心里恐怕在想着逃跑的办法呢。
没有看见那一闪而逝的笑，本以为会惨遭报复的苏洛洛，等来的却是连惩罚都称不上的摸摸。
诶？
“听好了。”
四目相对，她听见他的声音，低沉的，缱绻的：
“我心甘情愿。”
穿越遥远时空的光落入他的眼底，庄重的字句轻得仿佛随时都会化开，如同某个主日的清晨，铸词般散落在教堂的风里。
瞳孔微微放大，她怔住了，一时竟分辨不清，他眼中浩渺的深海，究竟藏着什么。
苏邢没有错过她的神情，忍耐着占有的野望，指节克制着收紧。
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蔷薇驯养指北：
一不可打草惊蛇。
二不可守株待兔。
与此同时，北区。
裹着大衣的女人下了车，她抬头看着眼前固若金汤的巨大基地，提步走了进去。
在她身后，轶名佣兵团和基地的人做完交接工作，报酬一到手，便毫不停留开车离去。
车厢里很安静，安静得过分压抑。
佣兵们和往常的无数个日夜一样各司其职，偶尔短暂地交流，可每个人都心里清楚，有什么不一样了。
那是心结。
“老大，暗网发布了一个公开悬赏，任务是活捉目标。”
贪狼在屏幕上滑了一下，一张不甚清晰的照片弹了出来。
照片里只有目标的上半身，看起来是一个绿发碧眸的少年，刚成年的模样，拍照的时候应该还在反抗，凶狠地盯着镜头后的某处，像是暴怒的恶兽。
再往下滑，贪狼顿住了。
挨着触屏的指腹微微颤抖，青年的眼泛着猩红的光。
目标姓名：
阿克夏。
“哈，竟然还活着么……”
男人们对视一眼，只从战友的眼底看出了疯狂的恨意。
杀。
时间过得飞快。
短短两个月里，使徒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攻击世界各地的幸存者基地，与之相对的，苏邢一行又歼灭了三处使徒的据点，一路救人无数。
与轶名佣兵团不同，苏邢手底下是正规的战队，他的合作伙伴是国际军方，所能够操控的资源更多，诸如军用的人造卫星之类，同时在各地都有军火库，能随时补充军火消耗。
苏洛洛一开始，着实被他们手里的高科技武器震撼到了，据伍辰所说，他在末日前就是全球赫赫有名的军火商，手底下还有几个研发所，最不缺的就是高度先进的热武器。
也无怪乎元朝青忌惮。
不过——
“大佬，你每天这么忙，还怎么完成任务？”
彼时女孩正在给他包扎后背的伤口，两个小时前，为解救被变异体围困的基地，战队经历了一场恶战，对面有一个异能为感知延迟的变异体，相当难缠，这伤就是拜他所赐。
“现在还干不过，”苏邢淡淡地回答：“气运不够。”
一提气运，她心虚地抬头望天，又有些好奇，问：“所以你和军方合作是为了积攒气运啊？”
“嗯。”
拯救世界，可以得到世界意识丰厚的报酬。
“哟，真是羡煞旁人啊。”
身后突然一嗓子，正在打结的女孩手一抖，手下的绷带渗出了斑斑血痕。
吃痛的某大佬瞥向大步走来的军装女人，不虞的嗓音颇有些咬牙切齿：“你、很闲？”
“嘿嘿，老大，有福同享嘛。”伍辰装作没听出他赶人的意味，她一屁股坐在苏洛洛旁边，像个小奶狗一样拱啊拱，试图往她怀里钻：
“我也受伤了，要洛洛亲手包扎才能好哦~”
指尖抵住额头，女孩把她推远了些，以免牵扯到苏邢的伤。
她这语气可够生龙活虎的，哪有受伤的意思，但念在她那不着调的性子，苏洛洛还是顺着她的意思询问：“哪里？”
女人指了指胸口：“这里~”
见此，苏邢扯着嘴角冷笑了声：“是吗，没保护好下属是我的失职，还是让我来吧。”
说着，他亮出一把匕首，眼尾闪过寒光：“先看看伤口。”
伍辰唰地退了五米远：“谢谢老板，老板再见！”
她转身的时候不巧撞上了过来报告任务的齐华，后者看了眼肇事者跑远的背影，重重叹了口气。
“伍辰那家伙，果然还是该加训。”
他无奈地摇摇头，不过……
看了眼毫无自觉的女孩，青年心下失笑。
恐怕不止伍辰，谁不喜欢苏小姐这样人呢。
两个月相处以来，大家苏洛洛最深刻的印象，大概就是靠谱——非常靠谱。
照伍辰的话来说，看起来像是温室里养出的娇花，娇气又难哄，但却是一个可以交付后背、随时依靠的存在。
旁观着女孩在苏邢后背绑了个夸张得像是小翅膀的蝴蝶结，他心想：
恐怕要加一条，还是个小坏蛋。
他没有提醒苏邢，低咳一声掩饰住笑意，正色道：
“老板，查到调用人造卫星的黑客了，是代号贪狼的佣兵，隶属轶名佣兵团，我刚才黑了回去，短时间那群人休想找到咱们。”
“——轶名佣兵团？”
苏洛洛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一个月前，齐华发现有人黑进了系统，调用卫星定位他们的行踪，不过他也不是吃素的，双方斗了几百回合，愣是叫对方扑了好几次空，但对方尤其难缠，跟个牛皮糖似的，怎么甩也甩不掉，要不是他们忙着任务没空，真打算抄家伙干回去。
此时，查出对方身份的齐华也想不明白：“那群家伙跟咱井水不犯河水的，找咱们干啥？”
“谁知道呢。”苏邢气定神闲：“先拦着，还不是见面的时候。”
气定神闲的某位顶着一对纯白少女心的“小翅膀”，随着微风颤啊颤，颇有种大号天使的既视感。
路过的战士皆露出难言的表情。
“这倒没问题，据情报说，轶名佣兵团目前的十六名成员全是的异能者，碰上真的挺麻烦。”
齐华这话不假，目前人们对异能的认知，还停留在感染病毒才有概率得到的阶段，这个代价是巨大的，没有人愿意冒这个生命危险。加上苏邢的战队从末日初期就拥有最完备的资源和武器，被病毒感染的概率非常低，即便被感染，也没有出现能够转化为异能者的幸运儿，所以在异能者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今天，他们的战队里一个异能者都没有，就这一点来说，对上轶名佣兵团就显得劣势了。
思忖半晌，苏邢打定了主意：“队里确实少了点异能者，下个月找基地挖几个。”
哪个基地？——当然是北区了。
就算是苏钰臣，也不能拦着人不让走不是？
“那我先去做点功课，到时候好让伍辰谈判。”
目送齐华离开，女孩撑着头，心里还想着轶名的事，无意识地嘟囔：“难不成是死遁被发现了？”
苏邢道：“别忘了，这里还有一只大鱼。”
他视线的另一头，是某个蹲在地上发呆的少年。
这个叫阿克夏的实验体，恐怕在暗网里定价不低呢，更精确地说，元朝青愿意为了得到他，花费多高的代价。
此时二月方临，加上他们一路往南的缘故，气温逐渐回暖，但湿冷的杀伤力比之零下二三十度的大雪天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中湿漉漉的冷极具穿透力，侵进了骨子里，连原本就体温低，不畏寒的苏洛洛都有些遭不住，不战斗的时候，她怀里时常揣着暖宝宝。
往日还能由着阿克夏贴贴，现在的她严令禁止这种行为，少年只能委屈巴巴地跟在她身边，却不敢靠上去。
小鹿斑比般纯粹信赖的眸光叫人心软，但奈何他体温太低了，跟个小冰人似的，抱一宿能要她半条老命。
贴贴禁止！
“说起来……”
她掰着手指算了算日子，遥遥地望向远方，云雾蔼蔼，山峦起伏，清冷又宁静，思绪渐渐沉淀下来。
“……春天要到了呢。”
春节还未到来的时候，另一则爆炸性新闻赶在年尾传遍了世界各地。
元氏制药不负众望，研发出了有效疫苗，并将于二月十四号至二月十九号期间进行疫苗注射实验。同时，元氏公布的三个疫苗注射点里，其中之一便是北区。
由于给出的名额十分有限，求生的本能使基地里掀起了一阵又一阵腥风血雨。
众所周知，虽然极少部分人在感染病毒后能够开发出独特的异能，对于大多数来说，病毒仍旧是架在脖子上的死神镰刀，仅仅是最轻的抓伤都会感染，变成丧尸。
更何况即使是在异能者中，也出现过感染案例。
以铁律著称的北区，同样难以免俗。
可是还没等北区的人争出个高下，就看见了贴出的告示：
本区无疫苗注射实验。
这下所有人炸开了锅。
更有甚者，失去了理智，围在控制中心外爆发了暴力冲突，和执法者打了起来。
他们认为是北区的高层人员要独吞疫苗，拒绝给平民使用。
“还不承认，你们一定是把疫苗藏起来了！”
“没错！交出疫苗！”
“交出疫苗！”
混乱的场面令本就动荡的局势接连升级，甚至闹出了人命。
控制中心内的指挥部里，秘书急匆匆地赶去通知苏钰臣。
谁料对方正坐在监视器前，饶有兴致地观望着底下的□□，像是在欣赏什么有趣的电影。
皇帝不急太监急，秘书心道。
她再清楚不过了，元氏制药根本没有把疫苗给北区，故意散播北区有疫苗的消息，就是为了掀起动乱。如今这幅场面，正中敌方下怀。
但是……女人看着眼前之人那幅看戏看得兴致盎然的模样，有些拿不准状况：“boss，要不我出去解释一下？”
“无需解释。”
薄唇微微扬起，儒雅的音色如缓缓拉响的大提琴。
“可这样下去，恐怕会……”
“那就让二队镇压。”
轻描淡写的语气像是描述午餐，秘书心绪一颤，不可置信地看向他：“那些人只是被误导了，他们是无辜的！”
“扣扣扣。”
敲门声响起，秘书立刻收敛了失态的神色，掩盖下波澜起伏的心境。
“请进。”
一进门，梁子俪就发现气氛不太对劲。但她对此毫不在意，自顾自地开口说：“我需要一份元氏制药的疫苗。”
秘书道：“梁博士恐怕比我们更清楚，元氏制药不可能把疫苗交给北区。”
“我知道，”梁子俪耸耸肩，眼神坚定：“但是我需要。”
两人对视了半晌，秘书知道她恐怕是拗不过这个科研狂魔。
这个向来精明能干，游刃有余的女人，深深地为自己的小心脏感到担忧。
老板是个精神病就算了，眼前这货也是个我行我素的混蛋，最后遭罪的还是她这个兢兢业业的可怜秘书。
女人败下阵来，“元氏制药就等着我们顶不住压力，向他们购买疫苗，好狠狠地敲诈一笔，所以恐怕不能以正规交易的方式获得了。”
苏钰臣慢悠悠地开口：“正好一队也休息两天了，该活动活动。”
一队是北区最强的执法队，由六名异能者组成，秘书意会了他的意思——交易不了，可以偷，也可以抢。
“那就这么办吧。”她道，“我这就去安排，梁博士，你可以回去等着了。”
这个天才研究员却没有转身离开，而是看着监视器里暴动的人群，冷然开口：
“苏先生，你就没有哪怕一丝的负罪感吗。”
她神情带着显而易见的冷意，如同利刃，刺向那个永远站在高处，俯瞰生死的男人：
“若要不是蔷薇实验室开发imt，病毒无论如何都不会发展到现在的地步。”
秘书脸□□：“imt的功能只是延长寿命，当初是你们偷窃了实验成果制造病毒不是吗？”
“别假惺惺了！元氏制药是罪人没错，但你们就没干过丧失人性的实验？还是我提醒提醒你吧，”她笑得轻蔑，红唇开合，吐出一个名字：
“阿克夏，熟悉吗。”
闻言，秘书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阿克夏，她怎么会忘记阿克夏。
当初发狂的阿克夏从实验基地逃了出来，被元氏抓进实验室，研究成果就这么流入了他们手中。
她咬咬牙，说：“就算如此，这件事……”
这件事……
“够了。”淡薄的嗓音打断了对话，苏钰臣撩起眼皮，视线从文件落在梁子俪的身上：
“做好你该做的事。”
女人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她算是明白眼前此人根本没有所谓的同理心，最后也只能吞下怒气，摔门离去。
办公室再次安静下来。
秘书的火气还没降下来，虽说她确实尊重梁博士，但她向来不认为曾经为元氏工作人有什么资格指责他们做的事，更何况是这样的挑衅。
“boss，你就不生气吗？”
在她的认知里，那个叫阿克夏的男孩，是自己找上门要改造身体的。正好当时缺少合适的实验体，而他的身体各方面都相当匹配，所以蔷薇实验室留下他，后来注射了二代imt的他身体发生了异变，丧失理智后袭击了研究员，逃出研究所，直到一年之后才得知他被元氏的人抓走的消息。
但显然的是，无论是她亦或者梁子俪，都不过是站在各自的立场上的辩言罢了，人们总是惯于把客观事实美化成为于自己有利的模样——人性使然。
她的话没能得到回复，苏钰臣正在处理手中的事务，他思考的时候，钢笔在指尖旋转出漂亮的花样，抿起的唇显得淡漠薄情。
男人显然没有分心于方才的闹剧。
“下午同军方的会议，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看到这样的反应，秘书心底叹了口气。
算了，当老板的都不在乎，她有什么好说的。
“还有一些筹码正在处理，十二点之前可以完成。”
“那就去办，还有植物变异的研究，叫研究所那边的进度快点，十五号之前我必须看到成果。”
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秘书转身离开，她最后看了一眼监视器，收回了目光。
虽然苏钰臣置之不理，但这样大规模的骚动无疑会影响基地的安定，她必须出面解决。
没记错的话，基地里有个挺有领导力的人，叫风芸，虽然不是执法者的一员，却在平民里颇有威信。
思考半晌，女人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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