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通行牌通过走廊尽头的门，不同于门外的热闹就扑面而来。
与外界的贫穷苦困对比鲜明，这里装潢华丽，金碧辉煌，琳琅满目的瓷器和珠宝装点此处的奢靡繁华。
空气中流淌着爵士和烟酒气息，来来往往间，有身着燕尾服的服务生和浓妆艳抹的兔耳女郎，正中央的舞台上婀娜曼妙的艳舞行至高潮，酒桌旁魔术师的精湛表演掀起阵阵叫好。
少女不可置信的模样愉悦了楚琛，高挑的青年微微俯身，靠在她耳边轻声说：“惊讶吗？这就是地下城在末世生存的方式。在这里，你可以尽情享乐。”
“什么服务都有哦——”
贪狼在一旁挤眉弄眼，被终黎一脚踹开。
但他说得没错，在这里的客人，做什么都是允许的——这个规则就注定它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光鲜亮丽。
少女却没有如他们所想那般感兴趣，最初的惊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沉默。
老三同贪狼对视一眼，心道坏了。
“你别听他俩瞎说啊，我们才不是来享乐的。”老三急忙解释道。
“真的真的，我们不是这种人。”
少女摇摇头。
“我没有误会，我只是……”
红唇抿了抿，她说：“我只是有些不甘。”
那一瞬间她想到了很多人，风芸，孔玉，伍辰……还有那些为了人类的未来而牺牲的战士们。在无数人为渺茫的希望而前仆后继的时候，他们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地方，在消费他们的努力。
可是说到底，这样的指责也是苍白的。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由于种种限制，地下城靠着和外界交易获得生存下去的资源，即便交易内容越来越肮脏——但在这里挣扎的人，初衷也只是想活下去罢了。
终黎淡淡地问：“不喜欢这里？”
微微一怔，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说什么“观后感”，但……
“我不喜欢。”
佣兵们对视一眼，少顷，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
卷发青年闷声低笑。
“老大，你真是……”
他总是如此冷静，哪怕是冲动的时候。
本来还想带少女去玩一会儿，现在看来，也没有必要了。楚琛牵着少女，说：“走吧，我们速战速决。”
“诶？”她愣了愣。
背对着的她没有注意到，终黎在她身后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
“不是要见苏钰臣吗，”青年直视前方，笑容里却毫无暖意：
“他就在这里。”
绕过圆形的前厅，往内是单间，铺着地毯的走廊非常安静，一扇通往楼下的门有武装把守，禁止通行。
楚琛使了个眼色，两名佣兵悄声接近。
……
宽敞明亮的房间里，幽香淡淡，长桌前两个人相对而坐，其中一方身后是三个站得笔直的黑衣保镖，而另一方则孤身一人。
“晚了。”轻蔑的语气在空旷中无比清晰：“事到如今，你还是顺应历史大势吧。”
“是吗，可惜我从不随波逐流。”
这个回应不咸不淡，叫元朝青相当不爽。
“随你的便，反正余婷婷只是我的弃子，你抢走她，我根本不在乎。”
他将一个黑色保险箱放到桌面，道：“但你该感谢我，这是为了我们共同的利益，苏钰臣。”
局面还维持着表面的和谐，男人的视线轻飘飘掠过黑箱，起了一分兴致：“说说看？”
“这里面的东西可是所有人求之不得的宝贝，a3-27。谁拥有了它，就等于拥有了一个强大的异能者军队，苏钰臣，前段时间，你的北区也遭受了异能者袭击吧？”
“你干的？”
“你也知道，病毒在进化，不断蔓延，光凭借兵器又有什么用？我们要掌握基因的力量！你也见识到了，它很强大。”
说着，像每一个热衷于推销产品的销售员，元朝青打开保险箱，里面静静躺着一枚注射器，浅绿的液体泛着诡异的微光，他说：
“a3-27，无副作用，可以让普通人开发出异能，并且异能强度比原生的更高，人类需要进化，苏钰臣，我们可以合作。”
啪、啪、啪。
苏钰臣颇为配合地拍了拍手，那点微不可察的兴味也归于平淡。
“演讲不错。”
——这大概算得上是微妙的夸奖。但波澜不惊的态度，叫元朝青有些拿不准主意。
虽说他常常在苏钰臣身上栽跟头，但作为一名合格的商人，利益永远摆在第一位——北区这块肥肉，他不可能松口。
沉默蔓延开来，空旷的房间静了半晌。
许是想通了什么，元朝青忽而卸了正色，随意地靠上椅背，抿了口咖啡。
“其实你根本就不想合作吧。”
“我表现得不明显吗？”
……倒是挺明显的。
长长叹了口气，元朝青扣上了黑箱：
“说真的，没意思啊。”
他这样说着，脸上写着无奈：“十多年了，我每天都在想，什么时候能把你搞死，可惜这么多年，这个愿望也没什么进展。”
“我的荣幸。”
“嗤，你这个人总是这么无趣。”他耸了耸肩，视线久久地停留在苏钰臣身上。
眼前这个男人，在十年里，愈发惜字如金，难以捉摸。
谈判的氛围消失殆尽，开启了奇怪的聊天模式。
“说真的，苏钰臣，你知不知道方舟计划？”
没有别的意思，元朝青就是单纯地好奇——这个男人总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让他很无趣啊。
元氏制药最精尖的研究领域掌握在佃东的手里，这个疯狂的科学家认为人类的基因太差，仅凭自然进化需要上亿年才能取得质的飞跃，他想推动这个进程，所以早早地就筹备着一个计划。
方舟计划，它还有一个更通俗易懂的名称——人类清除计划。
佃东俨然将自己放在降下大洪水的上帝位。而身为商人的元朝青看来，这个计划最瞩目的成就是使徒，可惜使徒的缺陷太大，在余婷婷的加入后，她手里的一些东西为佃东提供了巨大的灵感，于是开发出了a系列病毒。
a3-27便是其中之一。
面的他的询问，苏钰臣沉吟片刻。
“你是说哪个环节？”
此话一出，又是默了半晌。
哪个环节？这话仔细推敲起来，却恰恰说明他全都知晓。
说到底，元氏那点惊天秘密在他眼底，恐怕跟果冻里的椰果没什么两样。
意识到这一点，元朝青大笑起来，眸色却冷到了冰点。
转瞬，面无表情：
“所以我才说，没意思啊。”
只听一声闷响，苏钰臣虚空握住了什么，而后狠狠一掷，空气中有道虚化的流体在巨响中砸落。
那竟然是一个能够将身体融入环境的异能者。
没有任何停顿，元朝青身后的异能者尽数攻了上去。
然而男人甚至都不曾泄露一丝情绪，看似不徐不缓站起来，却能立刻接下攻击，而后一边闪避，从容不迫地脱下震碎的手表，解开纽扣，行云流水的动作里矜贵儒雅刻入骨髓。
另一边，元朝青冷冷观望着战局，阴影中的脸庞诡谲莫辨。
在场的四个异能者称得上是元氏的最强战力，现在竟然只能堪堪牵制住苏钰臣？！
看来，只能祭出杀器了。
不多时，房间已经在搏斗中摧毁得一团糟，这里快要塌了。
元朝青挂断电话，转身挥手。
“再见了，我会常来祭拜的。”
他脸上的笑还未散去，眼前的门却自己打开了。
商人一愣，喧闹声一股脑涌了进来，因为这里的动静，人们正拥挤着往外逃，而门口，却站着一行佣兵，以及一个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存在。
他已经三十多岁，细纹爬上眼尾，不复年轻，可她依然美得很干净，一如舞会的初见，红妆白裙。
恍若隔世。
被遗忘在记忆深处的名字，触及神经。
“哟，苏洛洛。”
商人扬起惯用的笑，但只有他自己清楚，这几个字对他的冲击：
“好久不见。”
话音未落，他身后传来一阵剧烈的撞击，整座建筑都在疯狂摇晃，碎石和尘土扑簌扑簌滚落，一个难以名状的庞然大物就这么击穿墙顶，袭击进来。
上方还在不断塌陷，迷离的光坠落其间。
楚琛二话不说捞起少女，旋即她眼前的画面倏然扭曲，下一瞬，人已经踩上了结实的地面。
地面塌陷了一个大洞，钢筋结构裸露在外，她已经看不见元朝青的影子，不多时，熟悉的空间波动再次出现，佣兵们已经被楚琛全带了出来。
“哎呀呀，老大的白忙活了一场。”他笑眯眯地说。
少女疑惑地歪了歪头，在男人摸头杀中咽下了满脑问号。
楚琛笑意更深，微蜷的发丝落在眉眼间，柔和了锋芒。他当然不会告诉她终黎刚才去搞了破坏，毕竟现在这个场面，已经达成了他们想要的结果。
身旁贪狼正扶着老三的肩膀，满脸绝望地吐着嘴里的泥巴，意外发生的时候他好奇地抬头看了一眼，被喂了好大一口。
塌陷的动静虽然大，波及得却不是很远。但众人还没来得及站稳，又是一声轰鸣，废墟骤然飞出一道残影，紧随的是巨大的褐肤怪物！
“死——！！！”
它追着那道身影，一刻不停地攻击，爆发出一阵阵的巨响。
即便攻击的不是他们，亦能清晰察觉到那个怪物的强大。而被攻击的男人衬衫挽起，灰色西裤扑满灰尘，腰身精瘦，双腿修长。他几乎总是在闪避，鲜少主动出击。
“啧，真是一出好戏。”
楚琛兴致盎然地看戏，甚至到精彩处，还颇为捧场地鼓掌。
注意到佣兵们的神色，苏洛洛突然反应过来什么，问：
“所以你们……早就知道了？”
“如果你是说元朝青给苏钰臣摆的鸿门宴，确实算不上秘密，但这个怪物嘛……”楚琛轻笑：“这可实实在在是个惊喜。”
“我也好奇这人实力很久了。”老三耸了耸肩：“你看他的打法，完全不当回事啊。”
“看好戏吧，元朝青那种人有的是底牌。”
苏洛洛没有看向那边，而是在找元朝青。
很快，她心中那不详的预感就应验了。
地面一点点颤动起来，急促的声响由远及近。
密密麻麻的黑影在地平线上浮现，让人头皮发麻。
刚从地下城逃出来的人茫然地看着危险逼近，慌忙寻找掩体。
是怪物，数不胜数的怪物。
似人非人，暴突的肌肉块摞成的躯体，双眼冒着狂乱的猩红，嘴里喊着一个字。
“死——！！！”
没有犹豫，佣兵们迅速围成防御的阵型。
可怕的袭击突如其来，所有人都没有退路。
异能远超常人的怪物，是什么概念？普通的异能者毫无还手之力，人类脆弱的身躯被开膛破肚，撕烂的血肉一半进了怪物的嘴巴，一半血淋淋地挂在水泥上。它们的血液里流淌着病毒，一旦感染，就会异变。
而若这样的怪物有上千只呢？
鲜血铺红了大地。
腥风血雨中，少女铺捉到了元朝青的身影。
罪魁祸首正在保镖们的簇拥中，站在不远处的高楼上。
西装披着寒风，他两手插在裤兜，面无表情，身后天色将明，星斗阑珊。
映入他视网膜的，是苏钰臣。
比起旁人，怪物奇怪地更“青睐”他，男人的身形几乎要被密密麻麻的怪物淹没，可他仍旧游刃有余。
早先谈判的时候，那一击偷袭并不是为了杀死苏钰臣，而是为了在他身上种下特殊的药物，这种药物散发的气味，能够吸引狂化的怪物。
“这种程度，还不够吗。”商人思忖片刻，招了招手：“注射加强针。”
身后的保镖齐齐打开了手中的黑色提箱，将特制枪支安装上了绿色药剂，而后齐刷刷对准了下方的怪物。
被注射的怪物痛苦地哀嚎着，但很快它们彻底失去了痛觉，没有了本能的防御，大脑里只剩下进攻和杀戮。
更强的能量冲击而来，怪物的脑袋如同花瓣一样打开，肉壁上的触手疯狂蠕动。男人连退好几步，快速脱离包围圈，漆黑残影在街道上飞跃。
身后，密密麻麻的怪物如同潮水般追随着他。
少女似乎想帮他，迈出的腿久久未能落下，终究止住了步伐。
乌眸里一星挣扎归于冷漠。
然而下一幕，却让她震惊地睁大了双眼。
在猛烈的攻势中，男人却骤然停了脚步，一个过肩摔把怪物踩在脚下，微微喘了口气。
抬起眼帘时，薄唇微动：
“吾即法则，一曰，时缓。”
男人声音不大，却仿佛来自遥远苍穹，在每一个人脑海中响起。
霎时间，风云突变。
滚滚阴云燃烧呼号，一时间，所有人都察觉到一阵凝滞感。
就好像时间突然有了实体，越靠近苏钰臣，这种凝滞更加明显。
“吾即神命，二曰，天罚。”
简短字句如同真言，蕴含着人类无法触及的力量，就是那么一瞬，大半的怪物骤然自焚，与此同时，天边惊雷炸响。
苏洛洛望向雷云，心头一跳。
那是世界意识的警告。
这个男人，何时掌控了操控世界本源的力量！
几乎是立刻，脑海中就响起蛋蛋的声音：
【紧急命令：立刻击杀苏钰臣。】
【请宿主立即执行。】
同样收到命令的还有同样在这个世界的任务者，苏邢和余婷婷。
楚琛注意到少女极度凝重的神色，若有所思。
屏蔽了系统那边的催促，苏洛洛咬咬牙，转头看向元朝青。
不管那么多了，现在她最看不爽的——是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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