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滑梯大约是全景区最温和的一个游玩项目,滑道虽长,并不陡峭,孩子们也能玩儿。


    套好专用的雨衣,杨啸父子先坐进一只滑水滑梯专用的气垫圈,在工作人员助推下,“嗖”地进入滑道。


    裴昱看着他们动作,不安地捏了捏手指。


    “爸爸,你是不是……不敢坐——”察觉他动作,盛时安仰起小脑袋看着他。


    “没有。”裴昱条件反射般答。


    他有什么不敢的?裴昱看了眼滑道,又立刻错开视线,他没有不敢,只,只是……不喜欢那种摩擦的声音,和……失重的感觉。


    撒谎是不对的。盛时安看着裴昱微微泛红的耳根,眨巴了下水晶葡萄似的大眼。


    但是没关系,是爸爸的话,他就当没看出来好了。


    盛时安唇角微微上扬:“你别怕,我跟你一起。”


    这次他没多想,自然地伸出小手,牵住裴昱。


    没怕……裴昱耳朵愈加红了。


    他手指不自在地挣了挣,要证明自己似的,一咬牙,率先坐进气垫圈。


    盛时安被工作人员提起来,放在他前面——确切说,他怀里。


    座圈滑落,玻璃墙外漫山葱翠向后倒退,清凉的水珠溅起到他们身上,裴昱呼吸微微急促,揽住盛时安的胳膊无意识收紧,将他紧紧圈在怀里。


    脑袋贴着他胸膛,盛时安眼睛亮亮的,倒映着良时美景,万象蓬勃。


    滑到中段,体内好像有什么关不住,他忍不住欢呼起来,和前面的杨一帆、和所有其他天真小孩儿,并没什么两样。


    裴昱怔了怔,第一次,近在耳边的“噪声”没有让他烦躁,反而让他心里莫名松快。


    以至于,滑到底时,他看着幼崽亮晶晶的眼睛,忍不住问了句:“要不要……再来一次?”


    盛时安仔仔细细看过他,见他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样子,矜持而端肃地点点头:“你想玩,我就陪你再玩一次。”


    裴昱僵了僵,脸微微发红:不是,他没想玩……


    杨啸一乐,颠颠怀里的杨一帆:“咱们也陪叔叔再玩一次好不好?”


    “好!”杨一帆高兴坏了,“啪叽”在杨啸脸上亲了一大口,杨啸礼尚往来,也亲了亲儿子嫩生生的脸颊。


    幼稚……盛时安神色端肃,视线却控制不住扫向裴昱脸颊,又红着脸移开……


    他们一连玩了三次。


    盛时安玩儿的完全忘了此前的忧虑,《父子》节目的评论区,却正酝酿着一场风暴。


    在景区的农家乐餐厅重新集合时,不少工作人员都在交头接耳,看见裴昱又避讳什么似的闭上嘴。


    裴昱只管低头走路,对这些无知无觉,同行的杨啸却看出不对劲,他蹙了蹙眉,正要问什么,裴昱被韩悦单独叫了出去。


    “阿昱,文斌找你——”韩悦把手机递给他。


    裴昱迟疑了下,接过来,电话里传来卢文斌略显急躁的声音:“阿昱,你今天上过网吗,网上现在有些对你不太友善的——”


    “我哥好吗?”裴昱出声打断他。


    “……好。”就是看直播看的血压又有点高——所以他又被赶了出来。


    不过裴昱这一打岔,卢文斌倒想起别的:“身体怎么样,还烧不烧?”


    “不烧。”


    卢文斌放了些心,听着他慢吞吞的语速,焦急的心情跟着缓了缓,随口感叹:“好好的去上什么综艺,你哪儿处理得来这些……”


    “哪些?”裴昱蹙蹙眉,不明白他说什么。


    “就……人际……”卢文斌声音弱了弱。


    裴知远从前没少念叨他弟得“顺毛哄”、得多夸,卢文斌下意识知道自己这话他不爱听。


    果然,裴昱声音生硬起来:“我处理的来。”


    人际交往没什么难的,他当然处理的来,不就是……别人发球,他再把球打回去吗?


    卢文斌嘴角抽了抽,不敢再扯别的:“网上有些不大好的评论,你看要不要采取什么措施澄清下?”


    “什么评论?”


    “这些。”韩悦打开手机,把节目官网下的话题楼给他看。


    过程中她一直观察他神色,怕他会因为那些恶评不舒服。


    而且,不等他看完,她就把手机收回去:“不用一个个点开看了,就那么回事。”


    “阿昱你应该是被人针对了。”出来上节目,行为会被放大被曲解原也正常,但这么快就盖了这样高的话题楼,还上了微博热搜,显然背后有人拱火。


    是谁在针对裴昱,她也有所猜测,但当下,还是正事要紧:“那些人都是水军,他们没什么站得住脚的根据,主要就抨击你……跟孩子疏远、对孩子不好,还有,污蔑你后背的伤是皮肤病,会……传染,以此为由叫你离孩子们远些。”


    “这两者都可以澄清,我这边可以说服节目组配合。做得好,还可以反向利用这波流量。”


    韩悦眼神锐利,恨不能自己立刻上场替裴昱反击。


    被针对?反向利用流量?


    裴昱蹙眉思考片刻,把这些归为次要信息暂时过滤掉,把注意力集中在“对孩子不好”“离孩子远些”上——


    盛淮说过审查委员会可能会参考他在娃综表现,让他多加注意——他担心会有负面影响。


    “我该怎么澄清?”他认真问。


    “等等——”电话那头的卢文斌忽然开口,“话题楼没了。”


    韩悦愣了下,刷新官方平台,刚才还被顶到最上面的话题楼果然已经消失不见。


    节目组出手了?


    “微博热搜也撤了。”


    是谁撤的?


    节目组的手伸不了那么长,也伸不了这么快。


    说起来,昨天有些导向不太友善的短视频,今天似乎也没见到……


    “那我还需要——”裴昱话音未落,手机震了震,他手指在屏幕上方顿了顿,接听了电话:“陈助理?”


    “裴先生。”听筒那头传来盛淮助理陈峰的声音,“抱歉,我处理晚了。”


    什么……晚了?裴昱愣了片刻,努力把信息串联起来:“话题楼,是您……撤的?”


    “是的。”对方彬彬有礼答复,“盛总有交代,舆论这边我会把控,您不必担心。如果您有什么需求或想法,也可以跟我提。”


    需求?裴昱蹙蹙眉,又展开:“没有。”


    其实有。他想知道韩悦说的是不是真的,如果是,又是谁在针对他?


    不过他不习惯麻烦陌生人,挂断电话后,他默默掏出手机,从黑名单里拉出一个头像来,给他发了条消息。


    “盛时安,你尿尿怎么这么久?”农家乐的后院里,见盛时安出现,程颂颂咋咋呼呼叫他,“快过来,我们在玩盲人摸象!”


    “抓到你咯。”乔竞思眼睛上蒙着布,顺着程颂颂的声音,一把抓住他。


    “……不,不行,不算!”程颂颂呆了呆,反应过来,“我都没有碰你,泥不能抓我!”


    乔竞思往上推开蒙布,好脾气地笑笑:“行,这次不算。”


    他说着,看向盛时安,那兔崽子面无表情,正睁着乌沉沉的大眼睛看着他——真是晦气。


    晦气归晦气,“万崽迷”人设,他还得立:“安安要一块儿玩儿吗?”


    盛时安捏紧手指,没吭声。


    “怎么,学你爸爸,沉默是金?”乔竞思自以为风趣地开着玩笑。


    盛时安小拳头攥得更紧了,紧到发颤。


    一股冷沉的情绪占据了他,他反而镇静下来:“我要玩。”


    他说着,抬起小脸,天真地询问规则:“是不是我们要碰碰你,你才来抓我们?”


    “对。”乔竞思点点头,把布重新蒙上。


    这游戏简直蠢死了,妈的。


    蒙上布的瞬间,他弯起嘴角,笑容完美:“准备好了吗,叔叔要来抓你们了哦。”


    几个小孩子立刻咯咯笑着,绕着乔竞思跑动起来。


    “要帮忙吗?”


    看到裴昱走进餐厅,杨啸和程昊停下交谈,同时看向他,程昊率先出声。


    杨啸看了程昊一眼,他没察觉,拿起手机朝裴昱晃了晃:“网上的事——”


    “不用……谢谢。”裴昱缓了缓,才明白过来他说什么。想到那些评论也被他们看到了,他紧了紧手指,说不上是哪里,有些不适。


    杨啸和程昊对他都还算友善,尤其是杨啸……他虽然……没想过能交到新朋友,但也……不想让他们讨厌他。


    “没有……传染病。”他没有带着传染病,接触他们的幼崽。


    他压下刚才看过、此刻齐齐涌入脑海的那些不堪入目的字眼,开口解释。


    杨啸和程昊都怔了怔。


    没有人会毫无铺垫,和才认识两天的人直接谈论这种话题……


    但——是他的话,又不太奇怪。


    “当然。”杨啸先反应过来,温声回应,“我们知道。”


    裴昱松了口气。卸下负担,他在室内张望一圈:“盛时安?”


    “孩子们在后院玩儿。”杨啸站起身,亲自带他走向餐厅后门。


    院子里,其他孩子忙着捣蛋和闪躲,盛时安却迟迟没有动。


    直到看着乔竞思靠近院中台阶,他眼底一深,移动步伐,小小身体骤然向前冲去——


    就是这个角度!腿弯,台阶……欺负爸爸,大坏蛋,他要狠狠教训他!等等!杨一帆——


    杨一帆迈着小短腿儿,忽然出现在乔竞思身前,不出两步,盛时安就要撞上他。


    笨蛋!脑子乱哄哄的,盛时安本能刹住脚——但身体惯性还在往前,“扑通”一声,他结结实实砸在地上……


    幼崽——又摔了!


    刚走到门口的裴昱呆了呆,急忙向倒地的小人儿跑过去。


    但他隔得毕竟还远,不如乔竞思——就是一回头的距离。


    乔竞思回头,摘掉蒙布,嘴角先幸灾乐祸牵了下,才弯腰去拉盛时安起来。


    哪知被他扶起来的盛时安没有道谢,反而用力挣开他,还顺势推了他一把,让他踉跄了下。


    “盛时安。”刚赶到的裴昱一怔,神色从担心转为严肃,“道歉。”


    又推人,他星星没了。


    “不要!”盛时安憋红了眼圈。


    爸爸大笨蛋,被坏人欺负了都不知道!


    不要?裴昱一噎,手指无措地敲敲裤缝,吭吭哧哧憋出一句:“不道歉,就不许……吃饭。”


    不吃就不吃!大丈夫不为,不为二两饭……折腰!


    盛时安腮帮子气鼓鼓地绷起来,控制不住想发火,又怕爸爸不喜欢,他不懂该如何驱散胸口那团气,一冲动,拔腿往餐厅反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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