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好了,跟你玩笑。”

    盛淮说着,收回手。

    是他过分了些。

    他小时候,他捏就捏了,现在他已经是大人了,他怎么好上手。

    但是,还和以前一样啊,捏起来,甚至……不用捏,只要看见他,心里就会充斥着单纯的满足感治愈感。

    “安安的事,我再跟心理医生沟通有没有更好的方案。”怕自己忍不住又上手,盛淮谈起正事。

    “我跟你一起去。”裴昱答。

    “不用,你这几天好好休息。”盛淮说着,顺势又提起检查——“上次医生说你贫血,建议补充一些检查,我问了医生,只给你安排了几项必要的。”

    “哪项都不必要。”裴昱手指在膝头紧张地敲了敲,“我贫血的原因我知道。”

    “是什么原因?”盛淮追问。上次问他,他说是体质原因。

    但就算是体质原因,也有许多种,何况,那会儿他信了他,现在他却对小骗子的话存疑。

    裴昱手指敲得更快了:“我……撒了点儿小谎。”

    怕什么来什么,盛淮心里一咯噔:“没关系,你说。”

    他语气很好,面色也平和,想到上午翻出旧账,他也没因为他撒谎生气,裴昱放松了很多。

    真的没关系吧?

    “我有病。”裴昱果然就说了。

    “什么病?”他措辞有点儿怪,但盛淮顾不上在意。他没来由有些紧张。

    裴昱又看了眼盛淮。

    因为看不懂别人脸色,裴昱被排斥也被哄骗过,次数多了,再单纯也知道不能轻信别人,长大后已经绝少对家人之外的人放下心防。

    就像杨啸和程昊,他模糊能感知到他们对他的善意,但相处起来仍然感到紧张,仍然要耗费心力捕捉他们的表情和语气,分析过后,再按正常人的逻辑给出自己的反应。

    但对盛淮,打从相认后,他就逐渐懈怠。

    因为,是不管什么时候抬头,都坐在轮椅上笑看着他,等他过去的哥哥啊——手心会变出巧克力那种。

    安全感刻在骨子里,盛淮镇定的表情也让他安心,裴昱又不是很勤快的人,懒得再去分析那么多。

    “我说了你不要生气。”他打了个预防针,老实交代,“我有骨髓瘤。”

    “什么瘤?”盛淮手抖了下。

    “多发性骨髓瘤。”裴昱老老实实又说了一遍。

    “良性的……吧?”一定是良性的,笨蛋神态语气那么轻松。

    “恶性的啊。”裴昱说着,顿了顿:“但是我前两年做过干细胞移植了,效果很好,现在只是抵抗力比较差。”

    盛淮心脏像坐过山车,因为他前半句落入谷底,又因为他后半句猛然拉起来:“做过移植,就是治愈了,对吗?”

    他勉强挤出个笑容。

    “不是。”裴昱特别实事求是。“是VGPR不是CR。”

    “什么……R?”盛淮深吸口气。

    “VGPR,效果非常好的部分缓解。”他很认真地给盛淮做科普,“CR才是完全缓解的意思。”

    “但是VPGR也很不错了,我身体没大问题,可以带好安安,不会影响审核的,我保证。”

    他是真的这么想。

    他移植后身体恢复的不错,虽然从检查指标上看没有达到治愈的效果,但血M蛋白值一直维持在个位数,两年都没有变动过,只要正常吃药,日常工作生活都能轻松应对,还能做力度合适的健身锻炼,除了抵抗力差点儿,和没生病的人也差不了太多。

    他说着,见盛淮沉默,到底因为之前的隐瞒心虚,又额外补充了一句:“我想拿钱做完我哥的电影,怕你知道以后不跟我……「合作」,所以才没说。”

    哥哥是他唯一的家人,也是最重要的人,他很少走出门,哥哥几乎参与并支撑起他全部生活秩序。

    哥哥忘掉他,他感觉像被整个世界抛弃。

    他固执地想让哥哥记起他,想让生活恢复从前,但做了很多,都不能让哥哥想起任何东西,只让他越来越暴躁。

    所以,他抓住哥哥的梦想,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对不起,盛淮哥。”

    “没关系。”见他紧张,盛淮心头再乱,还是镇定出声。

    他声音起初有些沙哑,很快又回复如初:“之前在哪个医院看的病?”

    他要尽快调阅他的病历,再看一下国内哪家血液科……骨髓,是血液科吗?手指攥拢,他努力集中精神……先找到能力最好的团队,余下再看。

    不必慌乱,就像他说的,他不是好好的在这里吗。

    除了……抵抗力差些,也没什么。

    他看了眼他在光线下白到半透的脸,自己的脸也白了白。

    “在人民医院。”裴昱说着,看向他,眼睛清澈而明亮:“哥,你原谅我了吗?”

    不原谅。

    他不问,他会瞒他到什么时候!

    盛淮攥紧手指,心底咬牙切齿,语气和风细雨:“当然。你又没做错什么。”

    裴昱高兴起来。

    今天真是好日子。哥哥想起来好多事,他也卸下好大一桩心理负担。

    嗯,现在最大的压力,就是对崽的歉疚了。

    “安安……滑冰课,你考虑了吗?”

    什么滑冰课……他话题突然跳到十万里远,盛淮脑子正乱,半晌跟不上节奏。

    等他理清思路,刚要开口,门又忽然被敲响。

    盛淮蹙蹙眉:“请进。”

    “先生,孟先生到访。”张伯话音刚落,孟归已经从他身后闪出来,到底从小到大的交情,他在盛淮面前不讲究那么多规矩——

    “淮哥,审核表。”

    他把一只文件袋递给他,顺势挤进书房,关上门:“到底怎么回事,您忽然这么急干什么?对了,我大外甥呢?”

    说起来,那孩子他还一次没见过。还有——

    “您到底和谁结的婚啊?”他压低声音,无比好奇,“不会随便撞上个人就去领证了吧?您也是,当时怎么也不多问一句呢?”

    他亲自赶来送资料,就是实在太好奇了这个乌龙事件了,电话里问盛淮又不搭理他。

    他碎碎念叨着,冷不防窗前沙发上有人站起来,转过身,看向他。

    卧槽!孟归心脏猛地一哆嗦。

    不会……这就是那人吧?

    难怪,淮哥也不多问一句呢……

    “淮哥,这位就是?”喉结滚动了下,孟归看了眼盛淮,又忍不住把视线转向裴昱。

    不是,他淮哥是不是其实定制了个人造人?

    妈呀,哪个公司建的模?真尼玛优秀!

    看什么?盛淮皱皱眉,挪动脚步,挡住孟归过于灼热的视线。

    给他们两人互作了介绍,见裴昱微微紧张,盛淮很快签好字,把文件还给孟归:“抓紧去把事办了。”

    孟归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但盛淮已经把书房的门打开。

    送客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孟归识趣,朝裴昱告别,临出房门,才又看了眼盛淮,挤挤眼睛:“哥,恭喜。”

    “恭喜什么?”盛淮淡淡扫他一眼。他没心情听他油腔滑调。

    “恭喜你腿好了啊。”孟归笑嘻嘻。“你以为我说什么?”

    昨晚他才回国,回来后这是第一次见他,才发现他的腿好了。

    脸上笑嘻嘻的,孟归心里其实很不是滋味。

    当初他爸慑于林勇那个老混蛋的权势,把他关了禁闭,他一点忙也没帮上淮哥。

    但他家出事垮了后,却是淮哥打捞他一把,把他带到今天的位置。

    淮哥这一路太不容易,他替他高兴,真心的。

    “你坐。”合上房门,见裴昱还站着,盛淮让他坐下,听他有些咳嗽,接了杯温水给他,伸手试了试他体温。

    “他就是……孟归?”裴昱反应慢,孟归人都已经走了,他脑子里还在处理关于人家的信息,“他原本给你介绍的人是谁?”

    “不知道。”盛淮也不想知道。

    但他无比感谢那人。

    “哦。”裴昱也只是好奇一下,并不是一定要知道。不过,他还是会暗自揣测,换个人来带盛时安,会不会处理得更好些。

    但是,一想到崽会叫另一个人“爸爸”,会攒小星星换另一个人抱抱,忽然……有点儿生气?

    “我会好好努力的!”他前言不搭后语地开口。

    好好的努什么力?盛淮皱了皱眉:“努力什么?”

    “努力当好安安的爸爸。”不对——裴昱说完又愣了愣:“也不能太努力……”

    太努力了,安安离不开他这个“爸爸”,也不好。

    “盛淮哥,半年后,我们「离婚」了,我还能见安安吗?”

    离婚?

    盛淮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当然。”

    “离婚”这个词有些怪,盛淮蹙蹙眉,换了种说法,“协议结束并不影响我们的关系,我……很多年前就把你当弟弟对待。”

    是弟弟,也是放在心里的小太阳。

    但后半句他说不出来,说出前半句已是他的极限。

    盛淮很少感情外露,因为自小除了外公那里,他的感情外露没有得到过任何正向回应。

    此刻说出这句话,他依然下意识紧张,怕裴昱会觉得他奇怪。

    但即使紧张,他依旧说了——笨蛋看起来听不懂弯弯绕绕,不说清楚点,他怕他不明白。怕他,跟他生分。

    攥了下手指,盛淮不等裴昱回应,坐回沙发前:“资料哪里不懂?我帮你看看……”

    五分钟后,这份资料还停留在第一页,裴昱已经去梦会庄周。

    肩上一沉,盛淮笑了下:一副好学的样子,五分钟都撑不到,小时候明明不这样……小时候他聪明得很,复杂的计算题一教就会,以至于他一直觉得他“没学上”太可惜。

    盛淮笑容放大了片刻。

    记忆瞬间穿梭回多年前,只要小哑巴在他身边,给他讲讲课本出出题,这一天就一点儿不难熬,甚至……过得太快。

    不过,短短片刻,盛淮笑容就收敛。

    他这样“贪睡”,恐怕离不开身体的原因。

    静坐了片刻,估计他睡踏实了,盛淮小心揽住他上半身,让他在沙发上躺下来。

    盖好毯子,他坐下来,好好看了会儿他的脸,伸出手指,碰了碰他额上伤疤,和脸上淡到快消失的淤青。

    脑海里浮现裴知远的那幅插画:想把星星装进罩子里。

    曾经他觉得他过分娇惯,现在,他恨不能真有这样一个罩子。

    收回手指,他站起身来,走向书桌,低声打了几个电话,又打开电脑,匆匆忙碌起来。

    *

    “阿昱?醒醒。”睡了不知多久,裴昱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叫他。

    “先醒醒,睡多了晚上睡不着。”盛淮坐在沙发前,见他睁眼,耐心等他反应过来坐起身,才递给他一杯温水。

    裴昱喝下两口水,空茫的眼神终于动了动:“我又睡着了?”

    “嗯。”盛淮手指敲了敲,“以前,也经常这样吗?”

    其实不用问,他查过也咨询过了,疲惫嗜睡,是他这个病的症状之一。

    但裴昱摇摇头:“不会,我昨晚没睡好才这样。”

    他才不是瞌睡虫转世——他知道网上有人这么说他。

    盛淮没跟他争辩,只是默默记下他的睡眠时间。

    “刚才慈康那边打了电话来,知远的检查结果没问题,几个指标都比先前好。”

    裴昱反应了会儿,眼睛亮了亮。

    盛淮手痒,揉了下他的头,又把一沓薄薄的资料递过来:“我替你筛选过了,大部分资料没必要看,你想了解知远的治疗方案,看这些就好。”

    裴昱低头看了一眼,纸上做了圈划和注释,手写的细密小楷,字迹异常清晰漂亮。

    “谢谢,哥。”

    被他一声哥叫的心头一动,想好不上手的,盛淮却险些又捏一把他的脸。

    好在他克制住了。

    “我刚才联系了帝都那边的医生团队,给他们看了你的病历,这周三你有没有时间,我们去那边完善下检查。”其实对方看过病历后,认为他现在是无进展期,治疗方案不用调整。

    但盛淮不放心,总还想带裴昱去看看。

    “我的病历?”裴昱慢吞吞处理他话里的信息,开头就卡住了:他为什么会有他的病历?

    “我找医院要的,你不用管。”盛淮刚才联系过乔木,又辗转联系了那天在医院遇到的叶医生,这才绕到裴昱的主治医生那里。

    “周三,可以吗?”他再次问。

    “不行。”裴昱摇摇头。

    “为什么?”盛淮蹙眉,“不累的,你别担心,我已经约好了,不需要排队。”

    “我不怕累。”

    “那你是顾虑什么?”盛淮竭力揣摩他的想法,“担心知远这边吗?你放心,我——”

    “不是。”裴昱摇摇头,“周三,要逛超市。”

    他睡得有点懵,脑子转不过弯来,特别固执:

    周三是他的超市日,除了超市,他哪儿也不去。

    第52章

    “有没有可能,帝都也有超市?”盛淮很是静了静,才接上话。

    裴昱呆呆眨了眨眼:可他从来只逛家附近那家超市,压根没有想过逛别的。

    “安安还没出去旅行过,他……说过想去帝都,就当满足他一个愿望。”不等裴昱开口,盛淮又补充了一句。

    这回,裴昱认真考虑起来。

    “安安以前跟着他妈妈,生活不稳定,过得不太好。”盛淮适时补充。“带他出去玩一玩,放松一下,有助于调节他的心态。”

    裴昱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差点就点头,忽然觉得哪里不对:“我已经带他去节目上玩了呀?”

    他安排他俩上节目,不就是让崽旅行放松去的吗?

    盛淮一滞:疏忽了。

    “不一样,这次我们两个人带他出去,也……没有那么多人跟着。”

    裴昱又思索了片刻,想想盛时安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点了点头:“那好吧。”

    听到盛淮说要带他和爸爸出去旅行,盛时安高兴坏了。

    小孩儿有人设包袱,高兴得想蹦,又不肯真像个四岁小屁孩一样蹦蹦跳跳,满腔喜悦不知道怎么表达,憋得小脸通红,眼睛甚至有点水润——“我去上厕所!”

    他跑进洗手间,合上门,才放肆地挥舞了两下小胳膊,然后对着镜子调整好表情,正正经经地走出来。

    盛淮好笑地看他一眼:“爸爸说你滑冰很棒,很有天赋,他很喜欢看你滑冰,我给你联系了一家滑冰场,明天去上节课试试,可以吗?”

    相比先前给他请家教,盛淮这次很讲究了些策略。

    盛时安看了眼裴昱,有些害羞地点了头:“可以。”

    爸爸想看他滑冰,当然可以。

    裴昱却看了眼盛淮:“我刚才……睡了多久?”

    “两个小时,怎么了,不舒服吗?”盛淮紧张。

    “不是。”裴昱摇摇头,一脸没见过世面的呆愣:“两个小时,你做了好多事……”

    帮他筛选注释了文献,跟医院确定了哥哥的检查结果和治疗方案,联系了帝都的什么医生……还给安安选好了滑冰场。

    “还好。”盛淮淡定笑笑,“我还处理了公司几个项目,还——”

    还查阅了不少文献,起码要弄清楚,他那几个R是怎么回事……

    笑容收了收,他转移话题:“晚上你想吃什么?”

    营养很重要,小时候的婴儿肥多可爱……视线在裴昱脸上流连一瞬,盛淮手又奇异的痒了痒。

    “不用了,我回家吃。”裴昱听出这又是留他吃饭的意思,连忙拒绝。

    “回家吃什么?”

    “速冻……水饺?”说到一半,看盛淮皱眉,裴昱声音莫名低了低。

    “你最近一直吃这些?”盛淮眉头皱得更紧了。看他厨艺水平,平时做饭的,恐怕都是裴知远,裴知远现在又不在……

    “不是。”裴昱实诚地摇摇头,“还有泡面、方便米饭、面包、三明治——”

    说到一半,他裤子被盛时安拉了拉。

    别说啦,爸爸。盛时安用眼神制止他:舅舅脸都黑了。

    但是——气死他活该,早干什么去了,现在才想起来关心爸爸吃什么。

    不过,迟到总好过不到。虽然嫌弃,盛时安到底还是和盛淮站在一条战线上:“爸爸吃那些没营养,身体会更差的,爸爸留下来吃饭好不好?”

    裴昱张了张口,又闭上,手指敲着裤缝:他知道他们是好意,但他还是想回家。回家更自在。

    盛时安还在等他的答案,盛淮却看了眼他的手,妥协:“走吧,我送你。”

    盛时安站在门前,目送盛淮和裴昱上车,看着他们离开,小脸写满失落。

    如果爸爸不肯留下,他也想送爸爸。可是,他要给舅舅让路,多给舅舅一些和爸爸相处的机会——

    他听到张伯和李婶说了,舅舅和爸爸还没谈到同居那步,是为了领养他,才提前领的证。

    这就很说得通了。盛时安逻辑理顺了,但心里的担子更重了:舅舅什么时候才能谈到那一步?

    “小少爷,进来玩儿吧。”

    车子都没影儿了,小少爷还站在门口,望父石一样,张伯有些不忍。

    孩子也不知道怎么那么黏裴先生。

    裴先生也不知道,怎么那么不喜欢别墅这边……是李婶做的饭不香吗?

    “家里有没有什么菜?”送裴昱到紫荆巷口,盛淮问。

    问完看他的表情,他就知道没有。“你先进去休息,我去买点菜。”

    “买菜……干什么?”裴昱愣愣的反应不过来。

    “做饭。”还能干什么?盛淮揉了下他脑袋。

    怎么又揉他头?裴昱慢半拍躲了躲:他都没有预约。

    不过,他好像并不觉得难受,还和小时候一样,有点儿喜欢……

    “阿昱!”裴昱正困惑着,巷子口有人叫他。

    “文斌哥。”裴昱叫了一声,等他走近,见他看着盛淮,琢磨了下,正经给两人做了介绍。

    “您就是安安舅舅?”卢文斌这两天赶工赶得头昏脑涨,没顾上去看知远,倒是和他通过电话,知道这位其实是他的高中同学。

    “您好,我是知远的大学同学,也是他的合伙人。”他是外地人在H市读书,毕业后就被裴知远忽悠留了下来一起创业,并不了解裴知远高中的事,对盛淮的从天而降并没有多想。“承蒙您的关爱,我们团队会努力把动画做好的。”

    前不久裴昱跟他要了些资料,第二天就有投资公司上门,大气给了一笔客观的资金,他找裴昱问过,知道是这位的手笔。

    “不客气。”盛淮礼貌说了声,话锋一转,“您住这附近?菜市场在哪儿您清楚吗?”

    菜市场?

    卢文斌很是卡了下壳:“我带您去吧?”

    那么大一个总裁,原来也亲自逛菜市场啊……

    他正想着,见裴昱从口袋里摸出大门钥匙,递给“大总裁”:“那你等会儿自己进来。”

    卢文斌看着裴昱进门,有些惊讶:“阿昱还会把钥匙给别人?”

    “他之前……不给吗?”盛淮出声问。

    “不给。”卢文斌大吐苦水。前两次裴昱出门,他和冯叔都问他拿过钥匙,一次是他帮知远拿衣物,一次是冯叔想替他照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他哪次都不情不愿。

    没想到给这位给的这么自然这么主动。

    “不过您也不是外人。”他说到。虽然没见着他们这恋爱是什么时候谈的,看样子,倒是真情侣不假。

    不然阿昱哪儿会乖乖让知远之外的人摸他脑袋。

    “嗯。”盛淮默默攥了攥掌心的钥匙,唇角扬了扬。

    番茄牛腩、素炒娃娃菜、干煸豆角。盛淮做了三道菜,一荤两素,凑巧都在裴昱的日常菜单上。

    ——他脑子里有两个“菜单”,一个是可以天天吃的“日常菜单”,一个是哥哥逼的厉害,偶尔也可以吃一吃的“特殊菜单”,剩下的,全是“天外来物”,死都不碰。

    见他吃的香,盛淮松了口气,默默把裴知远的插画,一副一副下载保存到手机里。

    他要再捋一遍,看这里头还藏着什么喂养指南。

    吃完饭,裴昱坚持要洗碗。

    他跟他哥也是这么分工的。

    他好久没洗过双人的碗了,莫名还有些开心。

    盛淮坐在餐桌前,隔着推拉玻璃门,看着他动作,莫名也有些开心。

    笨蛋按同样的工序,近乎机械地把每只碗和盘子都顺时针洗三圈、逆时针洗三圈,抹一遍洗洁精,再顺时针洗三圈、逆时针洗三圈……再严丝合缝把花纹对整齐,把碗摞好。

    难怪……裴知远的插画里,金色小星星拿着和它身体一样的放大镜,照着一摞比它还大的碗认真比对纹样……

    有亿点儿可爱。

    *

    “爸爸吃药了吗?”

    盛淮回别墅的时候,盛时安已经上床,但还没入睡,听见他推门进来,坐起身问。

    “吃了。”盛淮说着,看了眼地板上的小行李箱。“脏衣服怎么还在这里?”

    脏衣服?盛时安困惑了下:“是干净的啊,周三我们不是要去帝都吗?”

    是。但那是周三,他也太心急了点儿……

    盛淮想着,借着台灯的光看了他一眼:小孩穿着睡衣,扣子扣得整整齐齐,手里抱着只灰色玩偶。

    因为“偶尔”也看直播,盛淮一下子认出来那是裴昱送他的儿童节礼物,一只软乎乎的树袋熊。

    “怎么还没睡?”盛淮走过来,伸手捏了下树袋熊:有多软?能让笨蛋爱不释手。

    盛时安立刻把小东西往怀里藏了藏。

    爸爸送他的,别人不可以摸!舅舅也不行!

    盛淮不跟小孩子计较,再说,手感也不过如此,他捏过更好的……

    大气地看了眼盛时安,他目光又停留在孩子枕边的绘本上。

    看到封面上的绘者笔名,他眼睛亮了亮。

    张伯说家里有的绘本全找过了,这里不是还有条漏网之鱼。

    等等……这本书,他有印象,似乎一直被盛时安塞在枕头下。

    看了盛时安一眼,他伸手把书拿过来:“早就喜欢爸爸的书?”

    家里的绘本玩具都是接他回来后才买的,按理还应该很新,这本书,印有裴昱笔名的书角却已经被磨花。

    倒是巧了。

    盛时安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早就喜欢爸爸的书,也早就喜欢爸爸。“舅舅,爸爸什么时候搬来和我们一起住?”

    盛淮顿住动作,指腹停留在裴昱的笔名上:“虽然结婚了,我和爸爸,暂时还不想改变自己原来的生活方式。”

    这种托词,准备协议结婚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好了。

    盛时安咬了下唇:“那,我是不是也不属于你们原来的「生活方式」?”

    盛淮蹙了下眉:“不,我没有那个意思。”

    他知道舅舅没有。

    可是有一瞬间,小小孩儿还是会想,如果他不存在就好了。

    舅舅和爸爸可以按部就班的恋爱,爸爸也不用为了救他……

    不,没有什么如果。他存在,就多一个人爱爸爸。

    眼圈红了下,盛时安绷紧小脸,严肃地看向舅舅:“生活本来就是变化的,你必须跟着变化!”

    如果他不守好爸爸,别人把爸爸追走了怎么办?!

    盛淮很是愣了愣,半天才回过神来:“你又跟着李婶看什么剧了?”

    小孩子哪里想的出这种话,盛淮认为他是跟电视上学的。

    “好了,要不要听个故事再睡?”他拍了下他的头,翻开绘本……

    *

    “盛总。”第二天中午,盛淮开完会出来,陈峰上前汇报:“裴先生说不用给他送餐——”

    说了半句,见盛淮皱眉,他急忙补充:“裴先生说他在慈康,跟他哥哥一起吃医院的营养餐。”

    盛淮眉头这才舒展开。

    他抬腕看了眼表,时间已经一点过半。

    为了把明后天的时间空出来去帝都,今天他行程有些赶,半小时后还有一个会,要赶去慈康,往返怕来不及。

    “午饭吃了吗?”走进自己办公室,合上门,他给裴昱打电话,“还在慈康?”

    “吃了,没在慈康,我在别墅这边。”电话那头,裴昱一板一眼回答他的问题。

    “在别墅?”盛淮顿了顿。

    “安安感冒了。”裴昱解释。

    盛淮知道。他早上出门时,盛时安已经有了感冒的迹象,他替他向幼儿园请了假,但刻意没告诉裴昱这件事。

    裴昱抵抗力差,他怕他和生病的盛时安接触,病毒交叉感染。

    不知道他怎么还是知道了。

    他蹙了蹙眉,还没开口问,听到裴昱那边一阵窸窸窣窣,接着,听筒中传来他刻意压低的声音:“盛淮哥,昨晚安安又梦游了?”

    “嗯。”盛淮应了一声。“张伯告诉你的?”

    “对。”裴昱站在阳台上,望着室内,“张伯说,安安昨天夜里在浴室待了很久,今早才会感冒。”

    他说着,困惑地问盛淮:“怎么不叫我过来?”

    “不用你过来。”盛淮答。

    从前他不知情就算了,现在知道裴昱的身体状况,他做不到半夜折腾他。

    盛时安不肯让他们碰,他和张伯在一旁轮流守着就是,夏天也不冷,孩子会感冒,多半是凑巧了。

    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免疫系统还不成熟,本来就容易生病。

    “好了,戴好口罩。看他两眼,就让司机送你回去。”有人在敲门,他语气匆忙交代了两句,先挂断了电话。

    等他下午忙完,裴昱确实已经回了紫荆巷——但,盛时安也跟着回去了。

    知道消息,盛淮匆忙赶去“提人”。

    他到的时候,两人正在整理物品——“舅舅,爸爸说今晚他去别墅跟我睡!”

    盛时安额头贴着退热贴,精神却格外振奋。

    “不用——”盛淮看向裴昱。

    什么叫“不用”?盛时安皱起小眉头。

    “你感冒了,会传染爸爸。”盛淮低头看向盛时安,伸出手摸了下他额头——已经不烫了。

    “我戴口罩了!”听到他说“传染”,盛时安忙伸手提了提自己的小口罩。

    “没关系。”裴昱很不好意思的样子,“我觉得是我传给的安安。”

    他说着,也提了提自己脸上的口罩:“我也戴了。”

    一大一小紧挨着站着,动作一模一样,神态都相似——

    “我今晚过去睡吧?”

    “我要跟爸爸睡!”

    盛淮深吸口气,怎么搞得他像要拆散他们俩的法海似的?

    再看了眼沙发上已经收拾到一半的包,他顺水推舟妥协:“爸爸可以过去,但不能和你睡一个房间。”

    他提前给盛时安打预防针。

    “我知道。”盛时安思考了下,明白过来,“爸爸跟你睡,我不抢。”

    什么话……

    盛淮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看向裴昱:“还要带什么东西?我帮你收拾。”

    “差不多了。”裴昱答,“还差——”

    他说到一半,院门被敲响。

    是谁?裴昱不喜欢突然来访,下意识紧张,好在,来的只是快递。

    “这是什么?”接过裴昱手上的大盒子,盛淮问。

    快递外盒印着汪汪队,明显是个玩具。“你买的?”

    “不是。”裴昱摇头,他也正奇怪。

    盛淮看向快递单,神色僵了僵。

    寄件人那栏,印着两个大字:程昊。

    第53章

    盛淮看清寄件人的时候,盛时安的电话手表恰到好处地响起来:

    “歪,盛时安!”

    听筒里传来程颂颂的招呼,声音又稚气,又莫名咋咋呼呼。

    “听说你感冒了?”隔着手表,他好奇问盛时安。

    “你怎么知道?”盛时安声音也稚嫩,但稚嫩中又透着沉稳,跟他形成鲜明对比。

    “你和你爸爸没有直播呀,我和我爸——”

    话到一半,他声音忽然支支吾吾,好像嘴巴被人捂住了。

    “安安,晚上好。”听筒里传来程昊的声音,和和气气,甚至……有些慈爱,“感冒好些了吗?”

    盛时安蹙蹙眉:“好些了,谢谢程叔叔。”

    “不用。快递收到了吗?”程昊又问。

    “快递……是程叔叔买的?”盛时安怔了怔——盛淮看到了寄件人,他还没看到。

    “对,感谢你和你爸爸帮颂颂买的头盔,送个小玩具给你随便玩玩。”

    小玩具?盛时安看了眼茶几上的大箱子。

    嗯?箱子上印刷的玩具外形,有点儿眼熟……

    “爸爸呢?爸爸……感冒好了吗?”手表那头,程昊终于问到正事。

    “爸爸……在这里。”盛时安抬头看了眼裴昱,又看向舅舅。

    “谢谢,程哥。我已经好了。”裴昱走过来回答。

    昨晚睡得好,裴昱今天状态确实不错。

    “嗯,那就好,我——”

    “盛时安,玩具你拆开了吗?我也有一套,我们两个一模一样!”

    程昊磕磕巴巴才吐出几个字儿,程颂颂大概是挣脱了什么,带着兴奋插嘴。

    “还没有。”盛时安答着,又看了眼舅舅。

    舅舅竟然很有闲情逸致,还在低头玩手机?

    盛时安皱了皱眉,只能自己上:“谢谢程叔叔,但是,这套玩具我已经有了,我舅舅已经送给过我了。”

    盛淮顿了顿,他正在给陈峰发消息询问:这玩具眼熟,他记得自己交代过陈峰让他买,又不确定他是不是已经买了。

    听盛时安的话,看来是买了。

    他放了心,收起手机。

    “没关系,多一套,你可以和爸爸——和小朋友们一起玩儿。”程昊在手表那头说。

    “谢谢叔叔。”盛时安说着,咳嗽两声,“叔叔,我喉咙不舒服,下次再和你们聊。”

    “好。”程昊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那你好好休息,再见。”

    他说着,迟疑了下,挂断电话。

    “怎么挂断了?我还没和盛时安聊呢!”程颂颂不高兴。

    程昊也不想。

    “下次再聊。”他心不在焉回他一句,伸手捏住一只汪汪队小狗,把它挂在滑索上,看着它滑下来:是挺好玩儿。

    以及,又是舅舅?上次去节目组那个人?

    “既然有了,就不用拆了。”盛淮把快递箱放到地上,往角落推了推,贴快递单那面靠墙角。

    “别墅那边有了,爸爸家这边还没有,我可以在这边玩。”盛时安偏偏和他对着来。

    “那多浪费,你一个人有几只手?不如把它送给附近的孩子。”盛淮反驳。

    他反驳得有些心不在焉。头盔是怎么回事?程昊怎么得来的这里的地址?

    他感谢他在节目上回护裴昱,可,糕点、玩具……已经超出了普通朋友的用心。

    “附近没有小孩子。”盛时安看一眼舅舅。

    “怎么没有?送给冯大爷家的囡囡就好。”盛淮也看一眼他。

    他到底是真喜欢这玩具,还是故意给他添堵?

    应该就是喜欢吧?他再早熟,也才四岁。

    好好的为什么要提囡囡……盛时安被戳了心窝子,怨念地看了眼舅舅:

    “囡囡才多大?”

    囡囡确实太小,不过,裴昱倒是从中得到启发——玩具送给干预中心正合适。

    “这个我送给别人,再另外给你买个别的,好吗?”

    他询问盛时安。

    当然好。爸爸说什么都好。盛时安点了头。

    裴昱放下心,继续收拾他的东西。

    其他都装好了,就剩药盒。盛淮也来帮忙——主要是看看他都在吃哪些药。

    两人刚开始动手,盛时安又开口了:“程叔叔人真好。”

    嗯?两人又都顿住了。

    盛淮接触上盛时安的眼神,心里又一阵怀疑:怕不是,这孩子真在给他添堵?

    裴昱没跟盛时安眼神接触,心里闷闷的:“他哪里好?我也……不差的。”

    不就是玩具吗?他明天就去给崽买!

    盛时安小脸僵了僵:他不是那个意思!

    盛淮则笑出声来:“阿昱当然不差……”

    盛时安花了一路,试图解释“程叔叔人虽然不错,他还是更喜欢爸爸”。

    但因为他感冒,裴昱老让他“多喝水,少说话”。

    他心里忐忑,加上本来就感冒不舒服,人一直蔫蔫儿的,吃完饭就一个人爬到沙发上,双目无神,自闭地反思起自己来。

    张伯拿感冒药给他吃,他也没个反应。

    “生病要乖乖吃药。”裴昱坐过来,接过感冒药,递给盛时安,还端着水杯,看起来,是打算喂水给他喝。

    盛时安立刻“活”了过来,就着裴昱的手,乖乖把味道古怪的药水喝了下去,又咕咚咕咚吞了几大口水。

    吃完药,他感受了下头上的退热贴,大眼睛骨碌一转,身体软叽叽往沙发上一倒,“虚弱”地打了个哈欠。

    “困了就回房睡觉吧。”裴昱说。

    “嗯。”盛时安点点头,但没动弹,略紧张地蜷蜷脚趾,看向裴昱:“爸爸……抱。”

    盛淮瞥他一眼:“要是病得厉害,明天帝都就不要去了。”

    那怎么行?盛时安立刻支棱起来:“我已经好了!只是为了早点睡,明天早点起来!”

    盛时安确实好了。跟裴昱不一样,他这场感冒来得快去得也快,到现在,只是感觉有点儿困。

    ——像大半夜没睡觉似的。

    裴昱抱他回房间,给他讲了一本书,他模模糊糊说了声“晚安爸爸”,搂着玩偶,果真呼呼大睡起来。

    一夜好眠,第二天出发时,他连蹦带跳,精神焕发。

    H市距离帝都不算太远,落地后又有车来接,一分钟没耽误,中午时,一家三口已经乘船在某皇家园林游湖了。

    裴昱不喜欢人多,乘船游玩这种方式很适合他。

    船是仿古设计,但其实是电动的,也不需要费力去摇去踩。

    有盛淮控制方向,裴昱不需要操心,他和盛时安惬意吃吃零食喝喝酸奶,聊聊湖边园林建筑,然后,缓缓打了个哈欠,头开始一点一点往下垂。

    “困了?”盛淮有些后悔,早知道先去酒店休息。

    “不困。”裴昱昂起脑袋——五秒钟,又对自己妥协:“这里很舒服,我想躺一会儿。”

    他说着,在船上躺下来,舒展四肢。

    今天阳光明媚,但湖上的风并不燥热,吹在人身上是真的舒服。

    裴昱不困——只是想闭目享受一会儿。

    “爸爸?”五秒钟后,盛时安小声叫。

    “算了,让爸爸睡。”盛淮起身,把自己的防晒衣盖在他身上,又拿身体帮他遮住直射面庞的阳光,静静看着他,目光温柔宠溺,又带着隐隐担忧。

    取消了剩下的爬山逛园林行程,游完湖,盛淮直接把盛时安送到酒店,把他交给陈峰带:“你上去睡个午觉,我和爸爸……出去看场电影。”他说着,伸手覆上裴昱手背,“恩爱”地抓住他的手。

    关于裴昱的病,两人商量过,决定不告诉盛时安,以免增加他的心理压力。所以看病的事,自然要瞒着他。

    盛时安没有多想,愉快点头,小手一挥:“去吧,你们多玩一会儿,别太早回来!”

    孩子这语气,怎么跟老父亲似的……陈峰牵了他进酒店,不由自主想。

    不过,这孩子还以为盛总夫夫两个是去约会的,唉,也不知道裴先生的病要不要紧。

    从前的检查结果大多可作参考,但医生评估过裴昱情况,还是给他开了几样检查。

    看到有穿刺,裴昱手指不由自主在腿侧叩击起来。

    “怎么了?”开始没注意,在穿刺室外等候时,盛淮才注意到他静不下来的手。

    “怕疼?”他一时心疼,没有多做考虑,伸手握住他几根跳动的手指。

    “不怕!”这种话题的反应上,裴昱嘴一向比脑子更快。

    嘴还挺硬。盛淮下意识笑了下,又放平唇角。

    笨蛋,以前是不是受了很多罪?

    “怕疼也没什么丢人的。”压下杂念,他安慰他。

    “我真的不怕疼。”裴昱条件反射般答。

    做骨穿会打麻药,其实没多疼,他就是不喜欢那个过程,而且,这种不喜并没有因为经历过的次数变多而减少,反而一次比一次更重。

    不过,被盛淮握住的手渐渐平静下来,裴昱安心了很多,就像……哥哥在他身边时一样。

    “谢谢你,盛淮哥。”

    他反常地不觉得被碰触难受,任由他握着,甚至在进房前,依赖家长的小孩儿一样,紧紧抓了下盛淮的手腕。

    不做算了。那一瞬间,盛淮想。

    然而,医生开的所有检查,裴昱一项不漏,乖乖都做了。不过,检查结果大多并不能立刻出来。

    仅就他先前的检查,医生的说法和本地医生没什么区别,只是针对他最近抵抗力差的问题,建议用上有免疫调节作用的药物,需要每周注射两次。

    也不需要到帝都,本地就可以注射。

    盛淮稍微安心。

    做完检查,天已经擦黑。

    看裴昱有些疲惫,盛淮打消了带他们去吃某家米其林餐厅的念头,让陈峰订了饭送到房间。

    “爸爸,程颂颂家就在帝都,他说要来找我们玩!”一进房,盛时安就给了他们一个“惊喜”。

    “你告诉他我们在帝都的?”盛淮蹙眉。

    “不是。”盛时安看了舅舅一眼,他只是想拿程叔叔“刺激”他一下,没想真引狼入室,把爸爸叼走,“中午有人在景点拍到我们,传到网上去了。”

    还有这回事?盛淮看了陈峰一眼。

    “相关图文已经撤下去了。”陈峰忙答。

    盛淮这才放心,把注意力又转回盛时安身上:“你答应程颂颂了?”

    他脸色有些严肃。裴昱折腾一下午,正需要好好休息,如果盛时安真答应了程颂颂见面,那——他就自己带他去。

    看看想见面的,究竟是程颂颂,还是他程昊。

    “约的几点?”他沉着看了眼腕表,下意识正了下领扣。

    “没约几点。”盛时安又看了舅舅一眼,故意拉长调子,“很遗憾,程叔叔和程颂颂他们正好也出去旅行了……”

    很遗憾?盛淮没什么反应,裴昱倒是愣了愣:“你……很想找程叔叔玩?”

    也对,程昊是比他更会带崽崽,每次他打游戏,崽崽们都很喜欢围着他看……裴昱抿了抿唇角,不大高兴地把一个小奥特曼从口袋里掏出来——

    医院有商店,他顺手给崽买的。

    盛时安呆呆接过奥特曼,看见裴昱一脸失落,急得想哭:“爸爸,我不想!”

    他才不想找别人玩儿,那句话是说给舅舅听的啊!

    盛淮勾了下唇角:“好了,别缠着爸爸,爸爸累了。”

    他说着,自己却追上裴昱,嘘寒又问暖……

    “早知道就不出来了。”某游艇上,程颂颂正遗憾。

    “怎么,盛时安就这么大魅力?颂颂都不想跟哥哥姐姐一起玩儿了?”程昊大嫂、程颂颂的大伯母苏元霜笑吟吟问。

    “也不是。”程颂颂看了大伯母一眼,“我想跟盛时安玩儿,爸爸也想找裴叔叔玩儿呀。”

    “哦?”苏元霜看向程昊,眼神戏谑。什么妙人啊,脸上有疤,还能叫她这位小叔子动了凡心?

    “我没有,别瞎说。”程昊面红耳赤。

    程牧抬眼仔细看向他,心里一沉。

    他这个弟弟,不认真时,放诞不羁,万花丛中过,也绝不会脸红一瞬。

    “你来真的?”只有两人时,他小声问他。

    “大哥说什么?”程昊明知故问。

    “你浪荡了这么多年,想动真格的我不拦着。”程牧看他一眼,“不过他是有孩子的,我丑话说在前面,颂颂的利益,他们父子不能动。”

    程昊脚步一顿,手掌有瞬间紧握成拳:“你只是颂颂「大伯」,是不是管的太宽?”

    “你不用点我。”程牧声音冷静。他是程家下一任掌舵人,从小高压下成长,城府远比程昊深沉,并不会轻易被他激怒,“如果是你亲生的孩子,自然和颂颂一样,没有血缘,怎么等同?”

    亲生的?程昊气笑了:“我是不如大哥会生。”

    “你——”

    “我养的孩子,就是我亲生的。我有多少,就给多少。大哥日理万机,不用替我操心。”

    程昊说着,挤开程牧,一边快步追向前头的几个孩子,一边心头烦恼:他有多少都愿给,问题是,他这八字还没一撇呢……

    今天这么难得的机会,偏偏他又错过了,早知道不来这劳什子家庭聚会!他现在订机票回帝都,还来得及吗?

    *

    “楼下五十米,有一家进口精品超市,再就是半公里外,有家大型连锁,想逛哪个?”吃过饭,盛淮温声问。

    裴昱愣了一会儿,才知道他说什么。

    “也不是……一定要去。”他讪讪说。

    “没关系,买点水果回来吃。”盛淮说着,拿出口罩递给他:“去近的那家,好吗?”

    刚才是他疏忽了,大超市人太多,简直就是病毒集散地。

    虽然觉得裴昱不会选择人多的场合,以防万一,他还是直接开口建议。

    裴昱点了头。

    于是三人这趟“旅行”,总算有了第二个目的地:楼下某家小型超市。

    这个目的地不大像样,盛时安却很高兴,又很……难过。

    前世,舅舅很忙,他和爸爸关系又不和,他印象里,他们从没有一家三口一起逛过超市。

    倒是爸爸走后,舅舅……爱上逛超市,每周带他去,从一排货架到另一排货架,买一些家里并不缺的东西。

    有时候他望着货架尽头发呆,就仿佛,在等着谁,会从货架那头突然冒出来。

    他那时才知道,舅舅再忙,每周都和爸爸逛超市的,舅舅还说,爸爸提过,什么时候能带他一起逛一次……

    “安安?”

    重重咬了下唇,盛时安尝到腥甜味道,努力憋回眼泪,迈动短腿,跟上两个大人。

    直到脚下一空,他被舅舅提了起来,放到爸爸推着的手推车里。

    “想吃什么?西瓜会不会太凉?”他听到舅舅站在爸爸身边问。

    他还是眼里只有爸爸,没有他这个小孩儿,但——盛时安抹了下眼睛,欣慰地弯弯嘴角:加油啊,舅舅。

    晚饭吃得早,逛完超市,时间也还早。

    “爸爸,舅舅,我想回房间看动画片,你们再去逛一会儿吧。”盛时安懂事地说着,并朝盛淮挤了下眼睛。

    小鬼,跟谁学的……

    不过,盛时安这话,说的倒正中盛淮下怀。

    他略微紧张地看向裴昱:“我还要去买点东西,累不累?不累的话,陪我去一趟,帮我选一选?”

    *

    “哥,你要买什么?”坐上车好一会儿,裴昱才想起来问。“我不大会……选东西。”

    能让他承认“不大会”的,是真不大会。至少他哥买东西,从来禁止他提意见。

    “没关系,这个你肯定会选。”盛淮说着,摸出一张画展的邀请函。

    “你要买画?”裴昱愣了愣。

    “对。”邀请函是孟归给他的,他本来没打算接,看到地点在帝都,时间又正巧,心一动,就接了下来。

    “你想要什么画?”裴昱十足认真地问,“我画给你啊。”

    “我可不想房间像个儿童房。”盛淮忍不住,揉了下他的头。

    笨笨的,但是好乖。

    唔,像儿童房也不是不行……他动摇了下,但很快把心思放在正事上:“办画展的是我一位朋友,今天的目标是买一幅捧场。”还有,带他逛一逛、散散心。

    裴昱这才明白:“我会好好帮你选的。”

    他说的郑重,盛淮开始高兴,忽然又有点儿担心:也别太认真,伤神。

    “你随便选一幅就行,别看太久,我们早点回去休息——”进展廊时,他帮裴昱又加了一层口罩,唠唠叨叨叮嘱,可裴昱等不及他把他口罩拉好,已经鱼游入海,投入地看了起来。

    说起来,离开学校后,他很久没逛过画展了。

    因为社恐,也因为身体不好。

    但他是喜欢逛的。

    这个展的风格他也喜欢,看着……怎么还带一丝丝熟悉?

    连续看过两三幅画,都给他同样的感觉,他终于往签名处看去:star。

    “盛淮?”一道清冷干净的声音传来。

    盛淮和裴昱同时回头。

    “你好,黎星。”盛淮惊讶一瞬,很快不显山不露水地点了点头。

    他没想到他这个画展主人在,恐怕难免要应酬几句,不知道他家小社恐会不会有压力。

    他想着,就见他那位温文尔雅的老同学,大步流星朝他们走来,不偏不倚,走到……裴昱面前:“阿昱?”

    他的声音和眼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惊喜。

    盛淮心莫名一堵。

    “师哥。”裴昱叫了一声,自然亲切。

    盛淮手指攥了攥。

    “好久不见。”黎星目不转睛看着他,张开双臂,“抱一个,可以吗?”

    “我们也很久不见。”盛淮深吸口气,横插进两人中间。

    一没洗手、二没消毒,他想抱谁?

    乔木好歹还知道先给自己喷一遍消毒液呢!

    第54章

    “你们两位?”看着盛淮和裴昱,黎星纳闷地问。

    世界真小,他们风牛马不相及的两个人,竟然有关联?不知是什么关系……

    黎星想着,听到盛淮的答案,猛地呛咳起来:伴侣?!

    怎么就惊讶成这样?

    虽然是假的,他跟阿昱有这么不般配吗?

    盛淮眸中闪过淡淡不悦,伸手扣住裴昱的手:外人面前,总还要装得像一些,谁知道审核会不会暗中调查,注意到某些细节,让他们功亏一篑。

    裴昱手指动弹了下,盛淮在他耳畔说了句什么,他又安静下来。

    黎星这回是真惊讶。

    裴昱不喜欢别人碰,即便是教他画画时无意碰到他的手,他都会立刻躲开。

    他观察过,他并不是对某人如此,而是一视同仁。

    但礼节性的接触,只要提前打过招呼,他也会接受。

    视线又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黎星不动声色,和他们叙起旧——主要是和裴昱。

    盛淮大致听明白了,黎星是裴昱油画系的学长,也跟裴昱师从同一位导师,当初帮导师带过他一段时间。

    剩下的,盛淮就听不懂了。

    黎星拿他在国外艺术圈子的见闻和所学大谈特谈——盛淮明明记得他这位老同学是斯文安静的性子,从来不知道他还是个话痨。

    偏偏裴昱听得很投入,回应也不少,竟也像个小话痨的样子。

    盛淮烦闷且无聊,带着商业假笑,碰了碰大约是充实展览用的一组小型黏土雕塑。

    那是一组色彩明艳、奇形怪状的迷你小花盆,张牙舞爪的,很艺术,一看就不能真养花那种艺术。

    盛淮随手拿起一只看了看,又放下。

    “你对当代写实主义怎么看?纽约艺术学院这些年还在持续推进这种运动。”

    “我一直都喜欢……具象简单的表达形式——”

    裴昱说着,无意看到盛淮动作,顿住话头,从和黎星的交谈中抽离出来,伸手碰了碰那只拳头大的小花盆,把它严丝合缝推回原本的位置。

    接着又转回头去和黎星说话。

    盛淮看了他一眼,隔了一会儿,再次伸手,“欣赏”起另一只花盆,并再次随手放回去。

    裴昱手指敲了敲,再次从谈话中抽离出来,把花盆好好归位。

    盛淮勾勾唇,一辈子也没幼稚放纵过的人,像找到什么好玩的游戏一样,“专心”听着两人讲话,越是听到慷慨激昂处,越对人家的花盆雕塑兴致浓厚,甚至接连捧起好几个。

    黎星彻底住了嘴。

    看着裴昱认认真真把花盆一只只摆好,他神色复杂看向盛淮:“兴起做的一点小物件,你要是感兴趣,就拿几只走。”

    “不用了。”盛淮一脸稳重。“家里风格不适合。”

    他说着,看向裴昱,低声跟他说话:“时间不早,安安发消息催我们回去了。”

    裴昱立刻点头,跟他一起,向黎星道别。

    “还要在京几天?”黎星问他们。

    “明天就回去了。”盛淮答。

    “那巧了,我也正要回H市一趟。”黎星笑容满面,“阿昱,盛淮,我们回头见。”

    见什么,他很忙。

    不过,裴昱看起来……很高兴。

    坐上车,盛淮正出神看着裴昱,就听他断断续续,闷声咳嗽起来。

    “跟人家就有那么多话聊?”喉咙都聊干了。

    盛淮说着,拧开保温杯,递上来。

    看着裴昱乖乖喝水,他叹了口气:“你要是喜欢跟他说话,以后请回家慢慢聊就是。”

    在那里吹着空调,一站站那么久。

    慢慢聊?裴昱怔了怔:“不用。”

    “什么不用?”盛淮没明白。

    “不用……慢慢聊。”裴昱认真跟他解释,“偶尔……聊一次,就够了。”

    好不容易熬到毕业了,要是还得像从前在学校里那样,被话痨师哥拉着说话,他会受不住。

    “偶尔,是多偶尔?”盛淮心思一动,看着他问。

    “一年……一次?”

    学术交流,倒也不用那么频繁。

    “一年一次?”盛淮忍笑。知道他社恐,不知道他这么社恐。

    “不合适吗?”裴昱不大确定地问。

    当然不合适,小没良心的,枉费人家对他那么亲切热情。盛淮想着,却弯弯唇角,宠溺地揉揉他脑袋:“不会,随你心意来。”

    盛淮说“随他心意来”,可又不是真的完全愿意随他心意来。

    到第二天赶回H市,裴昱依旧有些咳嗽,盛淮便极力劝说,想他在家休息,裴昱却不肯。

    送他们到紫荆巷,盛淮前脚刚走,裴昱后脚就带了崽去“刷墙”。

    ——干预中心的墙绘还没完成。

    因为昨天和前天都没开直播,盛淮虽然说他已经跟节目组商量过,裴昱还是觉得违背约定不好,刷墙时就开了直播。

    【安崽安崽安崽!】

    【两天没见,很是思念!】

    【乖崽感冒好了吗?】

    【姨姨亲一个mua! 】

    一开播,观众的热情留言就挤满评论区。

    “感冒好了,谢谢大家。”盛时安礼貌回复。

    【爸爸呢?】

    【安崽和爸爸是感冒还是偷偷去玩了捏?昨天可是有人抓包你们哦~】

    有人提起昨天的八卦,但很快又被其他内容压下:

    【今天安安和爸爸播什么?】

    【场景有些熟悉……】

    【该不会……又是刷墙吧?】

    “是的。”盛时安聪明地规避掉那些询问八卦的,回答后面的问题:“今天我又和爸爸来工作。”

    【“工作”?】

    【崽啊,你敢不敢让摄像头对准爸爸?】

    好好的大画家,真当刷墙工不成?

    盛时安看了眼裴昱,见他面对着墙,放心把摄像头转过来:“爸爸真的在刷墙。”

    【好家伙,真的在“刷”墙……】

    不过是用的画刷。

    裴昱原本是用喷漆的,因为靠近哥哥的作品,为了跟哥哥细腻繁复的风格衔接,今天这面墙他改用了颜料和刷子,颜色也大多只用黑色。

    【老师的风格好可爱!但是,不打型直接莽吗?】

    裴昱插画家身份曝光,观众里多了些新人,一眼看出门道。

    因为作为“画布”的墙面太大,墙绘大多是要先打型的,用诸如粉笔之类勾勒出轮廓,或者直接上投影,然后才上颜料铺色。

    可裴昱面前的墙上,完全没有任何轮廓线。

    【即兴发挥?】

    【我直接一个好家伙!】

    【即兴发挥的话……老师可以让我们定制吗?想看老师画小熊猫!】

    【触发记忆了哈哈,话说安安你的熊猫小扇子还在吗?】

    当然还在。

    被他收在他的宝贝盒子里,连同程颂颂那把一起。

    那是爸爸送他的第一个礼物,对他意义重大。

    他其实不想爸爸再画小熊猫给别人。

    但,这想法太自私,他没有说出来,还是乖乖向裴昱反映了观众的留言。

    裴昱想了想,点头答应,但限定了主题:“只有……小动物才可以。”

    于是先后有观众点了猫猫鸭鸭兔兔一堆……裴昱笔刷不停,画到盛时安都急了:“你们别点了,我爸爸手都要抬不起来了!”

    【抱歉抱歉!】

    【爸爸画得太好了,我们有点忘乎所以,安安别气!】

    虽然是即兴发挥,还要一刻不停应付观众“点菜”,但这面画到一半的墙绘依然构图和谐、风格突出,极其憨萌。

    【这面墙在哪里?姨姨要去打卡!】

    有观众兴奋地问。

    盛时安没有回答。

    这里离爸爸家不远,又是给那些和爸爸一样的小孩儿们上课用的,盛时安知道不能让外人打扰。

    时间差不多了,他装作没看到那个问题,匆匆结束了直播。

    “爸爸,你休息一会儿。”

    “嗯。”裴昱答应一声,却没立刻从梯子上下来——刚才有人点了小狗,他脑子里浮现小黑的样子,三两笔把它画下来。

    画完,他才觉得哪里不对:今天,怎么没见两只小狗过来?

    蹙了蹙眉,裴昱从梯子上爬下来,问盛时安:“看到狗狗了吗?”

    盛时安也摇头:“是不是在门卫爷爷那里?”

    多半是了。

    收好东西,裴昱带着盛时安回家。

    走到门岗,却顿住脚步,犹豫再三,还是敲响门卫的门。

    “收工啦?小裴老师。”大爷乐呵呵问。

    裴昱点点头,看向他的值班室:“小黑?”

    “小黑?哦,你说那俩狗崽子啊。”大爷摸了把自己光秃秃的后脑勺,“我这儿不方便养他们,送回老家给我老伴儿养去了。”

    话音刚落,裴昱手指快速敲动起来。

    脸色更肉眼可见的焦躁。

    他不喜欢这个变化。非常不喜欢。

    哥哥喜欢小黑。哥哥想养小黑。

    小黑走了,哥哥就再也见不到它了。

    他不想哥哥把小黑养在家里,但更不想哥哥见不到它。

    脑子里乱糟糟的,他一时处理不好信息和情绪,急的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请问您老家在哪儿?”一道低沉的男声传来。沉着镇定,方寸不乱。

    “舅舅?”盛时安惊喜。

    片刻后,盛淮带裴昱和盛时安上了他的车,去追狗。

    小黑被送回H市下辖的一个小县城。

    驱车一小时左右,就能赶到。

    “别急,大叔都说了给你养,肯定能要来给你。”路上盛淮安慰裴昱。

    “不,不急。”

    不急?是谁的手都快把裤子抓烂了?

    盛淮忍不住,又抓住他不老实的手。

    有些动作一旦做了就仿佛形成习惯。

    而他,在短短两天多了一样习惯:几乎每次看到裴昱的手,都想抓在手心。

    车子颠簸了下,裴昱几根手指在他掌心颤了颤。

    盛淮心弦也颤了颤。

    轻微麻痒爬遍全身,他瞬间松了松他的手,却又忍不住,继续握住……

    “小黑,是你吗?”站在一处老房子前,裴昱看着灰扑扑大变样的小脏狗,不大确定地问。

    “你问它,它还能答你不成?”盛淮险些笑出声来。

    “是小黑,爸爸。”盛时安很确定。不是小黑,不会这么热情地围着他们打转。

    还有另外一只,明显也是小白。

    裴昱也从狗狗的五官特征辨认出它的确是小黑没错,大大松了一口气。

    盛淮上前跟那位老太太交涉,给她转了一笔账,把小黑买了下来。

    “小白……能不能也一起?”盛时安小心翼翼问。

    他喜欢小白,也不想小黑和小白分开。

    盛淮看他一眼,点头答应下来。

    盛时安欢呼一声,高兴地抱起小白。

    裴昱却看着地上围着他鞋子转圈圈的小黑,迟迟下不去手抱。

    “怎么了?”盛淮问。

    “你,你抱。”裴昱磕磕巴巴看他。

    好脏。盛淮嫌弃地看了眼地上的小泥狗,又看了眼盛时安:胳膊太短,抱两只有点儿为难他。

    算了,盛淮伸手,捏住狗狗后颈,把它拎起来。

    “叶公好龙?”上车坐好,盛淮好笑地看向裴昱。以为他一定要养,是有多喜欢,结果——

    裴昱紧紧靠着座椅靠背,紧张地看着盛淮怀里的小黑,生怕它忽然脱离掌控,扑上来舔他一口。

    好在它虽然闹得厉害,一直被盛淮稳稳压制,无法靠近裴昱。

    “没有叶公好龙,是我哥想养。”裴昱解释。

    盛淮明白过来。

    “那送回别墅那边,让张伯先照料,等知远出院再交给他?”见他确实紧张不敢靠近狗狗,他立刻安排好。

    这样最好不过,裴昱自然答应。

    狗狗这时大约也闹累了,被盛淮顺毛顺的舒服,在他手上安静下来,甚至闭上眼睛呼噜睡起来。

    “怎么和你一样……”盛淮下意识勾唇。

    “哪里和我一样?”裴昱大为不解。

    盛时安回过头来,看了眼在舅舅膝头睡着的狗狗,无语地看了眼舅舅,清清喉咙提醒他。

    救命,舅舅好难带……

    “没哪里。”盛淮含糊过去,跟他说起正事:“叶阿姨邀我们过去吃个便饭。”

    他提前结束工作来找他,原本就是为这事。

    前几天他致电叶知秋问过裴昱一些情况,就一直有跟她保持联系。

    对方是裴昱的长辈,又一片好心,他下意识不愿拂了她面子。

    “长辈一片心意,我们不好推脱。”怕裴昱不乐意,他耐心引导,“你要是累,我们只去坐坐就回来。”

    裴昱摇摇头:“不累。”

    他主要是怕叶阿姨提什么婚礼的事……

    不过,现在倒也无所谓:现在,盛淮在他眼里是“自己人”,不存在尴尬的问题。

    叶知秋果然又提了婚礼的问题,不过也只提了一嘴——“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啊,都有自己的想法,我理解。”

    她说着,看了眼裴昱腕上的五彩绳,眼里带笑:“小昱转性了?肯戴这些了。小时候你生病,你妈妈去给你求的平安符,你嫌痒,说什么也不肯戴。”

    是很痒。

    以及,他小时候不懂事。

    “是祈福用的。等下雨,就摘。”裴昱说着,把手放到桌下,又呆呆看了眼腕上的彩绳。

    奇怪,丑不拉唧的,想到要丢掉,怎么还怪舍不得?

    “奶奶,是舅舅给爸爸编的!”盛时安时刻不忘替舅舅刷好感。

    “哦?”叶知秋看了盛淮一眼,脸上笑容深切了好几分。

    “我也有,我的是爸爸编的!”刷完好感,盛时安忍不住,举起自己手腕,努力克制,但声音还是带了浓浓的炫耀,简直飘飘然了:“我的更漂亮!”

    “我编的也还行。”盛淮下意识道。第一次编,能编成,他就对自己刮目相看了,等明年,他一定——

    想到这里,他忽然顿住,看了眼裴昱。

    明年,他还有立场编给他吗?

    裴昱正高兴——因为崽有眼光。他给盛时安夹了块排骨,正微笑看着他吃,眼睛清澈透亮。

    盛时安鼓着腮帮子,吃的一脸满足,望向裴昱的眼睛里,亦满满都是开心。

    排骨汤的热气氤氲而上,衬得眼前一幕,完美到有些失真。

    “小淮,你也吃。”叶知秋笑眯眯看了盛淮一眼,拿公筷夹了一截排骨给他。

    盛淮猛地回过神来:“谢谢阿姨。”

    他说着,神不守舍拿起勺子去舀排骨,发觉不对,又匆忙放下勺子,却又碰掉了筷子,急忙弯腰去捡,好一阵忙乱。

    “不好意思,阿姨。”捡起筷子,盛淮语气镇定,但脸微微发烫。

    “没什么,快吃。”叶知秋眼神慈爱。

    ——看到他这样,她就放心了。

    第55章

    “小昱性子慢,也单纯,难得你们舅甥两个都能接受他。”饭后收拾碗筷进厨房,趁只有两人,叶知秋低声向盛淮说道。

    “应该的。”盛淮忙答。

    “你应该也知道——小昱听不懂弯弯绕绕,有时说话也比较直……他这样惯了,恐怕很难改,今后望你多多担待。”

    她斟酌着,没直接说裴昱阿斯伯格的事,而是边说边试探盛淮的反应。

    她看得出,他是真心喜欢小昱的,可小昱那样的容貌,喜欢上他,实在不难。难的,是通盘了解他,依旧不减对他的喜欢。

    “阿昱这样很好。”盛淮正色,“没必要改。”

    虽然他整天在心里喊他笨蛋,可他从不觉得他这样就真的不好。

    相反,他只是太澄澈,不够与他们这些俗人同流合污。

    但是,会让他这样的俗人不自觉想靠近,就像久居雾霾的人,想吸一口清新的空气……唔,像他这样的俗人还很多——盛淮不自觉蹙了下眉,又迅速收敛。

    不巧,他是那些俗人中,爬得最高,离得最近,几乎手可摘星的那位。

    他要守护好他的星星。亦或,不只是守护……

    他攥了下手掌,眉目间闪过一抹挣扎。

    “你能这样想太好了。”叶知秋感叹着,也观察着盛淮,心下仍在衡量他这话是否可信,又可信多久……“除了这些,小昱还有些……小习惯,可能你会觉得他刻板,但——”

    “刻板?”盛淮愣了愣,“我觉得阿昱很酷,很可爱。”

    这回叶知秋愣了愣。

    是,小昱他的行为……乍一看是固执得可爱,但时间长了,当你永远要为他的固执让路,在家里坐沙发要坐固定的位置、吃饭时筷子必须放在碗右边、约定好要做的事不能有任何更改……还会觉得可爱吗?

    她不是不看好这两个孩子,而是,好友在世时,就焦虑地和她探讨过这些问题。

    “好孩子,你能这样想当然好。”叶知秋想了想,有些话已经到了口边,又咽回去,换了更委婉的措辞,“两个人在一起久了,要是有什么不愉快,不妨想想你们的初心。”

    “阿姨,我明白您的意思。”见她模棱两可,顾虑重重,盛淮沉吟了下,主动出声。“您放心,我接受阿昱的一切。”

    作为哥哥接受,作为其他……盛淮打开水龙头,冲刷着盘子,心里乱糟糟的——作为其他,是裴昱接不接受他的问题。

    “阿昱……阿斯,你知道?”叶知秋端详他一眼,终于明白问出来。

    “嗯。”盛淮洗碗的动作顿了下,又很自然地接续上。

    小笨蛋,果然是阿斯啊……

    他公务上接触过跟裴昱有类似特质的人,社交技能不在线,很难和人眼神接触,某些方面天才,其他事情又单纯的过分。

    但,阿昱是独一无二的。

    他也固执,但只固执在自己身上,尽量不影响别人。

    他也不通情理,但会努力理解别人的话,凡事有回应。

    他也社交困难,但心地纯善,会尽他所有帮助弱小、照顾家人。

    就连他小时候,虽然对自己爱答不理,但只要他表现出疼的样子,他一定会乖乖过来守在他身边,甚至会给他按摩,虽然越按越疼……

    盛淮不觉勾起唇角,眼里满是柔光。

    叶知秋这回真正放了心。

    “好孩子,别洗了,吃水果去。”她笑吟吟把切好的水果递给他,一转头却瞧见裴昱。

    “你这孩子,吓阿姨一跳,怎么走路也没个动静?”

    “我……丢垃圾。”裴昱说着,攥了下手里的垃圾袋,看了眼盛淮。

    *

    “哥,你什么时候……知道我那个?”回家路上,趁司机牵着盛时安走在前面,裴昱凑近盛淮耳边,低声问。

    “你哪个?”耳朵痒得厉害,盛淮精神有点不集中,不着痕迹稍微拉开些和他的距离。

    “我……阿斯伯格。”裴昱老老实实答。

    “最近才知道。”盛淮含糊回答。

    “你怎么知道的?”裴昱疑惑。

    他自觉他演正常人演的挺好,不知道哪里露了破绽。

    盛淮没说话,看了眼他不安分跳动的手指。

    裴昱一僵,下意识攥紧手指,往身后藏。

    “不用藏。”盛淮把他的手拉出来。

    “每个人有自己的习惯和特质,和大多数不一样,不代表不正常。”

    “可是,我就是不正常。”裴昱脑子拐不过弯。

    不只是习惯的问题,他清楚自己连思维方式都跟正常人不一样。

    “嗯。你可爱得不正常。”盛淮笑。

    裴昱眨了眨眼,判断片刻,得出结论:“你在开玩笑。”

    “没有开玩笑。”盛淮笑着揉揉他脑袋,神色正经下来,“节目,要不就退出,不要去了?”

    盛淮先前就模糊有了想法,不过他之前一心扑在裴昱的病上,到现在才顾上这茬儿。

    “为什么?“裴昱皱皱眉。

    “你身体本来就不好,社交,也是负担——”

    “你怕我表现不好,影响审核?”裴昱顿住脚。

    “不是。”盛淮摇头。笨蛋,他是有多执着审核的事?天天挂在嘴上。

    “你表现很好——”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去?”裴昱打断他的话,反应难得机敏。

    他哥说过,看一个人的态度,不能看他说什么,要看他做什么。

    所以,盛淮哥嘴上说他“表现好”,心里,其实还是怕他搞砸?

    “录节目要见那么多人,环境也乱,你——”

    “我没问题!”裴昱瞪大眼睛看他。

    盛淮深吸口气:还逆反起来了。

    这可不能惯着——

    他硬气想着,一开口却像被人夺了舍:“好,是我多虑了,这点儿挑战对你当然不算什么,毫无难度。”

    难度还是有一点儿的……但他说的大体没错。裴昱高兴了。

    可盛淮话锋一转:“但是录节目太累,你身体——”

    “爸爸身体怎么了?”盛时安耳朵也不知是怎么长的,隔的老远,也听见这半句,立刻转身跑回来,小脸上写满担忧。

    “没怎么。”裴昱说着,咳了一声,又使劲儿憋住。

    “爸爸身体——”盛淮说着,对上小孩儿紧张的眼神,顿了顿,“爸爸身体没什么,只是有些亚健康。”

    心理医生的建议是对的。这孩子的眼神……忧惧如惊弓之鸟,恐怕,他真不能再承受更大压力。

    “亚健康”盛时安懂。

    他松了口气:“爸爸,你最近是不是都没有锻炼?”

    刚录节目那会儿,爸爸还跟杨叔叔一起晨练呢,最近都疏忽了。不过,也是因为爸爸最近一直在感冒。

    好在爸爸感冒已经好了。

    “爸爸,你不要偷懒,明天开始,我监督你起来晨练。”他挺直小身板,精气神十足地叮嘱。

    裴昱弯弯唇角:“好。”

    崽好乖。啸哥他们都说他变了,比一开始开朗很多,果然上节目是有用的吧?

    果然,他这个爸爸,也是有用的吧?

    裴昱敲敲手指。

    一季节目周期接近两个月,也没剩下几期,他会好好陪崽上完的。

    而且,确定半年后“离婚”,他仍然可以见盛时安,不需要从他的世界完全“消失”,裴昱顾虑少了很多。

    他觉得让崽多依赖他一点儿也没什么。

    他想在有限期内,做他合格的爸爸,让他多高兴一点儿是一点儿,说不定,他的梦游症就好了呢?

    那他也不算白骗他喊了这么久“爸爸”……

    他想着,被崽牵着快走起来:“爸爸,你不要慢吞吞的,多动一动,多动动,才能有好胃口吃饭。”

    “我没有慢吞吞。”

    “我一步顶你三步……走快了怕你跟不上。”

    裴昱一边走,一边认认真真解释。

    “我知道,爸爸你腿最长了!”盛时安彩虹屁不要钱地往外蹦,一点儿也没有别人面前那幅又冷又傲的拽样。

    盛淮顿在原地,看着一大一小傻乎乎地你踩我的影子,我追你的脚步,心神恍惚。

    这就是,“家”吗?他词典上禁忌般的词汇。

    视线追逐着裴昱的背影,他心里更乱了。

    他到底,是想守护星星,还是想把这颗星星据为己有?他对他,到底是一时意乱,还是真真切切,产生了异样情愫?

    他更多想拿他当弟弟,还是当……别的什么?

    做了多年清心寡欲的工作狂,盛淮从没谈过恋爱,这方面脑子本就一塌糊涂。

    何况他这段时间又接连不断被重重真相重锤,这样的问题,实在无暇静下心思考。

    不过,知远那边的解释,还是暂缓缓吧……

    *

    “喜不喜欢?”爬上十二楼,把自己的最新作品摆上裴知远桌头,裴昱骄傲地问。

    “这什么……”

    愉口兮口湍口√V

    裴知远看着面前灰扑扑、像被人捶了一拳的一坨泥巴,神色复杂。

    “花瓶。”裴昱喘着气,但眼里放光。

    “我做的!”他更自豪了。

    看到黎师哥做的小花盆,他手痒,也做了几个小玩意。

    见裴知远看着他的花瓶不吭声,他从帆布包里又摸出两只,摆在他桌上。

    “你第一个选!”

    选什么?选哪个最丑吗?

    裴知远想着,看了眼傻瓜亮晶晶的眼神,还是随手指了一个。

    裴昱很高兴:“我也觉得这个最好看。”

    他说着,从裴知远床头的花束中辣手掐了一支不知名的小花,插进花瓶里。

    别说,突然好看起来了……

    裴知远伸手把玩了下小花瓶,看着他把剩下两个小心翼翼装回包里,忽然一阵憋闷:“那两个给谁?”

    “盛淮哥和安安。”

    果然。

    裴知远手指紧了紧。

    也许是恢复的记忆都是高中之前的原因,他总错觉弟弟还小。

    对他来说,弟弟明明还是个孩子,却一眨眼都和别人组建家庭了,他缓了好几天,依旧难以接受。

    裴昱却没注意这些。

    “哥,我要走了。”

    “走哪儿去?你气还没喘匀!”

    “去接安安,带他录节目。”

    他想早点儿来看哥哥的,但做黏土小花瓶用掉太多时间。

    “盛淮在干什么,孩子为什么老是你带?”说到这个,裴知远更气。他自己还是孩子,带什么孩子!

    “盛淮哥很忙。”

    裴昱实事求是解释。

    盛淮真的很忙。

    他把午饭时间也压缩出来,用三明治代替午餐,总算在四点钟赶到家。

    “舅舅送我们去机场吗?”盛时安欣慰地看向他——舅舅忙得一早就不见人,他还以为他不来送爸爸了。

    “我还要去公司。”盛淮沉稳摇头。“我只是回来拿份文件,顺便……检查下你们有没有漏什么东西。”

    笨蛋舅舅。盛时安嘴角抿了抿:“拿什么文件?陈峰叔叔是不认识字吗?”

    他认识字儿……突然躺枪的陈峰愣了愣:

    这就是基因的力量吗?

    小少爷这股子毒舌劲儿,简直和盛总如出一辙。

    不过,盛总这借口,也确实……蹩脚,不怪会被孩子嘲讽。

    “机要文件,得盛总亲自来拿。”躺枪归躺枪,陈峰依旧尽职尽责替上司排忧解难。

    盛淮脸色自然了点儿。

    他推迟了董事会,自然得有个正当理由。

    忽略盛时安失望又嫌弃的小表情,他看向裴昱,检查他气色:“药都带了吗?”

    裴昱点点头,拍了拍自己的包,随后想起什么,在包里翻找起来。

    盛时安知道他找什么。

    他从茶几上捡起两只跟他拳头差不多大的小花瓶,小心举起来给盛淮看:“舅舅,你选一个!”

    盛淮低头看了一眼:“你们幼儿园作业?”

    盛时安还没来得及开口,又听他继续:“非得选吗?”

    裴昱翻包的动作顿了顿。

    “舅舅——”

    “就选这个吧。”盛淮随手指了右边一个,“稍微没那么丑。”

    稍微……没那么丑?

    盛时安神色复杂:舅舅!你没救了啊……

    第56章

    “我说错什么了吗?”见裴昱和盛时安都瞪大眼睛看着他,盛淮心里忽升起一丝不妙。

    盛时安已经决定弃舅舅保自己:“爸爸,你别听舅舅胡说,爸爸做的小花瓶很漂亮,一点儿都不丑!”

    爸爸……做的小花瓶?

    盛淮愣愣低头:这不是个被挤扁的泥巴球吗……

    “不是,我刚才不是那个意思,仔细一看,它其实……”还是个被挤扁的泥巴球?

    “它其实挺漂亮!”

    见裴昱脸色不对,盛淮极力补救,但,裴昱已经“沉默是金”地出门坐上车:“再见。”

    连这声再见,都是冲车外的陈峰点的头……

    “不是,阿昱——”

    “咔哒”一声,电动车门彻底合拢。

    盛淮跟着走了两步,怔怔站住,看着车子扬长而去。

    “咳!”陈峰清清喉咙,“盛总,开会。”

    盛淮回过神来,瞪他一眼,转身要上自己的车,陈峰又清清喉咙:“盛总,您文件还没拿。”

    拿什么,明知道他演戏还提醒他!

    陈峰很无辜:看破不说破,他这不是为了照顾总裁的面子吗……

    “爸爸,真的很好看,是舅舅没眼光。”车上,盛时安还在苦心缝补裴昱的面子。

    裴昱不吭声,打开手机,看一眼他那天拍的黎师哥的作品,再看一眼盛时安怀里自己的大作,自信滤镜忽然破裂:真的,有点儿丑。

    但是——

    “一定是我没上色的原因。”他自言自语。

    “爸爸?”见他神色凝重,盛时安越发小心。

    裴昱心不在焉,没留意他,破天荒主动给话痨师哥打了电话。

    这电话一打就打了四十分钟,挂断后,裴昱神采飞扬,拿出小本本,边画边写,还打开购物软件下单了一堆材料。

    到了飞机上,他还在埋头画个不停。

    哼,只要他认真一点,一定能做出跟师哥的作品一样好看的小玩意儿!

    “爸爸,要降落了,别画了。”光线不好,爸爸眼睛会累的。

    光线好不好无所谓,不过飞机降高有些颠簸,裴昱画的头晕,顺着他的话停下来。

    停下来他才发觉自己完全忽略了崽:“对不起,安安。”

    他看他一眼,亡羊补牢地问:“你饿不饿?”

    盛时安摇摇头:“我吃过东西了。”

    他说着,还从自己的小背包里掏出一个小圆面包给裴昱:“爸爸吃。”

    爸爸太专心,刚才他问他吃不吃东西,他都说不要。

    裴昱接过小面包,把本子合上,神色认真了几分:又要上节目了。按惯例,他叮嘱崽:“不打架,不——”

    说到一半,他愣了愣:崽已经很乖了,这叮嘱,现在看起来好像有些多余。

    “我知道,爸爸。”盛时安却乖乖点头。点完头,他不太确定地问:“还能有小星星吗?”

    “当然。”裴昱说着,翻到本子最后:“你现在有——”

    嚯,不数不知道,一数吓一跳,崽已经有5、10、15……足足25颗小星星了!

    “你要不要换点儿什么?”裴昱问。

    要!想换抱抱和亲亲……但盛时安爱面子,这些话迟迟说不出来,尤其这是飞机上,被别人听到会笑话他的……

    他看了眼裴昱,认真想了想:“可以兑换去游乐场玩一次吗?”

    “公园也行。”

    他还没和爸爸一起去那种地方玩过。以前听同学们说起跟爸爸妈妈去那些地方,他很羡慕……

    这不算什么过分的要求,虽然不喜欢游乐场那种吵闹的环境,但裴昱还是点头答应下来——他有降噪耳机。

    不过,盛时安还没说完:“带上舅舅一起,可以吗?”

    他想要一家三口,整整齐齐。而且,舅舅这样不中用,他只能多多努力拉扯他。

    “我另外出5颗星星,用10颗兑!”

    那五颗,记舅舅账上。

    盛淮还不知道崽在苦心孤诣替他谋福利。

    开完董事会,他走回办公室,先打开手机看了眼:裴昱还是没回他消息。

    也不奇怪,他现在应该还在飞机上,没有信号。

    放下手机,他看了眼桌上的……“花瓶”,在董事会上还凌厉冷肃的眉眼软下来。

    弯弯唇角,他小心拿起“花瓶”,握在手心。

    触手凉滑,个头精巧,倒是堪堪合握。

    嗯,瓶身很有……纹理感,越看越……艺术,他怎么就眼瘸了呢?

    他想着,不敢再把花瓶放在手里,倒不是这小东西艺术价值几何,主要是,万一再不小心给摔了,他长一万张嘴也说不清……

    他收敛笑容,蹙眉呼叫陈峰,陈峰火急火燎捧了个透明亚克力盒子过来:“来了,盛总。”

    他走向他办公桌,用盒子好好把小花瓶罩住:“您看放哪儿?”

    盛淮先指了指电脑旁边:放这里好,抬眼就能看见。

    他心里有丝甜。

    可陈峰刚放好,他又改了主意:“还是放这里吧。”

    他又指了靠墙一侧的博物架。

    放办公桌太危险,被磕碰到就糟了。

    陈峰于是又把那宝贝好生移到博物架上。

    “底座能固定吗?”看他放好,盛淮又皱皱眉。

    “不能。”您造个龛供起来算了……

    也对,固定了他就摸不到了。盛淮沉吟了下:“再往上挪一层。”

    “还往上。”

    “把旁边的东西挪一挪。”

    旁边的“东西”?那可是您投资人top30的小奖杯,别看个儿小,含金量十吨重……

    但您说要挪,那咱就挪。陈峰踮脚,把小奖杯拿开,给小花瓶让路。

    盛淮总算大体满意了。

    等陈峰出去,合上门,他放松下来,抱臂看了会儿小花瓶,越看越好看。

    好看到他放着一大堆文件不签,拿出手机,比比划划,找了好几个角度,给它拍了张完美写真,然后点击原图发送给裴昱。

    发送完毕,他才放下手机,投入工作起来。

    嗯,先投入个五分钟好了,五分钟后,再看他有没有回复。

    五分钟后,他决定再投入个十分钟。

    十分钟后,又一个专心高效的二十分钟。

    一个又一个二十分钟后,他专心不起来了。

    飞机早该落地了,他还顾不上看手机吗?

    裴昱看了。

    但他很不高兴。

    说他的花瓶丑就算了,还把它束之高阁——真正、物理意义的“束之高阁”!

    可恶,亏他还是因为他喜欢,才特意想到要做的……

    裴昱越想越气闷,气得自己一阵头晕——当然,更多大概还是晕机加晕车的原因。

    总之他从下飞机后,脑袋就昏昏沉沉的,一阵阵疼。

    不过,要下车前,他还是努力提起精神。

    他要好好表现,给崽争取到更好的条件,让他多留下些美好回忆。

    “欢迎大家回归!”嘉宾聚齐,郑龙热情登场。

    回应他的,是程昊一个大大的喷嚏。

    “程老师感冒了?”郑龙关心地问。

    程昊点点头,侧过身又是一个大大的喷嚏。

    裴昱脚步不明显地退了退——他自以为不明显。

    观众各个都是火眼金睛:

    【哈哈哈,继乔某思之后,程少也被裴老师嫌弃了呀!】

    【他不会也要给程少递口罩吧?】

    然后,观众就眼睁睁看着裴昱摸出一只白色医用级防护口罩,送给程昊——还是经程颂颂的手……

    【救命,裴老师,当初真的误会你了,原来你公平地嫌弃每一个感冒患者……】

    【笑不活了!】

    【想采访一下程少,心里是何感受?】

    程昊心里美滋滋的:

    他给的口罩诶!

    四舍五入,他送自己礼物了呢,还是……贴身用品!

    “谢谢。”他戴好口罩,抽抽鼻子,看了眼裴昱。

    裴昱摇摇头,并,从书包里摸出第二个口罩,严严实实给自己戴上。

    【裴老师是否过分在意自己了啊哈哈哈。】

    小心没大错,裴昱不想再感冒了。

    他手还摸进包里,握住了他的消毒喷雾,但临掏出来前情商突然上线,又放了回去。

    只有杨啸看到他小动作,笑了笑。

    “首先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本期我们将下榻一家亲子主题酒店。”郑龙这时宣布。

    “坏消息呢?”杨啸问。

    “没有坏消息,只有好上加好。”郑龙乐呵呵的——上次资方爸爸嫌弃他们不给嘉宾住好房子,这回他们改了。“酒店特别赠送我们一间惊喜套房,等会儿在游戏里拿到第一名的家庭,就可以拿下这个惊喜!”

    嗯?惊喜?他家乖崽值得拥有。

    裴昱看了眼盛时安,少见地接了句话:“什么游戏?”

    盛时安也看向郑龙。

    爸爸好像对这个惊喜套房很感兴趣,他会努力哒!赢到最好的房子给爸爸住!

    郑龙很快宣布了规则:因为周六是奥林匹克日,这期节目是“运动”主题,游戏设置也都和运动有关。一共三个关卡,分别是摇呼啦圈、跳绳和亲子往返跑,第一关宝贝们上,第二关爸爸们负责,第三关则是爹崽一起上。前两关有数量要求,三关一起用时最短的,就是最后胜者。

    “摇到二十个就可以了吗?”盛时安听完规则,看着地上的儿童呼啦圈,迫不及待问。

    “是的。”郑龙很肯定。“不过可以间断。”

    盛时安淡定地点点头:他不需要间断。

    【看崽这样子,自信满满啊!】

    盛时安的确自信。他八岁,早就会摇呼啦圈了,跟程颂颂他们比,有些胜之不武。

    所以郑龙宣布“计时开始”后,他都没立刻动——他决定让他们五秒。

    但是这五秒他怀疑自己白让了:他们压根不在状态,尤其杨一帆——他没见过呼啦圈似的,还抱起来用牙咬了一口……

    程颂颂难得认真,努力扭动身子,看起来很忙活的样子,但,他的圈圈一秒都没转起来,就顺滑无比地掉到了地上。盛时安撇撇嘴角:毫不意外。

    五秒数到了。盛时安不再看别人,专心握住圈圈,双脚分开,气沉丹田——

    【嚯,一看安安的气势,就是专业的!】

    【安崽加油,就看你的了!】

    观众在关注着盛时安,工作人员也都朝他看来,小家伙一点儿也不受外来纷纷扰扰的影响,腰肌用力,猛地一转——

    “啪叽”一声,他的呼啦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掉到了地上。

    盛时安愣了愣,眨巴下眼才低头,看着掉到地上的圈,陷入深深的不解。

    【哈哈哈,这是什么小表情?被自己菜懵了?】摄像师刁钻得很,宁可躺地上也要把镜头怼向崽的脸,观众看清崽满脸迷惑,不厚道地笑起来。

    【崽啊,不要说你,姨姨也以为你是个王者呢!】

    “我刚才没适应。”盛时安终于反应过来,“嗖”地把圈捡起来,再次开摇。

    “啪叽”——它又掉了。

    这回盛时安花了足足三个呼吸,才接受现实。

    他抬起头来,先看了眼裴昱。

    裴昱戴着口罩墨镜,看不到表情如何,但朝他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呜呜,爸爸没有笑话他。

    盛时安咬咬牙,努力调度不协调的身体,重新摇了起来。

    经历了足足五分钟艰苦卓绝的瞎忙活,在计分阿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水下,几只扭的很认真的笨笨崽,终于渐次完成任务。

    【已录屏保存哈哈!】

    【还好结束了,再不结束我下巴就要脱臼了……】

    虽然被自己的笨样蠢到,但盛时安的表现居然还是最棒的——因为其他崽更不行……

    盛时安总算修补上一点面子,但裴昱夸他“很棒”的时候他还是红了脸。

    抿抿唇角,他努力不露窘迫:“下一关我会认真的。”

    【哈哈,说的好像这关你是故意没认真一样。】

    【发现安安在爸爸面前很要面子哇。】

    【还是个心机崽崽呢,姨姨捏捏!】

    虽然想要好好表现,但,下一关轮到爸爸们了。

    爸爸们的任务是跳绳三十个——原计划是五十个的,考虑到上一期某大佬的诚恳“建议”,导演主动改到了三十个。

    就这三十个跳下来,裴昱依旧咳了好半天。

    盛淮对着手机,双眉紧蹙。

    让他去上节目,是不是太顺着他了?

    但,医生又说保持适度锻炼有好处……盛淮紧了紧手指,看他呼吸平复,暂时压下眼底忧虑。

    “还好吗?”程昊靠近裴昱两步问。

    体质怎么这么差?他感冒了也没咳成他这样。

    他有些担心地想着,递上一瓶水。

    裴昱刚才咳嗽咳得脑仁儿疼,迷迷糊糊把水接过来,忽然想起这是程昊给他的,又“嗖”地把水放下。

    程昊愣了愣,又愣了愣,终于出声:“你,你嫌弃我?”

    裴昱同时出声:“你没戴口罩。”

    程昊又愣了愣,满脸受伤,手却没闲着,“唰”地给自己拉上口罩。

    【噗哈哈哈!】

    【肿么回事,我们怼天怼地的程二少,为何突然乖巧?】

    【反应不过来吧哈哈哈。】

    “裴老师生病刚好,是该小心点儿。”

    看他俩一眼,杨啸笑着缓解气氛。裴昱似乎有点儿招黑体质,程昊刚那句“嫌弃”万一被人过度解读就不好了。

    他想的有道理,观众果然“过度解读”了,但不是他想的那个方向——

    【程昊刚才的眼神,莫名……委屈?】

    【忽然嗑到了……】

    【我也……呆萌社恐和他的冤种大少??】

    【啊,这么一说,他俩真的有点儿意思。】

    【哈哈,之前我就看他们挺像一家四口!】

    【等等,反正他们两家都是单亲,凑成一家四口,好像也不是不可以耶……】

    什么单亲?谁单亲?陈峰小心地看了眼总裁办公室:幸好孟总进去汇报工作了,不然盛总看了直播,心情怕更不好,那他这班儿不知道要上到什么时候……

    “淮哥,我跟你说话,你在看什么?”

    “在公司不要叫我哥。”盛淮黑着脸看他一眼,扣下手机。“说吧,什么事儿?”

    嘶,他哪儿又得罪他了?

    “林氏的事情,跟您汇报下收尾工作,盛总。”最后俩字儿,他咬的字正腔圆。

    “说。”盛淮没理会他的腔调,神色严肃起来。

    孟归不敢玩笑,一五一十汇报起进展。

    这时候,节目中,第三轮游戏已经进行完了。

    这轮游戏是爸爸用独轮小推车推着崽,绕过若干障碍物折返跑。

    没什么难度,纯粹就是比拼臂力和速度,顶多再注意点儿平衡。

    杨啸体能最好,按理该他赢,可他们家的小推车半路翻了,于是,裴昱白捡了个第一——并列的,他跟乔长宇同时到达。

    不过,论总成绩,还是他以微弱优势获胜。

    惊喜套房,赢到了!

    裴昱很高兴,又不知怎么表达,忽然抱起盛时安,在他颊边亲了一下——隔着口罩。

    盛时安脸“唰”地红起来。

    他嘴唇嗫喏着,还没出声,裴昱已经又把他放了下来:刚才推完车胳膊很酸,他有点儿抱不动崽。

    还有,他很久没剧烈运动过,跳绳外加折返跑一折腾,心率高的降不下来,人有些难受。

    但是,他赢到了!

    裴昱带着一丝小骄傲,努力把身板站直。

    “恭喜裴老师和安安,你们得到了酒店免费升级的海神水底套房,可以和我们的水族朋友共眠!”郑龙神色激动宣布。

    那可真是太——裴昱跟着激动了一瞬,然后愣了愣:什么底?什么房?

    水底套房。卧室的其中一面墙,是水族馆的透明墙,可以看鱼群徜徉。

    听起来很不错,可裴昱对“底”这个字儿有点敏感——就像“井盖”一样,不过没那么听不得。

    这是小事儿,真正麻烦的,是当他走进这个海神套房,发现房间真的位于“地下”,除了一道门,几乎是密闭的……

    套房的客厅在一楼,卧室在负一楼,盛时安有些兴奋,进房后跟裴昱说了一声,沿着楼梯跑下卧室:“爸爸,好多鱼!”他朝楼上激动大喊。

    裴昱没回应,倒是盛时安的电话手表忽然响了起来——

    “舅舅?”

    “你们进了水底房?”盛淮语速格外快。

    “对,这里——”

    “带爸爸出去!”

    “什么?”

    “冷静,听舅舅指令,带爸爸出去,我叫了大人赶过来,如果爸爸不对劲,你不要慌——”

    他已经开始慌了!

    爸爸有什么不对劲儿?!盛时安猛地转身,磕磕绊绊爬上楼梯:“爸爸!”

    裴昱正靠在房门口,呼吸急促,身体摇摇欲坠,脸色白的像纸。

    门开着,按理房间不算密闭,可,门外是走廊,位于地下,走廊和房间一样没窗,整个像一条弯弯曲曲,没有尽头的管道……

    “爸爸?你怎么了?!”盛时安吓得有点儿失声,但他努力镇定,上前扶住裴昱。

    “阿昱。”电话手表里,传来盛淮镇定的声音:“别怕,你现在很安全,跟我的节奏呼吸……”

    酒店和节目组的工作人员赶来的时候,裴昱已经没什么事了,就是脱力一样靠墙坐在门口。

    “抱歉,裴老师。”工作人员道着歉,伸手要扶他起来,他摆摆手拒绝:“我自己来……麻烦,我……换个房间。”

    他说着,看向盛时安:“对不起,安安。”这房子,他没办法带他住了。

    盛时安使劲儿摇头,小脸苍白:“你休息!别说话!”

    坐在原地休息了十来分钟,裴昱觉得好多了,他站起身,活动了下手脚,在工作人员陪同下,换了一间位于三楼的普通大床房。

    工作人员再三确认过他没事,才敢离开。

    “对不起。”人走后,裴昱走进房间,在沙发上坐下,再次道歉。

    好不容易赢到的“惊喜”……

    “没什么对不起。”盛时安还没说话,他手腕上的电话先“说话”了。

    裴昱被吓了一跳:“你怎么还在?”

    盛淮攥了攥手指,声音无奈……又温柔:“还怕不怕?”

    “不怕了。”裴昱摇摇头。不对,他本来也没怕——“我没怕,只是一种……反应。”

    嗯,他没怕,是他怕。

    盛淮一阵强烈后怕:“怎么那么粗心?听到是水底房还——”

    “你才粗心。”

    不等他把话说完,裴昱忽然闷声闷气开口。

    盛淮头一大:忘了,他还把人得罪着呢……

    第57章

    舅舅大笨蛋!盛时安真想直接掐断电话手表,但是,他不敢。

    爸爸现在气色好一些了,不像刚才脸那么白,但他还是害怕,有舅舅在,哪怕只是在电话里,他也安心很多。

    “爸爸,你别生气,舅舅就是不会说话,其实他是担心你。”见电话里的舅舅不敢吭声,虽然嫌弃,盛时安还是懂事地替他求了句情。

    担心?裴昱怔了怔。

    他听话只听字面意思,但,盛时安的话并不难理解。是盛淮叫了人来帮忙,也是他帮自己缓解恐惧,调整呼吸。

    所以,他当然是在担心和帮助他。

    裴昱静了静。

    盛淮哥其实帮了他很多忙,帮他保住了房子,投资了哥哥的电影,帮哥哥联系转院,还有,带他去帝都看诊——他听他哥安排看病听习惯了,说去哪儿就去哪儿,主打一个听话,盛淮安排他检查时,他习惯性没多想,此刻却忽然反应过来,他根本没义务费这么大周折,带他去看病。

    裴昱敲了敲手指。从理智上,他意识到,他应该好好感谢盛淮哥,他说把他当弟弟,是真的把他当弟弟。

    但,但是他也真的把他当哥哥啊,所以才做他喜欢的花瓶送给他——

    咦,怎么回事,忽然又有点儿生气……

    “是的,爸爸,舅舅说话,有时候要反过来听。”见爸爸神色有所缓和,盛时安继续求情。

    反过来听?

    “他说我粗心,是夸我细心的意思?”裴昱认真地问。

    那倒也不是……

    电话那头,盛淮张了张嘴,又紧紧闭上。

    盛时安也不知道该怎么跟爸爸说——按前世算他也才八岁,要解释清楚这个,太难为他了。

    何况他只是模糊理解舅舅,因为他和舅舅一样,是这种别扭的性格,越在意的人面前,越笨手笨脚、表现不好……

    还是让舅舅自己跟爸爸解释吧,盛时安有更关心的事——

    “爸爸,你……害怕刚才的房间吗?”

    他想理解裴昱身上发生了什么,这样,以后才能好好保护爸爸。

    他想着,眼前又出现裴昱刚才呼吸困难的画面,心里一阵慌张。

    “我没怕。”裴昱手指跳了下,避开盛时安的眼睛,声音发虚。

    嗯,爸爸的话,有时候也要反过来听。

    盛时安疲惫地叹口气:舅舅难带,爸爸也难带。

    “对不起。”看他低下头,闷不吭声,似乎情绪低落,裴昱有些内疚,“我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

    盛时安没有否认。

    他真的害怕。

    “能不能……抱抱?”他用力捏紧衣角。

    裴昱愣了愣,见他眼圈发红,下意识张开手。

    盛时安立刻扑到他身上。

    他小身子又有些颤抖。

    这回,裴昱的感受,比之最初的茫然无措,还多了一股浓浓的心疼。

    “对不起,你别怕。”他说着,把盛时安提起来,抱到膝上。

    盛时安搂紧了他的脖子,小脸再次挨到他热乎乎的颈窝,闻到他干净温热的气息。

    “啪嗒”——盛时安眼泪掉下来,又匆忙抹去。

    “你真的别怕。”被他眼泪烫到,裴昱慌乱解释起来,“我只是——遇到特殊环境会这样,不去密闭的空间就没事,对不起。”

    “没有对不起。”盛时安摇头,把脸更深地埋在裴昱脖子里。

    密闭的空间……着火的时候,房间出不去……爸爸把唯一的防毒面罩给他戴了,爸爸自己,是在怎样的恐惧中——

    盛时安猛地用力,咬破了嘴唇。

    糟糕,他怎么哭得更厉害了?裴昱想把他扒下来检查,可崽搂紧他脖子,怎么都不肯把脸抬起来。

    “爸爸,对不起。”他呜咽着说。

    “和你没关系。”裴昱不知怎么办好,脑子空白,但本能把手抬起来,放在他背上,一下一下安抚——小时候,他最喜欢妈妈或哥哥这样做,每次都能被安抚到平静。

    或许,崽也会喜欢。

    盛时安真的喜欢。

    他平静了些,身体也不再那么僵硬。

    “爸爸,我也有害怕的东西……”半晌,他伏在裴昱身上,小小声说。

    “是什么?”裴昱下意识问。

    “我怕——”盛时安犹豫了下,“我怕火。”

    心理医生问过他,舅舅也问过他,可他不想告诉他们。

    他觉得没有人能理解他。

    恐惧是他一个人的事。黑夜中的怪兽,只有他一个人看见。

    他们说再多遍“理解”,他也听不进去。

    裴昱把他又往怀里搂了搂。

    崽崽原来被火吓到过吗?

    “我还怕,爸爸会离开……”盛时安的声音更低了。

    他怕爸爸会死——但那个字,他不愿说。

    裴昱拍抚他的动作顿了顿。

    是不是因为他妈妈走了,他才会怕这个?

    “我不会……离开。”脑补到合理的解释,裴昱想了想,郑重安抚他。

    就算未来离婚了,他跟崽还是朋友——不对,还是父子。等等,是不是就算离婚,他也有监护权来着?

    裴昱脑子一转,忽然想歪了:要是盛淮哥没时间养崽,他来养好了……

    或者一三五归盛淮哥,二四六归他?

    裴昱眼睛亮了。

    “别哭了。”他把崽扒拉下来,莫名精神抖擞地看着他,“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东西,这很正常。”

    “你刚才还说你不怕……”盛时安看着他清亮的眼睛,下意识说。

    说完他立刻就后悔了,糟,他是被舅舅传染了什么管不住嘴的毛病吗?

    好在裴昱没生他气,只是脸红了红,强调:“每个人都有。”

    他说着,不知为何还添了一句:“连你舅舅都有。”

    嗯?盛时安眨眨眼:“舅舅怕什么?”

    “舅舅怕猫。”

    “我那是猫毛过敏。”盛淮在电话手表里突然“诈尸”。难得,小笨蛋还记得他怕猫。

    “你怎么还在?”裴昱又愣住了。

    他也没说让他挂断啊……再说他还不确定他是不是完全缓解了,不敢挂。

    “我叫了人给你们送些热水和简单宵夜来。”盛淮回避了他的问题,好声好气交代,“吃点东西,把晚上的药吃了,早点休息。”

    他话音刚落,门铃就响起来。

    酒店的服务员推着餐车,给他们送来了热粥、热牛奶,和各式小菜、点心,一样样摆在套房外间的餐桌上。

    看到这些,盛时安想起裴昱飞机上就没吃什么东西,从他腿上跳下来,洗过脸,叫他过来吃饭。

    但,就他去洗手洗脸这一会儿工夫,裴昱竟然睡着了。

    “爸爸?”盛时安皱起眉头,小声叫。

    “怎么了?”电话里,盛淮紧张出声。

    “爸爸又睡着了。”盛时安压低声音回答。

    睡着了?盛淮先是松了口气,随后又焦躁起来。

    他站起身,踱了两步,勉强冷静下来:“摸摸爸爸有没有发烧。”

    “没有。”盛时安半跪在沙发上,轻手轻脚摸了摸裴昱额头。

    “好。”盛淮思考了下,“那让爸爸先睡二十分钟,再叫醒他吃饭吃药。”

    他知道他肯定很疲劳,才这样直接睡着,可药不能不吃。

    他一边叮嘱盛时安,一边查起航班。

    明天有重要会议他走不开,最快也要明天晚上……

    “嗯。”盛时安点点头要答应盛淮的话,却又察觉不太对,“爸爸感冒不是已经好了吗,为什么还要吃药?”

    盛淮动作顿了顿:“是提高免疫力的药,保健品。”

    “哦。”盛时安信了。

    爸爸挑食,营养不好,总是要吃很多花花绿绿的药片胶囊进补,盛时安前世就知道。

    虽然只是“保健品”,他还是耐心等到二十分钟后,叫了裴昱起来,认真盯着他吃完。

    第二天一早,也不忘继续提醒他吃药。

    “哥哥,叔叔,谢谢你们把大鱼房间让给我!”正数着药片数量看裴昱有没有吃对时,云朵开开心心跑来找他们道谢。

    “怎么回事?”杨啸和程昊朝他们看过来。

    昨天父子俩那么努力赢下的房子,结果没住?

    “是这样,昨天因为特殊原因,裴老师他们住不了水底房,主动弃权,所以按成绩轮到了朵朵家。”因为涉及换房,怕又引起什么风波,郑龙出面解释。

    “什么特殊原因?”程昊皱了皱眉。

    “没什么。”裴昱不想他们关注这个话题……

    程昊没看出他的回避,还一心追问,盛时安看一眼爸爸,挡在他面前,冷着小脸出声:“因为我害怕!”

    程昊愣了愣:害怕就害怕,小身板挺那么直干什么,还怪……有气势?

    【哈哈,安安说害怕的样子都那么傲娇!】

    【哥就是怕,但哥还是拽!】

    【不过安安怕什么啊?深海恐惧?】

    【讲真,我住过一次那个房,是真的有点儿享受不来,失眠到三点,一直担心鲨鱼冲破玻璃把我叼走……】

    弹幕歪题了,但节目在郑龙引导下有条不紊进入正题:“宝贝们看过奥运会吗?知道什么是奥林匹克日吗?”

    “我知道奥利奥!”杨一帆出声。

    “我知道奥利给!”程颂颂不甘示弱。

    他还知道奥司他韦呢……郑龙带着坚强微笑,继续他的话题:“奥林匹克日是为了纪念奥运会的诞生,旨在鼓励每个人参与到体育运动中来。每年的这天,世界各地都会举办各种体育活动来庆祝,比如奥林匹克日长跑……所以呢,我们今天的游戏任务是——亲子环湖跑。”

    说到这里,耳返响了响,他又无缝衔接补充了一句:“或者「环湖走」也是可以的哈哈,主要是让大家感受运动的乐趣,身体不适的老师和宝贝量力而行。”

    他所指的湖,是酒店附近的一个人工湖,面积不是很大,环湖一圈,运动量还真不算大。

    不过,中途有几个地方,节目组设置了趣味障碍,要一一通过,才能拿到本期节目基金。这一方面是为了给任务增加点儿难度,另一方面,当然是为了吸引观众眼球。

    【趣味玩偶爬爬?哈哈,想看这个!】

    障碍第一关,就牢牢吸引了观众的眼球。

    这一关需要宝宝们穿上臃肿的玩偶服,爬过一小段赛道。

    盛时安分到了一身派大星。

    裴昱帮他穿上,嘴巴一弯,看着他笑起来。

    盛时安脸红红的,因为热,也因为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很蠢……

    但是,爸爸开心的话,那就蠢一下下好了。

    他闷闷想着,努力摆出严肃的样子,却不知道,一只严肃的派大星有多么好笑,尤其是,他刚端肃着小脸说了句“走吧”,转身就滑稽地摔了一大跤,直接摔出提供给他们换衣服用的简易帐篷。

    有玩偶服撑着,哪儿都没摔疼,就是……面子疼。

    尤其是程颂颂穿了一身海绵宝宝服,吱吱哇哇在旁边笑:“哈哈哈,派大星,你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

    盛时安气鼓鼓要爬起来,却因为“派大星”玩偶服的独特“触手”设计,小胳膊划了半天也没够到地,倒是程颂颂笑得前仰后合,然后乐极生悲失去平衡,“啪叽”也倒了……

    【哈哈哈哈,海绵宝宝,你也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

    【救命,这怎么爬,哈哈哈!】

    两只崽摔在一起,谁也爬不起来,完全就是在“蠕动”,程昊在旁边咧着嘴看热闹,跟观众一样津津有味,直到余光扫见裴昱走出帐篷,他才上前迅速把两只崽拎起来,对着自家那只教训:“活该摔跤,让你笑话安安。”

    “我没有笑话盛时安。”程颂颂委屈地嘟了嘟嘴,“我笑话的是派大星……”

    【哈哈哈,他还挺会狡辩!】

    程昊噎了噎,捏了把他的脸,等他气鼓鼓看过来的时候,理直气壮:“看什么,我捏的是海绵宝宝。”

    【噗,一物降一物!】

    观众被这对儿父子逗死了,在自家儿子面前没个正形的程昊,却蹲下来,温和地问起盛时安:“安安,你要不要紧?摔疼没有?”

    【嗯?他不对劲儿……】

    裴昱也觉得程昊很不对劲儿。

    早饭后安安说住水底房害怕,他就一反常态问前问后关心了好半天,现在又是这样。

    其实,从前段时间开始,节目组很多工作人员都额外关照盛时安,裴昱还问过韩悦,韩悦告诉他是因为大家得知安安是孤儿的原因。

    程昊想来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可是,程昊跟其他人不一样:他还给崽送了礼物,崽去帝都还专门想找他玩儿。

    裴昱想到这里,整个人神经都莫名紧绷了起来:

    程哥,在跟他抢崽!

    “阿嚏!”冥冥若有所感,程昊忽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裴昱上前一把把派大星——不是,把盛时安抱起来:“这里空气不好,我们快去比赛吧。”

    他说着,还顺路掳走了程颂颂——哼,他想抢夺安安的注意力,他也要让他尝尝“失去”的滋味……

    程昊隐约感觉裴昱看了他一眼,心头装了活物似的突突乱跳:

    虽然裴昱戴着帽子墨镜,他看不到他的眼神,但想来,他一定是注意到了他的温和体贴吧?

    他呆呆站在原地,仅凭想象,又高兴又矜持地笑起来了。

    “你在干什么?”杨啸看一眼他的傻样:啧,没救了。

    “口罩戴戴好,别传染了裴老师。”

    程昊把这茬儿忘了:“我差不多好了。”昨晚被嫌弃后,他认真吃了一把感冒药,狂灌两壶热水,今早起来已经快好了。

    不过,想到裴昱抵抗力确实差,不是在生病,就是在生病的路上,他还是掏出口罩戴了起来。

    而且,环湖跑全程,他也没有太过接近他,只是为了证明他已经好了,在一起玩游戏时,有意无意炫了几把体力。

    坏就坏在炫的这几把上了:裴昱暗暗努力,又暗暗输了,整个人已经酸成一只柠檬,中午吃饺子都没沾醋。

    偏偏中午吃饭程昊还在一个劲儿地给盛时安夹菜:当然,他也没表现的那么明显,给每个小朋友都夹了,不过每次到盛时安那儿都是最大最好的。

    一餐饭,餐桌上的“谢谢程叔叔”此起彼伏,裴昱听得耳朵都酸了。

    吃完饭孩子们围着程昊看他玩赛车游戏,程昊看了眼裴昱,晃了下他手机上炫目的得分记录,很平常地问:“你玩不玩儿这个?”

    “不玩儿。”

    “哦。”程昊有丝失望,还想说什么,裴昱已经看向盛时安:“要不要回房间午睡?”

    “爸爸累了?”盛时安立刻从程昊那儿跑回裴昱身边。

    “有一点儿。”裴昱通常不肯承认自己累,这回却没掩饰。

    盛时安立刻乖乖跟他回了房间。

    “程叔叔打游戏很厉害吗?”回房洗过手,裴昱坐在沙发上,一边吃药,一边纠结地问。

    他不喜欢声光和剧烈闪动的画面刺激,对游戏一向避而远之,这一点,恐怕拍马也赶不上程昊。

    “还行。”盛时安说着,紧张地打量了眼裴昱:糟了,爸爸怎么对程叔叔感起兴趣来了……

    “虽然程叔叔打游戏很厉害,但是老打游戏不好,玩,玩物丧志,虚度光阴。”他努力想着措辞,连成语都用上了俩。

    可惜,裴昱反应慢,盛时安说了那么长一句话,他信息抓取还停留在第一句上:程叔叔打游戏很厉害。

    他闷闷看了眼盛时安:“你……很喜欢程叔叔?”

    嗯?盛时安愣了愣:“还,还好。”

    程叔叔是好人,但是想到他可能想要拐跑爸爸,盛时安哪里喜欢的起来。

    只是“还好”吗?裴昱手指敲了敲:“那,那我呢?”

    他能感觉到崽是喜欢他的,但不是特别确定。

    “我和程叔叔,你更……喜欢谁?”

    “当然是爸爸!”盛时安的答案脱口而出。

    “嗯。”裴昱攥拢的掌心一松,嘴角扬了扬,又收束住,保持了一丝矜持:“睡觉。”

    盛时安呆呆看着他起身站起来,眼神懵懂:爸爸,爸爸该不会担心……他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吧?

    那,岂不是说,爸爸很在意他?!

    他眼中绽出一团灿亮,忽然喜不自胜。

    这时,裴昱已经在床上躺下来:“不来睡吗?”

    他问了一句,有些睁不开眼。毕竟在户外运动了一上午,虽然强度不高,他还是有点儿累。

    盛时安窸窸窣窣上床,他闭眼听着他动静,迷迷糊糊又问了一句:“我……和舅舅呢,你更喜欢谁?”

    “你。”盛时安毫不犹豫答。

    “真的?”裴昱问。

    “真的!”盛时安斩钉截铁。

    裴昱勾勾唇,这回真睡了。

    睡前最后一个想法是:他不“变态”,他也有崽真心喜欢。而且是最喜欢……

    “爸爸?”盛时安叫了一声,确定他真睡了,坐起来,看着他恬淡舒展的睡颜,唇角勾了勾。

    “那,爸爸喜欢安安吗?”静默中,他小小声问。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静默中,他又小小声答。

    然后,他小心爬下床,到洗手间,放热水打湿了毛巾,吃力地拧干,捧到床边,耐心帮爸爸擦了一遍脸。

    擦完,他试了试他体温,又检查了他额角淡掉很多的旧伤,轻轻吹了吹。

    午安,超美超可爱的爸爸!

    第58章

    “你自己的朋友,不能自己去关心吗?”酒店走廊上,程颂颂皱着小眉头,一本正经批评程昊。

    程昊拍了一把他的小鸭舌帽:“我感冒了,身上有病毒。”

    他要不是感冒了,怕被嫌弃,能用得上他?

    他想着,蹲下来,把程颂颂的鸭舌帽重新扶正:“你就去看一眼裴叔叔睡醒没,有没有不舒服,要是裴叔叔还在睡觉,不许吵闹,直接出来,记住了吗?”

    好长……程颂颂没记住,但点了点头:耶,他要去找盛时安玩儿了!

    程昊在走廊中间止住脚步,看着他蹦蹦跳跳去按响门铃,又看着门打开,看着程颂颂小身子一拧,迫不及待地钻了进去。

    靠不靠谱?他心里一阵没底。

    “你怎么来了?”开门的是盛时安,他压低声音问。

    “我来找你玩儿啊!”程颂颂兴奋地答。

    “嘘!”盛时安捂住他的嘴巴,“别吵,我爸爸在午睡!”

    “哦。”程颂颂点点头,想起一点儿正事:“叔叔又生病了吗?”

    “没有。”盛时安蹙眉,“我爸爸只是在睡觉。”

    “哦。”程颂颂又点点头,隔着敞开的房门,看向卧室:卧室里关着窗帘,暗暗的,他很是适应了下,才看清裴叔叔果然还在睡。

    “唉,你爸爸比小猪还能睡。”他长长叹了口气,小声感慨——用家里阿姨日常说他的语气。

    “你爸爸才是小猪!”盛时安气得直瞪眼。

    小猪就小猪,说的是他爸爸又不是他,程颂颂毫不介怀,一点儿要抬杠的意思都没有,看向盛时安手上的彩笔,眼睛一亮:“你在画画吗?你会画三角形吗?”

    “小点儿声!我不会!”在被纠缠和被教学之间,盛时安臭着脸选择了后者。

    程颂颂欢天喜地。

    爬上椅子,“教”盛时安画了三角形,又画了正方形,他终于满足了。

    盛时安把酒店昨天送的没吃完的点心水果拿给他吃,自己终于又能安静画画。

    画着画着,程颂颂的小脑袋凑过来:“咦,这是你和你爸爸吗?”

    盛时安的画纸上分了好几个格子,每个格子里都有高高的火柴人拉着小小的火柴人。

    “嗯。”盛时安安静画着画,难得好脾气。

    他想把自己想和爸爸一起做的事画下来,一样样去实现……

    “这里怎么多了一个人?”

    程颂颂指了指。

    “那是我舅舅。”盛时安答。偶尔也有一些事情,他想跟爸爸和舅舅一起做。

    “你舅舅为什么没有脸?”程颂颂奇怪。裴叔叔小人儿和盛时安小人儿都有眼睛嘴巴,这个舅舅小人儿好可怜,只有一个圆脑袋。

    “我懒得画。”盛时安淡定答。

    “你无聊就画会儿画,不要吵。”怕他吵醒裴昱,盛时安递了彩笔和纸给他。

    程颂颂点点头,接过纸笔,居然真的安静下来。

    等盛时安发觉他安静的有点儿久,抬头看向他时,才发现他人已经不见了。

    “程颂颂?”

    “嘘,我在这儿。”卧室那边,传来程颂颂做贼似的声音。

    他怎么跑进卧室去了!盛时安小眉头一皱,匆忙从椅子上跳下来:“你别捣乱,等会儿把我爸爸吵——你在干什么?!”

    看到程颂颂干的好事,盛时安严肃的小表情皲裂了——

    程颂颂拿着彩笔,在裴昱脸上左三道右三道,画了几根歪歪扭扭的猫猫胡须!

    “程颂颂!”盛时安努力压制自己的声音,上手要把捣蛋鬼拖出去,可程颂颂才不肯走——他还差“王”字没画呢!

    两人一个拉拽、一个挣扎,一不小心,裴昱醒了。

    “颂颂?”裴昱呆愣了一会儿,从床上坐起来,看着扭抱在一起的两小只:“你们……在干什么?”

    “爸爸——”盛时安看着爸爸的猫猫脸,嘴唇动了动,还没说出话,门铃又响了。

    程昊左等右等,等不见程颂颂人,终于按捺不住,自己摁响了门铃。

    “安安。”看到开门的小豆丁,他瞬间摆出最“慈爱”的笑,“颂颂是不是还在你这里?”

    他说着,朝房内看去,正正巧巧,和慢吞吞走出来的裴昱四目相接。

    然后程昊就呆住了:犯,犯规了,哪里来的大猫猫……

    “程哥,请进。”“大猫”一点儿都不知道自己的异常,很有礼貌地请程昊进来。

    得知自己才是崽最喜欢的大人后,他已经放下“恩怨”,单方面恢复了和程昊的友好邦交。

    程昊走进来,控制不住盯着裴昱的脸看,但裴昱没发现——他不怎么跟人对视,又刚睡醒,还懵着。

    “下午有什么安排吗?”他问。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担心是不是睡过头错过了什么,程昊才来叫他。

    “没什么安排,下雨了,大家都在一楼聊天。”程昊说着,忍不住又看了眼他的脸,“那个,脸——”

    他说着,瞪了眼程颂颂——裴昱一脸惺忪,明显是刚睡醒的样子,程昊了解自家兔崽子尿性,一下子就推断出真相:“是不是你搞的鬼?”

    “什么……鬼?”裴昱说着,茫然摸向自己的脸,立刻蹭花了还没干的水彩。

    “爸爸——”

    “别摸。”

    盛时安和程昊同时出声,程昊还拉住了裴昱的手腕,顿了顿,又触电似的放开。

    “别摸,脸上有点儿水彩,去洗一洗吧。”程昊忍住心跳,紧张解释。

    或者不洗……也行?兔崽子画的还怪可爱。

    “什么水彩?”裴昱懵圈地看着他,然后——侧过身,“阿嚏”打了个喷嚏。

    不是吧,他就碰了他一下……程昊愣了下,张了张口,还没说话,裴昱“阿嚏”又是一个喷嚏。

    嘴角抽了抽,程昊远远往后退了一步:“抱歉。”他没想传染他啊!他都要好了!

    裴昱没明白他道的什么歉,不过他被盛时安拉进了洗手间,一照镜子,立刻忘了这事儿,赶忙洗起脸来。

    程昊站到门外等,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才碰那一下,不至于不至于……

    不至于病毒就那么争先恐后入侵他。

    也不至于心脏就跳这么快吧?

    “爸爸,你在干什么?”见他面壁似的站在墙角,古古怪怪看着自己的手,程颂颂不由好奇。

    “没干什么。”程昊“唰”地放下手。

    裴昱和盛时安落后程颂颂一步,也从房间走出来。程昊看了眼裴昱:嗯,洗干净了,又变成很能唬人的绝世大帅哥了。

    他滚动喉结,转开视线,裴昱则习惯性戴好帽子墨镜。

    “爸爸,叔叔他们要去湖边,我能不能一起去?”程颂颂兴奋地问。

    得知节目组没任务,裴昱和盛时安要去有活水的地方“放生”他们的五彩绳。

    程颂颂闹着要去,程昊“只能”答应。

    路过一楼嘉宾们集合闲聊的小餐吧,杨啸和杨一帆也加入了他们。

    乔长宇和云朵也在,不过乔长宇在餐吧外,皱着眉走来走去打电话,面色有些难看地跟电话那头儿说着什么。

    云朵看到大家都要去玩儿,急忙跑到他跟前跟他说了什么,也高兴地跟上大部队:“哥哥,我跟你们一起去!”

    她跑过来,自发牵住盛时安的手。紧紧的,生怕自己被丢下一样。

    盛时安本来有点儿不高兴——他还想牵爸爸呢,但他隐约察觉到她的不安,什么也没说,一路乖乖牵着她,到了酒店后山。

    山上有条蜿蜒流过的小溪,就是他们要找的“活水”了。

    小溪窄而浅,溪水潺潺流动,看着干净又清透。

    许是天性,几个男孩子看到溪水,兴奋起来,跑出伞下,冒着毛毛细雨,撩水玩起来。

    云朵却不喜欢被水溅到,不由自主往盛时安身后躲了躲。

    “爸爸,我们往上走一走,再放掉彩绳吧?”盛时安看了眼玩得兴奋的程颂颂和杨一帆,知道要制止他们俩玩闹怕很难。

    【呜呜,安崽是小绅士!保护妹妹好棒!】

    观众都看出他是在护着朵朵,很是感动。

    裴昱就不一样,他什么也没看出来——不过他好说话,盛时安提的要求,他一般不会拒绝。

    程昊和杨啸留下陪儿子玩水,裴昱则带着盛时安和云朵继续往上游走去。

    【放彩绳是什么意思?】有人没明白盛时安的话。

    【端午节的五彩绳吧,就是安安手腕上那个,做小香包的老师教的。】看过往期节目的观众解释。

    【安安爸爸手腕上也有!不会是安安编的吧?】

    【哇,父子俩互相编给对方吗,好有爱!】

    【不过这个都是小孩子戴的吧?】

    【不奇怪,我看安安就是把爸爸当孩子宠。】

    【确实不奇怪,我看安安为了爸爸身体好什么都做的出来。】

    【哈哈,想起沐兰汤的时候,父子两个恨不能让人家老师给“做法”十遍。】

    【咱就是说,别光上香,上进一点儿啊裴老师,锻炼起来,艺术家也要有健康体魄好不好!】

    弹幕一片打趣中,裴昱带着两个小朋友停了下来。

    他们停下的地方算是个小小的陡坎,水流中间有几块大青石,一半沉在溪水中,一半露在水面上,天然连成一条小路。

    “爸爸,就在这里吧?”盛时安问着,跳到一块大石头上。

    “小心。”水很浅,但石头湿滑,想到盛时安爱摔跤,裴昱捏了一把汗。

    好在盛时安站得很稳,还好玩儿似的从石头这头儿踩到那头儿,少见的流露几分幼稚。

    云朵看他踩得好玩儿,也放开了些,小尾巴一样跟在他后面,从这块石头踩到那块石头,银铃一样的笑声回荡在山间,比溪水还清澈。

    【两个小精灵!】两个孩子都精致可爱,映衬着青山绿水,镜头里的画面说不出的恬静。

    【难得看到安安像个小孩子。】

    【嗯呢,像个小孩子才好,希望安安逆生长,天天简简单单,开开心心!】

    【安安今天心情应该不错吧?】

    观众说对了,盛时安今天很开心。不过他内敛惯了,偶然释放一下孩童天性,又察觉到自己这样做幼稚,红着脸停了下来,看向裴昱:“爸爸,怎么放?”

    他不知道放彩绳是不是还有什么仪式。

    裴昱也不知道:“直接放就好了吧?”

    他说着,把腕上彩线编就的五彩绳解下来,握在掌心,仔仔细细又看了一眼:还是好丑。

    他想着,却用指腹爱惜地摩挲了好一会儿那丑绳子,才下定决心般,准备撒手,只是,撒手的一瞬,“哎呦”一声——是云朵的惊呼。

    她还在踩石头,但不小心踩空了一脚,正往下跌去!

    裴昱眼角余光看见她滑倒,顾不上思考,本能伸手捞向她。

    【好险!】

    【还好裴老师反应快!】

    云朵差点儿就掉下陡坎,好在,裴昱堪堪把她抱住了。

    不过小丫头的半截腿和脚还是滑进了水里,裤子和鞋子全湿了。

    她受了惊吓,被裴昱抱起来后,紧紧搂住他,安静了几秒,呜哇一声哭起来。

    声音近在咫尺,裴昱感觉像被轰炸,脑子一疼,差点儿抱着她一起掉进小溪里。

    好在他努力稳住了。

    “裴老师,还好吗?”摄像看到他身子好像晃了晃。

    裴昱点点头,抱着云朵走出小溪,平平安安踩到地面,才赶紧把她放下来。

    “你别哭了,朵朵。”盛时安跟着上来,努力安慰云朵,“你是勇敢的公主,公主不会在意这些小事的。”

    怕裴昱不舒服,他迫切想要她安静下来。

    “我不是勇敢公主。”踩到地面,云朵心里也踏实了,哭声小了很多,但还是委屈:“我是湿湿公主。我的裤子,呜呜……”

    她哭的小脸皱成团儿,嘴里翻来覆去只剩两句话:

    “我的裤子,呜呜。”

    “我的鞋子……呜呜呜。”

    【好可怜的湿湿公主哈哈,抱歉姨姨有点儿想笑。】

    【呜呜朵朵乖宝好可怜,乔长宇怎么回事!带朵朵来了节目又不管!】

    【唉,湿衣服穿身上是挺难受的,快带朵朵回去换掉吧!】

    盛时安也想到这一点:“你别哭了,我们带你回去。”

    他说着,还上手帮她脱掉了湿鞋子,转身蹲下来,背对着她,用最稚嫩的嗓音,说着最沉稳的话:“我背你。”

    【啊,天,安崽你——你快快长,姨姨等你十八年!】

    一个不到五岁的孩子,能做到这一步,真的让人惊叹。

    不过,他那小小脊梁,可背不起来人。

    裴昱把他拎到一边,看向云朵:“叔叔背,可以吗?”

    “怎么了?”一群人呼啦回到小餐吧,看见云朵被裴昱背在背上,满面泪痕,乔长宇不由皱眉。

    “朵朵掉下溪水,衣服湿了。”裴昱说着,把云朵放到餐吧的椅子上,准备交还给乔长宇带她回去换裤子。

    可乔长宇没动:“你为什么要私自带她一个女孩子下水?”

    他阴沉着脸,冷冷质问裴昱。

    “是「掉」下溪水,乔老师。”杨啸蹙眉。

    他顶好脾气的一个人,此刻却罕见地动了怒。

    “私自”“女孩子”“带下水”,乔长宇想表达什么?想引导什么?荒唐!

    程昊脸色也渐渐变了——他刚听懂。

    妈的!他黑了脸往前冲,但被杨啸死死按住:到底是在上节目。

    不过,他按住了程昊,摄像小哥却冲了出来:“乔老师,朵朵是不小心滑进水里去的!裴老师为了保护朵朵,自己手都受伤了!”

    可恶,太气人了!他今天宁愿被导演扣钱也要出声!

    裴老师拉住朵朵那会儿手肘撞到石头上,别人没看到,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手哪里受伤了?”程昊听到这话,又忙转身看向裴昱。刚才怎么没注意到?

    裴昱伤在手肘内侧,他刚才一直背着云朵,伤势并没外露。

    此刻,他也没有展露给外人看的意思。

    “抱歉,没看好……朵朵。”他避开程昊的手,向乔长宇道歉。

    乔长宇话中更多的意思他听不懂,他只觉得自己确实有错:朵朵是幼崽,他是大人,石头滑,他没好好提醒她,也没保护好她。

    但是,他错的是A,为什么要用不相干的B来说他呢?裴昱有些憋闷。

    察觉很多人注视着他,他也万分不自在。

    “我衣服湿了,要回房,换衣服。”他忽然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勉强给出理由,牵起盛时安闷头离开。

    【不是,别走!裴老师你回来,把姓乔的给姐怼回去!】

    【乔长宇真的过分了啊,不问青红皂白就这么说……而且他这话怎么这么经不起琢磨?】

    【护女心切?】

    【呸!朵朵衣服还湿着,还被他晾着呢!】

    弹幕纷乱,但裴昱不关心那些,已经带着盛时安安安静静爬上楼。

    “爸爸。”进了房间,盛时安立刻担心地看向裴昱,“你的手?”

    可恶,爸爸受伤了,他竟然没看到!

    他踮起脚,抓住裴昱的胳膊,张开来,才看到他手肘内侧果然受伤了,一片青紫。

    “不要紧。”见他抿紧嘴巴,很替自己生气的样子,裴昱心里忽然高兴了点儿,还伸手捏了下他的包子脸。

    “我去换一下衣服。”他说着,进了洗手间。

    ——背了云朵一路,他的衣服真的湿了很大一片。

    就在他换衣服的时候,门铃响起来。

    盛时安打开门,程昊站在外面,喘着气,拎着一袋子外伤药:“安安,这个给爸爸。”

    “谢谢。”盛时安看了他一眼,咬了咬唇,压低声音,“程叔叔,我爸爸在洗澡。”

    程昊顿了顿:“哦,那好。”

    他说着,不知所措似的在门口站了会儿,挠了挠头:“那,让爸爸有需要叫我。”

    “谢谢。”盛时安再次道谢。

    但是,爸爸不会有需要的——他会帮爸爸上药,用不着别人。

    他狠狠心,关上了门。

    没过一分钟,门铃又按响了——

    “程叔叔,我说了——”盛时安说到一半,看清门外的人,神色变了变:“舅舅?!”

    第59章

    “舅舅,你怎么来了?”盛时安很是惊喜。

    “爸爸呢?”盛淮走进来,合上门。

    “我在这里。”裴昱的声音从洗手间传出来,闷声闷气的,“安安帮我拿件衣服。”

    ——他气糊涂了,要换衣服,但没拿干净衣服就进了洗手间。

    “好的,爸爸!”盛时安大声答应,却朝舅舅眨了眨眼。

    他跑进卧室,从裴昱行李箱里拿出一件T恤,递给盛淮,示意他送进去。

    人小鬼大。盛淮平静看了他一眼,单纯送件衣服而已,挤眉弄眼做什么。

    他接过衣服,修长手指无意识抓了下他柔软T恤,心跳却有些快:“你送。”

    他把T恤又还给盛时安。

    裴昱对他心意未明,他不能占他便宜。

    “盛淮哥,你怎么来了?”裴昱很快穿好衣服出来。

    盛淮仔细打量眼他气色,低头看向他胳膊:“伸手。”

    裴昱下意识听话,抬起胳膊。

    看清他肘间青紫,盛淮皱了皱眉:“疼不疼?”

    问完他又觉得是废话。

    青紫这么大一片,自然是疼的。

    他眉头蹙得更紧,握住他手臂轻轻转了转:“活动受限吗?有没有伤到骨头?”

    裴昱摇头。

    盛淮松了口气:“笨蛋。”

    身体本来就不好,还充英雄三天两头受伤。他一边生气,一边接过盛时安手上的袋子,检查里面有什么可以用的药。

    “你说什么?”裴昱站在原地,微微蹙眉。

    谁笨蛋?

    盛淮脚步一顿:要命,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他屏了屏呼吸,临危不乱,快速反应过来:

    “我说,乔长宇真是笨蛋!”

    “他自己不带孩子就算了,还狼心狗肺,不识好人心。”

    本来只是灵机一动,说着说着,盛淮却又被牵动真怒:混蛋,阿昱本来就不善交际,刚才被指责也反驳不出,看他那样急着离开,心里肯定很不舒服。

    裴昱刚才是很不舒服,但,听到盛淮的话,他现在舒服一点儿了:“他确实不太聪明,他讲话很没有逻辑。”

    他认真说道。

    “我没有私自带朵朵出去玩,朵朵出去跟他说了的。”

    “朵朵也没有下水。”

    “而且,女孩子为什么就不能下水?”

    “嗯。”盛淮不断点头,仿佛极为赞同他的话。

    裴昱越发好受了,但是还有点憋屈:这些话他怎么现在才想出来……

    “过来坐。”盛淮摊开药,招手叫他过来。

    裴昱乖乖听话,坐到沙发上,见盛淮手上拿着云南白药,还主动伸开胳膊,露出伤口。

    盛时安眨巴眨巴眼,看看舅舅,又看看爸爸:这样也行?

    舅舅,还是有点儿真本事的啊……

    “你想怎么罚他?”给裴昱喷着药,盛淮怕他疼,转移着他的注意力。

    “罚谁?”裴昱愣了愣。

    “乔长宇。”盛淮语气淡淡。

    违法犯罪的事情他不会做。但乔长宇傲慢欺人在前,暗语伤人在后,他也不添油加醋,曝光他所作所为、讨个公道,不过分吧?

    裴昱没怎么明白他的意思,听他解释后,静默片刻:“不用了。”

    “他是……朵朵的爸爸。”

    盛淮顿住动作,看他一眼:笨蛋。人家自己都不心疼女儿,他倒知道心疼。

    他想着,到底顺了他的意思,没在说什么,拿冰袋敷到他手肘上。

    裴昱被凉的一精神,抬眼看向他:“你今天又出差吗?”

    他以为盛淮像上次一样,出差顺路过来。

    盛淮顿了顿:“不是,昨天见你出事……担心你。”

    他声音泰然自若,但其实,说这样直白的话很有些不适应,他避开裴昱的脸,心里有丝忐忑,不知他会不会……觉得他奇怪。

    “我没事。”裴昱没想到他是专门为他来的,怔怔看他一眼,心情莫名回暖。

    “谢谢你,盛淮哥。”他声音也明快起来。

    “不谢。”盛淮抬眼看着他,分辨出他神色没有不喜,终于坦然,“我应该的。”

    “昨天发作后,还有没有不舒服?”他顺势提起。

    “没有。”裴昱摇头,“还有,你昨天说得对,确实是我粗心了。”

    怎么还记得这话——盛淮苦笑:“不是,你不粗心。”

    是他粗心,没及时让陈峰跟节目组交代这件事。

    裴昱身体不好,节目行程又累,他还要应付对他来说相当有挑战的人际交往,许多事情一时想不周全很正常。

    “我粗心。”裴昱偏偏实事求是起来了。

    他注意力一向不是太好,容易被自己感兴趣的事吸引,而把原本在做的事丢开,不像普通人那样可以一心多用。

    下午朵朵落水,和他的疏忽其实脱不开责任。

    他甚至不能保证,自己下次带幼崽出门,就一定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他无法像正常人那样,用意志力控制好自己。

    想要照顾好幼崽的意愿再强,下一次,他依旧可能为不知什么东西分神。

    他这样,真的能当好一个爸爸吗?

    他抬头看了盛时安一眼。

    “这节目别上了,录完这期就回家。”盛淮没继续“粗心”的话题,而是说起别的。

    裴昱这节目上的又累又受气,盛淮本就不想他继续,如今更不想。

    “你也觉得我做不好?”裴昱握紧手,看向他。

    什么?

    盛淮回味了一遍自己的话,没明白是哪里又出了错,给他带来这种误会。

    “爸爸没有做的不好!”盛时安挤开笨蛋舅舅,第一时间表态,“爸爸哪里都做的很好!”

    不好的是别人!

    裴昱看向他,眼睛里带着迟疑和郑重:“那你,还想跟我上节目吗?”

    “想!”盛时安重重点头。“和爸爸上节目很开心!”

    和爸爸做什么都很开心!

    “好。”裴昱弯了弯唇角。

    崽很开心的话,他可以更努力一点,更专心一点,每天多提醒自己几次,好好保证崽的安全。

    裴昱看向盛淮,神色坚定下来:“我跟安安要继续上节目。”

    盛淮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盛时安怕他又乱说话,操心地岔开话题:“舅舅,你陪爸爸待几天?你的行李呢?”

    “明早就要走。”盛淮无奈顺着他搭的梯子下来。“行李陈峰等会儿送来。”

    过来路上他在看直播,看到裴昱受伤,急忙先过来了,安排了陈峰去买药,不过——

    他看了眼手上的药,想到刚才在走廊看到的背影,瞳孔缩了缩。

    “明天早上就走?”盛时安有些失望。

    “明天有个重要行程。”盛淮看他一眼,向他和裴昱两人解释道。

    最近不巧赶上公司一个重要收购,到了关键节点,他没办法走开。

    忙完这两天,倒是可以休个假……过去脑子里从没有“休假”概念的盛淮,最近时常盘算自己怎么调整工作,能多休几天。

    这时,陈峰按响门铃,送来盛淮的行李,盛时安眼珠一转:“我饿了,可以让陈叔叔带我去吃点东西吗?”

    ——舅舅只能待一晚,他多留点跟爸爸独处的机会给他好了。

    唉,没有他,舅舅可怎么办好,怕不是要一辈子原地打转儿?

    “好。”盛淮看他一眼,答应下来,目送他们出去,手指敲了敲,才转回头。

    “困了?”正要跟裴昱说话,见他闭眼,盛淮蹙了蹙眉。

    “没有。”裴昱又把眼睛睁开。

    “按时吃药了吗?身体撑不撑得住?”

    “吃了,撑得住。”裴昱说着,想到什么,脸忽然垮了垮:“我的五彩绳。”

    “怎么了?”盛淮路上也在不断接听电话,处理事情,并没有全程看他们直播,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没有放到水里……”他光顾着去接朵朵了,自己的彩绳随手一丢,似乎掉进了石头缝里。

    “小迷信。”盛淮忍不住,揉了把他的头。

    裴昱也知道自己迷信,抿抿唇,没再说什么。

    “盛淮哥,我知道安安怕什么了。”他转而说起正事。

    “怕什么?”盛淮脸色也认真起来。

    “安安怕火。”

    怕火?盛淮有些不解。他找人调查的结果,没有丝毫提及到这个。

    不过,调查能查证的资料有限,不可能了解孩子全部经历。唯一和盛时安朝夕相处的人已经不在了,关于孩子过去,他们能查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你怎么知道的?”他问裴昱。

    “安安自己说的。”

    “自己说?”盛淮惊讶了一瞬,“你怎么撬开他嘴巴的?”

    撬开?这回轮到裴昱惊讶:“为什么要撬?安安又不是罐头。”

    啊,不,等等,“撬开”显然不是这个意思……裴昱反应过来,脸缓缓红了。

    还没笨到家。盛淮没忍住,轻声笑了笑。

    不过,见裴昱脸红,怕他恼羞成怒,他又忙认真起来:“难得安安愿意告诉你,说明你做的很好,孩子很信赖你。”

    “倒是我做的不够,对安安关心太少了。”这话一半是彩虹屁,一半也是认真的。

    盛淮一开始收养盛时安只是顾念小时候几分姐弟情分,决定做的突然,他面对他心情也复杂,甚至因为会激起童年糟糕的回忆,他无意识中逃避和他相处。

    盛时安对他这个舅舅也生疏,如果不是裴昱,他们关系不知何时才破冰——正是跟裴昱上了一期节目后,那孩子才突然对自己亲近起来。

    “你太忙了。”得了夸奖,裴昱额外通情理,不过,说到“忙”,他想起什么:“盛淮哥,我们离婚以后,我可以帮你带安安吗?”

    “可以一三五你带,二四六我带。”他早就想过了,说的特别顺畅。

    但盛淮怔了怔,迟迟没接上话。

    离婚,还早,倒也不必这么急……

    他缓慢敲着手指,正准备开口,房门却被猛地推开。

    陈峰一脸尴尬,陪着小脸惨白的盛时安站在门外——

    回来取个伞而已,为什么听到这么劲爆的话啊,这酒店隔音也太差了些,还有盛总,啧,为什么要跟裴老师离婚啊,换成他,要是每天醒来看见裴老师这张脸,他愿意多活二百年……

    陈峰脑子里乱七八糟的。

    盛时安脑子却是一片空白:“离婚?”

    他嘴唇颤了颤,大眼睛惊慌地看着两人:“你们要离婚?”

    “不是。”裴昱紧张地站起来——糟,这种话怎么又被崽听到了,“我们——”

    他慌乱要解释,却被盛淮镇定拉了一把,一把拉坐到……他腿上。

    “我们在玩笑。”盛淮伸手圈住——实际是按住裴昱,不紧不慢,从容开口,“爸爸是说他喜欢你,就算离婚,也要跟我分工好,一起抚养你。”

    真的吗?盛时安神色稍稍安定,脸也恢复了一分血色。

    “不用分工。”他松了口气,不假思索、出自本能说道:“你们要是离婚的话,我跟爸爸。”

    还分什么一三五、二四六!

    嗯?盛时安话说的理所当然,裴昱和盛淮却听得各自一怔愣:崽这种选择,是他们从来没想过的。

    盛时安再次狐疑地看向他们:不说只是玩笑吗?这么当真干什么?

    “你真的,愿意跟我吗?”裴昱还处于震惊中,不敢置信地问。

    “爸爸为什么这么问?”盛时安神色再次慌张起来,“你们真的要离婚吗?”

    “没有。”盛淮手放在裴昱肩上,轻轻拍了他一下,“爸爸只是惊讶。”

    裴昱这才反应过来,配合地点点头。

    “不会……离婚。”他说着,反手圈住盛淮后颈,“我们……很好。”

    说完,他怕空口无凭盛时安不信一样,毛绒绒的大脑袋拱到盛淮耳侧,蜻蜓点水,随意亲了一口。

    盛淮猝不及防,生出一阵强烈的心悸,控制不住绷紧身体,眼神有片刻深沉,又努力控制,恢复清明。

    爸爸和舅舅……好羞羞哦。

    前世八岁的盛时安,已经懂一点点事了。

    见舅舅五指瞬间抓皱了爸爸衣服,他小脸红了红:“知道了。我,我来拿伞,你们继续。”

    他说着,拿起门口的伞,快速推着陈峰跑出去,出去之前还不忘牢牢给他们关上房门。

    “他相信了吗?”裴昱看了眼房门,低声问。

    “嗯。信了,别担心。”盛淮从容作答,只是声音有丝喑哑,“阿昱?”

    “嗯?”

    “你……亲我两次了。”盛淮声音莫名低沉。

    裴昱愣了愣:“所,所以呢?”

    盛淮手指试探着停在他背上,动作,几乎像把他揽在怀里:“所以,阿昱讨厌这样吗?”

    不讨厌,还有一点儿喜欢——他尤其喜欢亲亲盛时安弹弹的脸蛋。

    而且,他见盛时安也很喜欢,所以觉得这种肢体接触挺好。

    但是——裴昱神色恍然,看着盛淮:“你是不是不喜欢?”

    “不是。”盛淮摇头,手在裴昱背上停顿久了,见他没什么异样,又试探着拍了拍。

    “但是,我从来没被人亲亲过。”他语气缓慢,一副沉思的样子,“阿昱,你知道什么是「初吻」吗?”

    当然知道,他又不傻。

    裴昱想着,忽然怔住了:他真的傻。

    大人,和小孩子是不一样的,不能随便亲亲……

    “盛,盛淮哥,对不起。”他吭吭哧哧,磕磕巴巴,“我,我要对你负责吗?”

    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他也太容易上套了。

    盛淮简直不忍心。

    “不需要你负责。”他笑笑。“但是——”

    他看着他眼睛,微微攥紧手指,“能不能,让我也亲一次?”

    不是他骗他,他至少要知道他……能不能接受同性,才能继续往下走。

    这要求也算合情合理。裴昱眨巴下眼,答应下来:“你亲吧。”

    “嗯。”盛淮淡淡应了一声,和他一样,蜻蜓点水,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

    好软。

    盛淮压制着心跳,和他拉开距离:“阿昱,讨厌这样吗?”

    裴昱想了想,如实摇了摇头。

    会有点儿紧张,但还好。

    他把右脸又扭过来:“我亲了你两次,你亲回来吧。”

    ——他知道有些人很执着这种“公平”的,乔木就是。

    盛淮手指紧了紧,强忍下冲动,笑着开口:“留着我下次再亲。”

    这么可爱,他真是好大毅力。

    可今天,还是到此为止的好。到此为止,他已经很满足很满足了,何况还要给今后,留个口子。

    他想着,手指捏了捏裴昱后背:“好了,你可以……起来了。”

    再不起来,他怕自己控制不住……

    裴昱果然起来,可他又在他身旁坐下:

    “哥,可以再捏捏吗?”

    “再……什么?”盛淮眼神又幽深起来。

    “捏捏。”裴昱要求的理所当然。

    刚才盛淮哥按过他背,他难得不觉得抵触。

    今天背着云朵一路走下山,他背有些疼,被盛淮按过的地方,多少能舒服些。

    而且,对待身体接触,他只是感官敏锐,所以通常回避,但从思想上却没有常人那种羞耻感,完全是平常心对待。

    “不,不能。”盛淮拒绝这种“无理要求”。他已经在边缘,会绷不住……

    裴昱怔了怔:“哦,那我找别人——”安安或许也行?

    话到一半,后背多了一只手。盛淮手掌放在他后颈至肩胛中间,又爱又恨地抓了抓。

    “找别人做什么?”他语气复杂,“这种事,怎么能——”

    他说到一半,又住了口,哄小孩儿似的,抓了抓裴昱后背。

    嗯,他抓得挺舒服……

    裴昱干脆趴了下来:“哥,你给我按按。”

    因为生病,没做移植前他经常背痛,除了吃止疼药,他哥会帮他按摩缓解。

    他很熟练,支使他按这里按那里,手法还一堆这这那那要求。

    盛淮硬是按到自己出汗,好笑又无奈:笨蛋,七窍开了六窍,一窍不开啊……

    第60章

    “抱歉,裴老师。”嘉宾们重新集合吃晚饭时,乔长宇当众向裴昱道了歉。“是我没了解清楚经过,也是看到朵朵那样,一下子冲动了。”

    他刚才回房看了直播回放,也看了弹幕对他的一片骂声。比上期的猜测揣度、明嘲暗讽更直接更猛烈。

    饶是他自视清高,不把没素质的键盘侠当盘菜看,也感到这样下去不行。

    他还指望在流行音乐上有所建树,总还要顾及些形象。

    裴昱点点头。

    他到现在也没悟透乔长宇话里的恶意,对下午发生的事已经没感觉了。

    乔长宇既不是他的朋友,也不是他的家人,他才懒得跟他生气——朵朵没事就好。

    他说着,看了眼云朵,小姑娘也正看着他,见他看过来,朝他笑笑,还亲昵地对他比了个心。

    裴昱扬了扬唇角。

    手机这时亮了下,他低头,见是盛淮发来的一段视频。

    点开播放,视频有些暗,但有束光照着,勉强可以看出是山上的小溪,溪水中间,有彩色东西顺流而下——是他的五彩绳。

    裴昱眼睛亮了亮。

    [谢谢!]他给盛淮发消息,后面附了个大大笑脸。

    真够迷信。

    盛淮笑了笑,驻足在山间,看着五彩绳顺流而下。就保佑保佑小笨蛋吧,已经这么虔诚了——他对着不知在何处的神明祈祷。

    不巧五彩绳这时遇到一块石头,被石头后的枯枝挂住,停在水中央打着转儿。

    盛淮皱皱眉,让陈峰给打着手电,四处搜索到一根长树枝,把绳子又拨拉进水流,这才放心。

    “盛总,二十一世纪了……”陈峰小声说。

    盛淮假装没听到。他又跟着绳子走了一段,直到前面没路,绳子又顺水漂远,才停下来。

    裴昱和盛时安吃过晚餐回房的时候,盛淮已经坐在房间处理了一批工作。

    他换了套双居室的套房,见他们回来,一边盯着裴昱吃药,一边和盛时安商量:“爸爸手臂受伤了,跟你睡怕被压到,今晚我陪你睡,让爸爸去隔壁好好休息,好不好?”

    他说的有理有据,盛时安自然不肯压到裴昱,没多犹豫就答应下来。

    盛淮松了口气,他真的想裴昱一个人好好休息。

    而且,有些话,他想找盛时安聊一聊。

    “爸爸说,你怕火?”等他洗完澡上床,盛淮给他读了本绘本,犹豫再三,还是直接开口。

    盛时安聪明,他跟他绕圈子没什么意义。

    盛时安小手攥了下。

    “可以跟舅舅说说吗?”盛淮声音尽量温和。裴昱已经帮他开了口子,他总要担起责任来,不能让裴昱操心太多。

    “很多事情,说出来,就没那么害怕了。”他看了眼盛时安的小拳头,摸了摸他的头。

    “不知道……怎么说。”盛时安声音低沉。

    “就说说你是在哪里看到火才害怕的。”盛淮循循善诱。

    盛时安咬了咬唇:“在家里。”

    盛淮怔了下:“哪个家?”

    “现在的家……别墅。”盛时安把树袋熊捞起来,抱在怀里,“但是,不是真的……是,我做的梦。”

    他说着,把树袋熊往怀里紧了紧。

    现在才是真的。

    “因为一场梦?”盛淮讶异。

    “嗯。”盛时安点头。

    只有这样,他才不算泄露天机吧。

    盛淮不大信,可他再问,盛时安又不说话了,躺下来背对着他。

    欲速则不达,他知道盛时安敏感,并没有逼他太过。

    “你想说了,随时可以跟舅舅说。”

    他说着,拉开小被子,给盛时安盖上。

    盛时安静静躺了好一会儿,盛淮以为他已经睡着了,轻轻拍了拍他,温声开口:“晚安。”

    盛时安却睫毛颤了颤,忽然出声:“我梦到……爸爸死了。”

    盛淮怔了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只是梦。”

    他说着,又补充了一句:“梦都是反的。”

    “嗯。”盛时安点点头,咬紧牙关,抹了把眼睛。

    “梦都是反的,但是,你可以害怕。”见他压抑哭泣,盛淮迟疑了下,伸手搂住他,轻轻拍了拍,“你可以害怕,也可以哭。这是人之常情,不需要忍。”

    “不行。”盛时安小声说着,又抹了把眼睛,“眼睛哭肿了,明天早上爸爸会问的。”

    “就这么在乎你爸爸?”担忧之中,盛淮又有丝好笑。

    “当然。”盛时安理所当然地说了句。

    他仍然背对着盛淮,不过,小身体在盛淮拍抚下,不知不觉放松了。

    被盛淮搂在怀里,他手上搂着树袋熊,偷偷闻着树袋熊上沾染的爸爸的味道,合上眼渐渐入睡。

    盛淮等他睡熟了,松开他,帮他把身体放平,拉好被子,随后起身,去看了眼裴昱,帮他也拉好被子。

    做完这些,他又回到盛时安身边,却想着他的话,迟迟睡不着。

    只是个梦而已,没必要在意。

    他一遍遍说服自己,终于睡着,却陷入一个深长的梦境。

    火灾后的房子,盛时安木然仿佛灵魂出窍的脸,裴知远失控的怒吼……裴昱呢?裴昱在哪里?盛淮浑浑噩噩,穿过那些支离破碎的影像,本能寻觅着。

    最后,他找到了。

    他在……青灰色的墓碑上,眉眼深邃,笑容干净。

    “阿昱,你在这儿。”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下一秒,猛地醒来。

    心率高的像下一秒就要猝死。

    他翻身爬起来,喝了口水,心跳才慢下些,但依然慌得难受。

    本能驱使,他走到裴昱房间,推开门,径直看向他。

    裴昱睡得稳,睡相也好,乖乖盖着被子,呼吸均匀,胸膛起伏规律。

    盛淮走到裴昱床前,静静坐下来,摸了摸他头发,又小心翼翼,碰了碰他温热的脸,心终于落回胸腔。

    梦到这时已经淡忘的快差不多了。残留在他脑子里的,只剩下……一张黑白遗照。

    不,没有什么遗照,都是假的,是梦而已。

    盛淮想着,拿出手机,对准裴昱睡颜,偷偷拍了张照。

    这才是真的。

    他又碰了碰屏幕上他的脸,顺势看了眼时间,皱了皱眉。

    时候不早,他已经快该出发了。

    他在裴昱床边又坐了坐,终于站起来,烧好热水,检查过裴昱要吃的药,又走回隔壁房间,轻手轻脚把盛时安抱过来,放到裴昱身边。

    像装了雷达一样,盛时安一到裴昱身边躺下,小鼻子耸了耸,立刻自发往他怀里钻了钻。

    裴昱也自然地伸出手,环抱住他。

    一大一小,睡得香甜。

    盛淮把裴昱受伤的那只胳膊小心往外拉了拉,弯弯嘴角,再度举起手机,对准他们俩拍了张照。

    可惜光线不太好。

    但他还是心满意足,把手机装进口袋。

    把一大一小明早要穿的衣服放好到床头,给裴昱留了便签让他好好吃药,他悄无声息收拾了行李,最后看了父子俩一眼,毅然转身。

    裴昱早上睡醒,看见盛时安在他床上,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舅舅走了?”

    “嗯。”盛时安比他先醒一会儿,人已经清醒了。“爸爸早。”

    “早。”裴昱醒了醒神,“我拿衣服给你。”

    “不用,舅舅已经帮我们拿好了!”盛时安答。

    “哦,那我给你找袜子。”

    “袜子也有。”

    “那拖鞋——”

    “拖鞋在这里了!”

    盛时安说着,已经自己麻利地穿好衣服,套上拖鞋。

     余口惜口蠹口珈A

    裴昱愣了愣神:他的工作,怎么全被抢了?

    “爸爸,来刷牙!”盛时安在洗手间门口叫他。“舅舅已经帮我们挤好牙膏啦!”

    他声音欢喜。

    欢喜里又有一点嫌弃:但是挤的量不对,爸爸不用这么多。

    他悄悄去掉一半,暗暗决定回去加强对舅舅的培训。

    裴昱慢吞吞穿好衣服,走到洗手间。

    “爸爸,舅舅还帮我们烧好了热水,还温了牛奶。”刷牙时,盛时安卖力夸赞着盛淮。

    虽然两个大人说了“离婚”只是玩笑话,他也信了,潜意识中却还在不安,担心他们感情会不会出了什么问题。

    ——虽然他说了离婚会跟爸爸,可他当然还是更希望他们在一起。

    “哦。”裴昱听了他的夸赞,钝钝应了声,对着镜子刷牙。

    “舅舅不知道上飞机没有,我们等会儿要不要给他打个视频?”

    “快集合了,不打了。”裴昱咕噜咕噜吐掉嘴里的泡泡。

    他看了眼盛时安手里的牙刷,看了眼外面的热水,看了眼热水壶旁边的牛奶,若有所思:盛淮哥该不会是听到两人离婚安安要选他,跟他卷起来了吧?

    他走着神,没留意盛淮贴在镜子上的便签,马马虎虎洗了把脸就出去了。

    徒留那张写满漂亮字迹的纸,揽镜自照,孤芳自赏。

    *

    “伤势怎么样了?”餐厅集合时,程昊问裴昱。

    “没什么。”裴昱给程昊看了眼自己胳膊,“谢谢你的药,程哥。”

    昨晚睡前给他上药时,盛淮才提醒他药是程昊给的,让他记得道谢。

    “不客气,我也是找节目组拿的。”程昊说着,补充了句:“那人说的话,你别在意。”

    昨晚他就想跟裴昱说,但吃完饭裴昱很快就走了。

    “我不在意。”裴昱都快把乔长宇忘了,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知道程昊说什么。

    他不在意,观众却在意,直播一开,就在聊乔长宇的事。

    【早上新鲜的瓜大家吃了吗?】

    【鲜橙工作室那个?】

    【吃了吃了,这波我给鲜橙点赞,这约解的好,乔长宇这么多年没有作为,鲜橙留着他干嘛?】

    【不过他们不看雪姐面子了吗?】

    【小道消息,已离。】

    【?!!】

    【真的,雪姐考虑朵朵,不想这会儿声张,但圈中好友都知道了,去看ins,好多人在暗戳戳庆贺。】

    【太好了!!!】

    【那乔可以下线了吗?朵朵抚养权归雪姐的吧!姐姐快来!!】

    弹幕一片喜大普奔。

    杨啸看了新闻,碰碰程昊:“你做的?”

    “做什么?”

    “鲜橙,违约费。”网传鲜橙付了乔长宇一大笔解约费。以鲜橙素来抠门的传统,这笔钱,不大可能是他们自己出的。

    程昊皱了皱眉,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看来不是你。”不知是什么人这时对乔长宇出手。

    杨啸想着,看了眼乔长宇和云朵。

    乔长宇气压极低,云朵虽小,也感受得到大人气场,不像平时活泼,瑟缩着不敢说话。

    杨啸皱了皱眉,正要开口,郑龙先发了话:“今天早餐是自助,不过我们来点儿有趣的。”

    他笑着宣布规则:宝贝们要给爸爸拿早餐,拿来的爸爸就一定要吃完。

    “不过我们要交换爸爸和宝宝哦。”公布完规则,见嘉宾们见怪不怪,郑龙又补充了一句。

    几个宝贝随机抽签,凭签号,确定了分组。

    盛时安和云朵交换,程颂颂和杨一帆交换。

    【也就是说,安安要给乔长宇拿吃的?】

    弹幕静了静。

    【节目组这是故意的吧哈哈!】

    “哥哥,叔叔喜欢吃什么?”组队出发时,云朵乖巧询问盛时安。

    “包子和粥,粥要白粥,包子要鲜肉馅的。”盛时安毫不犹豫开口。

    【腻害,安安成竹在胸。】

    “你爸爸呢?”盛时安礼尚往来。

    “我爸爸……”云朵歪着小脑袋,一时说不上来。

    “没关系,说不上来喜欢吃什么,你告诉我他不喜欢吃什么就行。”盛时安体贴道。

    【啊这……】

    【该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哈哈哈哈,一定要是我想的那样啊!】

    观众高度关注下,云朵终于说出两样他爸爸不喜欢吃的:“我爸爸不吃油,不吃甜的。”

    爸爸经常嫌阿姨做的菜太油,她就记住了。

    至于甜的,每次她给爸爸分享小蛋糕,爸爸都不要,说太甜。

    盛时安点点头,他记下了。

    随后大家就看着他拿了一碟油炸糕、各色小蛋糕,一根油条,一杯豆浆——倒了半杯子糖。

    “叔叔,请用餐。”他客客气气把盘子放到乔长宇面前。

    “谢谢。”乔长宇笑容勉强。

    大庭广众之下,他总不能跟个四岁小孩计较。

    【哈哈哈,安安你好棒!】

    盛时安和云朵的对话其他大人并没听到,不过,看乔长宇脸色,他们也看出些什么。

    杨啸勾了勾唇,程昊则等盛时安走过来,揉了把他脑袋:“好小子。”

    “想吃什么?叔叔去给你拿!”

    裴昱抬头,看他一眼:“我去就可以了。”

    “你坐着吃饭!”程昊不由分说,拉着盛时安去选吃的。

    裴昱张了张嘴,又忍下来——也许是他太小气了,程哥也好,盛淮哥也好,他们喜欢安安,照顾安安,分明是好事。

    他看向程颂颂:“颂颂,那我带你去拿?”

    杨啸已经带了杨一帆和云朵去拿吃的,只剩下程颂颂。

    程颂颂乖乖点点头,不过,他准备转身时,裴昱又拉住他:“衣服……穿反了。”

    他刚才就看见了,已经别扭了好一会儿。

    程颂颂把两只小胳膊从衣服里抽出来,裴昱帮他把T恤前后转了个圈,舒坦了。

    程颂颂穿好衣服,也舒坦了,抱了抱裴昱:“谢谢叔叔!”

    “不用谢。”裴昱摸了摸他毛绒绒的头。

    程颂颂开心地笑了笑,抬起头,却见他爸爸和盛时安齐齐看着他。

    眼神还都怪怪的。

    干什么?他把手心的薄荷糖往后藏了藏:他们不是想抢他的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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