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里。
陆柠听见敲门声,连忙跑过去。
想着可能老爷子要离开了。
门一开,是蒋先生。
陆柠扶着门框一愣,轻声关心:“您和老先生吵架了吗?”
他悄悄探头去看外面。
但是公寓大,走廊长,压根看不到。
蒋明易见他模样,轻笑:“我们今天见不了医生了。”
“哦,没关系的,本来也没有很着急。”
陆柠站好,“那现在呢?”
蒋明易瞧着他眉宇间的神色:“陪老爷子吃个饭?”
陆柠也微微仰头看着他,心里很忐忑,但想起刚才他一露面就维护自己,也就不算害怕。“好。但是……”
蒋明易揉揉他的头发,将碎落的刘海拨到后面去,露出干净白皙的额角。“你吃菜,我说话,不怕。”
陆柠抿着唇弯了弯,用力点了下脑袋。
有蒋先生这句话,他就彻底放心。
蒋明易抬眸,越过他往屋子里看了看,没开全灯,很暗。
陆柠见他的动作,纠结要不要请他进去,毕竟他们已经是婚姻关系,而且这是他的房子。
蒋明易淡声:“晚上还是多开灯,太暗了对眼睛不好。”
“哦,知道了。”
陆柠握着背后门把的手,疯狂揉搓,蒋先生真是很好的人!
“那老先生呢?我要过去作陪吗?”
蒋明易揽着他薄肩出房间,微微俯首。
陆柠很配合地踮起脚,偏着脸送上耳朵。
蒋明易反而微微一顿,眼帘往下一垂,正瞧见他耳垂圆润柔软如珍珠。他神色如常地交代:“吃饭时候,阿姨送汤出来,你搭把手,端给老爷子。”
原来就这样吗?
陆柠点点头,看着他眨眨眼,“好的!”
听起来很简单的样子,就像是在公司对待甲方客户。
陆·职场达人·柠,完全没问题。
蒋明易见他杏眼染着单纯笑意,接着道:“手机带上,吃饭的时候应付不来就给我发消息。”
“好的哦!在房间里我去拿!”
陆柠仿佛在听职场前辈给自己教授经验,积极配合。
两人并肩走过走廊,遇到蒋老爷子拄着拐杖,面对面站着。
是公寓以客厅为中轴线,左右对称。
显然老爷子也是刚走出走廊,遇个正着。
陆柠有些紧张:“老先生好。”
蒋明易道:“吃晚饭吧。”
陆柠连忙去餐厅,殷切地给老人家拉椅子。
蒋老爷子入座的时候,陈阿姨刚好送湿毛巾过来擦手,他松开拐杖去拿。
陆柠以为是交给自己放的意思,于是很聪明地将拐杖挂在桌沿。
刚刚好,完美且方便。
名贵木料做的棕木色手柄,就这么悬在云白的桌面上。
十分惹眼。
蒋老爷子擦手的动作一停顿:“……”
蒋明易眼带笑意,没做声。
他想看看老爷子怎么反应。
多年来,这家子只有爷孙俩,如今有个新的人加入,仿佛是丢下平静古井的一枚石子,总要激起点水花涟漪。
此刻看起来,这个水花,挺有趣。
陆柠一看家里就三个人吃饭,那肯定是一边一个呈等边三角。
尽管坐在老爷子手边很有压力,但他不能露怯。
蒋明易见他要动,便提醒:“小陆,坐我这。”
他拉开自己身侧靠外的椅子。
那里距离老爷子最远,最安全。
陆柠也觉得很好,便要走过去。
蒋老爷子将湿毛巾放下,轻咳一声:“坐那么远,菜都看不清了。”
陆柠:“……”
怎么回事?
他冲蒋先生眨眨眼。
蒋明易顺势改为拉开自己跟前的椅子:“那就坐这吧。我去对面。”
陆柠乖乖走过去。
他入座后,肩膀被蒋先生宽大的手掌按了按。
蒋明易话里藏着话:“这儿是灯光好,看得清楚。”
蒋老爷子轻哼:“你也赶紧坐下,跟柱子似的,别挡着光。”
蒋明易这下是真笑了,悠哉地绕过桌子,落座。
陆柠:?。?
这桌子拢共才多大?
怎么会纠结看不看得清菜?
又不是吃满汉全席。
他擦着手,默默腹诽:
本人只是年纪小,并不是脑子傻好吗?!
一道菜一道菜地上来。
看到汤品的时候,陆柠果真如蒋先生所提示,亲自端给老爷子。
蒋老爷子道:“不用客气,老头子我不讲究这些。”
陆柠要是没工作过,肯定觉得如此。
现在他参加人事招聘工作有经验,加上蒋先生提前交代,完全明白这句话要反过来听。
【不讲究】就是【讲究】。
非但讲究,甚至很可能是超级无敌讲究。
再严重点是:
我可以不讲究,但是你不可以不讲究
一句话,只要把蒋老爷子当做老板的boss就行。
陆柠完全搞懂定位,心态稳住,应对轻松。
端汤之外,就近递汤勺;
趁着老爷子和蒋先生说起别的事情,他让陈阿姨换备用的湿毛巾。
妥妥当当。
完美无缺!
陆柠默默地高兴。
但凡郑经理在这里看到这些,今年的年终考核,他应该至少可以拿到b+。
a的话,全部门只有一个名额,属于晓雪姐。
陆柠垂着眼眸,推推镜框,两眼透着光,心里为自己鼓掌。
他可真是职场自我pua大师。
下一秒,口袋里的手机震动。
陆柠摸出来悄悄看。
蒋先生:【在餐桌上当打工人?】
陆柠:!。!
居然这么快就被看穿了?
哎,应该是做得太明显了。
终究还是太年轻了。
但是没关系,才工作不到一年。
莫欺少年穷,来日方长;
三十岁之前,他必修炼成精!
蒋明易拿着公筷给他夹菜:“小陆,吃点肉。”
“哦。”陆柠将碗送过去一些,“谢谢。”
蒋老爷子听了半顿饭,这会儿开口说:“叫小陆干什么?你以为在公司叫下属?在家里,不要这么见外。”
蒋明易心知肚明,他要是不见外,老爷子就该见外了。
所以没接这话。
陆柠冲着老爷子笑笑。
他上司蒋先生都不接话茬,他这个底层自然也不能接,更何况他也不会接。
万一接错话,更麻烦。
蒋老爷子见这个小朋友总脸上挂着笑容,也是真乖巧懂事。
跟亲孙子完全不是一路人。
这么小的年纪,看起来单纯,搞不好被狐狸似的亲孙子吃得死死的。
真可怜了。
蒋老爷子主动开口问:“你家里怎么叫你的?”
陆柠慢慢道:“妈妈叫我柠柠。”
很亲切的称呼了。
蒋老爷子当然叫起来不方便,便道:“以后我叫你小柠,听着顺耳吗?”
“嗯嗯,顺耳。”
陆柠边点头边轻笑。
蒋老爷子还没在蒋家几个旁支里看到过这么懂事乖顺的孩子,挺意外的。
搞得他难得开始反省,自己刚才一来是不是把人吓着了。
后面一口一句“老先生”。
听着别扭。
蒋老爷子嘴唇蠕动了下,但是没开口。
蒋明易这会儿道:“小陆,你还没叫过爷爷吧?”
“……”
陆柠先看蒋先生一眼,而后温顺恭敬地看向蒋老爷子,有点不敢,合适吗?
脚尖忽然被顶了一下。
嗯,合适!
陆柠连忙很乖地喊了一声:“爷爷。”
蒋老爷子要笑不笑,心里很满意,但不好直接表现出来。
陆柠感觉气氛一下子变得温馨起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不过蛮好的,至少他就不用时刻紧张。
刚才那一下真的是,给他踢得醍醐灌顶。
有经验的前辈都主动开口提示,他这个小新人居然还犹豫。
内心疯狂做笔记,下不为例。
随后,蒋老爷子主动道:“小柠,爷爷家里有两个挺好的大厨,能做八大菜系,过一天你来家里尝尝?”
陆柠多上路,立刻打蛇随棍上:“嗯,好的爷爷。”
这一口“爷爷”叫的,多自然多亲近多舒服。
蒋老爷子又说:“我看你穿得单薄,现在天冷,要多穿厚重点的衣服。”
陆柠乖乖地说:“我知道了,谢谢爷爷关心。”
蒋老爷子那叫一个高兴。
随后聊得宾主尽欢。
吃过饭,陆柠去洗手的时候,蒋明易跟在老爷子身后,笑着问:“多了个新孙子,不错吧?”
叫一句爷爷就笑,也是难得。
蒋老爷子叫他扶着坐在沙发上,拿着拐杖轻敲他的小腿:“去,坐那边去!”
蒋明易可不会真的坐那么远,回头陆柠来了跟他一并坐远了,老爷子又要横挑鼻子竖挑眼。
就近坐下,留两个人的空位置。
蒋老爷子压着嗓音问:“你见过小柠的母亲了?”
蒋明易道:“还没有。一号拿的证件就出去了。”
一号的事情,老爷子比他更清楚。
没做声。
“那礼数不周。”蒋老爷子道。
搭在拐杖上的手指搓搓手杖,“该办就办,别让人家觉得我们这么大门大户还没有一点规矩。”
“您这话说反了。”蒋明易一点不客气,“真拿出您那一套规矩,才不好办。”
蒋老爷子皱眉,但是也没反驳。
爷孙俩沉默。
陆柠顺道去厨房端了果盘过来,陈阿姨准备的新鲜果切。
他摆在茶几上,推到老爷子面前。
“爷爷,您吃水果。”
他要挪开坐蒋先生外侧的时候,被蒋先生抬手拦了一下顺势坐进里侧。
自己的腿就贴着蒋先生的西装裤。
陆柠眼帘轻快一瞥,蒋先生的腿真的好长。
羡慕到流口水。
蒋明易将果盘拿近一点,摘了个葡萄递进嘴里。
“爷爷不吃水果,我们吃。”
“哦。”陆柠没真的拿,乖乖坐着,时不时对老爷子一笑。
蒋老爷子其实没啥可说的了,反正亲孙子一把年纪才结婚,也是大好事情。
再者,细节的事情,他不可能直接插手,也没必要。
吃过饭就可以走,但他没动。
这房子一般,但难得其乐融融。
也没坐多久,蒋老爷子说要回去休息了。
陆柠送到门口。
蒋老爷子看看这小朋友,道:“小柠,记得来大宅玩,爷爷今天没拿礼来,回头你来一定给你份大礼。”
蒋明易旁观老爷子骗小孩。
静察不语。
陆柠点着头:“好啊,那先谢谢爷爷了。”
“回去吧。让明易送我下去就行。”蒋老爷子指了指门,“去吧。”
陆柠这才回房间。
第一次见长辈的意外任务,顺利达成√
约莫十分钟后。
陆柠发消息询问。
一棵柠檬树:【我们今天还有别的安排吗?】
蒋先生:【暂无】
【医生改明天?】
一棵柠檬树:【好】
【那您今天一定很累了,早点休息】
【晚安】
客厅。
陈阿姨见蒋先生站在走廊处,似乎要去陆先生的卧室,但不知为何,看着手机没动静。
蒋明易转身问:“小陆先生这两天睡得很早?”
陈阿姨有些迟疑。
蒋明易施施然走向沙发,语气温和,没什么主人家的架子:“没事,你说。”
陈阿姨等他坐下,才说:“陆先生搬进来后大部分时间都在房间里,很少出来。”
她注意着蒋先生的神色,应当是想听真话,便如实地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口,“陆先生可能不太适应我们在家里走动。衣服也说可以自己手洗,除了大件的外套,应该是觉得不方便了。”
蒋明易略一颔首,望着陆柠房间的方向,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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