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反派boss救赎指南 > 206. 逢春(九) 死而后生。
    傅偏楼想过很多次,白承修,他的生父,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老贝壳口中那些白老大意气风发的故事,早年在谷中时听得耳朵起茧;玉简和《摘花礼道》里惊鸿一现的身影,却是另一番沉静忧郁的模样。


    自由自在的白龙真君,被困死在人心鬼蜮之中,再难寻见。


    唯有在追逐过往旧事时,偶尔能窥得一鳞半爪。


    可那些全部加起来,也不如眼前之人挑在眉梢的一寸轻笑。


    风流写意,顾盼神飞。


    他从未有一刻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就是白承修。


    活生生的白承修。


    傅偏楼有些恍惚地想,对了,连秦知邻那种混账都能活着,凭什么白承修一定要死?


    他还未来得及欣喜,谢征先捉住他不自觉伸出去的手腕,低声唤道:“偏楼。”


    傅偏楼瞥见他脸上的不忍之色,回过神来,发觉白承修正含笑静静地望着这边。


    停顿在半空的手,穿过垂落的一截月白衣袖。


    所触空无一物。


    龙骨尸首空洞洞的眼眶伏在男人身后,两方一道盯着他。


    傅偏楼突然觉得荒谬至极。


    ——尸骨摆在这里,人又怎会没有死?


    那只是一道虚影,而已。


    大起大落,大喜大悲,他呼吸急促,容色一瞬惨淡到有些狼狈,反手抓紧了师兄的衣袖。


    好似仅有这么做,才不至于失态。


    “跟个孩子一样。”


    白承修的笑意染上几分哀怜,看向谢征,“劳你照顾他了。”


    谢征默然片刻,才问:“白前辈……这是?”


    “一缕残魂,暂且还没死干净。”


    白承修望着垂头不言的傅偏楼,“阵起之时,便是残魂尽日。确定不多和我说两句话么?”


    他的语气异常轻快,好似在午后闲谈,而非论及生死。


    见人依旧不吭声,他不免无奈:“脾性这般固执,莫不是和青蟒学的。”


    谢征顿了顿,抿直唇角。


    细微的变化被白承修察觉到,他蹙紧眉头。


    他往四下一扫,心里当即有了计较,微微一叹。


    “强行起阵……可是玉简有问题?还是说——青蟒他出了什么事?”


    “……前辈死后,”谢征垂眸答道,“他执意报仇,被清云宗捉拿入牢。玉简受损,后来阴差阳错被我们得到,然为时已晚。”


    白承修眼底闪过一丝悲色:“人死如灯灭,他这又是何必。”


    稍稍一停,他忽然想起什么,面色微变,问:“是了,界水如何?”


    谢征的目光落在树后按着阵眼的应常六身上,蓝衣公子避让开脸,藏匿在阴影中,一言不发。


    是不想被认出么?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说道:“一切尚好。镇水平患之事,有另一位前辈偶然所得,代而行之。”


    “是么。”


    白承修放下心来,“多谢那名道友了。”


    紧跟着,他又略带犹疑地转向傅偏楼。


    “我本以为,虽不能亲自看顾你,到底不至于叫你在外颠沛流离。”


    他低低地说:


    “青蟒被捉,你什么都不知道,是如何长大的?能走到这儿来,想必很辛苦。”


    伸出手,似乎想要抚摸傅偏楼的头顶,又缓缓收了回去。


    白承修轻叹道:“是我托大了。当时,该更慎重些才是,抱歉。”


    魂魄分明没有温度,也无重量。


    可那一瞬,仿佛有沉甸甸的、又十分温和的什么,轻抚过发梢,犹如几许清风。


    傅偏楼神情复杂地抬起脸。


    他有些不明白,对方以长辈自居的态度太过自然而然,好似对他有着天经地义的责任。


    但他们之间,仅有血缘,而无情分。他的存在,甚至象征着耻辱、痛苦、背叛与算计。


    无律愿意待他好,是因他们为师徒。


    白承修又是为何?


    所谓父亲……是这样的吗?


    好半晌,傅偏楼逃避般挪开视线。


    “你叫我前来兽谷,又做了诸多安排,想必不止为闲聊叙旧。”他问,“可是有何交代?”


    说起正事,白承修敛去面上笑意,往天边瞧了一眼。


    “我观你们身上,有他们的传承,想来,曾经发生过什么,都已清楚了。”


    谈及故旧,他神色多了几分怀念,“就从我拿到《摘花礼道》与空境珠之后说起吧。”


    好友一夜魂断,天道半边倾覆。


    以清云宗为首,道门对孽龙展开声势浩大的声讨与围剿,但以白承修的修为,非是柳长英亲自出手,谁也奈何不了他。


    柳长英却始终未曾出面。


    白承修觉察到不妙,尤其当他发现,浩浩汤汤的界水之中,居然流窜出浊气之后,第一时间明白过来——


    秦知邻等人,怕是夺天不成,又折腾出来什么邪诡法子。


    而就在此时,龙族朝他递来一个消息。


    幽冥石失窃了。


    “幽冥石乃人间与幽冥的唯一关联,乃龙族至宝,唯有本家能接触。是谁做的,不言而喻,那时会游走在外的,也仅剩我与应龙二人。”


    虽不清楚夺天盟想做什么,但无论如何,不可让他们得逞。


    白承修便潜入清云宗,夺走了幽冥石。


    谁也不曾料到他如此大胆,一时不备,叫他得了手去。此后,对孽龙的讨伐愈演愈烈,剔去浊气,许多修士行事再无顾忌,人妖之间摩擦频频。


    终有一日,几大妖王按捺不住,传信告知他。


    它们不愿再让道修为所欲为下去,欲在兽谷开战,邀他前去助阵。


    同时,古龙也召他回族,令他不准再掺和外边的纷乱俗事。


    听到此处,傅偏楼忍不住道:“那你为何不回去?”


    白承修失笑:“回去又能如何?有幽冥石在手,夺天盟迟早会找上门来。”


    “龙族……实在不问世事太久,也太过傲慢了。他们不在意道门、妖兽如何,对天道,虽有敬重,却也有怨愤,不欲插手。”


    他眸色幽幽,“殊不知,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若任由秦知邻等人继续下去,总有一日,他们也会遭难。”


    “所以,我并未归还幽冥石,而是将之吞入腹中,与龙骨融为一体。”


    “尔后,我听见了一道声音——”


    白承修的声音低下去:“它自称天道,被压在界水业障之下,沉入幽冥。它说,这样下去,界水承受不住浊气侵蚀,会泛滥成灾,使天下倾覆。”


    “它既为天道,掌管万物之法,便不能弃之不顾,令生灵涂炭。我因吞下幽冥石,与幽冥有了一丝牵连,故而找上我。”


    龙,本就为水域之主;龙鳞龙珠,也素来有镇水平浪之用。


    白承修便剥下一身龙鳞,吐出龙珠,交与青蟒,解此劫难。


    “但……水患,仅是其一。最要紧的是,哪怕夺天盟拿不到幽冥石,重重浊气积压之下,天道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它一旦消亡,世间规矩,便全凭清云宗那一具傀儡操纵,秦知邻等人私欲太重,此界,迟早会被葬送。”


    “与其沦落至此,在那之前,它会先一步……覆灭天下。”


    “尘归尘,土归土,随它一并埋葬。”


    迎着一众惊异的眼神,白承修神色肃穆,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我问它,可有办法挽回?”


    他望向傅偏楼,“它说,契机在你。”


    “我?”傅偏楼愕然,“我又能做些什么?”


    “上古大妖与无垢道体,之所以不同寻常,是因血脉之中,被赋予了一部分天道法则。”


    白承修道,“人取清气,妖取浊气,个中有所差别。而你身上,同时流淌着两方血脉……是真正的天道之子。”


    ——天道之子。


    傅偏楼不是首回听见这个说法了,但无论听多少遍,都那样讽刺。


    书中被写为灭世反派的人,居然是天道之子?


    可笑至极,匪夷所思。


    他扯了扯唇角,问:“天道要我怎么做?”


    “……它要你去幽冥见它。”


    幽冥。


    谢征蹙眉,又是幽冥。


    唤他的那道声音,也口口声声叫他前去幽冥。


    傅偏楼则看着白承修,眸色晦暗不明:“所以……兽谷外的毒瘴,是你,不,你与天道弄出的东西,为了幽冥石不被夺天盟拿走?”


    白承修道:“是。”


    “会留下玉简,又诸多布置,是为了将能前去幽冥的这块石头交到我手里?”


    “……是。”


    “为了这……甚至不知是真是假的一句话。”傅偏楼攥紧手指,嗓音隐忍,“你就放弃了自己的生路?甘愿死在兽谷?”


    “明明,”他咬牙,“明英真人说过,你有一线生机……能留残魂这般久,你怎会没有活下来的办法?”


    他也知晓,这话很蛮不讲理。那时事态紧迫,秦知邻也不是什么蠢货,白承修的死,是必然要发生的事情。


    可他禁不住去想,倘若、倘若白承修能活着。


    他的……父亲,还活着的话。


    该有多好?


    白承修沉默片刻,露出一丝略带惆怅、更多是释怀的微笑。


    “你与我想象中不太一样。”他忽然说。


    “其实,我不知该如何待你。”


    端详着那张与自己无比相像的脸,白承修叹道,“我将你带来这世上,却叫你背负良多,不能如他人一般平平稳稳、无忧无虑地长大。”


    “非但如此,还要仰仗你去面对日后的风雨飘摇……实在不是个好父亲。”


    傅偏楼咬紧下唇,只听他柔声道:


    “别难过,我这一生,已见识得足够多。”


    “仙境兽谷,界水幽冥,天下无不踏足。七情六欲,哀怨嗔痴,皆数领会……问心无愧,亦无憾耳。”


    掌心悬在发顶,能够触碰到似的,安抚地揉了揉。


    随后,当真落下一道暖融融的温度。


    ——白承修抽回手,而谢征的手落了下来。


    像是明白了什么,白承修扫视过靠在一起的两人,弯了弯眼眸,再一次道:“劳你照顾他了。”


    谢征眸色微沉,只缓缓颔首。


    隔了一会儿,傅偏楼平静些许,再度发问:“玉简有损,你留给我的话,我没能看完。”


    “你给我……取了一个怎样的名字?”


    白承修道:“白琀。”


    琀者,送死口中玉也。


    传言说,玉器随葬可使尸身不腐,而玉琀置于口中,往往雕作蝉形。蝉于土中蜕变,有复苏、再生之意。


    “……望你可置死地,而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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