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来到万剑窟,这座古老的洞窟中,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一切还是同上次来时一样,只是这一次,是沈毓真与周君之两个人。
大约也是因为二人同行的关系,相比起上一次,两人反而没有觉得这万剑窟对他们造成了什么影响。
他们甚至还找到了上一次周君之留下的记号。那记号崭新,仿佛还是昨日。
可如今真的是今非昔比了,有了相爱的人在身边,即便是刀山火海,也没有任何担忧和害怕。就连前往窟底的路,似乎也变得没有那么难走了起来。行了许久,两人终于来到了熟悉的万剑窟底。
千生树还安静地在窟底生长着,树旁有一座熟悉的小屋。一切看起来都没有什么变化,除了那个谁在千生树枝条中的人。
千生树的枝条藤蔓垂了下来,它织成了一个白色的吊床,它没有展现任何的攻击性,只是安静又和谐地守护着睡在吊床中的人——那是同周君之生得一模一样的韩部。同此前不同的是,现在的韩部还在平静地昏睡,脸上看不到任何一点疯癫的模样。
老人正在吊床边查看着韩部的情况,听见响动声,他抬起头来,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沈毓真和周君之两人。两人并没有贸然上前,离着不远的地方礼貌同老人行礼。
对于沈毓真的出现,老人并不意外,但对于周君之,老人却表现出了一丝疑惑。他似乎并没有料到周君之也会过来,不过既然两人都来了,他自然也不会将人哄走,而是泰然地将两人引到了那张熟悉的小桌前,倒了两杯茶,道了声“坐吧”。
还是千生树叶泡的茶,还是那个有些熟悉的味道。
周君之轻抿了一口茶,目光却落在白色的吊床上,道:“他会在这里睡多久。”
老人喝着茶叹气,道:“他已是走火入魔,什么时候能醒来,便都是看他的造化了。不过,这千生树虽是能救他一命,可真等到他能醒来,恐怕也会变成一个记忆全无、武功全废的凡人了。”
虽是惋惜,可这已经比被人千刀万剐、挫骨扬灰,好了不知道多少。
周君之心中不免有些感慨,他叹了一口气。倒是老人呵呵一笑,道:“怎么,你心疼他了?心疼自己的兄弟,会落得这样一个结果?”
周君之顿了顿,摇了摇头,道:“我虽知这或许是他被迫所为,可他残害无辜之人,罪孽深重,如今能有这样的结果,已经是上天垂怜。我又有什么好惋惜的呢?”
周君之这话显得有些决绝,老人又是呵呵笑了几声,目光在周君之的身上游走了一阵,才道:“想不到你们两兄弟,最终会有这样的结果。你们的父母若是在天有灵,恐怕也要感慨一句造化弄人吧。”
老人这么一说,沈毓真终于也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道:‘前辈,晚辈有事不解。’
“你说。”老人并没有忌讳。今天的他看起来并不疯癫,心情似乎也很不错。
沈毓真见他显然没有什么隐瞒的意思,便一五一十道:“晚辈曾在封门岭下的村子中,入了一个幻境。”
沈毓真这么一说,老人不免抬起眸子重新打量着他,像是发现了这个晚生身上不同寻常的闪光点一样。不过他并没有打断沈毓真的话,而是继续听他道:“晚辈在那个秘境中,看到封门岭因魔气外泄,导致全村泯灭。此前封门岭曾经有村名向万剑宗求助修复镇魔剑,但万剑宗并未理会。后来,万剑宗收留了从无家可归的村民,让他们得以在万剑宗重新生活。”
“可这些村民却并没有忘记仇恨,多年后,当万剑宗人丁凋零之时,这些人展开了反击,也就是江湖上众所周知的,万剑宗的内乱。”
“而在这场内乱中,万剑宗少夫人生下的一对双胞胎兄弟,不知所踪。”
沈毓真说到这里,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已经不言而喻了。
周君之拿着茶杯的手有一些颤抖,他也是第一次听到沈毓真说起幻境中的事情。他当然知道沈毓真不会骗他,而这些只言片语,却已经在周君之的心中荡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他第一次确信的知道,师父并没有骗他,他真的不是没有人要的孩子。他的父母也真的在为畏难之时保护了他。他是如此的幸运,同他的兄长不同,他真的遇见了最好的师父,遇见了最好的乾元观,也遇见了最爱的人。
老人看着周君之脸上的表情,明了他已经明白了所有。他平静地看着周君之,终于又缓缓道:“你说的不错,那不是幻境,而是确实发生过的事情。”
“魔气外溢,封门岭已经救不了了。即便是后来收留的那些从封门岭出来的人,他们的身上也有被魔气侵染的痕迹。万剑宗那时已是外强中干,镇魔剑早就修复不了了。”老人叹息一声,负手看着眼前的千生树,“即便没有封门岭,还会有别人。更何况,少宗主还是个傻子。”
“所以到头来,万剑宗剩下的,却也只有这一棵千生树了。说来真是可笑,当年没有人在意千生树,甚至还有人想要将它砍掉,用他的枝干去铸剑。真是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哦。”
老人摇着头,像是回忆着那些久远的过往,又道:“当年我也是受老宗主临危之托,来到这里守护千生树。我原本以为万剑宗还能再撑些年头,最少等着两个孩子长大,或许就是万剑宗的希望,可时间不等人啊,复仇的火焰,它也不等人啊。”
老人回到吊床前,看着昏睡的韩部,叹息着摇了摇头,道:“红莲教,他们就是用那些四溢的魔气,来修成了红莲教这样的□□吧。真是好奇,他们都跟这孩子说了什么。”
周君之抿了抿唇,道:“他说,他们被中原武林追杀,他们要向中原武林复仇。”
“哦——”老人发出意味深长的一声,目光重新落在周君之的身上,道:“还好,还好——还好你没有受到影响,还没乾元观把你教导得很好。”
这样的称赞,让周君之不免有些惭愧,道:“前辈谬赞,某只是幸运而已。”
“幸运?”老人呵呵笑了两声,道:“你以为谁都能平白无故的幸运吗?你以为幸运真的是你的命好吗?上天有眼,即便当年落在乾元观附近的,是你的兄长,他也生不成你这个样子。”
“你的命数,从一开始就被人改变了。”
老人此话一出,顿时让周君之心中一震。他恍惚意识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看向身边的沈毓真。而沈毓真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他的眸中闪过几分惊愕地光,随后才后知后觉般看向了周君之。
他们两人彼此都清楚他们经历了什么,他们比谁都更明白命运两个字到底是怎么写的。
这仿佛命中注定一般的缘分,或许比沈毓真来到这里之前,或许比周君之所知道的,还要久远。沈毓真的到来,不仅是在他到来之后产生了改变,或许在他到来之前,命运便已经做出了改变。
这怎么能让人不心动呢?
沈毓真只觉得自己心跳加速,他有些不可置信,却忽而听见老人颇为严肃地叫了他一声。沈毓真这才回过神来,仓皇看向老人,却见老人眼中明显带上了几分嫌弃,道:“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且问你一句话,你有多喜欢他?”
沈毓真心中一顿,他赶忙跪下宣誓,道:“前辈放心,我沈毓真此生此世,已是认定周君之一人!上奏天庭,下表地府,若有二心,定天打雷劈,永不超生!”
如此毒誓让周君之心中也不免动容,他恭敬在老人面前跪下,道:“前辈,我确实喜欢他。此生此世,周君之都愿同他同甘共苦,永世不相离。”
看着在眼前发誓的两个人,老人脸上的表情也终于缓和了一些。只是他似乎还颇有些无奈,却也只能叹了一口气,道:“罢了,终归万剑宗也早已泯灭。你们如今又习的乾元观的功法,想要重振万剑宗,也不过是我这个老头子痴人说梦罢了。”
这对他来说,不免是一种深深的遗憾。
周君之与沈毓真不免对视了一眼,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周君之道:“前辈何不出山?”
老人重新看向吊床上的韩部,脸上的表情平平,道:“出山?出什么山?外面是什么世界了?我一个糟老头子,还能适应的了?”他自嘲了一声,道:“不如这此生,便都守着这棵千生树吧。等着这孩子或许能醒过来,还能跟我说说话,做个伴。”
这样的选择是遗憾,却也是无可奈何。周君之还想说什么,可老人却挥了挥手,像是有些烦躁地赶人,道:“走吧,话都说完了,你们快点走吧。去吧,去创造属于你们的时代吧。”
他这样说着,便已经不想同周君之和沈毓真再说什么了,即便周君之还想说什么话,沈毓真却也摇了摇头。两人看着在吊床边哄着婴儿睡觉一样的老人,终于还是闭了口,恭敬行了一礼,方才转身离开了。
只是离开前,周君之最后看了一眼千生树。
巨大的白色树干上生长着白色的花叶,这个温柔的白色巨人,或许已经在这里屹立了数百年。而树下,像是留着一段苍老的时光,是周君之无法碰触的过去。
他好像又站在了那条河的河面,恍惚看到了南宫玉将襁褓中哭泣的自己抱起。
而现在,沈毓真拉住了他的手。
“走吧。”他温柔地拉着他,那是属于他的未来。
于是周君之点了点头,他迈开了步子,与沈毓真一并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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