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怀钧住的是三人病房。
大年初一, 普通病房没什么人。
另外两张病床都是空的。
江怀钧在靠窗的那张病房上躺着，章秀纭坐在床边，手里头拿着一个桔子在剥。
江澄澄则是坐中间的那张病床上, 喻启延站边上，三个人都在劝江怀钧今天就安心住在医院里，不要想着出院的事情。
“再一个，开年就住院也不吉利啊, 你们就听我一回，安排出院行不……”行？
江怀钧话还没说完, 听见儿子的声音, 他一脸惊讶地转过头, 眼露错愕：“澈澈？你怎么会过来的？谁让你过来的？ ”
他下意识地看向妻子跟女儿, 只见她们跟他一样，脸上都是意外的神色。
这时, 喻启延有点不大好意思地出声，“对不起啊，爸、妈，澄澄, 是我没瞒住。”
江明澈走上前，适时地替姐夫解释道：“不关姐夫的事。我给你们打电话你们都没接，我就给姐打了个电话。结果接电话的是姐夫。
姐夫的语气不大对劲。我还以为是姐怎么了，追问之下才知道，您住院了。”
闻言, 江怀钧一脸茫然:“啊？你给我们打了电话吗？为什么我没听见？哎, 说起来, 我的手机呢？”
见丈夫低头找手机，章秀纭放下手中在剥的桔子, 让他不要乱动。
同时出声提醒他：“别找了，我跟你的手机都落家里了。你忘了 ？我们出门得急，澄澄跟启延到了之后，我给你把外套穿上，就赶紧陪你来医院了。手机也没顾得上拿。”
手机都没顾得上拿，说明爸妈当时出门肯定都很慌张，还很急。
才会只是穿上外套就出了门。
江明澈站在床边，他关心地看着父亲，眉峰微拧：“爸，您是吃坏什么东西了？医生怎么说？”
江怀钧看了妻子一眼，章秀纭把剥好的桔子给他递过去，代为回答道：“我们家储藏室不是备了一些年货么？你爸生产日期也没看，就拿过来煮起来吃了。
今天初一，我跟你赵阿姨去寺庙上香去了。好在我回来得及时。赶紧给你姐、你姐夫打了电话。医生给洗了胃，就是你爸现在肠胃还很虚弱，心率什么的也还有点不齐。医生建议再住院观察个一天。
只要身体各项指标都正常，就可以出院了。”
江明澈紧绷的身体，在这一刻，终于得以松懈下来。
他陡然松一口气，“那就好。”
松口气之后，江明澈忽然反应过来……
爸妈好像，根本不知道他跟陆衡的事情？
难道陆衡被他妈妈给骗了，其实他妈妈根本没有见过他爸妈？
…
在妻子、儿女以及女婿的劝说下，江怀钧最后终于同意在医院住下。
一家人明天再视情况决定，要不要出院。
江澄澄怀着身孕，江怀钧、张秀纭就让女婿陪着女儿先回去。
章秀纭对儿子道：“澈澈，你也跟你姐、姐夫他们两人先回去。你爸这里我一个人留下来照顾就可以了。”
江明澈也同意她姐带着他姐夫先回去，“我留下来照顾爸。妈，您今天肯定也累了。您先回家休息，我留下来照顾爸。”
从刚才起一直坐在隔壁空床上休息的江澄澄微带着不耐烦地道，“你留下有什么用？你一个小屁孩，你会照顾人么？你先跟我和启延一起回去。让爸好好休息。”
江明澈不服气：“我怎么就不会照顾人了？我不会打扰爸休息的。还有，我成年了。”
能不能不要总是拿他当小孩儿看。
江澄澄从床上下来，“你是不是傻？爸想要的是妈陪他，又不是你。再说，爸可能夜里需要什么，也不会张口跟你说。我跟妈也不放心你一个人留这照顾爸。
你先跟我回去。你要是真想替妈分担，你明天早点过来行了。”
“对，澈澈。你留这，你爸夜里要是有个需要什么的，他会不好意思喊你。你就先跟你姐回去。”
母亲发了话，江明澈只好先随他跟他姐先回去。
…
知道陆衡肯定一直在等他回消息。
上了车，江明澈就拿手机给陆衡发信息。
【M澈】：[我爸没事]
【M澈】：[是食物中毒，我妈出门上香，我爸一个人误食了过期的食物。我妈确实有初一上香的习惯。]
【噜。】：[那叔叔现在情况怎么样了？还好吗？]
【M澈】：[看着还行，脸色确实有点苍白，不过精神还好]
【M澈】：[如果一切顺利，明天应该就能出院]
【噜。】：[那就好]
收到这条消息之后，江明澈就看见对话框上，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一分多钟过去，陆衡都还“没能”输入完。
江明澈猜到，陆衡大概想要问什么。
他正想着组织语言，要怎么跟陆衡说。
手机震了震。
新的信息发送进来。
【噜。】：[叔叔，阿姨，他们有说什么吗？]
…
“我听妈说，你昨天跟同学跨年去了？”
江明澈的心倏地一抖。
她姐为什么忽然问他这个问题？
该不会是猜到什么了吧？
应该不能。
以她姐的性格，要是猜到什么，应该会来直接问他。
江明澈低头，佯装平静地继续打字：“嗯。跟彭鹏他们一起。怎么？”
江明澈要尽可能避免跟他姐的眼神接触。
他姐的观察能力太过敏锐，怕自己没藏好。
江澄澄：“没什么。你也少玩点手机。从上车后你手机就没有离过手。”
江明澈：“？？？”
一时间，江明澈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现在是在上大学，不是上高中。
而且现在是放寒假，他姐还管他是不是一直玩手机？
江明澈一头雾水的抬起头，去看他姐，江澄澄已经把头给转过去了，扭头看窗外，看也没看他。
江明澈只好去看他姐夫。
喻启延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给了他一个“你就稍微忍忍”的眼神。
江明澈：“……”
Fine，孕妇最大嘛。
…
江明澈低头继续回复陆衡信息。
副驾驶座，江澄澄瞥了眼后座，依然埋头在用手机打字，很明显是在跟某人聊天的弟弟。
唇瓣紧抿。
红绿灯。
喻启延右手放在妻子的手上，握了握。
张了张嘴，无声地安慰道：“都会过去的。”
江澄澄眼圈有点红。
反手紧紧地握住未婚夫的手。
【噜。】：[那你先照顾叔叔]
江明澈最新一条信息还没发送出去，收到陆衡的信息，知道对方误会了，以为他还在医院，才会刚刚那么长时间都没回信息。
【M澈】:[没。我现在不在医院了。我刚才是在跟我姐说话]
【M澈】 :[我妈我姐他们都不让我留下来照顾我爸，我现在坐我姐夫车上呢。明天早上，我再去医院探望我爸]
【M澈】：[这两天……可能暂时没有办法去找你了]
…
输入这一行字，发从出去以后，江明澈的心里空落落的。
早知道，他下午就不应该午睡，还能跟陆衡多相处一段时间。
【噜】：[我没关系。叔叔的身体要紧]
【M澈】：[嗯]
【M澈】:[对了，之前被我姐给打断了，忘了告诉你。我爸妈他们跟平时没有什么两样。他们应该不知道不知道我们的事情]
【M澈】:[会不会你真的上了你妈的当了？你妈妈其实就是在吓唬你而已？]
对话框再次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噜。】:[有没有可能，你父母暂时不知道怎么开口跟你去谈这件事？]
人在不知道如何去处理一件事时，往往最下意识地反应，就是逃避。
避而不谈，暂时不需要面对。
也避免了发生冲突的可能。
江明澈下意识地笑了。
怎么可能？
那他爸妈可真的能去角逐奥斯卡演技了。
…
江怀钧的身体状况恢复良好。
虽然医生建议，最好再住院观察两天，不过在江怀钧本人的强烈要求下，章秀纭还是给安排了出院。
春节，最是走亲访友的时候。
出院以后，江怀钧也就在家待了两天，到了第三天，就开始蠢蠢欲动。
大年初五，在医院住了一天，在家“蛰伏”了整整四天的江怀钧，终于憋不住，约了朋友一起吃饭。
江怀钧是在饭桌上提起的这件事，得知他爸要出门，江明澈劝道：“爸，您才刚出院，要不要今天就先在家休息？”
江怀钧一脸的不同意:“这怎么行？你吴叔叔他们平时都在外地，也就是过年才回来。等过了十五以后，就又都出去了。难得有机会见面。”
“妈，您不劝劝爸？”
江明澈挺纳闷，他妈平时不是管他爸管得挺严的么？怎么他爸食物中毒这么大的一件事，他妈还能同意他爸出去跟朋友喝酒？
“过年，亲戚跟朋友都回家了，你爸一个人哪里待得住。”章秀纭看着儿子：“澈澈，你对你吴叔叔有印象么？小时候，他还抱过你呢？
之前的几年，你吴叔叔每次回来，都特别匆忙。难得他这次会在江城待上一段时间以后再出去。澈澈，明天你跟你爸还有我一块过去，见一见那位吴叔叔，也算是叙叙旧，怎么样？”
江明澈对这种大人的饭局一点也不感冒。
不过今年情况特殊，他爸病刚好，江明澈不愿意扫了他爸的兴，加上有他一起去，还能看着，让他爸少喝酒之类的。
想了想，也就答应了：“行啊。”
章秀纭跟江怀钧夫妻两人交换了个眼神。
江怀钧暗中朝妻子比了个OK的手势。
章秀纭微蹙了蹙眉心，眼神里还是有着担心。
希望一切顺利吧。
…
两家人约在市中心的酒店吃饭。
自从亲历踩踏事件后，江明澈就很少再来市区这边。
他坐在车上，只要看见“星河广场”那栋标志性的建筑，胸口就有点闷。
他收回视线。
早知道他爸要是跟人约的市区的酒店，他就不来了……
反正有他妈在，也不可能让他爸多喝酒。
车子抵达酒店。
江怀钧一家要比对方稍微早到一些。
大约五六分钟后，包间被推开。
江明澈抬头，看了一眼，意外地发现他爸的朋友也带着妻女。
难怪，他爸也要把他跟他妈给捎上。
两家人见了面，少不得寒暄。
除了各自感叹，好多年没见，都老了不少的同时，话题大都围绕着小辈的身上。
“澈澈这孩子出息啊，从小就优秀。现在在江大读计算机是不是？计算机这个专业好啊，出来好就业。”
“哪里，哪里。媛媛这孩子才优秀呢。听说现在在B国留学是不是？”
“是，等明后年毕了业，就回国了。到时候找工作，可还得麻烦我们澈澈多帮忙帮忙啊。”
江明澈：“？？？”
不是，他一个普通大学生，他能帮什么忙？
他自己到时候找工作，估计都够呛呢，有什么能力能帮上人家？
帮忙人家一个海归千金进他们家的水果店是吧？
章秀纭看着桌上的两个小辈：“我们大人讲话，你们小孩子是不是觉得有点无聊了？”
女生甜甜地笑了笑：“阿姨，怎么会？我觉得听你们聊天很有意思的。”
“还是女孩子嘴甜。不过我知道的，这种饭局，多少有点为难你们这些孩子了。要不这样，我让澈澈陪你去附近的商场逛逛怎么样。”
江明澈一脸懵，怎么就CUE到他了，“啊？”
他跟人家女孩子一点都不熟！！
逛什么？！
章秀纭使了个眼色，“难得媛媛他们回国一趟，于情于理，我们也该尽尽地主之谊。你带媛媛逛逛，啊。”
江明澈不是很想出去：“妈，外面挺冷的。”
江怀钧给听笑了：“你还怕冷啊？以前我们过年出去玩，是谁手套都不带，就在那儿跟人打雪仗？回到酒店，才发现衣服裤子全湿透了。”
女生低笑出声。
桌上的三个大人也全都笑了，江明澈羞得耳朵都红了。
他爸能不能不要什么都往外抖？
女生笑着道：“正好我也挺长时间没逛过我们这儿的商场了。如果澈澈不介意，我还是挺想在附近逛逛的。”
江明澈：“……”
这位吴叔叔的女儿怕不是E人？
直接喊他澈澈还行？
…
江明澈最后还是被他爸妈给联合“赶”出了包间。
噢，连同那个吴叔叔的女儿一起。
江明澈不大想去星河广场那边，所以就只是带着女生在酒店附近逛了逛。
昨天天气还可以，今天确实挺冷的。就这么在外头逛着，江明澈被冻了个够呛。
但是女生好像不怕冷，穿得比他少，还一直很有兴致地跟街景合影，自拍。
江明澈心想，女生真的跟男生好不一样……
爬山的时候，他们登山社的女生也是像这位吴叔叔的女儿一样，看见什么都会很有兴趣地拍下来，自拍或者是跟景物合影。
像是他跟陆衡，就很少拍照。
唔，有时候陆衡好像也会给他拍。
不过都是选他丑的时候拍。
啧。
女生拍完照，手里拿着手机，笑吟吟地走上前，对江明澈道：“澈澈，方便给一下我你的微信吗？我刚才拍了几张你的照片，我觉得挺不错的。回头我发给你啊。”
江明澈一愣：“噢，好啊。”
拍他？
为什么要拍他啊？
国外留学回来的女生，都这么热情的吗？
江明澈不是很懂，不过因为是他爸朋友的女儿，出于礼貌，他拿出自己的手机，“我扫你吧。”
女生笑得很甜：“嗯。”
…
回去的车上。
副驾驶座，章秀纭转过头，“澈澈，你觉得那个媛媛怎么样？”
“怎么好？”
江怀钧出声问道，语气有点急。
江明澈客观地道：“长得好看，性格也挺好的。”
章秀纭终于松了一口气，她笑着道：“你们两个年纪差不多，你要是有时间，就多约人家女孩子出去？”
江明澈就算是再迟钝，这会儿也听出不对劲来了。
很多事，如果只是发生一截，是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的。
可一旦整件事串联起来，就会觉察出不对劲来。
【噜。】:[有可能，你父母暂时不知道怎么开口跟你去谈这件事？]
江明澈的脑海里，忽然闪过陆衡的这一句话。
江明澈心底蓦地一沉。
他爸在开车，江明澈没提这件事。
…
之后，江明澈一直在找合适的时机，想要跟他爸妈问清楚，就是没能找到特别合适的机会。
晚上，江明澈收到女生发来的信息。
女生先是给他发了他的照片，之后，问他明天有没有时间，方不方便带她去市中心逛逛。
江明澈找了个借口，婉拒了。
不过女生的信息，让江明澈更加确定，他爸昨天中午的那顿饭，果然有猫腻。
昨晚上没睡好，江明澈很晚才起床。
令他意外的是，爸妈竟然也还没出门，都在家里。
江明澈进洗手间洗漱。
“澈澈，我听说，媛媛昨晚上约你，今天出去逛逛是不是？你怎么说今天有事啊？你这几天，不是都挺空的吗？”
洗手间的门打开，沙发上，章秀纭手里头拿了颗草莓，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手上都是水，江明澈甩手的动作一顿。
闻言，他停下了脚步。
江明澈看着父母：“爸、妈，你们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江怀钧跟章秀纭脸上均是一愣，两人眼底有着不同程度的紧张。
江怀钧的声音磕巴了一下：“知，知道什么？”
江明澈弯腰，抽过茶几上的纸巾，擦拭手心里的水。
他抬起头，微抿起唇，微垂着眼睑，“我跟陆衡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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